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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枝驾着她的代步小轿车,在一步十停的高峰大堵车队伍里,慢慢吞吞地行经康澜大桥下南向的第一个红绿灯。   说是行经,蜗牛都比她爬得快。   堵车也就算了,偏偏还有个狗皮膏药粘着。   别枝蹙眉,望向驾驶座侧的车窗外。   那辆跟了一路的奔驰S300在此刻终于见缝插针,挤到了她左侧车道,和她并排的位置上。   车窗降下来。   半小时前,从山海大学停车场问了个路就一直跟过来的年轻人,在车里的副驾上露出脸来。   两辆车停得近,车门都打不开。   那人歪头,隔着车窗玻璃对着别枝笑得灿烂:“缘分啊小姐姐,又遇上了?”   别枝神情淡淡地望着车前。   车窗贴着防晒膜,但似乎年份有些久了,在这样炽烈的阳光下,就显得效果一般。   于是女孩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在车窗后。   过肩的中长发,左侧挂耳,露出漂亮小巧的耳形来。   不见耳坠耳夹,一个耳洞都没。   细长睫,杏仁眼,只是眼尾多勾一笔,添了几分说不明的韵味。脸型是偏柔和的瓜子脸,鼻尖微翘,唇色浅红,像含苞将开的胭脂花似的,看着就干干净净,乖巧又勾人。   即便被车追了一路,都没什么反应,像是吓着了,车窗紧闭,也不搭理车外的人。   “不知道是大几的,不会是今年新生吧?”   副驾的男生兴奋地跟旁边的朋友问。   “你收着点吧,别欺负人了。都别人家几次车了,也就是小姑娘没什么脾气,好欺负,才不跟你计较,”朋友在驾驶座,抽空瞥了眼,“小心人家报警。”   “怎么会,看着就乖,何况我又没干嘛……哎,开了开了,快跟上。”   大堵车。   几条车道里,车队缓缓挪向前。   没等开出去多久,咔,又刹停了。   别枝从挡风玻璃往前眺,不出所料,绿灯再一次跳成了红灯。   唯一的好消息是离得不远了。   坏消息是……   “哎小姐姐,你怎么不理我啊?你不认识我了?刚刚在山海大学三教楼旁边我还跟你问路呢?”   “……”   别枝垂眸,指节扣在方向盘。   “小姐姐?”   车窗外喋喋不休。   别枝抬眸,目视前方,按下车窗。   遮光膜的翳影彻底落下,剥落出女孩漂亮干净的侧脸。   想到能再听听方才女孩那温婉动听的声音,男生更兴奋地要张口——   降下的车窗内。   女孩回眸,朝他勾唇弯眸,甜然一笑。她扶着方向盘的白皙手腕抬起来,一根血线似的红绳缠在她手腕上,反差出刺目的红与白。   男生不自觉涨红了脸:“能给我你的微——”   停得突然。   车窗后,女孩竖起的手指纤细漂亮,指尖下都透着淡粉。   可惜竖的是中指。   凸。   男生僵了笑脸。   下一秒,车窗升回,绿灯转红。   白色小轿车咻地起步,黏着前车屁股,干脆地掠过了十字路口。   徒留身后僵着的男生呆滞坐回,任旁边朋友笑得开怀:“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看~着~就~乖~哈哈哈哈乖得能给你当爹了吧?”   ——   山海市的晚高峰,难挤程度和高考独木桥有一拼。   烦人的狗皮膏药没再跟上来,别枝略舒了口气,习惯性地一瞥后视镜。   路两旁的长街灯火恰在这一秒里渐次亮了起来。   整座城市在晚风灯火中熠熠生辉。   别枝收回视线,换挡点油门,白色小轿车轻如羽翼地滑进了车流当中。   同时,再次拨进来的那通电话被她点了下手机免提,接了起来。   “哟,大忙人,都回国了,还没时间接电话?”于雪涵阴阳怪气的调侃声音响彻在空间不大的车内。   “抱歉啦。”别枝放轻了声音,眼尾微弯,尾腔也跟着软下来,“刚刚堵车,有司机突然变道,没顾上。”   “堵车?你在外面?”于雪涵意外,“不是刚回国一周吗,时差倒过来了?”   “没有,但山海大学那边通知我今天过去办入职。”   别枝轻叹,望着又堵上的车队。   “手续有点麻烦,出来以后就遇上晚高峰了。”   听出别枝语气里明显的郁闷,于雪涵笑出来:“在国外那地广人稀鸟不拉屎的地方清闲了七八年,够久了,咱们别枝仙女也该回国尝尝人间疾苦了,热闹吧?”   “尝了,真热闹。”   别枝顺着她话玩笑地叹气。   “那正好,你都在外面了,干脆来找我,咱俩吃晚饭去?我前几天还经朋友介绍了个不错的餐厅,带你去尝尝鲜。”   “嗯……”   听出别枝语气里那点迟疑,于雪涵顿觉不妙:“你有事?”   “也不是,就是今晚的晚餐,已经提前和一位朋友约好了……”   “好啊你,几年不见,我连个朋友序列内都得往后排了是吧?”于雪涵气笑,“说!回国第一个见的朋友不是我,那又是谁?”   “是位在国外认识的朋友,前两年就回国发展了,之后有机会,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国外认识的?男的女的,干什么的?”   “嗯,男的,医生。”   听别枝含糊其辞,于雪涵突然来了兴趣:“等等,说清楚,是朋友还是男朋友?”   “只是朋友。”   “现在时是朋友没关系,等将来时——”   “将来也是朋友。”   “……切。”于雪涵顿时没兴趣了,“还以为你终于摆脱情伤阴影,准备仙女下凡了呢。”   “……”   隔着挡风玻璃,别枝终于望见了目的地万象城在黄昏色中矗立的轮廓,她收回目光:“我快要到餐厅楼下的停车场了,回家后再聊?”   “行,那我领个号,就等别枝仙女翻牌子了哦。”   “滚啦。”   别枝玩笑着挂断电话。   不过终究是经验尚浅,别枝也没想到这一路越往万象城下越堵得要命,短短一千多米,竟然堵出了万里长征的架势。   无聊至极,偏车载广播里正放着的国内流行歌曲是她已经听不懂了的审美,别枝被那拿腔捏调的学猫叫声吵得头疼,只好调换电台。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这次是个主持电台,主持人温婉安静的声音比夏日甘泉都抚慰,舒缓地流淌过车内。   “……好,我们现在随机连线到一位听众。先生,您好?”   “哎,主持人好。”   “请问怎么称呼您?”   “啊,我姓宋。”   “好的,宋先生,”电台主持人声音含笑,“关于我们刚刚说起的初恋问题,您是怎么看的呢?”   初……恋?   别枝一怔,扶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下。   回过神,她不由笑了。   在于雪涵那儿隔着八百里就叫她脑内拉响警铃,慌不择由也要逃开的话题,没想到一个换台,就直接戳回了眼皮底下。   报应吧。   只是这会前面泄洪似的红绿灯恰恰放到了她这辆,别枝没来得及再去调电台。   小轿车跟着车队向前挪过十字路口的工夫,就听广播里的听众大哥大大咧咧道:“那还能什么态度?当然是既怕初恋苦,又怕初恋开路虎。”   “……”   别枝眨了下眼。   电台主持人笑得开怀:“听起来,宋先生对初恋的态度还算宽仁嘛。”   “毕竟是初恋,那还是很多美好回忆的,也不想她过得多不好。可又已经分手了,你说这要是人家风风光光开宝马,我自己一苦逼牛马,那见了面心里得多难受啊,是吧?”   “……”   过了十字路口,车打向右拐,眼见停车场入口渐渐近了,别枝伸向调台的手却缩回来,重新叩到方向盘上。   情不自禁又无法克制地,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张画面。   画面里是同一个少年。   日光下散碎凌乱的金发,被风衔起的半透明的白衬衫,桀骜难驯又漫不经心的眉眼,噙着她身影的漆黑瞳仁,好似永远衔着几分骀荡笑意的唇……   那是个刻在她脑海里的夏天。   因故转学的少女,躲避不及的流氓学生们的视线。   放学后忘记来接的车,等天黑得通透,扑簌的路灯,抬手路灯下像要透明的纤细手腕。   无人的长街,身后呼啸的摩托车,逼仄的小巷。   死路,阻拦,恐惧。   还有忽然扑朔起,黑暗里唯一的,打火机的光。   [……别枝?]   记忆最深处定格的画面里,那人低头念得轻慢,带着十八'九岁少年特有的磁性和撩拨。尾音被风吹散,又低低地回曳在夏夜里她的耳旁。   [还有这个姓么。]   少年在远处将他侧影模糊了的路灯的光晕里回身。   修长劲瘦的腿折起,缓沉压下,他一面踩低了趴地呻'吟的混混脊梁,一面侧回身,含笑睨她。   [小妹妹,你不会是玩我吧?]   “吱——!”   骤然的刹车声,拉响在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前。   也震碎了别枝脑海内的夏夜画面。   前方,冰莓粉的保时捷718敞篷跑车,以一个刁钻又无良的逆向左拐,忽然插在了别枝的白色小轿车前。   ……差点撞上。   回神的别枝蹙眉,降下车窗,正要说话。   保时捷跑车敞篷内,抬起只做着艳色长指甲的手晃了晃,一个字没留地开进了车库里。   “……”   令人烦躁的黏腻热浪扑了一脸。   别枝轻缓阖眸,呼吸,神色淡定地换挡,重新起步。   饶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白色小轿车驶入昏黑的地下停车场车道,电台收音逐渐模糊。   主持人小姐姐好听的声音也拉远——   “正在听广播的观众们,你们心中藏着的初恋,现在又是什么模样了呢……”   咔哒。   信号不足,广播自动停放。   车内死寂无声。   地下停车场的向下车道九曲十八弯,今天停得格外满,停车指示牌指引着她的车螺旋向下,好像要一直通进十八层地狱里。   主持人甜美的声音绕梁不绝在她耳旁。   [你们心中藏着的初恋,现在又是什么模样?]   “……”   当年便最浓墨重彩的少年,没了她这个负坠,应当更遥不可及、光芒万丈。   她下地狱,他上天堂。   就该这样。   别枝深吸气,勾起个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也没想起过的笑,将车开进了最底下一层的B3停车场。   昏暗的停车场内,不远处的洗车店招牌亮着晃眼的光。   别枝瞥了眼车内显示屏,距离她和费文瑄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那就不急了。   中午暴雨,把车溅得满是泥泞,先洗一趟车吧。   别枝想着,打转向灯,拐向尽头的洗车店。   临近了,发现前面排着一辆。   而且不进不出,不前不后,就大喇喇停着,拦在了洗车店唯一的洗车入口前。   还有点眼熟。   白色小轿车减速,缓停在那辆车后,车里的别枝轻狭起眸——   保时捷718,冰莓粉。   进停车场前狠狠别了她一下的那辆。   冤家路窄,不过车主不在车里。   别枝视线沿着车前扫过一百八十度,侧眸,定格,终于在竖立着的闪闪发亮的洗车店招牌旁看见了人。   司机小姐姐一身热辣短装,身上布料节俭得能和比基尼一较短长。   只是比起她,这会儿站在她面前的那道身影更惹眼些。   那人似乎是洗车店里的员工,个子很高,就斜斜靠在洗车店招牌旁的阴翳里。脚上踩着双黑色短靴,被招牌的光在黑暗里勾勒出模糊又清挺的轮廓,两条腿一直一斜,随意点着地,腿线笔直,利落修长。   他腿上是条极普通的黑色工装裤,愣是被腿型撑出了一米八似的视觉效果,像笔清高挺拔的蓝桉树。   再往上,腰身收得窄瘦,腰带像随手一勒,尾端垂下半截,翘起的弧度都撩人心痒。   上身约也是黑色工装,可惜被别枝轿车的视线禁区给拦了,从侧车窗的角度,只见得到那人随意挽起的袖子下,小臂张扬着凌冽漂亮的线条。   肤底很白,指骨节处蹭了些油污,却也不损半点美色,倒像是画布上随意涂抹的颜料,添了几分性感。   单这双手,只这样微微勾着烟,闲散懒淡地垂在裤线旁,就在这燥热的夏里,莫名叫人觉出几分凉冰冰的,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可惜不知长相。   不过单这副身材,只看几秒,都算得上是一场视觉SPA了。   虽然有人不满足于“只看”。   ——   别枝本是为了喊对方让路才降下的车窗,这会反倒清晰了她的视野。   穿着比基尼式衣装的保时捷小姐姐,此刻正翘着她艳色昂贵的指甲,慢悠悠地抬手,勾住了那个洗车店小哥垂下来的半截腰带。   在晃眼的招牌光晕里,一圈一圈往手上绕。   “……洗车店一天才能给你开几百?”   她笑意吟吟,勾着腰带把人往自己身前拽,甜腻声音快将地下车库内燥热的空气都拉丝了。   “我给你十倍,要不要?”   “……”   一场轰轰烈烈的“逼良为娼”进行时。   如此刺激还不收钱的大戏,立刻叫别枝连嫌热的心都按下去了。   要不是怕探头会打扰了两人,别枝真想看看那个正经历考验的洗车小哥此刻是什么神情反应。   可惜被视线禁区拦着。   只能听声。   别枝竖起耳朵,屏息。   和她想象中的激动或是拉扯迂回不同,几秒后,安静得只有空调外机轰鸣的地下停车场内,掷下了一个干净,清冽的单腔。   “脏。”   听起来懒洋洋的。   定了两秒,那人才纡尊降贵地支了下眼皮,冷漠地,不紧不慢续上。   “松开。”   别枝一怔。   这个声音,不止是足以绝杀声控的问题。   怎么这么似曾相识。   保时捷小姐姐沉浸在近处那张清隽面孔的惊艳里没回过神,下意识张口:“没事,我不嫌弃呀,在你身上,我觉得油污都闻着清亮。”   “……”   一声轻嗤盖过轰鸣。   薄,锐利,嘲弄至极。   那人折腰,俯身,偏低了首,暧昧如情人耳语:   “……我是说你。”   “!”   含了冰似的眸子点着漆黑,漫不经心就要扫回。   只是直身前一秒,那人隔着低矮的冰莓粉保时捷撩起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轿车内的别枝。   “——”   那道身影蓦地停住。   额前漆黑的碎发被热浪掀起,拂过那人修挺的鼻梁。   与别枝记忆里的少年重叠。   “庚……野?”   别枝僵在了驾驶座内,如坠冰火。 第2章   保时捷小姐姐大概是气疯了,松开他那截腰带的手扬起来,看着像要抽人。   但没落下去。   她没敢。   说不清原因。面前这个好看也可恶至极的男人说完话后,本该是要转身的,可忽然他就停在了那儿,一动不动,像是看不见她这个人和她抬起的胳膊,只眼都不瞬地,死死盯着她身后昏暗的停车场。   他眸子漆得像墨,原本是干燥,冷漠的,在这一秒后,那人眼底的墨意忽然就湿潮,翻涌起来。   仿佛淋了一场连夜的暴雨。   于是那些泛旧的痕迹全都苏醒,像化石栩栩如生,刻录下他曾经的悲恸,绝望,歇斯底里。   泥石俱下,大坝决堤,关在他眼底最深处的那头怪物咆哮着腥气,从牢笼里迈出第一只浑厚的兽爪。   忍不住顺着那人眼神回头,保时捷小姐姐看到了自己的跑车后,那辆不起眼的白色小轿车。   驾驶座车窗早已升回去。   车膜将里面遮得严密,只看得到模糊的人影。   他根本无视了她,只全神贯注看着那辆车里的人,眼都不眨。像是怕眨一下,那辆车连着里面的人,就会噗的一声,和太阳底下的泡沫一样碎掉,再找不见。   这个意识叫保时捷小姐姐咬紧了嘴唇,气哼了声:“拽什么啊,不就是个洗车的吗!”   她扭头上了车。   “砰!!”   车门甩得震天响。   连带着压回了庚野眼底那一瞬欲望过度的狰狞。   白色小轿车内。   早在认出庚野第一秒,别枝就下意识避开眼睛,此刻她终于将经历了一场爆炸似的意识碎片慢慢拼了回去。   是庚野。   确实是他。   他总有一种能力,能够用最懒散随意,漫不经心的态度,轻而易举,就伤人最深。   用力按着关窗键,别枝似乎没意识到车窗早已封死,她控制不住自己逸散的思绪。   那天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在她新学校的校外冷饮店。   继被他救下后,又亲眼见识他有多混蛋。   冷饮店靠窗的一排里,中间位置,舅舅家的表妹紧张地捏着勺子,一边偷眼去看最角落的那桌嬉笑怒骂没个正形的男生们,一边给她讲里面最全校瞩目的那个问题少年。   表妹是个好学生,提起私立中学那个不学无术又恶名昭著的少年,压低的语气是骄傲又不屑的,却藏不住跟着对方一举一动走的眼神。   不必表妹说,别枝也会注意,谁叫对方有那样一头灿烂又离经叛道的金发。   天黑的巷子里不曾注意,日光下却耀眼至极。   何况金发下,那张脸上也生着最清峻卓越引人注目的五官,眉眼懒散,多数时候眼尾总垂耷着,看人漫不经心,却又叫看他的都挪不开眼。   矛盾爆发在一瞬。   一个亲昵地挽着男朋友不知道多少次从冷饮店的落地玻璃窗外走过的女生,终于再忍不住,拽着人冷着脸,眼睛通红地杵到了金发少年那桌前。   “庚野!!”   一桌的玩笑声里,庚野在人群间漫不经心抬眼,长睫如羽,薄薄的唇角平下去,顷刻压得落针可闻。   别枝以为是约架的,想说原来不良少年也不分男女。   就听表妹凑到她耳旁:“进来那个,是庚野女朋友。”   “?”   别枝咬着的一大块冰,没咬住,咕咚,吞下去了。   她扭头重新看了一遍。   确定那个女生挽着的是另一个男生的胳膊。   来自私立中学的一点新震撼。   “我都牵着他走过去几次了,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就真无所谓我跟谁一起出来是吗?连我劈腿你也不关心!”   女孩声音大,听得出理智全无,气急败坏。   场面多少有些难看,连庚野身旁的几个男生也变了脸色,皱着眉起身要骂。   还没指到那个“奸夫”脸上去,就被旁边抬起的一只手压住肩,按了回去。   少年指骨修长,凌厉,微屈折时,漂亮得像件沾不得水的艺术品。   连眉眼间那点没睡醒的懒怠都分毫不见消减,他明明是漩涡中心,却比在场每一个人都置身事外。   他往后稍了些,靠进沙发里。   老旧空调机带着风,撩得他额前被日光曝得金白的碎发微微拂起,露出轮廓清晰挺拔的眉鼻。庚野笑起来闲散,无谓,声线干净得听不出一点情绪起伏,更显得恶劣至极。   “想怎么样,你说。”   这副态度彻底激怒了女生:“你真就一点都不在意我吗?那干脆分手好了啊!”   “行。”   “什么?”   女生脸色苍白,睁大了眼。   “听你的……不是要分手吗?”   少年终于从困倦里,支起没骨头似的倦懒身体,他手中捏着个玻璃杯,朝女生晃了晃,杯壁的雾气凝作水珠,从他修长指骨滑下,滴落。   他不在意地拂落,笑了。   “那就祝你和你男朋友恋爱快乐,百年好合。”   叮。   冰块撞击杯壁,清冽干净。   “——笃笃。”   车窗忽被人叩响。   别枝眼皮蓦地一跳,抬眸。   昏黑的车窗犹如记忆与时间的分割线,将过去和现在割裂。   车内是她沉湎的过往,车外,少年身形已脱去往昔色彩,清拔修挺,微微弯腰,修长指骨屈着叩在她车窗前,眉眼都作青年模样。   陌生又熟悉,只是他眼底,与记忆里像要将她灼成灰烬的热烈再不同,他望她冷漠,疏离,拒人千里。   别枝明明是想逃跑,却在这一刻,在那人该是看不清她模样的眼神里,将车窗降落。   像时间的分水岭在此刻消弭。   梦魇之人近在咫尺。   别枝眼都不眨,一点一滴收尽眼底。   庚野那时候总嫌自己睫毛长得卷翘,几次想剪短,但偏偏别枝喜欢它触贴在指尖的柔软弧度,他就放任不管。   如今七八年过去了,还是很长,很漂亮。   可惜能摸的资格不归她了,也不知道换成了谁。   “……洗车?”   声线振动,像最凌冽不见血的剑锋,干净利落地划破了寂静。   清绝得不留余地。   那人勾着腰带,懒耷着眼尾,没看她,似乎在打量她车身上的泥泞狼狈。   语气淡漠疏冷。   大概是没认出她来。   也对,他身边从来不缺好看的,莺燕环绕,不管身遭是煊赫是落魄。   别枝捏紧了指节,藏在他看不见的车门内:“嗯。”   她抬眼去看车外的人,竭力让自己也不动声色。   他站得近,叫昏暗模糊了的也都分明。   原来上身不是工装,是件黑色的线织薄T。领口松垮,露出大片性感凌厉的锁骨,和引人遐想的起伏的胸膛,却又不给看尽,将余下的无限风光没入了衣下。   一同隐没的,还有根挂在他脖颈下的黑绳,只是不知绳坠是什么。   衣摆大概有些碍事,前角被皮带收束,勒出了线条流畅的腰身。不知是不是被洗车水湿透了,半截贴着腰腹,人鱼线若隐若现。   凌厉微屈的指骨就松松散散地勾在腰带前。   别枝出神望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在她视线里颤了下。   “再看收钱了。”车外,头顶撇下冷淡声腔,听不出是不是也夹着嘲弄。   “多少?”   别枝下意识脱口,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   诡异的寂静里。   地下停车场的空调外机更轰鸣,远处好像有受惊的车鸣警铃,模糊不清。   “行,”那人似乎很轻地嗤了声,指骨间还没点上的烟被惨烈折断,“……出息了。”   后半句别枝没听见。   她外表不动声色,内里已经快自燃成灰。   “我是说,洗车多少钱。”   “……”   冷白指骨屈起,一弹。   折断的烟飞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收回来的手随意地点在了车旁斜着支起的牌板上。   洗车套餐——   标准洗:30元。   精致洗:50元。   写的是粉笔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劲长有力,又张扬不羁,跟他的人一样。   别枝不会认错,是庚野写的。   所以他真的是在这家看起来就濒临倒闭的洗车店里打工,可是怎么会……   别枝的思绪逐渐回笼,本能驱使下,她张口就想问什么。   车里的手机恰在此刻振动。   别枝扭头看向车内。黑暗里,躺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亮起了屏幕,“文瑄”两字再显眼不过。   那一瞬,别枝忽觉得颈后凉意攀上,像是吐息腥气的凶兽无声接近。   她本能绷紧。   但也只错觉似的一瞬,顷刻就淡去不见。   别枝拿起手机,接通时,车外的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侧身背对着她,靠在了立起的牌板上。   远处机器轰鸣。   近处安静,只有打开的车窗里,女孩说话时温婉柔软的音色与声线。   天生的,像最细腻昂贵的绸缎,骂人都像不拿腔的自然而然的撒娇。   “嗯,我到了。”   “B3层……不用,你不要下来啦,我找得到的。”   “好,等下见。”   “……”   别枝觉得自己这会多半像行尸走肉,全凭本能操控身体,意识游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   于是她就安静地下车,扶着车门,望那道已经走回店内的背影。   指甲扣进肉里。   “先生……那我的车,就放在这里了,一小时后,我回来取。”   像是怕听不到那人任何回应,她轻声跟了一句。   “好吗?”   砰。   庚野靠在墙前,半身没在阴影里,不知何时咬上了根没点着的烟,衔在薄唇间。   别枝只觉得那人似乎懒得与她说话,停了两秒,才回眸瞥过她,藏在昏昧处的眼底情绪斑驳,看不分明。大抵是冷漠,不在意的。   他手里拿起的洗车水龙头垂下,在墙根上叩响,算作回应。   一眼后,施舍的那点余光也敛回。   差一秒就要脱口的话,终究被别枝咬着舌尖压回去。   她迫使自己转身,提着包,往商场电梯的方向走去。   别回头,要点脸。   当初是她甩人甩得干净利落,不留余地,有什么脸面再去问庚野你还记不记得我。   他前女友那么多,哪里差她一个。   何况按她曾见证的那些,庚野玩世不恭惯了,怕是早就连她名字都不记得。   别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到商场里的。   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万象城四楼的直梯外,大片乳白色的瓷砖描摹着花纹,一层层铺向远处,洒落的灯光如水,流淌过她脚边。   “……别枝?”   费文瑄不知道第几遍的呼声来到了身旁。   “抱歉,我在想事情,走神了,”别枝从对方的疑惑里猜得前情,弯眸道歉,“让你久等了吗?”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到。”   费文瑄似乎有些和她许久不见的拘束,但也只片刻,就由他调整好了,“早该约你出来叙叙旧,但怕你刚回来,精力不够。如果不是老师说你今天去学校了,那我也不敢贸然约你。”   “没关系,我在家也待乏了。”   别枝笑笑,跟着对方走向约好的餐厅。   餐厅内。   “入职手续已经办好了?”   费文瑄将点选完的菜单合上,递给服务生后,就望向桌对面的别枝,关慰地问。   安静了两秒,别枝才从暗着的手机屏幕上挪眸,依然是挑不出瑕疵的笑:“嗯。”   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费文瑄抬了下金丝镜框,很快抹过这点想法,笑着给她倒上茶水:“你可是芝大的心理学高材生,屈尊回国发展不说,还跑到山海大学做什么大学辅导员,老师都替你惋惜。”   “我是想留校过渡一下,后面怎么走,还没有想好。”   “国内的心理行业可不好做,怎么没想好就回来了呢?”费文瑄忍着心里那个疑问,玩笑道,“难道说,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人?”   费文瑄是试探,呼吸都不自觉屏住。   而他视线噙着的女孩好像毫无察觉,指尖在玻璃杯沿划过,停留,不知道望着水里想起什么,她很淡地扬了下唇角:“可能……吧。”   费文瑄心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他是在芝加哥大学和别枝相识的,同专业,同恩师,算得上是她的师兄。   他知道别枝家里亲缘关系淡漠,国内也没什么朋友,早两年他回国继承家里医院时,还有些遗憾和对方怕再什么交集了,可没想到,不到两年,她也回国了。   费文瑄记得老师提过,别枝母亲是因病去世,很多年前就不在了,她和父亲关系并不好,对方在国内也早就另有家庭,若她是为了什么人回来,那难道就是为了……   费文瑄手心起汗,下意识地攥了下腿上铺着的餐巾,抬眸:“别枝,其实我也——”   “师兄,这道餐前点心不错,你尝尝。”   女孩像是无意慢了他半句,眼眸弯弯,被一道菜品取悦的神色显而易见地描摹在她眉梢,生动,靓丽。   表白的机会稍纵即逝。   “好,你喜欢就好。”费文瑄遗憾地松开了手,笑着拿起筷子,也夹起一块,低头去尝了。   年轻男人低下头去。   也就没能看到,窗玻璃上映着,女孩眉梢间那点叫他惊艳的生动情绪,像是浸水的绢布上的水粉墨彩,顷刻就渲化,洇开,最后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地抹去了。   她百无聊赖,心不在焉地望过黑漆漆的手机屏幕。   ……期盼什么呢。   庚野并不知道她新换的手机号,原来的手机在出国后掉海里了。   他看她就像陌生人,他早忘记她了。   别想了。   “嗡嗡。”   突然亮起的手机叫别枝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眼神落下,手机捏进掌心,才发觉是山海大学人事部门联系人的电话。   “……琴姐。”   别枝眼神黯下,接起电话。   半分钟后,她一边挂断手机通话,一边歉意地看向费文瑄:“师兄,学校那边说,今晚八点半安排了一场辅导员培训讲座,之前忘记通知我了。”   别枝按亮屏幕,对着上面的7:36蹙眉,“抱歉,我可能需要立刻赶过去。”   “啊,这么突然吗?那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开车……”   离座的别枝忽怔住了身影。   费文瑄察觉:“怎么了别枝?”   “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我的车在B3停车场的洗车店里了,”别枝抬眸,将垂下遮了眼角的碎发挂去耳后,“师兄,能麻烦你帮我跟……洗车店的人说一下吗?”   “这样啊,那我帮你把车开回去?”   费文瑄再自然不过地接话:“你现在住在哪个社区,地址发到我手机上吧?”   别枝本想拒绝,但她不确定讲座几点结束,也不知道是否来得及在商场关门前赶回来。   思索后,她只得点头:“车就只能麻烦师兄帮我开回去了。至于晚餐,我之后找机会请回来,算给师兄赔礼。”   费文瑄立刻从约会失败的失落里调整过来,笑容得体,也不失风趣:“好,那我就等着听你调遣了。”   -   B3层,地下停车场。   线条硬朗的纯黑库里南缓缓停在洗车店外,车灯熄下,最后一抹光色掠过它极尽压迫感的车身后,彻底隐没,如一头蛰伏在夜色里的凶兽。   驾驶座车门打开,刘成志意犹未尽又小心翼翼地下车来,不舍地盯着车转着圈看:“不管见多少车,我最心爱的还得是庚哥你这辆。只有库里南才配称地表黑武士,其余SUV,那给它提鞋都不够啊!”   刘成志听见身后水声,扭过头就僵住了。   他张大了嘴巴,呆望向不远处举着洗车水枪的男人:“庚,庚哥?”   倚在墙前,不知缘由湿了发的庚野懒回眸。   湿漉漉的水珠从他发梢落下,拓过他修挺优越的鼻骨,落入那片翳影里。   像一滴泪。   只是那人眼神太漠然,冷得半点勾不出遐思。   刘成志暗笑自己瞎想,视线挪向前。   庚野微屈膝的身前,停着辆刘成志没见过的国产小轿车。比起旁边蛰伏在昏暗中都藏不住压迫感的库里南,这辆白色小轿车几乎显得娇小可爱了。   只是它身上此刻淋漓的水痕,证明了它刚刚经历过一场洗礼——和旁边总由主人亲自洗车的库里南同等待遇——都是经同一个人洗。   刘成志终于回过神,有点慌,快步跑过去要接洗车水枪:“店里来生意了?不是,那也不能劳驾您啊,我意思是让您帮我看会儿店就——”   刘成志捞向洗车水枪的手里一空。   没拿到。   他更懵了,扭头看握着金属水枪向后拉开的凌厉指骨,又顺着流畅的臂膀线条望到他身后的青年身上。   “哥?”   “这辆不用你,我来。”庚野摘了烟,过滤嘴早就被他犬齿咬磨得半碎,像是刚替什么人经历过一场惨无人道粗暴至极的蹂'躏。   他垂了漆黑的眸,湿漉漉的碎发遮了他眉眼神色,手里洗车水枪再次抬起。   某个眼神从发间掠过。   刘成志恍惚瞥见了,觉得是自己开上了一回心爱的库里南之后的错觉——   谁能看一辆小破轿车,跟看自己初恋情人似的?   何况是庚哥。   刘成志正想着,听见身后过来道脚步声。   他回头,见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走过来,问道:“不久前有位小姐在这边排了洗车,我过来取车。”   刘成志一愣,指面前车辆:“这个?”   费文瑄走过去,对了下车牌号,轻抬眼镜,笑道:“对,是这辆。什么时间能洗完?”   “啊,还真是客人的啊,我还以为这是庚哥朋友的车呢。”刘成志心情更诡异了。   不是朋友,那庚野这车洗的……   大少爷纡尊降贵,专到他这小破店里体会人间疾苦来了?   刘成志还没想完,就听见身后。   “你是她什么人。”   那道声线低沉,听着是随口一问的淡漠,但又无故透出几分哑意来。   像是藏着什么。   费文瑄早就瞥见昏暗里拿着洗车水枪的青年,修长,挺拔,端是一副同性也得承认线条流畅长相清俊的长相,可惜,不还是个洗车工么。   一点不易察觉的不屑掠过眼底,费文瑄扶了下金丝镜框,笑眯眯地:“我是她,男朋友。”   “——”   轰泻的水声骤然停下。 第3章   华灯已上,夜色满城。   向着山海大学疾驰的计程车内,别枝无意识地咬着唇角,望着车窗上映着的影子发呆。   辅导员交流群里的信息在无限上刷。   她却无心看一眼。   睁眼闭眼,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那个少年或是青年的模样。   如果不是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那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他给她留下的烙印依然入骨至深,经年难改。   “庚,野。”   别枝微微阖眸,在唇齿间咬过那个曾经最亲密、如今最陌生也最遥远的吐字。   想起蹭在他漂亮指骨上的油污,别枝忍不住蹙紧了眉。   有些鬼使神差地,她终于拿起手机,打开了某个回国后才下载的网友问答APP。   迟疑几秒,别枝在发帖提问里一字一字敲下:   《出国几年回来后,遇到当初被自己甩了的初恋男友,发现他非常落魄,我该怎么办?》   ——   “叮咚。”   别枝刚点下发布问题,下一秒,手机顶框就弹出了山海大学辅导员微信群的信息通知。   【学工办】:@全体成员,今晚培训讲座至关重要,各院办辅导员均须到场,入场后在大礼堂后门签到;无故不得请假,收到请回复。   指尖一拨,跳转进微信。在浩如烟海的“收到”里,别枝不动声色地随了一条。   至于刚刚的问答APP,别枝没再返回。那个网站日活有几千万,一个用户的问题抛下去,跟往辽阔无际的太平洋里丢了颗小石子没区别。   别枝本来也没指望能从网友那儿得到关注,更别说答案了。   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宣泄。   只要有个地方可以让她把问题暂时搁在那里,短时间内,就可以不去费心劳力地想它了。   这个方法对别枝素有奇效。   接下来一整晚,直到培训讲座终于在时针指到10之前堪堪收场,别枝都没再分神去想。   晚上22:06。   这场专门针对大学生心理健康方面开展的辅导员讲座结束,别枝刚从山海大学大礼堂后门出来,还没下台阶,她的手机再次震动了下。   “……”   脚尖收停。   还未开口的呵欠被压回去,别枝摁着那点不太妙的预感,蹙眉将手机抬起。   兴许是要下雨的原因,今晚的夜色竟还有几分凉,她扶着袖口下微寒的胳膊,点开屏幕。   之前的辅导员群是校级,现在这个是院级。   统管本院全部辅导员的某位主任在群里亲切通知——   “既然讲座提前结束了,刚好大家今晚又都在校内,就来院办开个会吧。有事不能过来的,单独给我打电话请假。”   别枝一顿,将怀疑记忆的目光上移,落在了手机左上角。   确实是深夜,22:08。   开会。   别枝:“……”   国内高校教育事业都这么卷的吗。   不等心底那点烦躁在女孩神色浅淡的五官间有所具象,就听她身后,正走下台阶的女声压低了音量的暴躁咆哮——   “谁家好人半夜开会,更年期发作是吧?他睡不着我们还要睡的好吗??”   大约是别枝的回眸惹了对方注意。   那人脚步一停,尴尬又狐疑地走过去,两秒后,对方又停下了,不确定地回头:“你是哪个院的老师?”   别枝在对方“全校导员都在这儿开会我不会就这么倒霉吧”的表情里,将手机翻过去。   赫然是同一个消息通知界面。   “理学院。”   对方:“……”   就是这么倒霉。   僵持两秒,别枝面前这个个子不高,带点可爱肉感的姑娘就露出尴尬又心虚的笑:“我刚刚的吐槽,完全是个人情绪没有控制好,不是对领导有什么意见……”   “理解。”   在对方绞尽脑汁想出更多辩词前,别枝颔首,主动往前走,“顺路开会,一起吗?”   “哦,哦,好啊。”   似乎没想到别枝的反应这么平淡,对她的把柄毫不关心的模样,女辅导员连忙跟了两步:“你是今年来的新导员吗,我之前好像从来没在理学院的会上见过你?”   “嗯,你好。我是别枝,今年心理系大一新生一到四班的辅导员。”   “啊,原来你就是方德远说的那个今年新来的大美——”   女生的话在全然脱口前连忙停住。   别枝回眸,像没听见:“嗯?”   “没,没事。”   女生讪讪摆手:“我叫毛黛宁,也是理学院的辅导员,比你早来一年,带的是物理系,不过是大二的学生。”   “毛老师。”   别枝含笑,点头致意。   夜色已经深了,这会又是暑假,还没到打学生们集体返校的时间,校园里也灯火寥落。   两人此时正行经一盏路灯,澄黄的暖光从肩旁罩落。   女孩笑靥轻婉,这一抹光影斜投之下,更像开了柔光滤镜似的效果。   毛黛宁不自觉屏了下呼吸,小声:“还真是个大美人哎。”   装没听见这种事,一次尚可,两次就显得过于虚假了。   别枝回眸:“你认识我?”   “啊,不是,没有,”毛黛宁见遮掩不过,干脆直言,“你今天白天,是不是来学校办什么手续了?”   “入职。”   “对嘛,然后我们院辅导员都是今天提前返校。办公室里有个男老师叫方德远,下午去学工办的时候遇见你了,回来以后就跟我们说,这一级新生有福利了,碰上了个大美人辅导员。”   “……”   别枝的笑意分毫未变。似乎是对这样的夸赞欣然受用,又泰然处之。   可如果毛黛宁观察得再细微一点,或是对她再了解一些,就会发现在自己说出“有福利了”这几个字的一瞬,女孩浅咖色的眸子里,有凉淡的厌恶情绪一掠而过。   自然不是冲她,而是冲着被她转达了原话的人。   可惜毛黛宁毫无察觉:“本来我们还以为是方德远夸张呢,今晚见了你本人,才发现完全没有!”   “……”   两人一路往理学院院办公室去,毛黛宁喋喋不休,很快就转向她积怨已久的工作:“你说你长这么漂亮,做什么不好,怎么来当辅导员了呢?”   “辅导员不好么,每年有两个长假。”   “呵呵,长假是不假,但就算假期也要保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四小时不关机,随叫随到;学校和学生还都把你当文武双全钢铁侠,上到为爱跳楼下到例假忘带姨妈巾,大事小事全找你——知道的是辅导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高级保姆呢。”   “就我当辅导员这一年遇上的离谱奇葩事,比前面二十四年加起来都多……”   眼见着一路到了院办楼下,毛黛宁才反应过来,这一路上似乎都是自己在说话。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没关系,我喜欢热闹,”别枝一顿,弯眸莞尔,“所以才来大学工作嘛。”   毛黛宁又叫这个笑容恍惚了下,回神,两人已经进了安静的理学院办公楼。   她迟疑几秒,压低声问:“冒昧问一下,你有男朋友吗?”   这个问题作为认识不足十分钟的同事,问得确实冒昧。   不过别枝没点破,只笑了下:“没有。”   “啊,”毛黛宁眼神更迟疑了,“作为比你早入职一年的辅导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嗯?”   “你长这么漂亮吧,对别的职业兴许是件好事,但在我们这行里,还真未必。”   毛黛宁一边上楼一边上下看看,确定没人才道:“就去年,在你之前的这个位置,也是个女辅导员,结果跟她的男学生搞在一起了。”   别枝眨了下眼,适度捧场:“这是,校内违规?”   “我们不是教学岗,不算师生,倒是还好,”毛黛宁摆了摆手,一副见过大场面的模样,“闹大了的原因,主要是这个女辅导员的老公跑来学校,把那男学生给打了!”   别枝:“……”   “?”   等等。   谁老公?   在别枝被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难得怔滞里,毛黛宁获得了八卦的快乐之一。   她直回身,拍拍别枝:“诚心劝你,不管谁问,你对外一定说自己有男朋友——多少能有点挡学生桃花的作用,给自己少点麻烦,是吧?”   “明白了,谢谢,”别枝发自肺腑,“从今晚开始,我就有男朋友了。”   毛黛宁给了她一个“够上道”的肯定。   两人到了院内学工办的小会议室外,敲门前后走了进去。   别枝本来只想安安静静跟着毛黛宁,去会议桌旁坐下,可刚进门,已经到场的辅导员们的目光不算,主位上,院办那位副主任见了她,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   “哎,别枝来了,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年过四十的主任刘浩昌笑眯眯地示意别枝,“这位,芝加哥大学心理学的高材生,今年刚回国。心理系的几位导员应该听过——国内心理学泰斗,潘成恩、潘教授——她可是潘教授的得意门生!”   “……”   辨不出真假的哗然声,零碎响在会议室内。   绕在别枝身遭的目光顿时翻了几倍,连会议室内的困顿疲乏,似乎都被别枝身后的金字招牌给消解了。   众人目光云集,是赞赏、羡慕,还是排斥、敌意、嫉妒,已经难以一一分辨。   直到落座,毛黛宁惊愕艳羡的眼神都没从别枝身上撕下来:“你也太厉害了别枝,长得漂亮也就算了,芝大毕业,还是师从潘成恩教授哎。我不是心理系的都听说过,前几年他来咱们学院讲座那会,简直是万人空巷啊。”   别枝笑了下,没接话,坐进毛黛宁旁边的椅子里。   正巧这刻,她另一边响起个带笑又带刺的女声:“是啊,高材生,直接走教学岗职称路子都够用了,跑来跟我们这些二流大学的研究生一起当辅导员,未免太屈才了吧?”   “何芸,你这话就过了啊。”旁边有人提醒。   “过了吗?哎呀,你看我这人,开玩笑就是没个数儿,”叫何芸的女辅导员抬头,眨了眨被睫毛膏拉长的眼睫,“别老师是吧?我说话直,你别介意呀。”   别枝的时差还没倒好,昨晚只睡了三个多小时,又折腾一天下来,此刻毫无斩妖除魔的心气儿,她弯着眸勾着笑,一副没脾气好乖巧的模样:“没关系。”   “……”   装什么白莲花。   何芸冷了笑脸,暗自抛给她个白眼,拿着手持镜子,扭过脸去抹眼角蹭花的睫毛膏了。   -   新学期规划会议又开了一个半钟,才终于在此起彼伏的呵欠声里,把一群困死鬼给放回去了。   有几个辅导员老师住学校宿舍。   别枝跟着余下的人往外走,出楼时她看了眼手机,还差十分钟就0点了。   她身旁,几个年轻辅导员撺掇着,要一起去学校外西边一条街上喝酒。   “这个点儿还去酒吧?你们可真有精力。”毛黛宁语气有点犹疑,似乎在将去不去间纠结。   “就是这个点儿了,所以才去啊。开学后可就只有周末空了,还容易撞学生,真不一起?”   “去哪家?”   “惊鹊呗,还能哪家。”   “整个西城区,都得数那家的帅哥美女最多了。哎毛黛宁,你不一直想见见他们酒吧老板吗,说不定今晚人就在呢?”   毛黛宁明显意动,扭头看别枝:“别枝,你去吗?”   别枝正对着手机上,费文瑄一个多小时前发来的那条消息,轻慢地蹙起眉来。   闻言她心不在焉地抬眸:“嗯?去哪。”   “学校隔壁街一家酒吧。听说老板可帅了!宽肩长腿公狗腰,见过的都说是极品天菜,西城区一绝!”   毛黛宁竖起根食指,声音贴近她耳畔,勾着夏夜燥人的玩笑。   “睡上一回,终生难忘哦。” 第4章   费文瑄发来的那条消息,正叫别枝心不在焉。这会毛黛宁的话入耳,三个字要漏两个半。   “我还在倒时差,困得厉害,就不去了。”   别枝拨开心绪,朝毛黛宁和望着她的未来同事们勾起个浅笑:“你们尽兴。”   “啊啊,别枝你真不去啊?”毛黛宁听了,遗憾得不行。   她自来熟,别枝又没脾气好说话的模样,在同事中最合她心思,半晚上下来就处得跟朋友似的了。   至少毛黛宁这么觉着。   一行人都是往校门外走,别枝和毛黛宁在前面。   后面男导员们中间,何芸听见了,跟身旁人压了声嘲笑:“傻妞一个,真带了人去,谁还看她啊?”   “……”   别枝落在手机上的视线轻抬。   这个何芸,是惯来刻薄,还是偏偏对她这么大的敌意?   不过不等她有所回应,毛黛宁就怼了回去:“你少挑拨我俩关系。”她抱上别枝胳膊,未曾注意,身旁女孩在这个动作里不太习惯地滞了下身影。   “别枝再好看也是我朋友,她要能把这西城区一绝给摘了,那我与有荣焉呢!——再说了,你回回浓妆艳抹地去,那天菜看你一眼了吗?”   何芸被戳了痛脚,笑都挂不住了:“不看我也不会看你,大家公平,谁都别赢。”   她冷飕飕地一瞥别枝:“至于她?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比她手段高身段软、会哄人会撒娇的,惊鹊里大有人在。每个月不知道要折戟多少,她凭什么,就凭她干干净净白莲花?”   “哎行了,都是同事,开着玩笑怎么还吵出真火了。”   “多大点事,何芸。”   “别吵架。”   “啧,惊鹊酒吧那赌局都搁几年了?我看是不会有赢的了,蓝颜祸水啊……”   那个叫方德远的男导员一副笑面,居中调和了几句,其余人跟腔,把话题挪到了别处。   大概是方德远又哄过了身边的何芸,将场面按了下来。   毛黛宁还在气,拉着别枝往前快步走了。   别枝总算挪回点心神:“赌局?”   显然有什么潜规则,同事们人人知道,只她不明所以。   “噢,没什么,”毛黛宁回神,挠了挠脸颊,“就这家惊鹊酒吧里有个不成文的说法,常客们玩笑立下的。因为那老板长得顶级天菜不说,性子还特冷,非常难搞……”   别枝歪过头来。   她本来没什么兴趣的,但这句“难搞”,不巧又叫她脑海里某个好不容易淡了些的轮廓开始清晰起来。   她自嘲轻声:“有多难搞。”   那一刻女孩音色轻得恍惚,又曳一点哑,尾音像带着细小倒刺的刷子,叫毛黛宁心里忽地哆嗦。   但她扭头去看,灯下又是那个乖巧,干净,漂亮得没什么攻击性的女孩了。   应该是错觉吧。   毛黛宁回神就笑:“我也只隔着很远见过一次,怎么说呢,他跟人说话的时候吧,就那么懒洋洋地靠在吧台上,看着离你特近,抬一下眼角眉梢都像在跟人调情。但真对上一眼,那眼神又很冷,倒不是故意的,但就冷淡,好像压根没在看任何人,所以让人觉着离得特远,远到天边儿去了。”   “……”   别枝眼神晃了下。   随即她心里自嘲,高中那会就有女生玩笑,说庚野最擅长拿眼神给人下蛊。   他瞥一眼是漫不经心,但旁人被蛊上了就忘不掉。   那会别枝并不觉得在自己身上应验过,直到今天重逢,忽然一切就都覆辙重蹈。   好像真是这样,魔怔了,想忘都忘不掉。   说的明明又不是他,她眼前却总在晃那截垂翘的腰带,还有脖颈下挂着的黑绳,算什么呢。   “而且这位从来、从来不跟女性客人喝酒——”   毛黛宁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前个话题。   “所以他们就打赌,哪个女生能拿到那位请的第一杯酒,以后就是惊鹊的第一赢家。”   别枝强迫自己把思绪挪过来:“然后?”   “这赌局好像有个三五年了,客人们押的越来越多,什么要是有谁赢了,他们当晚就请全酒吧喝酒啊,送车啊,或者只遮三点跳钢管舞啊,玩多大都有……回回见漂亮姑娘前仆后继,可惜,天菜一个没搭理过。”   毛黛宁耸肩,“零纪录保持至今,金身无人打破。”   “……”别枝轻慢点头:“挺好。”   “啊?”   毛黛宁扭脸:“这是什么评价?”   把那句“闲得蛋疼”咽回去,别枝弯眸莞尔:“青春洋溢,挺好的。”   毛黛宁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哎呀,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无趣,只好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了嘛。”   她一顿,想起什么,奇怪地打量别枝:“刚刚何芸那样说你,你怎么好像一点都没生气?”   别枝望了眼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校门。   心里预估了下时间,她随口道:“什么人都气,我就气死了。”   “哎呀,别枝你脾气也太好了,这样多容易受欺负啊。”   “嗯。”   别枝收回视线,温吞重复:“我脾气最好了。”   “不过何芸就那德性,你确实没必要跟她计较。她在办公室里叫一群男老师追捧惯了,昨天方德远说你怎么怎么漂亮,她就阴阳怪气的,生怕你抢了她的位置……”   在毛黛宁的一路喋喋中,校门终于近在眼前。   别枝挥别了同事们,就在路边的公交站台下,等起了她的网约车。   手机软件实时显示,前方排队:88人。   别枝:“……”   数挺吉利。   从网约车软件里暂时退出来,别枝对上聊天页面,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手机侧边。   最上面是费文瑄的一条消息。   【费师兄】:师妹,你和那家洗车店的人,认识?   别枝从方才办公楼外就在思索,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那人说了什么,才会让费文瑄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她的好奇心向来少得罕见,恩师潘成恩没少暗示过她,要试着给自己作良性调整和梳理。别枝也试过了,可惜收效甚微。   但今夜,这点好奇心几乎失控。   汹涌到甚至驱使她想要在凌晨0点这种时候,给费文瑄拨去一通电话,问个究竟。   理智尚存,于是那点好奇屡屡探头,又屡屡被别枝自我折磨似的打压回去。   为了给自己转移注意力,别枝飞快又漫无目的地拨过一片片手机软件。   直到问答app再次跳入视野。   别枝指尖停顿,想起了自己问的那个问题。   没多犹豫,她垂手点了进去。   后台数字果然如她预想的,少得可怜,只寥寥几个答案——   《出国几年回来后,遇到当初被自己甩了的初恋男友,发现他非常落魄,我该怎么办?》   【麻麻我今晚不回家辣】:   还用问吗?那肯定是烧香啊。   感谢老天爷让你躲过一劫。   【冬夜的青蛙】:   题主这个问题太宽泛了,很难给建议,还是具化一点比较好。比如说,交往时候你初恋男友对你好吗?分手的时候,是你渣得他吗?   【C小调进行曲】:   我只有一个问题,初恋帅吗?   【麻麻我今晚不回家辣】回复【C小调进行曲】:废话,肯定不帅啊,要是帅怎么会被甩?   “……”   别枝的目光在第二个回答上停了很久。   然后阖眼,仰头。   夏夜燥热的风早已在凌晨的阴云下渐渐冷了,路灯的光灼得视网膜模糊,跟着陆离的光影交错,斑驳。   她在风里嗅到雨的味道。   于是以第一滴雨作韵脚,思绪就像一套被时光遗忘的老旧的唱片机,吱吱哑哑地放起了旧日的序曲。   别枝看见自己躲在记忆中那栋老楼的楼道里。   窗外是沉闷的,快要将天都压垮下来的暴雨。   少年就站在雨里,淋了一整夜,从天黑到黎明。   总是凌乱不羁的碎发湿得淋漓,掠过他冷白的额角,像瓷器上的裂痕。被雨水浸透的黑T恤狼狈地坠在身上,将他肩胛骨的棱角都分明嶙峋。   病意的潮红覆过苍白,漆黑的眸里也像下过一场不留生息的暴雨。   随时会倒下,却又固执地,死死望着楼前的空地。   别枝缩在二楼的窗户下,平静得近麻木。听那场暴雨起了又歇,停了又起。   她终于还是拨出那通电话去。   暴雨是背景音,将少年往昔总是桀骜带笑的眉眼都湿透,狼狈得只剩绝寂。   “见一面,别枝。”   嗓音是高烧里犹如被烙铁烫破又被冰沙封刻的沉哑。   喉结滚动得涩然,他舔咽下薄唇内咬破的血腥,掀起湿漉的眼睫,看向五楼紧闭的窗。   “就一……”   “庚野。”   少女安静的话音,清晰地穿过雨幕。   “该说的话,我已经让人转达了。你一定要来,那我就再说最后一遍。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只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需要有人帮我。那个人刚好是你,而已。”   “……”   手机里暴雨与窗户外的交叠,共鸣,铺天盖地。   别枝阖上苍白的眼皮,竟分辨不清,耳边漫长死寂过后,那声犹如砂纸低哑磨砺过的,究竟是少年的笑意抑或是压低的沉闷晦暗至极的泣音。   全都破败不堪,碎得拾不起。   “庚野,别再来找我。”   而少女的语气轻,快,像是一支悠扬的小调,敲下最后一个休止符的重音:   “别犯贱了。”   “……”   天穹倒压,暴雨俱寂。   别枝亲手将她的少年自尊撕碎,践踏进污泥里。   后来在大洋彼岸的某个灿阳天里。   她固执地留到那时的旧手机,终于收到了那个熟稔过千百遍的号码的最后一条信息。   “你记着,”   “是老子不要你了。”   ——   路灯下,雨滴砸过女孩的眼角。   别枝蓦地战栗,像从一场噩梦里骤然苏醒。   可眼前到尽头,依旧是化不开的夜色,浓如墨雨,无边无际。   别枝轻吸气,垂眸,手机的光映在女孩漂亮而又没有表情的五官上,像一件易碎的冰冷瓷器。   她在那条问题下指尖起落,回复就发了出去。   【AD钙奶】回复【冬夜的青蛙】:   是。   我渣了他。   几乎是别枝点完回复的下一秒,恰好后台蹦出了一条新的回答——   【逆否命题解决一切】:   题主可以反问一下自己,如果他不落魄,风光无限,你会怎么办?   别枝垂眸。   几十秒后。   问答网站内,那个不起眼的问题下多出了一条题主的最新回复。   【AD钙奶】:我会躲起来,和他再也不见。   “嘀嘀!”   网约车的鸣笛声响起。   别枝收敛心神,按熄了屏幕,从公交站台的长椅上起身,走向路旁去。   她并不知道。   在肉眼不能见的数据流里,日活几千万的算法在这一刻选中了她,那个问题在这样一个难眠的深夜,被推动到无数个app用户的首页里。   网约车后车门关上。   哗——   车窗外再次落下一场大雨。   -   时差错乱作息颠倒的代价是,别枝在一场堪比宿醉的头晕里醒来。   窗帘遮得房间里半昏半昧,别枝对着模糊又晕眩的天花板眨了眨眼,一时分不清现在是早中晚的哪一个时刻。   划了两下水,她摸到枕边的手机。   昨晚睡前,她给费文瑄留言了一句,问他那个问题的缘由。   对方早上7点就给她留了回复。   【费文瑄】:只是问问。取车时,洗车店里的人问我和你的关系了。   【费文瑄】:你脾气太温柔,又好说话,容易给人误会。我怕对方是那种不务正业的社会人士,如果知道你单身,再对你纠缠,就说了我是你男朋友。   别枝看着手机屏幕:“……”   大概是没睡醒。   这一刻她十分平静,平静得有点麻木,于是脑子没来得及检阅,手指就发出去了一句。   “洗车店里的人,听完什么反应?”   ——   “叮咚。”   山海市东城区的某家私立医院里,正在办公室看病历资料的费文瑄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   “反应?”   费文瑄无意识地叩了叩桌面。   记忆自动拉回,到昨日那把突然停了的洗车水枪前。   事实上,地下停车场的光线太过晦暗,他来不及捕捉到那人的任何情绪。   只记得那道清拔的背影,犹如劲张弦绷的弓,在晦暗里如蓄起一场将摧枯拉朽的山雨。   很久后,洗车枪的水复又落下。   叫费文瑄警觉的那种攻击性像是错觉似的散去了。那只凌厉修长的手收紧了握柄,冷白的经络如青山绵延,他拇指指骨抵住了出水口,分席而落的水帘里,盖过了一声低哑嘲弄的轻嗤。   不知是在笑谁,意味不明。   又叫人刻骨铭心。   费文瑄皱了皱眉,不愿意承认到此刻回想起来,还是有种像与凶兽擦肩而过的劫后余生感。   他抬手打字。   “没说话”三个字敲上去,想了想,费文瑄又删了。   洗车店里两个人,那个拿洗车枪的青年是没说话,另一个好像是店长的小个子却说了。说的什么来着。   想起那小个子店长的客套话。   费文瑄闷声笑了下,又立刻藏住,严肃打字。   几秒后。   西城区,某个老社区的单元楼里。   站在洗漱镜前,别枝拿起手机,看见了费文瑄最新发来的消息——   【费文瑄】:就客套话,说我们般配,还祝百年好合呢。   百年好合。   “咔。”   牙刷被别枝咬得一声轻响。   七八年了,原来他敷衍每个前女友还是一样的话。   也对。   这些年他身边女友应该也没停过,要是一人一个词,新华词典都该翻烂了。   几秒后别枝被无意识吞咽的牙膏水呛到,弯下腰去,她扶着洗手台狼狈地咳了起来,咳声慢慢停下,机械地漱口,直到水花冲落后,她回过神,抬眸,对上近在咫尺的镜子。   然后看见了镜子里眼角泛红的女孩。   在记忆深处的那一幕重新上色,渲染,光影斑驳——   少年斜倚在冷饮店的沙发里,修长指骨随意地捏着玻璃杯,冰块叮啷作响,日光从他身后洒落,一头金发灿烂得晃眼。   却抵不过他疏懒眉眼下那个漫不经心的笑。   只是这一次,他是望着她的。   [那就祝你和你男朋友——恋爱快乐,百年好合。] 第5章   从卫生间出来,别枝才发现时间已经是中午。   费文瑄转达的来自前男友的“祝福”,给她今天的基调奠得显然不好,别枝情绪不高,做什么都没精打采,心不在焉——然后就遭了“报应”。   一个不经意的回身,她腿就狠狠磕撞在了椅子上。   “……!”   连一声呜咽都没出来,女孩就蜷得跟只虾米似的,弓下腰去。   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   纯生理性泪水。   和别枝亲近的人都知道,她从小有个毛病——痛点低到令人发指。   同样是摔一跤,别的小孩哇两声,爬起来就能跑,小别枝能佝在那儿哭半天。哭累了,歇一会儿,然后看一眼伤口,再接着哭。   就连薄薄的纸张划一下,见了丝血,她都能疼得懵半天。   配套的毛病是身上非常容易留痕留伤,撞这一下,她腿上就能青紫到下个月去。   因此她从来不去按摩店这类地方,免得有路人报警,以为店里从事什么无麻醉器官摘取的非法活动。   等到让大脑都空白的那阵剧痛以可感知的速度缓缓褪去,别枝才轻抽着气,没表情地抹掉眼泪,扶着桌椅站起来。   好在痛过之后,大脑似乎都跟着清明了几分。她敷衍了份早午餐后,索性到电脑前把自己埋进了没完成的工作里。   按昨晚院内开会的要求,别枝在电脑前拟写起这学期的《学期工作计划》。   要求三千字,高考都没这么卷。   赶在太阳下班前,她终于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键。   “哗啦。”   键盘底托被推进了书桌下,滑轮椅子带着如释重负的人向后,别枝抻着懒腰,从椅子里起身。   伸到一半,别枝不经意瞥过家里的挂钟时,伸出去的胳膊蓦地一滞,收回。   “……坏了。”   时针已经划过6点,临近了数字7。   别枝立刻去卧室,拎出套橙粉色的运动服换上,又去客厅取上一罐没开封的罐头,拿起被打入冷宫一下午的手机出门了。   直到进了楼梯间内,别枝才抽空看了眼手机。   未接来电一通,别广平的,20秒的响铃时间证明了对方只是要来一通例行的不那么走心的慰问。   别枝没回,一边下楼,一边跳去信息界面。   舅舅家表妹发来的:“姐!我做通了我爸妈的思想工作,他们已经同意我gap year一年了!这周末就去投奔你,顺便在你那儿蹭住一段时间,你应该不会介意收留一下你无家可归的妹妹吧?”   “……”   表妹廖叶,今年夏天刚研究生毕业,梦想是成为一名金牌编剧,目前进行到第一阶段:居家待业。   别枝亲缘关系淡薄,舅舅家算是例外——高中转学那会,她正是借住在舅舅家,而舅舅廖文兴还是她去借读的宣德私立中学的教导主任。   刨除掉那些前女友们,估计廖文兴才算是庚野年少轻狂时期的最大受害者。   而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廖叶和她关系不错。于情于理,廖叶这点小要求,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于是在下了两层楼后,那句“好”已经回了过去。   出了楼,别枝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径直跑向了社区内某个角落。   五分钟后。   “喵。”   别枝压着膝盖蹲在灌木丛前,朝那片隐藏在绿化带里的阴影轻唤,“喵呜?”   “……”   绿化带的叶子们安安静静。   丛中那片阴影不为所动。   尝试喵了几分钟,感觉自己已经快要退化成猫了的别枝枕着交叠的胳膊,轻叹:“我只是被工作耽误了,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嘛,你脾气也太大了点。”   “……”   灌木丛里依然高冷,别枝甚至感觉到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好,是我错了,我不该为自己找借口。”蹲在草丛前的女孩又往前挪了挪,开封的罐头也被她拿细白的手指抵着,往前一点点推去。   金属罐在地砖上发出刺啦刺啦的轻响。   “我保证,下回风雨不误,绝对不迟到了,行吗。”   不知道是不是看在女孩一脸严肃的口头保证书的面子上,灌木丛里,那只黑猫终于慢慢吞吞地,翘着尾巴挪了出来。   猫爪高冷地踏在地上。   从灌木丛里露出来的,是只月份不大的黑猫,通体黑得油亮,唯独眉心位置有一簇白毛,大约算是菱形。   是个很特殊的模样。   但这不是别枝见到的第一只长成这样的小猫。   从来这个老社区看房子的第一天,见到这个小黑猫时,别枝就觉得神奇——   它就像是从她记忆里走出来的那只猫一样。   记忆里的那只猫叫斯比,名字是后来别枝取的,和《百变小樱》里的小黑猫同名。   她第一次见到斯比,是在那年夏天,转学后的第二个周五晚上,下着雨的,学校后巷的小卖部里。   舅妈工作很忙,偶尔哪天忘记了要跨过大半个城区,来接她这个突然来家里借住的外甥女放学,那也很正常。   只是那天她被遗忘的时间格外地长。   她撑着伞,在校门外等了很久,看着校门口从车流涌动,一辆辆车在雨幕中接走了屋檐下等着的一个个学生,孩子们的抱怨声消弭在父母的关慰里,直到不知何时,天色黑透,车和人都渐渐少了。   再到最后,校门外只剩下她自己一个,在路灯下形单影只。   雨水淌过灯罩,像淋漓坠落的金花。   站在雨里的少女轻慢地缩起胳膊,然后握着伞,走向了不远处的巷口。   她记得那里有一家小卖部,灯火微微醺黄,不是那种冷冰冰的白炽色,叫人看着都觉得温暖。   别枝走过去。   然后就在奇怪的动静里,她不由自主地转向巷尾,在拐角后,她目睹了一场约架。   准确说,是约架后,颇有些狼藉的收尾现场。   比起那些趴在地上,或是互相搀扶,喘着粗气倚在青石砖墙前的男生们,那个站在他们中间,慢条斯理地在檐下水流里冲掉了指骨上的血迹,又避过伤口,给自己在T恤外套上白衬衫的少年格外显眼。   连他的侧影也被巷尾的灯火削得清瘦,修挺,像鹤立鸡群。   “庚野,你他妈——啐!替谁都出头,也不怕哪天撞枪口上!”   被打得箕坐在墙根那个男生大约是对面的领头,扶着墙捂着肚子,半佝偻着直起腰。   从语气听,大约是很不爽,又不得不服。   隔着雨雾,庚野似乎笑了声。少年低闷的尾音都叫细雨洇开了,听不分明。   别枝看见他低头,揉了把湿漉漉的金发,像只狗似的甩了甩,带着少年特有的清越又凌冽的笑意就碎进了雨雾中。溅开的水丝里,他迈着长腿走向对方,阴影拢下,叫靠着墙的男生不自觉地向后瑟缩。   似乎是终于扛不住那个慑上来的眼神,在庚野停住前,刚放完狠话的人扭头就要跑。   腿短了些。   一条折膝的长腿猛地踩在了他身前的墙壁上,将人逼停。   少年屈腰,把吓得腿软的男生提起,他慢条斯理地落下了腿,拍了拍男生的肩,然后给对方整理好拽歪了的领口。   没狠话,大约是懒得说,就只漫不经心似的问了一句。   “林哲这笔账,算翻页了?”   被他整理领口的男生脸色黑得厉害,可惜喉咙都在那人凉冰冰的指骨下,似扣非扣。而少年金发下漆黑的眸像藏着刀尖,也容不得他说个不。   沉默里,男生慢慢点下头去。   之后是认输后的默契收场,在领头男生的带领下,倒了一地靠了半面墙的男生们仓促离去。   只剩下庚野,还有那个狼狈地靠坐在墙根的男生。   庚野敛了眸,走过去,长腿懒抬,踢了踢地上一动不动的男生。   “死了没。”   打完场硬架的少年声音里都透着倦怠的哑。   地上的男生抹了把脸,骂了句什么,扭头:“我真不知道她有男朋友!”   哭腔难压。   庚野嗤了声:“就为了个女的?出息。”   ( 重要 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 q i s h u 9 9 . c o m ,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地上那个估计是哭昏了头:“是,你最出息,你一天换八百个女朋友!新欢带你面前了你都不在意,谁能跟你比!”   庚野气笑了:“我什么时候一天换八百……”   少年声音停得兀然,他回眸,忽地望向雨中的巷口。   地上那个愣神:“怎么了?他们又来了?”   “……借给他们我八百个女朋友的胆,”庚野懒洋洋地收回视线,踹了踹地上的人,“可能是猫吧,走了。”   “哦。”   “……”   少年方才视线落点的巷口。   拐角后,别枝攥着伞,紧贴在墙后。赶在那两人的脚步声过来前,她快步转身,扭头进了不远处亮着灯的小卖部。   怕被撞破,猜到自己是那个听墙角的,别枝就在小卖部里躲了很久。   直到舅妈的电话打过来,跟她解释说今晚临时有个会议,她忙忘了,大概十分钟后就到她学校外。   别枝软着腔说好,尽管镜子里少女脸上没一点情绪。   打完电话,她拿起随便挑拣的东西,去结账,撑起伞,准备离开。   然后她就停在了台阶上。   在她预想里,二十分钟前就该走了的少年,此刻就在小卖部那几节台阶下。   背对着她,庚野坐在第二阶上,长腿一直落到几级台阶的最下面,踩在被雨水泡浆了土的地上。   统一版型的校服长裤被他穿成了九分,又折着膝,露出半截刻刀划线似的凌冽脚踝,冷白上溅着几滴泥色,他却毫不在意,只勾着手腕,撑在一条屈起的膝腿上。   而他穿在身上,那件几乎湿透了的白衬衫,此刻正被他蹭着伤痕的手拎起一角——   衬衫拉起的“屋檐”下,贴着他的腿根,窝着只瑟瑟发抖的小黑猫。   通体乌黑,眉心一撮菱形的白毛。   细密的雨全都落在少年身上,将他白衬衫淋得透明,衬衫下T恤的轮廓若隐若现。   凌厉的肩线撑起流畅分明的美感,金发湿漉漉地搭在后颈,他却好像没察觉,只半侧回身,低着头,含笑望着衬衫衣角下同样狼狈的小黑猫。   雨滴顺着他湿潮的长睫,垂去眼尾,又划过他抿着点笑意的唇角。   少年凌冽眉骨上还落着刚打完架的伤,血痕鲜艳得刺眼。   别枝握着伞,站在他身后,手指一点点捏紧。   少女无声看着,没有情绪的眼眸染上某种颜色。   砰,砰。   那是檐下汇起的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   怦,怦。   那是伞下藏在胸口里的心跳。   做一个决定只用几秒。   别枝转身回到小卖部里,到某个货架前,拿起上面的一盒东西,又回到柜台。   “有伞吗,阿姨?”女孩的声音很轻,像雨一吹就要散掉。   “没啦,这种天,雨衣雨伞都卖得最快。”   “……”   手里的东西结账,别枝出门,走下台阶。   经过庚野身旁,别枝弯腰将手里的袋子放在他腿上,然后在他微怔而抬眸望来前,她手里的伞也垂落,将少年的视野和他衬衫下藏起的小黑猫一并笼罩。   哗啦。   少女雪白的鞋子踩过泥浆,跑进雨里。   等伞面被只修长的手抬起,庚野挑眉望去,只来得及看见女孩子的裙摆掠过巷口,被细密的雨氤氲了边际。   浅紫色的,像雨雾中开出的花。   “喵。”   小黑猫在他衬衫下轻声叫唤。   庚野低眸,看见了被少女放进他怀里的东西。   一盒防水创可贴,粉色的。   图案是《百变小樱》里那只叫斯比的小黑猫。   ——它绷着面无表情的冷淡猫脸,第一次朝他递出了爪子。 第6章   “喵。”   吃完了罐头,小黑猫蹲在灌木丛前,望着突然在它面前就开启了神游模式的别枝。   和当初的斯比不同,别枝新投喂的这只小黑猫高冷得很,多数时间像个哑巴。   难得开了尊口,别枝一下就被它唤回了神。   “怎么了?”别枝抬手想去摸摸猫头。   小黑猫灵活地一扭头,躲开了。   “……”   这小白眼狼。   别枝收回手,撑着下巴看小黑猫额头的菱形白毛,叹气:“宛宛类卿,宠着你吧。”   感慨完,别枝拿起揣在兜里的手机,方才接连震动了两下。   她站起身,低头看了眼。   是昨晚刚加上的毛黛宁。   【毛球】:[文件:《山海大学理学院迎新工作手册》]   【毛球】:啊啊啊别枝对不起!说好昨晚回来就发给你的,但我四点多才到家,给忘了,刚刚才醒!!   别枝点了接收,又选了个猫咪双爪比心的感谢表情包,发了过去。   【木支】:没事,我不急用   【木支】:怎么四点才到家呀   毛黛宁回得很快。   【毛球】:呜呜呜呜因为我昨晚真的在酒吧遇见天菜了!   别枝一边随意回了句“恭喜呀”,一边垂眸,小黑猫这会又主动过来,蹭到了她脚踝旁边,正蹲着舔毛。   爪子抬在半空,一边舔一边漫不经心地看别枝。   别枝眼底泛起笑意。   “嗡。”   “嗡嗡。”   手机振动不停,别枝再次抬起屏幕。   【毛球】:别说了呜呜呜呜!   【毛球】:该被恭喜的不是我,是昨晚那个小婊砸   【毛球】:天菜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了,特颓废,靠在最角落的卡座里给自己灌了一晚上的酒,那场面,呜呜呜完全版男魅魔!   【毛球】:[图片]   图片弹出得突然,别枝原本要回复消息,不小心误触了下,就点开了。   乍一入眼,满是昏黑,活像一幅恐怖片片场镜头。   不过镜头中央位置,酒吧某个方向的射灯恰扫落下一片光,就将那道靠在酒红色皮质长沙发里的身影勾勒出来。   照片中那人似乎略向后仰,腰部以上模糊在翳影里。斜投下的三角光区内,覆着松散白衬衫的腰腹向里窝着,凹折出一截引人遐思的弧度。   光蔓延过腰腹向下,长腿斜撑起,倦懒地搭在沙发边上。   明明只是张照片,都透着种散漫又骀荡的靡丽。不难想,若是亲眼见该是个多蛊人的场面。   而镜头也恰巧捕捉到了——离着那人长腿只几公分的距离,正贴坐过去一个倾身向前的女人。   女人穿的是件抹胸裙,背朝镜头,一线红色勾勒过她雪白的肩胛,暧昧又亲密。   按这个距离,下一秒大概就要坐他腿上去。   【毛球】:啊啊啊啊可恨!   【毛球】:我们都眼巴巴看着呢,就那女的,完全不讲江湖道义,差点就坐他怀里了!!   【毛球】:幸亏天菜朋友来得及时,救了他的清白身!   【毛球】:现在想想好恨,我怎么就没凑近点拍……   别枝没注意那一条条飞快弹出的消息,事实上,她方才恍惚了下心神——   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觉着,照片里这个就是她方才还在想的那人。   连头发丝都没露一根。   她现在是中毒最深,看只猫都像庚野了。   【毛球】:你说天菜这是怎么了?为情所伤?   【毛球】:可也不应该啊,要谁能睡到他,那还不得宣扬得整个西城区都知道?   再次想起某人的“百年好合”,叫别枝意兴阑珊。   和小黑猫作了别,别枝起身,慢悠悠往回走,顺手给毛黛宁回消息。   【木支】:可能他白月光昨天刚结婚   【毛球】:?   几秒后,毛黛宁才回过来一句。   【毛球】:可是他长得一副从幼儿园开始,一天一个女朋友的祸害样,怎么可能有白月光!!   别枝没来得及再和毛黛宁插科打诨,别广平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最后一点笑意从眼底散去。   别枝默然几秒,接起了电话:“爸。”   “早上怎么没接电话?”大概是老板当惯了,别广平的声音颇具威严,跟女儿也像在对下属训话,“也不回电话,白让我和你阿姨担心。”   20秒的未接来电。   这点担心还真是少得可怜,稍纵即逝。   别枝懒得点破:“下周开学了,忙迎新准备工作,您有事吗?”   “你阿姨担心你身体的情况,让我问问你,回来以后怎么样?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没有。”   “还有件事,你弟弟也成年了,你阿姨准备给他买辆车,问你要不要也换一辆。你那辆二手车都什么样子了,还能开吗……”   别枝的眉心蹙起。   倒不是她介意别广平怎么处理他们那个小家庭里的资金,而是别广平这话,突然让她想起来件事。   昨天的洗车钱,应该是费文瑄代付的,她忘给他转账了。   “不用。我还有事,您忙吧。”   匆匆结束了别广平的电话,别枝打开和费文瑄的聊天界面,留言顺便点了转账过去。   没一会。   费文瑄那儿把钱退还了,还拨来了一通电话。   “洗车钱?”费文瑄疑惑,“我取车的时候,他们店里没人提过。”   “那怎么……”   再次想起了费文瑄转达的那句“百年好合”,别枝一默。   所以。   庚野果然认出她来了。   洗车钱也是他代付了吗。   “取车的事情麻烦师兄了,”别枝再次道谢,“这周我工作上调整不开,等开学后,欠师兄的那餐饭我一定补回来。”   “跟我客气什么……”   心不在焉地结束了和费文瑄的通话,别枝走进楼梯间里,她无意识地点开了手机里的搜索引擎。   等回过神,别枝低头一看。   手机上是她刚搜索出来的结果——   问:[洗车工日薪多少?]   答:[150元左右。]   别枝:“……”   她记得自己选的还是50块那档。   罪恶感瞬间没顶。   别枝叹了声气,转身下楼,再次走出单元,朝户外停车场去了。   -   大概是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的原因,万象城楼下,停车场里的车明显少了许多。   别枝开车到B3层前,跟自己明确了“你只是来还钱的,还完就走,绝不回头”,结果停车下来一看,却发现庚野似乎并不在洗车店中。   看店的是个小个子。   “洗车吗美女?我们这儿——”   看见迎面过来的女孩,刘成志正心里惊艳着,话音就在看清她下来的那辆白色小轿车时戛然而止。   不知想起什么,他表情忽然微妙起来。   可惜别枝的目光正在他身后找人,并未注意:“打扰了,请问庚野在吗?”   “啊,他不在,”刘成志一顿,“你找他有事?”   “昨天我在这里洗车,忘记付钱了。”别枝指向自己的小轿车。   “那个啊,庚哥给你付过了。”   别枝心道果然,轻捏了下指尖:“那我把钱给你,你能帮我转给他吗?”   “哎?那什么,你等等啊。”   刘成志转身回到店里,摸出裤兜里的手机,飞快地拨出一通电话去。   电话响了几十秒,才被接起来。   通话另一端的背景音十分嘈杂,听着像是DJ混响的酒吧,音乐声,笑闹声缭绕回旋,听得人耳晕。   “庚哥?”刘成志愣了下,差点以为自己拨错电话了。   不过在他拿下手机确认前,那混杂的背景音里,就有一道低而清越的声线响起,如拨弦轻震,叫冷冽干净的雪意劈开了喧嚣。   “是我。什么事。”   那人嗓音比平日稍低,尾音堕底,透着冷淡倦怠的哑意。   刘成志回神,忙低声快道:“昨晚那辆小轿车的女主人过来了,指明了找你!”   “……”   电话另一头骤然沉默。   像是掐断了一般,轻无声息,又徒留鼓噪,轰鸣的,叫人心口闷沉的背景音。   就在这沉默久到让刘成志觉出古怪时。   “找我的。”   庚野慢条斯理重复了遍,拨得音色散漫。   手机里的背景音慢慢寂了下去,关门声响起后,耳边倏地一静,像是将一切嘈杂隔绝去了另一个世界里。   “她还找我做什么。”打火机擦响的声音,那人似乎是咬上了根烟,问也漫不经心。   刘成志:“额,她是来还洗车费的,说,让我直接转给你。”   “……”   衔进唇间的香烟停住。   一两秒后,庚野低眸,颧骨线条收紧,他缓慢而面无表情地咬碎了香烟里的爆珠。   凌冽的薄荷气夹着冰片的凉意,从薄唇间吐出。   “不要了,”喉结滚压,撇出声冷漠至极的轻嗤,“就当封给她和她男朋友的礼金。”   啪。   电话挂得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刘成志把手机从耳旁拿下来,对着亮起的屏幕咧嘴:“不会真是前女友吧……”   心里犯着嘀咕,刘成志只得转头出了店。   他看见女孩站在洗车店的招牌旁,没来由地等了这么久,她却不急,也不恼,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那块小黑板,像是在出神。   刘成志走过去,余光瞥见,黑板上是他前些日子麻烦庚野给他写的洗车标价。   庚哥这字是挺好看的。   刘成志想着,朝回神望来的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个,庚野他说他不记得这事了,钱他也不要了,就当做是……”   盖过了刘成志话音的,是他突然响铃的手机。   “稍等啊,”他望着上面的号码,犹豫了下,一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误拨,“喂?”   “……”   西城区。   惊鹊酒吧,通向二楼的楼梯上。   懒支着长腿的青年斜倚在墙根前,长睫低曳下冷淡,侧颜上不见一丝情绪,更显得眉骨凌冽清绝。   他薄唇抿得极直,一瞬不瞬地望着掌心摘下的木牌。木牌的绳子缠绕过他修长的指骨,向下垂落。   那个眼神像坠在悬崖外的人看向手中最后一根安全绳。   [庚野,别再来找我。]   [别犯贱了。]   “……”   几秒后。   那人在昏昧里阖眸,垂下手。木牌从他掌心无声跌落,却在落到最低点的瞬间,被缠在他指骨上的绳子猛地向上一拽。   庚野插袋,从墙前支起身,迈着清挺劲瘦的长腿,朝楼上走去。   黑暗里传来一声低嗤,仿佛自甘沉堕前最后的嘲弄。   “把我手机号给她。” 第7章   庚野的手机号换了,是个陌生的新号,和别枝记忆里那串无比熟稔的数字早没了任何相似。   别枝将它存入通讯录,然后点了进去。   没有通话记录,没有短信,没有任何留存在她记忆中的、代表过往的痕迹。   只有干净得刺眼的空白。   像极了他们两人间的关系。   庚野对前女友一如既往地宽容大度,或说不在意,大概是看在被人转达的份上,才改意给她留了新号码。   等还了钱,就该把关系彻底撇清。   别枝回到家里后,对着那串陌生的手机号发呆良久,到底还是没有讨嫌地直接拨去电话。   按着手机,她搜索出那人的微信。   头像很抽象,是个黑底框,内嵌着个莹白色的圆。   别枝对着那个圆想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它应该是一轮月亮。   印象里,庚野不是那种喜欢小资情调的,“今晚月色好美”这种文青哀伤风更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综合考量下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某任女朋友逼他换的头像。   可能名字里有个月吧。   而微信昵称也一样简短:Moon。   还是月亮。   这么特殊的待遇,这个前女友兴许是能去世界小姐选美的那种漂亮。   别枝一边慢悠悠自我折磨似的在心里吐着槽,一边点开,添加。   大约是私心作祟,申请前的“设置备注”里,她删掉了原本的Moon,改成了“庚野”。   而申请栏信息里她删了敲,敲了删,最后还是只有干巴巴的四个字——   “我是别枝。”   点了发送后,别枝就开始对着手机肃穆地等。   等啊等,等得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一歪,手机从掌心滑落到枕边,她也睡了过去。   当晚别枝做了个梦。   梦里她受邀,参加庚野和他某任前女友的婚礼,结婚邀请函上,女方栏里写着月亮姐姐。   别枝记得自己在梦里伤心欲绝,到了婚礼现场,在进行曲中看见庚野挽着那个穿着婚纱的女人走到她面前,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少年模样。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未来妻子。”说完,庚野就温柔地转向他的“妻子”,指着别枝,“亲爱的,你看,她就是我第七千八百六十四任前女友。”   “她之前死皮赖脸加我微信,我都没通过。”   “……!”   别枝一下就吓醒了。   睁开眼时,忘了拉上的窗帘将天光铺了她满床,像极了梦里婚礼现场新娘脸上盖着的圣光。   别枝摸起枕边的手机。   微信里,除了各种辅导员群外,私人消息里毫无动静。   ……庚野还真没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别枝扶额,叹着气下床。   她觉得她有必要在同行或者同学里给自己约个心理咨询,如果没有到非常美好的精神状态,很难想象她会梦到庚野对着什么人喊“亲爱的”这种天崩地裂的场面。   不过很快,别枝就没工夫去落实自己这个念头了。   ——   按学工办通知到岗后,别枝才发现几天前那场深夜22:08通知开始的会议,不过是高校教育事业的冰山一角。   辅导员办公室里忙得热火朝天,单迎新工作一项,都像是一个巨大的浪头,把她这个新人辅导员直接拍进了志愿者的汪洋大海当中。   北都找不着。   上到招生办与院领导,下到排给她的心理系新生各班的班主任,以及迎新志愿者的团队负责人,别枝一天仿佛要接打几百个电话,晚上回到家,还要见缝插针地熟悉各班新生信息,记录部分学生特殊情况。   而制作新生手册需要整理检查的规章制度、院校地图等等参考资料,更是将她的书桌堆成了山。   庚野迟迟没通过她好友申请这件事,成功被忙得焦头烂额的试用期小辅导员忘到了九霄云外。   三天后。   山海大学新生开学前夕。   惊鹊酒吧,下午三点。   这会儿还未到营业时间,只允许老板私人关系的朋友进入。   整个酒吧是个封闭式的地下建筑,南向有一大片落地玻璃窗。   和其他开放式酒吧对着城市夜景不同,这片落地窗外,是座从地面嵌入式垂下的人造瀑布,严格还原的嶙峋山石透着岁月洗磨的靛青色,深得纯粹。   澄澈水流在石壁前漫淌,遗落了满潭潋滟的日光。   像是将深山才有的世外桃源撷来了一角。   烈阳漫洒过外面的玻璃天窗,借着小型瀑布的水源,翠绿的藤蔓植物在落地窗外恣肆生长。烂漫的春意如同一个无数倍放慢的长镜头,永远停留在这片窗形的取景画框。   “就你这造景,只拿来作酒吧,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林哲扭回头,看向窗对面坐落的单人真皮沙发,半玩笑道:“要不找人,给你申请个景观专利?”   单人沙发对着落地窗正中央,恰叫窗外洒下的天光斜劈作光影两半。   有人就坐在那道分界线里,微微斜倚着翳影那侧的扶手,修长指骨凌空抵着手机,又翻了会儿,长睫才漫不经心地垂落。   “不是我的想法,她的。”   “嗯?谁的?”   林哲回过头,刚要追问,忽然表情古怪起来。   他一瞬就了悟了答案,显然这个“她”字在他们多年友谊培养出来的默契里,已经有了个无需提醒的特指对象。   不但无需提醒,还高危雷区,最好提都别提。   林哲咳了声,转移话题:“说真的,你不考虑一下,白天也营营业,做个咖啡厅什么的?”   “懒得弄,”庚野随手一掷,将手机抛进旁边毛毯里,眉峰蹙起凌冽的弧度,眼底情绪被他的吐字具象,“烦,还吵。”   ……三天了。   没有拨号记录,某条孤零零的好友申请已经被刷新过无数遍,但三天过去,除了那句干巴巴的“我是别枝”外,还是连一句额外的话都没有。   行。她对他就这么无话可说。   连他三天不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她也完全不在意,追问都没有。   和她当初甩了他的态度一样干净利落。   庚野低皱了眉。   他眉骨高,眼窝轮廓很深,本就是极具攻击性的那种。平日里的懒怠散漫还能消解几分,此时不言不笑,眉骨凌沉,立时就透出点压不住的冷意。   林哲被庚野这副跟钱有仇的模样气得想笑:“开门迎客的生意,人多还嫌烦?就你这大少爷脾气,在部队老老实实开你的飞机最省心,搞什么酒吧……”   余下话音在庚野抬起的酒杯里泡化。   林哲慢半拍地想起来,这个酒吧开起来的初衷,确实只是某人为了省心,想找个能偶尔喝点酒,还不用担心失身或者失名的自己人的地方。   结果一不小心做大了,名扬西城区,日进斗金。   林哲:“……操。”   这么一想更气了。   庚野那边酒杯搁下,手机又被拎起。   “不是,哥?”林哲乐了,“你喊我出来,也不说话,眼睛还跟长手机上了一样。怎么着,才从部队松紧箍咒半年多,就给你勾回手机瘾来了?突击检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在抖音上看漂亮妹妹?”   庚野懒得理他:“没抖音。”   “少来,现代人哪个没——”   对上那张俯身拿烟而入了光内的清绝侧颜,林哲话头一卡。   等回神,他幸灾乐祸:“也是,你都是被看的。前两天抖音同城,你喝醉那晚还上了个小热门。恭喜咱们西城区一绝,现在想睡你的,能从山海路一直排到埃菲尔铁塔了。”   “……”   提起前天晚上,庚野就眉心直跳。   在自家酒吧里都差点失了身,跟谁说理。   于是这点不爽被转嫁,他薄唇间衔上根烟,冷淡地一掀眼帘:“挺好,还知道埃菲尔铁塔在哪了。”   “啧。这叫什么话?”   林哲不满:“我好歹也是个律所合伙人,和你这待业游民不一样,我……哎,忘了问了,你转民航那审批手续下来没?”   “没,”庚野凌眉微垂,“扣着呢。”   “再拖到下个月,这审批流程都够凑上三年整了,你就非转不可?你家老爷子也不乐意吧?”   林哲点上根烟,继续幸灾乐祸:“而且我早跟你说,即便他那关过了,队里不放你也正常。就说你去年那襟翼事故返航,全区有几个能把飞机平安降下来?刚拿了三等功,给你批一年伤假就不错了,还想去民航?——要我是你军区领导,我也不同意。”   “谁不同意,我也要退,”庚野咬着烟珠轻磨,“大不了民航也不飞了。”   “哈哈,你不飞?得了吧,就说今年休养这大半年,你适应了吗?”   林哲一瞥庚野,显然不信他这话。   “要真不打算飞了,你这休假里的酒还控制得什么劲?一年聚下来没喝上三五回,除了前天晚上,每回就这一点点杯底,你搁这儿养鱼呢?”   庚野低声嗤了个笑,也不见恼。   就在此时,被他随手搁在旁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电铃声。   他唇角那点弧度顷刻压平,漆眸深处像是有噬人的焰火忽跳了下,灼灼地落向了屏幕。   “骚扰电话”。   庚野:“……”   极快的反应速度下,已经勾进掌心的手机被那人修长凌厉的指骨缓缓捏紧。   看架势,几乎压着股子要越过屏幕去,把对面打骚扰电话的人给捏晕了的戾气。   林哲缓慢地眨巴了下眼。   ……等等。   休假了大半年都能克制住,几次朋友小聚加起来都没沾三回酒的人,三天内喝了两回,前天还把自己给弄醉了。   林哲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拢直身,像随口问:“等人电话?谁啊,能叫你这么烦躁,又是烟又是酒的?”   “……”   庚野从熄下的手机屏幕上抬回眸。   一两秒后,他嘲弄勾唇,尾音堕底,反而透起些自暴自弃后的懒怠和漫不经心,“你猜。”   “……”   林哲脸上的假笑消失了。   死寂过去,他烦躁地撸了把头发,把自己往后靠进沙发里,胸膛起伏得有些剧烈,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亟待爆发的情绪。   然而还是没忍下。   “庚野!”林哲猛地踢了一脚面前的蓝奢石桌几,几乎要指着那人跳起来,“你他妈鬼迷心窍,就非得可着一条河给自己活活呛死是吧?五年前那ICU你还没住够吗?!”   庚野眼神兀地一沉。   唇间衔着的香烟被他拿下,指骨屈折,细长的香烟就从中间一折两断:“我说没说过,这事烂肚子里,谁都不准再提。”   林哲哑了口。   对,他亲口答应的。   不再提。   应该全都忘了,埋了,连那个同样不该再被提起的女孩的名字一起。   可林哲更知道,没用。   他只能恶狠狠又徒劳地薅了把头发,坐回去:“她什么时候回的国。”   “……不知道。”   庚野无意识地捏紧了指骨,眼神似淡漠瞥开,“我答应了,不会再去找她。”   林哲都气得做不出表情了,他点了点庚野面前的手机,摞在上面的烟盒,还有旁边浅浅盈着底的酒杯:“不找?那你这算怎么回事?”   “但如果是,她来找我。”庚野喉结低缓地滚下,嗓音像氤氲进薄青的雾里,哑意沉堕。   “……我不拦着。”   -   别枝趴在电脑前睡过去了。   原本跟自己说好,只是趴一下,哪知道眼皮这么不争气,跟让强力502粘起来了一样。   挣都挣不开。   还得多亏了于雪涵的三通夺命连环call,才给她从周公那儿拼死扒拉了回来。   离着开学迎新就剩一天了。   再坚持坚持。   别枝一边拿混沌不清的意识自我安慰,一边压着呵欠,慢慢从电脑椅里坐直身,她拿起手机,接通,然后有气无力地开了免提。   “喂……于于……有事吗?”   困倦的眼泪盈眶,别枝将免提的手机搁在一旁,抬手去拿电脑桌旁的纸巾。   “还有事吗,有大事了!”   电话里,于雪涵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大前天半夜睡不着,跑到网上发了个求助提问?!”   别枝捏住纸巾,还没来得及提起,指尖就怔顿了下。   终于从自己快要迷糊的记忆里,扒拉出了关于再遇落魄男友的问题。   别枝莞尔:“哦,那个,你怎么刷到了。”   “不止是我刷到了,”于雪涵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再这样下去,全国人民都要刷到了。”   别枝:“……?”   来不及挂断电话,别枝就开着免提,打开了早已被她遗忘的问答APP。   后台消息提醒的数字让她头皮微麻。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别枝默然两秒,狠狠心点了进去。   几天不见,问答页面陌生得叫人不敢认。   不必说最早几条回复早被压沉了底,只说她点进去后,甫一打眼,就看到了被最高点赞自动置顶的第一条。   简短,有力,惊世骇俗。   《出国几年回来后,遇到当初被自己甩了的初恋男友,发现他非常落魄,我该怎么办?》   【垃圾袋都没你能装】:   长得帅?那还等什么?   包养他啊!!!   别枝:“……”   “?”   在“包养”两字带来的大脑短路里,别枝的手机忽然嗡地一震。   顶部弹出了条微信的系统消息——   【庚野】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   这一秒像做贼心虚。   别枝把手机扔了出去。 第8章   “人呢?吓死了啊?”   手机是扔出去了,开了免提的于雪涵的声音却没消停。   别枝只得把手机捡回来,对着点进去后半天毫无动静的空白聊天框,她恹恹耷眼:“没,还剩口气。”   至少,他不是看到那条问答,跑来兴师问罪的。   别枝自我安慰过后,对着问答APP蹙眉:“之前明明没人关注,为什么突然这么大流量?”   “刚好被一个人气很高的网红博主截图,转发到别的平台上了,”于雪涵悻悻道,“你也是天选的运气。”   别枝憾然:“这么美好的运气,怎么没用在中彩票上。”   “少打岔,”于雪涵严肃,“你说你,发泄一下也就算了,干嘛还说那么具体啊?”   别枝回忆了下:“我是那天开完会,回家路上,不用自己开车,下雨,心情不好,闲着又无聊……就多回了几条评论,而已。”   “这还而已?私立中学,金发,机车,文身,不良少年,要素都齐全了!但凡有个跟咱们同校的,看到了肯定能反应过来是你和庚野啊!”   别枝顿觉如芒在背:“我还模糊了很多信息……有那么明显吗?”   “呵呵。”   于雪涵直接甩来了一张截图。   图片是截图的另一个平台,多半就是于雪涵说的,那个网红博主搬运后的评论区。   一条高赞评论赫然在目。   【明天穿什么好呢】:哇靠,我好像冲浪遇到高中校友了,这简直和我高中上届的那对传说cp一模一样!不过有点不同,这题主说自己初恋只是长得还不错,而我们高中那校霸,整个一神颜,蛊了我高中整整三年,到现在找不到男朋友他绝对得背一半的锅!!   【雨停】:?逮住,细嗦。   【明天穿什么好呢】回复【雨停】:细嗦不了,俩人故事能写本三十万字长篇小说了,而且毕业后那对神仙cp就销声匿迹了。不过如果真是那位,那他还挺有风骨,不然单凭他那张神颜,会所挂牌都能随随便便年入百万吧?   ……   想起了那天地下停车场,张嘴要给庚野开一天几千的那保时捷小姐姐。   别枝:“……”   别说,年入百万都算少了。   “庚野这挂也算是全网无代餐,太张扬,你别真让人实锤了,到时候你俩可就别想消停了,”挂电话前,于雪涵劝,“趁还没推到你初恋男友眼皮底下,赶紧回去删了吧。”   “嗯。”   早在于雪涵开口前,别枝就已经关上聊天,跳转去了那个问答APP。   只不过这会,后台正巧刷新出来几条新回复,内容让她不由地蹙眉,停住了指尖。   【我玩鲁班贼6】:啧啧,果然,高中的不良少年们拽得再二五八万,长大后就成了底层的无业辣鸡,社会蛀虫,互联网诚不欺我   【划船不用桨】:学生时代牛逼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跪着给人提鞋?   ……   别枝眼睫压低,忍耐地捏了捏指尖。   一分钟后。   热度还在攀升的那条问答帖,猝不及防地消失在了众人的关注页面里。   点进题主的主页,那个恢复到默认头像和默认ID的题主名下,已经只剩了一句个人签名。   【编的。】   而两位嘴臭网友的后台,各自收到了一条评论回复。   【AD钙奶】回复【我玩鲁班贼6】:   什么都信。全国扶贫还是不到位,才落下你这个智商洼地。   【AD钙奶】回复【划船不用桨】:   跪什么,新中国成立把你忘了?国歌第一句怎么唱的,用我给你起个调么?   被选中的两位幸运网友:“……?”   怼完人消了气,别枝再次点进微信聊天界面。   崭新的对话框里,“我是别枝”那句之后,通过了她好友申请的人,至今仍然没有发来一个标点符号。   别枝翘了下唇角,眼神却凉。   尽管帖子已经删了,但那些恶评和嘲讽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对话框对面的那人更是让她心情复杂,一时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说起。   于是漫长的沉默过后。   (晚上21:17)   【木支】:{转账-五十元}   刚点完转账,别枝还在敲那句“谢谢你帮我付了洗车费”,手机嗡地一震。   【庚野】:?   【庚野】:哪位   别枝一顿,下意识往上抬了抬眸,确定那句“我是别枝”还在转账信息的上面。   【庚野】:上来不说话,只转账的,在我这儿只有一种情况。   别枝有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只见对话框里,对面不紧不慢飘出来了句。   【庚野】:想嫖我的人里,你出价最低。   别枝:“?”   问号没发出去。   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在旁边跳了出来。   {【Moon】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别枝:“……?”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再落魄都软不了某人那副镶了钻的大少爷脾气。   还跪着提鞋,别说跪了,谁能让这少爷折一下膝?   别枝好气又好笑,没等她考虑要不要再发一次申请时,防盗门就被拍响了。   别枝意外地望了眼挂钟。   晚上九点多,这会敲门的会是什么人。   “姐!”   外面狗叫似的动静回答了别枝——   “给我开开门啊!”   廖叶。   别枝此刻恍然,从记忆里翻找出前几天表妹廖叶给她说周末要来蹭住的消息。   ——迎新太忙,她忘了。   别枝踩上拖鞋,过去开门,把大包小包的廖叶放进了玄关里。   “啊啊姐我好想你!”   一个熊抱扎入怀中,别枝险险接住。   她这个表妹,有个严苛的教导主任当爹,前面做了十几年的三好学生,结果上了大学突然解放天性,就跟脱缰野马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廖叶在长辈们口中已经成功转型,摇身一变,从“别人家的孩子”成了“老廖家的逆子”。   不过别枝不在意,哪个样子都挺可爱的。   “呜呜呜我的亲姐,我都几年没见活生生的你了呜呜呜呜……”   像树袋熊似的,廖叶抱着她就是一顿嗷嗷。   别枝拿根手指将她戳着脑袋,从自己宽松的领口往外推:“好好说话,别占便宜。”   “不行,让我抱会儿,之前只能隔着太平洋在冷冰冰的平板里看着你,我可太想你了!”   阻止不了只能放任。   被勒着的别枝垂眼,无声打起个呵欠:“你说的我好像已经不在人世了一样……”   还没说完。   “呸呸呸!姐你瞎说什么呢!”廖叶顿时变了脸,应激了似的,炸毛跳脚。   别枝莞尔,安抚狗狗似的拍了拍她:“好了,”她起身去冰箱里拿出牛奶,给廖叶倒上一杯,“你的房间还没收拾,今晚跟我睡吧。不过我还有工作要忙,你洗漱之后,自己先去睡。”   “啊,这么晚你还加班啊?不是都说你们辅导员这职业挺轻松的吗?”   “那你就没听说,辅导员三板斧,迎新、军训、毕业苦?”   别枝把牛奶递过去。   “喏。”   廖叶双手捧过,跟着警惕反应:“你怎么跟喂小狗似的?”   “哪里呀。”   回到桌旁,扶着高椅,别枝纤长的小腿一抬,就坐到了升降电脑桌前。   灯光下细白如瓷的胳膊抵桌支起来,托着下颌,她挑眸望向廖叶,勾唇一笑。那点水墨画似的素淡顷刻就像被镀上了一层华贵的釉彩。   艳丽得勾人。   “你比它们可爱多了。”   “?”   被美色迷了心神,等廖叶回过神来,电脑桌前的年轻女人已经重新打开了平板。   别枝从手腕上摘下发绳,一边束发,一边扫着群里的新信息,一心两用地交代:“等这两天的迎新工作忙完,我再请你出去吃大餐。”   说完,别枝就又想起了她还欠着一顿饭的费文瑄。   扎起的长马尾过掌心一甩,发尾微翘,在半空中弹了弹。   别枝忽计上心来:“到时候,我再多带个人。”   “嗯?什么什么?”一条腿已经进屋了的廖叶立刻八卦地扶门扭身,“准姐夫吗?”   别枝轻飘飘一抬下颌,似笑似骂:“去。”   “……喳。”   -   廖叶的到来,算是给别枝的房子添了几分活人气儿,且被她这一通插科打诨,别枝也暂时将微信好友被删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了。   迎新工作为先,一群脆皮大学生入校在即,实在容不得她这个责任人分神。   一切恩怨只能等到开学后再说。   新生报到当日,清晨6点,别枝就被自己的闹钟从朦朦天光中拎了起来。   她摸过枕边的手机,惯例查看有没有未接电话,或者未读消息。   这个过程基本是半梦游状态下完成的。   别枝也习惯拿它醒乏了。   扫过了群里消息通知,别枝顺手点进了“发现”栏里的数字——她惯来是看不得任何红点存在的。   朋友圈栏,左上角那个鲜红的“3”,让别枝还未彻底醒来的脑子木了两秒。   她的朋友圈向来一片空白。   最近几天唯一一次发过的,似乎就是院领导要求发的《山海大学心理系xx届迎新工作指南》系列图片了。   留学期间的同学朋友基本不在微信列表里,家里也只寥寥几个,应该没闲到给她的工作朋友圈点赞。   迷惑中,别枝点了进去。   两个点赞,一个评论。   【费文瑄】:报到日就是今天了吧?小别老师,介意中午的迎新工作里,多一位前去给你送餐的志愿者吗?   别枝的注意力却分毫都没落上去。   因为就在费文瑄之上,点赞评论的消息列表里忠实记录着另一个点赞。   【Moon】   02:58   [心]   别枝看了三遍。   她几乎怀疑自己真是在做梦,不然明明记忆中前天晚上删了她好友的人,怎么可能能点赞她的朋友圈,还是一条工作内容相关?   顺着那个红心点了进去,别枝认真看了看,图片组下的点赞昵称里,又没有庚野的了。   别枝:“……?”   微信bug了?   别枝带着这个问题茫然地踏出了卧室的门。   一抬眼,就看见廖叶跟个幽灵似的,抱着袋吐司坐在餐厅的桌旁。   “嗨,姐。”   “你今天起好早。”别枝盯着着手机,一边困惑一边走向冰箱。   廖叶幽幽道:“不是起了,是还没睡。”   “……”   别枝终于从手机屏幕上分了她一个眼神。   年轻真好。   “姐你看什么呢,大早上就这么聚精会神的?”   “没什……”   别枝一顿,回眸,倚着冰箱门求教面前的“年轻人”:“问你一个问题。”   “嗯?”   “一个人明明删了我好友,两天后却突然出现在我一条朋友圈的点赞列表里,这可能吗?”   “可能啊。”   廖叶慢吞吞地嚼着面包片。   “微信单方面删除好友的话,本来就是可以单方面悄悄加回去的,不需要你同意。”   被触及了知识盲区的别枝:“?”   “那,为什么点赞消息提醒里有那个人,但是点进去后,他又不见了?”   “嗯?”   一晚没睡颇有点僵尸化的廖叶终于来了点兴致。   她从餐凳上起身,蹦跶过来:“我看看?”   别枝迟疑了下,递出手机。   “是这个【费文瑄】吗?”廖叶嘀咕,“他怎么一副要去你学校里宣誓主权的架势。”   别枝没听清后半句:“不是,另一个。”   “这个【Moon】?”廖叶看了几秒,乐了,“如果是直接进某个人的朋友圈看图片,那左下角的点赞特别容易不小心碰到——这人肯定是手滑了,发现又立刻取消了。所以你才会收到提醒,进去后还找不着。”   “……”   “等等,这Moon是谁啊?”   廖叶突然反应过来,嘴里嘬着奇怪的动静,凑近:“竟然有敢删你好友的,可以啊,比你那些追求者段位高了不少——这取消的点赞不会是他特意提醒你,他已经把你加回来了吧?”   廖叶脑补完,夸张地往后仰头:“嘶,这钓法,高手啊。”   别枝认真回忆了下,不久前停车场那个连翘起来的头发丝都写着“不耐烦”“莫挨老子”的躁意和厌倦感的青年。   “你想多了。”   别枝戳开了廖叶还要往前凑的脑袋。   “他向来只习惯被钓。” 第9章   新生报到日,理学院的新生辅导员一律是早上7点到校。   别枝提前十分钟进了辅导员办公室,开始整理心理系一到四班的新生名册,核对过新生一卡通和宿舍钥匙,还顺路听了毛黛宁的八卦背景音。   卡着7点前,别枝合上花名册文件夹,刚准备起身,办公室门就被人叩响了。   “请进。”   毛黛宁喊完才回过头,看清了站在门外长相斯文的男生:“哎?你不是心理系大三一班的班长吗,找你们何芸老师?她今天不来学校啊。”   “不是,”男生抿嘴笑,“我来找小别老师。”   毛黛宁一愣,随即恍然:“哦噢~原来是找我们小别老师啊。”   别枝都准备走了,闻言一顿,她对着门外男生多看了两眼:“你是院学生会的迎新负责人?”   “是,要拿的东西太重,我来帮老师带过去。”男生上前,很自然就接过了别枝手里装着新生一卡通和宿舍钥匙的小箱子,朝外走了。   别枝醒神时,男生背影已经转出办公室门了,她回眸对上几双望来的眼睛。   “理学院还有这么尊师重道的优良传统?”   “什么尊师重道,我去年可没这待遇,一箱子自己愣抬过去的,”毛黛宁到外面打水,顺带拐了下也往外走的别枝,“还没来得及对外说你有男朋友了的事情吧?”   别枝无奈:“只是打几天交道的高年级学生,又不是我带的,也要说?”   “没办法,谁叫我们小别老师魅力这么高呢?喏,人又在前面等你了。”   “?”   踏出办公室的别枝回过身,对上了不远处走廊拐角位置抱着小箱子等她的男生。   少年人的好感不加遮掩,也掩饰不住。   别枝收回眼神,叹声:“说,今后我逢人就说。”   “……”   理学院的迎新棚在山海大学三教的楼北,很不幸,是全校日光最充足的位置之一。   好在最近正值雨季,光照不毒。而今天虽然没下雨,但也是个多云天,太阳一早就藏在了云层后,空气有些闷潮。   负责给新生和新生家长领路的迎新志愿者,基本都是学生会组织起来的高年级学生。   这会刚七点半,时间还早,来的新生零星几个。多数志愿者就拿着早餐,三明治或者面包牛奶玉米饮之类的,在棚子后的荫凉里三五聚堆休息。   别枝和另一位年纪稍长的男辅导员坐在心理系迎新棚下的桌子后。   这届心理系六个班,别枝负责一到四班,另外这位叫徐成磊的男辅导员负责五班和六班。   对方年近四十,在辅导员方面也是老资历,别枝有什么不确定的问题,都是向他请教。   徐成磊这会就正在给她讲:“新生报到、发放一卡通和宿舍钥匙这些,是琐碎问题,我们的主要责任还是核对学生,对一对学生资料上的照片,免得有人冒名顶替……”   两人交谈的工夫,坐在草丛外的男生那边起来了个学生,拿着两瓶水,殷勤地送到了别枝桌前。   “老师,喝口水吧。”   “?”   桌上搁下了两瓶玻璃瓶汽水。   封装效果类似啤酒瓶的咬合齿瓶盖,还没有开瓶器。   别枝抬眸,对上来人那张灿烂又得意的笑,还有他身后挤眉弄眼的男生们,不用思考也知道是什么心思。   “噢,老师是不是拧不开?没事,我们这边有筷子,我用筷子就能给你开——”   “不用麻烦了。”   别枝弯眸一笑,细长指节交错勾过那两瓶汽水,提来身前。   将其中一瓶斜放,瓶盖的咬合齿抵在了另一瓶汽水金属盖顶端边沿,卡住。   然后别枝抬眸,朝微愣的男生轻忽一笑,同时抬起一竖一歪两瓶汽水,朝下往桌面用力一扽。   “砰。”   一声干净利落的闷响后,斜靠那瓶的金属瓶盖飞了起来。   面前的人僵住。   身后男生们:“……?”   开了盖的那瓶汽水,被别枝递到了旁边同样愣住的徐成磊面前:“徐老师,您请。”   余下那瓶,别枝将它往外一推,随口道:“我就不用了,戒糖,谢谢。”   “……”   几秒后,涨红了脸的男生拿起汽水瓶,在一片压低的哄笑声里狼狈逃回。   本就没入眼的笑意抿平了,别枝冷淡地压回视线。   看在还是学生的份上,她才口下留情。   今天的耐性额度所剩不多了。   徐成磊回过神,有些意外:“看不出来,别老师还藏着这一手,是跟谁学的吗?”   别枝拿着笔的指节微滞。   眼前不合时宜地掠过去一头灿烂又晃眼的金毛。   那人第一次给她重复这个动作,教她的时候,场面确实比她方才还要帅得多。   “……男朋友。”   别枝轻声。   “啊?”徐成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提了声量,“原来别老师已经有男朋友了?”   “嗯,”别枝余光扫过顿时竖起耳朵的男生们,莞尔配合,“已经有了。”   “……”   在身后那片压不住的憾然声里,别枝淡淡落回了眼。   有过。   怎么不算有呢。   -   别枝确实没想到,男朋友这个虚衔才刚被她拉出来挡枪了一上午,中午就被人“冒领”了。   ——费文瑄。   他来得实在突然,那会别枝又正在接待新生。   等送走了新生家长就来不及拦下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笑扶眼镜的费文瑄身后,他的助理将搬下车的两箱高档盒饭一一发给了受宠若惊的志愿者学生。   而学生们皆以复杂且充斥着八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挪动,重点自然还是在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的费文瑄身上。   不难想,院系里今天开始会流传起关于她的怎么样的传闻。   别枝脑补了下,太阳穴都开始跳个不停。   “你表演型人格吗。”   “嗯?什么?”   没分辨出那道唇间挤出的细声,费文瑄茫然地回过身:“别枝,你刚刚是不是对我说话了?”   “……我是问,”别枝默念着导师的名字,深呼吸,微笑抬眸,“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之前你发的朋友圈那条里,不是把你负责的院系班级写得很明显吗?”费文瑄一副温柔体贴模样,“知道你们迎新日离不开这里,我可不能像你一样忽视你的胃。”   “谢谢师兄,但真的不用……”   “小别老师,这位就是你说的男朋友吗?”   早上帮别枝搬过东西的大三男生刚领完新生回来,路过棚下,表情复杂地问。   别枝卡壳。   “男朋友?”费文瑄回过头,镜片在太阳下微微反光,很快他就心领神会,“原来你已经跟你的学生们提起过我了?”   别枝:“……”   想死。   然而这个场面下,不承认等同于自掘坟墓。   别枝只能调动起自己全部的忍耐力,逼迫自己弯眸,含笑点头:“嗯。”   又有几个女生凑过来:“哇,那老师你和你男朋友的感情一定很好吧,他还专门来给你送饭哎,我们都跟着沾光。”   “老师,你们认识多久了啊?”   “我猜是校园恋爱,老师这么漂亮,男朋友这么帅,肯定很早就锁在一起了!”   “好羡慕啊,我也想有专门来给我送饭的男朋友。”   “……”   新生报到日,又名别枝渡劫日,就在这持续了大半天的八卦里,将天光慢慢挽作了暮色。   流云晚归,华灯已上,校园中的夜色似乎也在暑夏的潮闷里被酵得稠厚。   在这夜色里,一道清拔修挺的身影,踏上了东阶梯教室楼的楼梯。   教学楼前的灯光下,凌乱交叠的影子一晃。   出楼的两个学生和入楼的那人擦肩而过,下了两级台阶,其中一个才猛地停住,回头。   同伴疑惑:“看什么呢?”   “刚刚过去那个人,”女生回头,激动难已,“我靠他好帅啊!”   “啊?哪个?”   “就刚刚灰色卫衣,牛仔裤那个!”   “?”   楼内。   庚野单手抵着手机,指骨将黑色金属机身扣在耳旁,他靠墙支着长腿,漆眸懒散地睨在对面电梯门顶的数字上。   耳边,手机里的林哲正聒噪:“你定的接风局,你说的今天不过凌晨12点谁都不准走,结果最后就你丫先翘局了!说,大半夜的,到底干嘛去了?”   “散心。”   望着从2变1的数字,庚野漫不经心地收直起上身,朝敞开的梯门走去。   “你他妈开着我的车,定位上这都出去快10公里了,大晚上9点,你这是要去花果山散心啊?”   “山海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院系迎新宣讲。”   “……什么玩意儿??”   “你不懂,”庚野嗤之以鼻,“文盲。”   林哲:“?”   事实上他不太用懂,有耳朵就行——   某些人沉寂了多少年的,骨子里那种带着十足攻击性的张扬劲儿,就在这会,隔着手机都能听出来,正从他微低哑的嗓音里一点点往外冒头。   不是消沉,是躁动,隐忍又晦暗难言的亢奋。   压都压不住。   能勾出他这股子劲儿的,林哲平生就见过那一个。   “庚野,你听我说,祁亦扬今晚说的那都是醉话,屁话,什么报复不报复的,没必要,都过去了,咱们不计较——”   “叮咚。”电梯到达的铃响声刺穿了沉默。   林哲心一横,咬牙:“庚野,你是不是忘了,七年前你是怎么才熬过来的。”   “……”   像极了一盆冰冷刺骨的水在炎热盛暑里兜头浇下,连他眼底那些亢动的焰火也一并熄灭。   庚野僵停在打开的电梯门前。   冰冷的金属梯壁内映着青年修长的侧影,空气沉静而死寂。   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流转,在梯门再次关合前,一只凌厉瘦长的手抬起,轻慢而无声地抵住了它。   庚野踏出电梯。   炽白的灯火映过他散碎额发下漆黑的眼,但也只一瞬,阴翳便取而代之,拓落在了他清挺的鼻梁旁。   “我没忘,也忘不了。”   “那你还去干什么?!”   “……”庚野停在走廊里,抬颈,隔着后门的窗望进了那宽阔明亮的阶梯教室内。声控灯在他身遭寂下,如星辰也熄灭的长夜。   几秒后,黑暗里有人蓦地笑了。轻慢却沙哑。   “要债。”   林哲来不及再质疑。   电话挂断。   教室后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送水工人拎着空了的纸箱子,从教室内欢欣又喧嚣的鼓掌声里走出来。   主持人声音在他身后隐约:“……让我们欢迎别枝老师为新生做宣讲……”   那个曾在唇齿间咬碎过无数遍的名字,叫庚野喉结沉沉地滚了下。   “砰。”   送水工没看见走廊昏昧里站着的人,出来没两步就撞在了庚野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见您……”   “没事。”   庚野刚要收回视线,就瞥见了对方头顶那只能将脸遮下一半的棒球帽。   他眼神一停:“……帽子,多少钱。”   送水工人不解地扭头,对上了这个站在走廊上,昏昧间难辨容颜的青年。   “啥?”   一分钟后。   阶梯教室的后门在无人注意里打开又关上。   一顶破旧的黑色棒球帽遮住了进来那人上半张脸,只露出折角凌冽分明的下颌线。   磨损得边缘起了线头的帽舌,被只冷白修长的指骨压低了,那人弯腰,坐进了最后一排最外侧的空位。   紧挨着的女生先是不悦地回过头要说什么,不过在话音出口的前一秒,就生生被她眼底的惊艳压了回去。   一两秒后,女生假装淡定地别过头,同时另一边的手狠狠拽了拽里面的人,示意她也往座位外看。   散漫折膝撑着长腿的青年靠在座里,像是毫无察觉。   他只掀起了长睫,眉眼间不见情绪,就连平抿的薄唇都色冷得透几分淡漠。   唯独帽舌下压藏着的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讲台上的女孩。以及她身后PPT上,展示着她过去七年,金光闪闪的留学履历的自我介绍页面。   里面的每一行字似乎都在告诉他:   她舍却他而踏上的那条路,确实是光鲜亮丽,花团锦簇。   “哎,你也是为我们别枝老师来的吗?”   身旁,一个女生压得低低的声音响起来。   “……”   庚野漠然垂眸,侧望过去:“也?”   掌声恰盖过了庚野低压下去的那个字音。   女生趁着教室里的喧嚣俯近:“建议你早点放弃吧——我们别枝老师已经有男朋友了。学姐说今天中午,她男朋友还专门来学校给她送午餐呢!”   庚野唇角抬了下,似乎是个笑,却又透着寡冷的嘲弄。   “是么。”   以为庚野还不死心,女生再接再厉:“而且学姐他们打听过,别枝老师和男朋友都交往五年多了!感情关系非常稳定,说不定明年就结婚——”   “咔哒。”   一声低而沉的金属声音,折断了女生的话音。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见青年指骨间被拨响的金属打火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着那火机盖,在那人白得发冷的指骨间,似乎有点要被捏变形了的节奏。   ——   比起今天新生们听了一天的冗长宣讲,别枝的部分显得十分简洁。   前后不过十五分钟,就收尾结束。   散场后,别枝一边整理桌案上遗留的材料,一边耐心答复着新生们的问题。   手机震动不停。   那是四个班新生的好友申请正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消息列表里。   撑着最后一丝精力,别枝终于熬到了整个教室全都走光……   讲台上,女孩身影一停。   阶梯教室最后一排,最外面还坐个男生。   黑色棒球帽上隐隐印着个logo,深灰色薄款卫衣被他宽阔的肩线撑起性感凌冽的弧度,一条腿折膝支起,有些散漫地搭在座位外,腿型长而直挺。   睡过去了?   别枝疑惑着走下讲台:“同学,阶梯教室十点后就要关了,你还是回寝室……”   话声消泯在那人指骨掀抬起的帽舌下。   别枝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庚野?”   要不是从未见过庚野这副说是大学生也毫不违和的打扮,那别枝一定以为自己是累出记忆里的幻觉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   “……”   抵着帽舌的手没放下,庚野指骨微屈,叩了下那顶边缘已经磨损到发毛了的棒球帽。   别枝此刻才看清了,棒球帽上的那个logo。   她记得这是一家桶装矿泉水企业……   别枝一顿,想起什么,她微微滞涩地回过头,对上了教室角落里的那台饮水机。   饮水机上新装了一桶桶装矿泉水。   跟庚野帽子上的logo一致。   庚野懒抄着卫衣口袋,嗓音在空旷寂静的教室里回荡,听起来慵懒,漠然,毫不在意:“来送水。累了,歇会。”   “……”   别枝僵在原地,莫名地觉着心里一阵阵的发刺发冷。   上回洗车,这回送水。他如今能做的、在做的,就只有这些么。   ……这算什么。   明明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他明明答应过她的。   明明——   几乎悬于一线的情绪,在爆发前,被别枝生生抑了回去。   她胸口起伏,深呼吸,汹涌的情绪悉数压回,直到一滴不剩。   等女孩再次抬眸,望向那个似是全然无谓,冷淡又出神地靠坐在那儿的青年,只有她沁起薄红的眼睑还能泄出她方才一点情绪的余痕。   庚野原本在走神,为他听过后,就不停地盘旋在他耳朵里的她感情稳定进展又婚期将近的噪声。   不过此刻,他不由自主,眼神便叫女孩眼尾浸透的那一点薄红勾了过去。   帽舌下,漆眸晦深,像被雨洇开了的墨。   别枝并未察觉,她正用尽她的小心和适度,轻声问:“我记得,高中时候,你家里条件还是很好的,怎么……”   庚野醒回神。   ……他在盯着的是别人的女朋友。   这个认知叫青年抿得薄厉的唇角轻抬,像是嘲弄至极。   他撇开侧颜,脸不红心不慌,甚至带着种生死看淡的冷漠无谓。   “破产了。”   别枝呼吸都窒住,下意识上前一步:“怎么会——”   “装什么。”   那人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低嗤了声。   别枝僵停。   他长睫敛下冷淡,却未回眸,像是懒得再多看她一眼。   唯有声线漠然,沉凉,如最凌冽不见血的剑锋,劈下一剑透心的清绝刺骨。   “别枝,你什么时候,又在意过我的死活?” 第10章   夏夜里的最后一点燥热,被这话锋劈得粉碎,满教室炽白的灯火如冰窟。   别枝在心里很轻地打了个寒颤。   是。   时至今日,她最没资格。   窗外灯火被掩映得彻底,林子埋进夜色,漆黑吞去一切。只剩下窗玻璃上映着的影子。   影子里,女孩收回了踏向前的脚踝:“对不起。”   身影难察觉地微微后挪。   就如同一只剥了壳的刺猬受到刺激后,俨然要将自己的刺竖起来,再一次缩回到壳里了。   庚野睨着长窗上的侧影。窗外的夜色与室内的灯光交织,在他眼底昏昧网罗,像灼起了一簇于暴雨夜里贪生的火。   越深处藏着的越最隐晦,最说不得。   “……没关系。”   庚野阖了阖眼,声线恢复了无谓的轻慢。   他缓敛下情绪,冠冕堂皇地自欺欺人:他是来要债的,不能轻易把人吓跑了。   “过去的事,忘了吧。不用在意。”   “……”   听那人轻描淡写近乎冷漠,甚至连眼神都不曾落过来。   别枝捏了捏指尖,迫使自己醒神:“你带手机了吧?我先把之前的洗车费转给你。”   女孩说着,转身,要去取讲台上的手机。   “没带。”身后声线懒怠敷衍,听起来终于舍得将眼神从窗外落回教室里。   别枝停下:“那等你回去后,微信上我给你转的钱,你能收一下吗?”   “哪个。”   “前天晚上你通过了我,又把我删了。”   “……哦,”庚野终于纡尊降贵地从桌椅后起了身,炽白的灯光将他清挺的身影笼下,如阴翳缓缓浸漫过别枝,直至将她的身影全然笼覆。   那人指骨抵着她腿侧的桌沿,微微俯身,浓密的长睫都压不下他眼眸里冷淡嘲弄的凉色。   慵懒,刻薄,又像极了不在意的调情。   “那个嫖资只出50的,原来是你?”   “——”   别枝哽住。   难不成,每天给庚野转账要买宿的女人真的有很多吗。   他不会是就靠这些……   察觉女孩的脑袋在眼前慢慢低下去,像是在走神,视线却顺着他身影游离未离,有种莫名而诡异的存在感。   庚野微挑了下眉,声音低到近蛊:“你在想什么。”   “想你的嫖资是不是够……”   别枝及时收声。   然而她收得太急了,几乎是狠狠地咬了舌尖一口。   这一下用力过度,搁痛点正常的人都受不住,更不用说她了——   浪潮似的痛意顷刻就席卷了别枝的痛觉神经,砸得她脑袋都一懵。   泪花来势汹汹,别枝本能地蜷下身去。   庚野再了解她这个毛病不过。于是方才的那点嘲讽还未覆过清厉的眉眼,就被眉峰骤起的凌冽取代。   “你神经失调么,自己说话都能咬到?”   “……”   太丢人了。   但别枝这会疼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等从痛意里勉强回神,别枝疼得忍着泪花,捂着下颌想回讲台。   没得逞,就被身后那人握着手腕拉了回来,干净利落往旁边桌沿上一推,一搁。   长腿膝顶,庚野轻易将别枝困了个无处可逃。   “抬头,”庚野皱眉,声线里曳一点沉,“我看看。”   “……”   别枝捂着嘴巴死死低头,声音疼到细碎发哽:“不行……”   庚野顿了下。   方才全数本能反应,这会经她提醒,他才觉得确实不怎么合适。   尤其是对他已经有了现男友的前女友来说。   一点薄戾的冷意将折腰的青年拉扯向后,缓缓直身,只是他敛下的眼神又瞥过了还低着头的女孩眼尾。   那点本来很淡的艳色,此时像是被人用指腹抹开了。   在她眼尾洇得更深。   不知是不是灯下的错觉,像连女孩的睫毛都被泪意浸得湿漉漉的。   庚野喉结滚了下,太阳穴跟着鼓噪。   他偏过脸,语气疏冷地嘲弄:“怎么不行,被你借题发挥,倒打一耙就行了么。”   别枝忍着未散的痛意,从泛红的眼尾用力睖他:“不会找你赔医药灰的……”   那个眼神拨得庚野眼底紧绷的弦一颤。   狼狈情绪一掠而过,庚野想都没想,抬手,隔着她手腕轻扣住女孩下颌,迫她微微仰抬起细白的颈。   别枝一怔,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眸跟着睁大。   “都‘医药灰’了……松手,张嘴。”   庚野身上一丝笑意和散漫都不见的时候,格外叫人生惧。薄冷的光从他头顶拓下翳影,将他眉骨到挺鼻薄唇的轮廓勾显得更立体,既性感又凌冽迫人。   似乎察觉指腹下女孩的一点瑟缩,他冷漠口吻不明显地放缓了些。   “我只是看看,咬断了没。”   别枝不自觉松了手指。   “……”   凌冽眼神不甚客气地刮过女孩唇舌,腕骨轻转,几秒后,庚野凛起的眉峰松弛下来。   还好,没见血。   那点懒怠的疏离感重归,他松开了轻扣在她颈颌旁的修长指骨。   漆眸漫不经心扫落,错开她咬得艳色的唇。   “你是打算咬舌自尽,还是单纯想碰瓷我?”   耽误许久,痛意终于从大脑皮层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唇舌间的木然。   别枝理智回笼,正想辩解,冷不丁就听身后两米外的教室后门响起了一声惊呼。   “姐——?”   “……”   阶梯教室里,刚分开了亲密动作的两人同时一停。庚野冷淡掀起长睫,漆眸睨去。   别枝也难得惊慌地回眸。   廖叶缓慢地眨眼,不确定面前这一幕是不是她幻觉。   那个低扣着棒球帽的男大,是不是刚从靠坐在他长腿抵着的桌沿上的别枝身前,起身?就连那双凌厉漂亮得叫人想入非非的手,似乎也刚从她姐的颈前……拿开?   廖叶倒抽口气,屏息:“你们——”   “我刚刚撞到他身上,撞得太疼了,他在给我确认伤势。”揩掉最后一点泪痕,别枝恢复如常,立刻拿出面不改色的素养来。   廖叶迟疑了下。   对别枝那个痛点巨低、一疼起来六亲不认的毛病,她倒也熟知。   而这片刻,别枝已经从桌沿前起身,和庚野拉开了社交距离。   廖叶的目光落向另一位当事人:“真的?”   庚野正从别枝身上瞥过。   七年前就是个骗子。   如今谎扯得信手拈来,还越来越熟稔。   庚野懒得应答,此刻漫不经心地垂回手,从他低扣着的别枝坐过的桌沿前直起身,长腿到腰腹舒展,顷刻就提回了他一米八六的压迫感。   而藏在棒球帽下,那副清绝凌冽的眉眼也终于露出来。   还想逼问的廖叶被他漠然扫过,蓦地一窒,眼神惊恐:“庚……”   庚野视线压根没在廖叶身上停一下,也没去在意门口女孩的话音。   他最后瞥向别枝:“确定没事了?”   “嗯。”别枝心不在焉地点头,暗恼自己怎么会忘了让廖叶来学校的事情。   “行,走了。”   像是再没一丝留恋,那人语气淡漠地错身而过,朝教室门外走去。   在那只冷白修长的手扶住门边的前一秒,别枝眼皮轻跳,近乎脱口而出:“你吃晚饭了吗?”   “……”   庚野停住,回眸:“你没吃?”   说着,他还眺了眼挂钟。   晚上9:27。   这一眼颇有些嘲讽。   但情绪不浓,一个眼神就够冷漠,拒人千里。   话都说出去了,别枝只能装没看到:“嗯,今天迎新事情太多,没顾上。如果方便,那,一起吗?”   [今天中午,她男朋友还专门来学校给她送午餐呢!]   记不清长相了的女生话犹在耳。   庚野低嗤了声,他睨着原地不动的女孩,像是在做一场冰冷至极的审度评判。   几秒后,他轻舔过犬齿,应得敷衍。   “随便。”   别枝:“那我请你吃……”   庚野回过身,睨向她。   别枝:“烧烤?”   “……”   庚野:“?”   -   山海大学东校门外,最不缺的就是烧烤摊。到了晚上,一整条步行街都是,塑料桌椅摆得杂乱无序,醉酒客人的吆喝声能穿三条街。   烟熏火燎里,最市井气。   只是有些闷热。   “我真是做梦都没想过……”   廖叶坐在别枝右手旁,老僧入定似的,对着不远处的人喃喃:“有朝一日,我竟然能和庚野一桌吃饭……”   别枝正拿纸巾擦桌子,闻言顺着她视线撩了下眼皮。   庚野停在道旁的路灯下。   此刻离着远了,别枝才察觉,他和重逢那天比起来到底有多不同。   也难怪廖叶把他当作男大了。   从前随意一提眉,一抬手都难掩的,那种凌冽至极的攻击性和侵略感,今晚却被他身上那件卫衣最大限度地软化了。   好似薄刃利剑归入鞘中,冷锋尽藏。   暖黄色灯光将他影子拉得斜长,他侧背过身,卫衣清瘦,棒球帽被他折握在指骨间。   散碎黑发由路灯釉上浅金,背影恍惚如昔日少年。   只是身量比那时更清拔了些,只站在那儿,也多了些清冷,漠然,和叫人捉摸不透的疏离感。   指尖在湿透的纸巾上停了两秒,别枝垂回眸:“嗯。”   事实上,她也没想到,他会来。   廖叶突然掐了下自己手背:“今晚不会是我做梦吧?其实我这会儿还没来学校接你,正在家里床上睡觉呢?”   “怎么,”别枝轻撩睫,“他是你偶像?”   廖叶原本就比他们低一级,当年又在公立上学,跟半路转来只能上私立的别枝不是一个学校,也全然不知别枝和庚野有过一段的关系。   她爸,也是别枝舅舅廖文兴,作为宣德私立中的教导主任自然听过这事,但显然,廖文兴没跟家里提过。   今晚事发突然,别枝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干脆暂且略过。   “不是,姐,你都不知道,我们学校女生当初有多迷他!”廖叶歪过身来,“一到周末,就成群结队地拉着小姐妹混进你们学校,只为了去看他打篮球,那阵仗,别提有多夸张了!”   “有你么。”   “那没,我高中那会多装啊,想去都死撑着呢,”廖叶撇撇嘴,“再说了,我爸往宣德门口一杵,跟个黑脸门神似的,我躲都来不及,也就她们见色不要命。”   别枝淡淡一笑,心不在焉的,把涮过的一次性杯碗递过去:“乖,继续保持。”   有些人本身就是深壑。   摔进去一次就够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好嘞,谢谢姐。”没体会到这良苦用心,廖叶只顾盯着路灯那边,连忙接过。   也正巧此刻,她瞥见了路灯下庚野回身。   那人还聊着电话,眼神漫无目的覆过人群,然后蜻蜓点水一般,忽停落在别枝身上。不长不短,只那一两秒里,黑漆漆的眸子深锁。   跟着便再无旁顾地收回去,像没看过。   就仿佛,只是为了确认,坐在那儿的女孩不会下一秒就像个幻影似的消失掉。   “……等等。”   廖叶被美色迷惑了的大脑终于清明了那么一瞬,她表情古怪地扭头:“姐,你和庚野认识?”   别枝真想骗人时,从来淡定平静,任廖叶扫视,眼睫毛都不带抖一下:“嗯,高中同学。你忘了么?我们还在学校门口的冷饮店里见过他和他前女友。”   “哈,那我这辈子忘不了了。”   想起那天,廖叶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身旁不缺人排队等上位的,就是大度,我看他女友劈腿结婚他都能封俩红包……不过高三那会我听人说,他还真浪子收心了啊?”   砰。   别枝指尖捏着的杯碗磕在了一起,涮碗的水飞溅出来几滴,埋没进身遭的喧闹里。   廖叶没察觉:“轰轰烈烈传了好一阵呢,然后就没动静了,估计没成。也对,都长成他这样了,哪能有什么长性。”   “……”   别枝放下手中杯碗,拿纸巾擦去指间的水渍:“你还很了解他。”   “我们班可是有他一大把迷妹!隔壁班校花还是他前女友呢,据说手都没拉到,庚野嫌她太黏人,分了。回来以后那哭得,一整层教学楼都能听到……”   廖叶摇头感慨,盖棺定论:“野马,谁栓得住他啊。”   别枝妄自猜那个校花是在她前还是后。   几秒后,兴许回神觉出自己是无聊透顶,她凉勾了唇:“可能他不喜欢牵手。”   “啊?那他喜欢什么。”   “……咬人。”   别枝不自觉蹙眉,舌尖上的疼意都像卷土重来。她垂了恼上抹晦色的眸子,睫羽压着。   “跟狗一样。”   还是没尝过腥的野狗,沾一下就没完没了,像要把人咬碎了吞下去才尽兴。   “……”廖叶,“?”   这听着。   也不像是庚野啊??   廖叶忽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差点忘了,我得拍张照片,等下回同学聚会拿出来——”   手机刚竖起,镜头里就黑了下来。   廖叶懵抬头,看了看遮住她镜头的手,又顺着那只手看向了别枝:“姐?”   “别拍。”   别枝将她手机扣下,“也别跟同学提你见到过他。”   “啊?为什么?”   “他们会闲聊,中学时期的风云人物,如今是什么落魄模样了,”别枝想着被她删掉的问答帖下那些恶意的回答,语气平静,“跌下来的要踩两脚,才能把自己垫得更高。”   “落魄?谁,庚野吗?”廖叶震惊回头,“不应该吧,就他那张脸,原地出道爆火大江南北我都信,要什么没有?”   别枝看着不想多说。   廖叶却狐疑了,凑近了盯她:“不对啊姐,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普通同学了?”   别枝捏着廖叶的脸蛋,不留情地转回去。   “错了,我关心全人类。”   松开手的刹那,别枝察觉什么,微微抬眸,正对上了不远处的庚野的眼。   黑漆漆的,像比夜色都幽沉。   别枝正疑惑,旁边插过来烧烤店服务员的话声:“菜单来了!两位久等了啊,不好意思,今晚人太多了!”   “姐!我要吃小龙虾!十斤!”廖叶扬声。   别枝这才挪回了注意力,凉了半晚上的眸子终于抹上点笑色:“你要把它们吃灭绝吗?”   ——   路灯下。   庚野落回了眸,视线重定在他从耳旁拿下来的手机上。   指节划过,手机屏幕上掠过几张图片。   是个问答APP的截图。   如果别枝在旁边,一定会觉得第一张图上的加粗标题十分眼熟——毕竟是她亲手一字一字敲下的。   庚野的目光在标题下【AD钙奶】这个昵称上落了许久,直到扩音器里再次响起林哲的声音,他才醒神。   林哲:“怎么样?确定了?是她发的吗?”   “是。”   庚野不知何故哑了声。   “啊,这么确定吗?我也就是看着故事很像,有点怀疑才转给你看的,”轮到林哲不自信了,“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她?”   “昵称。”   “哈?”   “……没什么。”   庚野将拎出一半的烟盒捏皱了,又摁着躁意塞回去。   林哲:“要真是她,你看清最高赞第一的回答了吧?”   【长得帅?那还等什么?】   【包养他啊!!!】   最后四个字像魔音贯耳,缠绕在庚野耳边,起初是陌生的令人烦躁的网友们的叠声,然后慢慢低了,轻了,变成了另一个单声道。   是那个叫庚野曾经几个月彻夜难眠、只能靠安眠药度日的,梦魇一般的声音。   是一个少女最轻弱,似乎带一点笑意的撩拨耳语。   [包养你啊。]   “——庚野!”   林哲的声音一下子将庚野拽回了现实。   庚野缓缓松开了捏紧的指骨,再开口时,他声线里透着几分低哑:“没死,叫什么魂。”   “我看你魂是要跑了。”   林哲恨铁不成钢地气道:“你不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吗,怎么还要对你下手?她还打算脚踏两条船啊?”   “……”   “听我一句,你就别想报复她了,趁她没动心思前,你离她远点成不成?”   “晚了。”   被夜色拉长的尾音里,那人声音听着低,散漫又消沉地沁着冷。   “?”林哲惊恐,“什么意思?她干嘛了?”   “她?”   庚野抬眸。   不远处的圆桌旁,女孩抬起胳膊,朝他示意了下服务员送过去的菜单。   庚野回过身,凉冰冰地嗤了声,眼底情绪沉堕。   “迈出了包养我的第一步。” 第11章   廖叶在旁边翻菜单的时候,别枝才看到了毛黛宁发来的微信消息。   【毛球】:吱吱吱,你还在学校吗??   别枝看了眼时间,七分钟前发的。   她有点疑惑,大二年级开始还没正式开学,所以毛黛宁和几个高年级班的辅导员今晚没事,约着一块去他们常去的那个酒吧“蹲点”去了。   将近晚上十点,酒吧里正热闹,对方不该有闲心跟她聊天。   别枝思索无果,就回了句“在”,然后给对方发了个定位。   她刚发完。   “四个了。”旁边廖叶冷不丁来了一句。   “什么?”   别枝茫然从手机前抬眼。   廖叶晃着勾菜单的笔,朝不远处路灯下指了指:“一通电话工夫,四个搭讪的了。”   “……”   别枝顺着笔头看去。   灰卫衣青年还冷漠地杵在路灯下,身旁果然站了个比他矮一头半的小姑娘。   见青年眉峰微矜,一副懒得搭理,又拴着链子似的抽不开身的模样,别枝有点想笑。   看来卫衣确实能藏锋入鞘。   那么野性难驯的,卫衣一套,都显出几分好亲近来了。   只是几秒后,别枝眸心波澜一晃,散碎掉了那里面漾着的笑色。   “我靠,”廖叶更惊,“怎么还真得逞了??”   路灯下,收了通话的青年垂手,正回过身。他侧颜懒怠,眼尾也垂着,长腿提起就要回,却又不知因为什么,似乎被开口的小姑娘的话拉停了身影。   路边车灯游过,几分忖意衬得那人眉眼清绝。   他就这样停了两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青年似乎低眉,然后神情很淡地勾了下唇。   像是个笑,意味难明,就更显出几分蛊人。   那一瞬恰逢路上的车疾驰而过,背光昏昧,那点弧度里的情绪转瞬被埋没。   等别枝下意识地再定睛。   那人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他单手勾横过手机,懒懒垂着眸,屏幕的光掠在他清挺的鼻梁上,他拨了几下,就朝那个小姑娘举起来的手机前一扫。   “叮。”   扫码声清脆。   隔着好几米都能听到。   别枝怔然地望着。   “不是……”廖叶也喃喃,“这哥的微信这么好加的吗?”   等那个小姑娘欢欣鼓舞地扭过头,快步走向另一边,没入树影下而看不清了。   廖叶才收回视线:“该说不说,这个确实是最漂亮的。”   “……”   别枝轻捏了捏指节,在庚野转身一停,似要朝这里眺来前,她不动声色地垂回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搁上的水杯被她攥起,指尖透着生生的白。   “恋爱自由,别看了。”   这话不知是对谁说。   廖叶没来得及回她。许是那人腿长,这半句话的工夫,他就已经勾着腰带走到了桌旁。   抬起的指骨拎住椅背,随意往后拉开,庚野在别枝对面落了座。   长腿斜支着地,那人靠进椅里,声线发懒。   “点了喝的。”   别枝回不过神,起眸望向他。视线里的人没抬眼,像是困得倦了,这边灯火寥落,他长睫在鼻梁旁拓下淡淡的翳影,跟主人一般,散漫又清落。   似乎察觉了别枝视线,庚野终于提了下眼尾,意态疏懒地睨来一眼:“刚刚。”   像是无心,又像意有所指。   他一停,慢条斯理续上:“你不会以为,我什么人都加吧?”   “——”   那个眼神里像是晃碎进去了万千河流与灯火。   别枝没来由地窒了下,跟着却是骤然地松懈,就好像从方才什么时候起紧紧压在她胸口的窒闷感,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倾泻褪去。   空气重新接轨了呼吸。   别枝低了眸,藏下情绪翻过菜单:“我什么都没以为。”   “我姐刚刚还说呢,”廖叶接茬,嬉笑道,“恋爱方式自由平等,路边加的也一样。”   “……”   桌对面。   那人抵着指骨,侧偏首,漫不经心地点了下,似乎不在意她说了什么。   别枝低头望着面前的菜单,也就难以分辨,那点随夜风里夹杂而过的冷冽,是不是只她错觉。   直到廖叶跳起来,去路边买想要加餐的口袋饼。   桌旁只余两人。   别枝在菜单上勾过最后一项,轻声问:“你最近,都在做什么工作。”   庚野从手机里的截图图片上缓抬了眼。   夜风寂静地淌过两人身侧。   难以自已地,他脑海里还是始终在浮现方才那些图片中被他看过无数遍的那一张。   [题主可以反问一下自己,如果他不落魄,风光无限,你会怎么办?]   [我会躲起来,和他再也不见。]   庚野:“……”   就在别枝以为,这个有些越界的问题不会在那人那儿得到答案了,就听那人搁下手机。   他偏过脸,望着街边,没有看她。修长指骨搭着一并搁下的打火机,随意起落:   “洗车,送水,代驾……”   庚野停了下,眼神拉回,凉凉地在她身上一锁,“总之,卖艺不卖身。”   别枝:“……?”   她还要再解释一遍,她在教室里那句“嫖资”真的只是顺着他的话的口误么。   但庚野那副神态,也不像在意她是不是的模样。   别枝正思忖要如何开口,方才跟到路灯下的那个小姑娘,提着两排喝的过来了。   几瓶果汁别枝没注意,目光却定在其中一排……   “AD钙奶?”廖叶正巧回来,一边落座一边笑,“谁喝这个啊?”   “……我。”   卫衣都拦不住大佬气质的某人懒声应了,毫不在意廖叶惊恐的表情。   凌厉修长的指骨微曲,提起了其中的苹果汁,搁在靠近别枝那边。   那排AD钙奶则被他拎了回去。   小姑娘笑眯眯地放完:“先生,你说除了AD钙奶和苹果汁外,其余随便搭配,不要酒精类的,我就选了这些。”   别枝醒神,从AD钙奶上慌忙挪开眼神:“多少钱,我……”   “这位先生刚刚付过啦。那几位慢用哦。”   小姑娘转身回去了,这次看得清楚,进的是烧烤店隔壁不远处的小超市。   廖叶却没顾上,震撼地看向庚野:“你真喝这个?”   那人从插上了吸管后,就单手抵着,眼神漫无目的旁落。比起喝,他看起来更接近于漫不经心的把玩。   听见廖叶开口,庚野才转回。   像是不经意从身影微滞着的别枝身上一掠即逝。   “高中时候,喜欢过。”   廖叶更震撼了:“喜欢它什么?”   庚野思索了一两秒,敷衍得溢于言表:“喜欢它朴实无华的工业奶精。”   廖叶:“……”   别枝握着她十年如一日的苹果汁,装聋作哑。   她想不明白,庚野这个鲜少表露于人前的喜好,今晚怎么会突然,这么明晃晃地……   拿出来了?   “嗡,嗡嗡。”   像来自天边的震动声,叫神思恍惚的别枝心不在焉地蹙起眉。   她视线里的AD钙奶被人松开。   那只冷白修长的手伸过来,随意又散漫地屈折,虚握着在她眼皮底下叩了叩。   “咚”的一声,别枝抬眸。   “手机。”   庚野提醒完,懒洋洋地窝了回去。   别枝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震动的手机是她的。顾不得旁边廖叶打量着他俩越来越诡异的眼神,她拿起手机,接起了毛黛宁迟来的电话。   “救命,江湖救急啊吱吱!”   毛黛宁连嘘带喘的声音响在手机另一头。   别枝微微直了肩:“怎么了,你慢慢说?”   “还不是我带的那群完蛋玩意?假期都快结束了,这帮不省心的还不给我个消停!一学生和他女朋友闹分手,缠着人家追到老家,又跟着提前返校!今晚跑人宿舍楼底下,说她要不下来他就自杀!”   毛黛宁长吸一口气,续上自己的歇斯底里。   “然后你猜怎么着,那女生今天晚上报警了!说他跟踪狂,变态,这会儿人就拘在咱学校北边派出所里呢!”   心理问题案例在专业课里见多了,别枝接受得还算平静,略作思索:“是需要我帮你去捞人?”   “……”   话音轻飘,刻意压低了。   但隔着塑料桌,对面那人似乎还是望来了一眼。   “捞人我自己就行,但刘书记让我给他做心理疏导,怕他今晚真自——真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毛黛宁咬牙又害怕:“他大一那个闹腾劲儿,我真是疏导不了。这个点学校心理室的老师又都不在,我估摸你迎新完还在学校,就只能靠你这个专业的救命了。”   别枝眉心轻蹙,旋即松开:“好。你来找我?”   “我已经在往学校赶的车上了,五分钟就能到,”毛黛宁长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谢谢吱吱,今后我一定给你供起来拜啊呜呜呜……”   别枝结束了通话。   她歉意又难言地看向了庚野:“我院里同事负责的学生出了点问题,我需要回学校一趟。”   庚野从灯火错落的长街里侧眸,望回来,声腔懒慢,又透着某种冷感。   “……现在?”   别枝该理直气壮的,但在他那个冷淡嘲弄,像藏着什么暗澜的眼神下,她忽然就难以启齿。   “是啊姐,烧烤都要上了,这么急的吗?”廖叶尴尬地给别枝使眼色。   她怎么敢单独和庚野一桌吃饭。   别枝微微咬唇,疼意泛开:“学校的事,更重要。”   “……”   冷意淌下睫尾,庚野偏过脸,似笑而非:“懂了。”   他往那张廉价的塑料座椅里一靠,眉眼就被身后涌上的翳影镀上了层薄凉。那人搭着扶手,斜撑住肘,像是再懒得看别枝一眼,他朝她比了个请势。   语气疏冷,又对陌生人似的骀荡无谓。   “别小姐自便。”   “……抱歉。”   别枝召来服务员,买单结账。   等对方刷付款码的片刻,她抬手,撸下手腕上的发绳,将松散长发扎成最不碍事的马尾。   灯火如釉,女孩向后扬起的细白手腕上,缠着的那根红绳血似的分明。   是最暧昧又勾人的艳色,昭示着某种亲密至极。   庚野的眼神轻灼了下。   那一刻他眼底墨意翻涌,难抑近堤坝将崩。   只是几秒后,一切悉数按了下去。   别枝只来得及听到那人似乎随口一句低声。   “男朋友送的?”   结完账的别枝一怔,随着庚野懒落的眸,瞥到了她垂下的手腕上。   “……!”   别枝几乎是本能反应,立刻将袖子拉下,藏住了红绳。   庚野一停。   几秒后,他像是才回过神,长睫懒掀:“怎么,这是月老给你和他系的红线,看一眼都不行?”   别枝捂着,一时手抬也不是,落也不是。   “它只是……”   “别枝!”   毛黛宁的声音在庚野身后方向,十几米远外的路边,一辆停下的出租车旁响起。   见别枝望来,她立刻朝这边奋力挥了挥手。   只是在目光扫过别枝身旁那个靠坐在塑料椅子里,懒洋洋支着长腿的背影时,毛黛宁不由地愣了下。   她歪了歪头,似乎是有些疑惑。   “……好像啊。”   而烧烤店门外,别枝只得暂时咽下了自己的否认:“那我就先走了,之后微信联系。”   她看向廖叶:“你吃完后到学校警卫室等我。”   “好,姐,你去吧。”廖叶认命地叹气。   “嗯。”   别枝目光在没看她的庚野身上停顿了下,转身朝路边走。   “……”   塑料桌椅旁。   廖叶无辜地捏着她更无辜的口袋饼,看着逐渐拉开距离的两人。   这场面……   怎么那么像出轨被正宫忽然召走的渣男,以及被临时扔在路边的小三呢?   再看一眼那人清隽冷峻的侧颜,廖叶心里呸呸呸,赶紧把头低回去了。   而庚野漠然垂着眸,看着身前冷长指骨抵着的,斜支起的手机。   昏黑屏幕上映着女孩离开的背影。   他面上最后那点凉薄嘲弄的笑意,早被眼底犹如暴雨的情绪冲刷殆尽。   冷漠里锥心刻骨。   直到车门关上,计程车飞驰离去。   她都没回一次头。   多似曾相识。   庚野终于自嘲似的扫下了睫,略垂着眸,慢条斯理地舔过尖锐的犬齿。   ……戴着现男友送的红线,又拿他昔日不为人知的小癖好作网络昵称。   行。   会钓。   -   庚野回到惊鹊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酒吧里正人声鼎沸。   落地窗外,那处拟深林景观里,他离开前投下的落日色早换作星光,衬上酒吧里的灯火陆离,一整片晕开,暧昧又堕落。   铺在这层油画似的色彩里,正对落地窗中心的那片真皮沙发内觥筹交错,这儿是酒吧里最C位的主场,除了老板朋友没人能坐。   显然,林哲和祁亦扬那群人还没散场。   “野总,怎么才回来啊?”   祁亦扬那狗东西眼尖,声音越过了酒吧内喧嚣音乐,登时将这边半场的目光引了庚野满身。   本就热闹的场子,一瞬间躁动起来。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跟着那道清拔身影一路向内,空气都好像叫汇集的目光灼得火热。   只是目光中心是块冰,冷漠孤孑,拒人千里。   要装醉往他怀里撞的自然不缺,庚野每次来,或多或少,总要看这么一两场戏。   今夜不例外。   只是他今夜心情不虞,在那杯琥珀色酒浆晃荡出来前,就被他凌厉瘦长的手一把捏住了。   女人透着艳红的脸颊抬起,眼神叫酒液湿透得淋漓:“谢……”   “这么爱演,就打车去横店,”   庚野清挺眉骨下,翳影沉郁,漆眸厉然又恶劣。   “脏了地方,你赔不起。”   “——”   殷红的酒意刹那转作了失态仓皇的白。   然而撂了话的青年却一个眼神都懒得再施舍,松开手,他皱眉,看了眼像沾了脏东西的掌心,又垂回手,迈着长腿踏上透明玻璃阶,一直走到了林哲他们沙发后。   林哲仰头,显然看见了那一幕:“这么躁,有人惹你了?”   “我先上楼,”庚野像没听见,漠然拎了下被蹭了定妆粉的深灰卫衣,“换件衣服,你们喝你们的。”   祁亦扬搂着怀里的女人:“别又鸽我们啊,野总。我女朋友说好奇这西城区一绝到底长什么模样,都等你半晚上了。是吧,宝贝?”   庚野往楼梯口走了,闻言从眼尾淡淡斜睨下一眼:“滚。”   他一走,林哲旁边的女生就笑:“脸在江山在,搁你朋友这儿是真理啊。”   “骂得难听了啊,我庚哥还用靠脸?”林哲不满,“你们女人真是,见个帅的就想包养是不是,知不知道这有多冒昧、多侮辱人啊?”   女生:“……?”   这人有什么大病吧。   庚野是换完衣服出来后,被祁亦扬今晚带过来的那个小女朋友堵在二楼走廊的。   这边灯火昏暗,楼下音乐逆夜色而上,格外暧昧。   兴许是看在祁亦扬是庚野朋友的面子上,连安保也没拦她上楼。   出来撞得猝不及防,庚野长腿一停,踩住了,才没循着本能给对方扫倒在地。   全然不知自己刚错过了骨折危险,那个小女朋友笑嘻嘻地往前凑:“哇,你就是亦扬说的那个朋友啊,难怪抖音上说你是西城区一绝呢,还真的是……”   要抚上来的纤细手指,被乌密长睫下那个冷冰冰的眼神钉住了。   庚野刚系上腰带,指骨抵着,随意往后一捋,跟着抬腿,像是眼前没人,擦身就要过去。   “哎。”女孩蓦地后仰,拦住了他,“别走啊。”   “……”   庚野扣着腰带,停身。   他眼窝深,凌冽眉骨下,就显得眸底格外沉郁,嗓音里低曳着几分躁意:“有事?”   “都是出来玩的,不要这么冷漠嘛,”女孩伸手过来,要扯他腰带扣,昏昧里呵气如兰,“我觉得你笑起来肯定更好看,不如——”   “祁亦扬女朋友?”   庚野打断,他声线懒怠下来,听着没什么情绪。   “嗯?”   女孩愣了下,仰头看他。   长廊末有个射灯,来回转环那种,这一秒恰将冷色调的灯光扫过来。   像层薄极了的雪覆过那人眉眼。   他唇角勾了下,笑得并不明显,但确实比不笑还要好看,眉眼未减凌厉张扬,又蛊人至极。   女孩都晃了下神。   然后就听那人声调拖得懒慢:“我不给人当三。”   “我可以甩了他——”女孩想都没想。   “何况,”   庚野笑着,眼神却冷漠而厌倦:“凭你,也配让我当第二条船?” 第12章   祁亦扬那个小女朋友,明显是带着?一肚子气从二楼下来的。   高?跟鞋跺得咔哒作响,林巧微恼着?俏脸,绕过了整个酒吧中心的那座玻璃台展柜,路过还瞪了玻璃柜内一眼,才踩着?玻璃阶梯下的碎星流河上了沙发区的C位。   隔着?好几?步,她就委委屈屈地往张开胳膊的祁亦扬怀里一扎:“你朋友他欺负我!”   酒吧里音乐躁动,真皮沙发里的一群人交换眼神,满桌都跟着?无声?地乐。   祁亦扬也笑,他揉了林巧微后脑勺一把?:“说?了他不吃你那套,你不信,非要去碰一鼻子灰。”   安抚完小女友,祁亦扬就晃着?酒杯,朝桌旁看热闹的那些人示意:“刚刚赌输了的,全?都自觉罚酒了啊。”   有几?个认命举杯。   林哲坐在胜利者一方,八风不动,且对于他们?这种对庚野的认知的浅薄程度嗤之?以鼻:“一个个想瞎了心?了。他要是真那么好钓,惊鹊的名字能用到今天?”   “什么意思?”旁边女生藏着?鄙夷地瞥过林巧微,听见林哲的话,她好奇回头,“这家酒吧的名字还有什么渊源吗?”   酒意上头,林哲刚想说?什么,冷不丁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能说?。”   “还能什么渊源。”   搂着?林巧微安慰的祁亦扬转过来:“自然是和那个甩了他的白月光前女友有关系。”   林哲暗瞪祁亦扬。   今晚这桌旁的,都是祁亦扬叫来的本地朋友,最多?对庚野有所耳闻。真论算得上知晓庚野那点陈年旧事的,桌上也就他和祁亦扬两人。   他没说?,祁亦扬这狗东西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把?话题往那个他都不敢提的名字上引。   铁定憋着?什么坏。   果?然,祁亦扬话一出,好几?个仰在沙发里的都立刻坐起来了。   “庚野?他能有白月光??”   “妈的,难怪顶着?那么副皮相?还守身如玉……”   “何方神圣啊,敢甩他,这么牛逼?林哲哥,快给我们?几?个讲讲呗!”   “不是,这还有天理吗?他都长得那么吊了,多?少女的追着?跑,他还有得不到的白月光,那我这样的算啥?”   “算舔狗。”   “滚!!”   林哲不想理会他们?,往后仰靠着?装听不到。   但拦不下那些嬉笑怒骂的杂声?,混着?音乐入耳,在酒意的摇晃下都化作规律不齐的白噪音。   像置身于一场在记忆里滂沱的雨,叫林哲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他讳莫如深的女孩。   林哲记得第一次见她那天,刚在庚野的陪同下打完了一场狼狈的架。   “狼狈”自然是对他和对面的男生们?而言的,庚野和他们?不一样。他在雨里踢人的动作都干净利落,少年被雨水打湿的T恤下摆贴着?腰腹,勾勒出薄而分明的肌理。模糊的美感,恣意的雨落,流畅得像一组在雨中无限拉长的慢镜头,把?那个场面弄得像一部动作大片。   而作为真正?的当事人,林哲那天最大的戏份,是充当庚野脱下来的那件白衬衫的挂衣架。   但考虑到那场打架的起因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撬了别?人女朋友,庚野是来救他狗命的,所以林哲也不敢对自己被比成了弱鸡这件事有什么异议。   并且在打架结束后,他先跑出去,问过卖完了伞的小卖部,又到巷外去找雨伞雨衣。   恰好是他抱着?雨衣回来,要进巷口时,迎面跑来一个穿着?他们?宣德校服裙的女孩。   她出来得有几?分匆忙,险些撞着?他,于是从并不明显的惊慌里望了他一眼。女孩生了一副精致又冷淡的模样,乌黑的睫被雨水浸得湿润,眸如青晓,唇是一抹雨雾点开的绯色。   林哲那一秒忽然从他贫瘠的语文知识里,翻出了他学过的一首诗,叫《雨巷》。   他觉着?那个叫戴望舒还是林望舒的作者,写诗前一定也撞见过这么一个姑娘。   可惜他撞见的这个姑娘不叫丁香。   她叫别?枝。   知道这件事是打完架的第二周,在学校。   那周学校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庚野。打得对面几?个男生没来上学的那场架,给庚野留下的只有眉骨尾处的一处蹭破皮的小伤,以及指骨节位置的几?处擦痕。   庚野打架虽然谈不上家常便饭,但也并不罕见——   真正?罕见的,是那天庚野拎着?白衬衫到学校时,眉骨一侧,斜斜贴了块创可贴。   粉色的,上面还印着?只小黑猫。   女生们?说?那是《百变小樱》里的一个卡通形象。   于是那天课间里,所有人都在讨论,争辩,打赌:那个创可贴到底是庚野哪一任女朋友送的。   没人猜得到。   连林哲都好奇,他是最早见到那盒创可贴的——在前一晚进了巷子后,他看见庚野随意折着?长腿坐在台阶上,一把?撑开的陌生的伞被他握着?,给小黑猫遮雨。   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就是那盒粉色的创可贴。   彼时塑料袋被雨水打湿,沾满了晨露似的,紧贴在创可贴盒子上,少年修长指骨将盒子捏得很紧,像是饶有兴味地在对着?它想。   林哲第一直觉,觉得那把?伞和那盒创可贴就是那个跑出去的女孩给庚野的。   但很快他又否认。   那个女孩看起来实在太过安静又乖巧,像是该被摆在一尘不染的玻璃橱窗里的洋娃娃,怎么会愿意和他们?这样的“坏学生”发生交集。   更别?说?,那时庚野还带着?满身的戾气?,狼狈和伤。   说?是被庚野抢走?的可能性还大一点。   于是林哲像旁人一样旁敲侧击,庚野却不提。   直到课后篮球休息区里,被男生们?问得烦了,他才按着?眉骨上那条创可贴覆着?的伤,靠在体育场坚硬的石阶前,少年遮过了金发下的眉眼,笑得倦懒又骀荡。   “雨里的田螺姑娘,行了么。”   男生们?嘘声?,起哄,庚野也不恼,懒洋洋地靠在那儿,任他们?玩笑。   那时林哲没看到,庚野仰眺着?的方向,是篮球场对面的宽阔操场,还有个班在里面上体育课。   那个班方队里,站着?个陌生又漂亮的小姑娘。   谜底揭晓在那个周五的晚上。   还是一场临时篮球赛,庚野和他刚到场。祁亦扬被班里男生叫下场,突然说?不打了,班里出事了。   那时候祁亦扬是理科实验班的班长,能评优秀干部的三好学生代表,校服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每个学期都在红旗下讲话的那种。来的男生说?他们?班新转去的那个转学生,被邹雪婧带人堵了。   邹雪婧是宣德私立中有名的小太妹,刺头一个,长得还可以,但年纪不大就学那些浓妆艳抹,每次整顿风纪,她也是重点盯梢对象。   “这个新学生,漂亮是漂亮,但也太傲了,就跟一小天鹅似的,对谁都不搭理,”来报信那个男生说?,“这不,今天把?邹雪婧惹了,去找了她干哥哥,来我们?班堵人,非要给她点教训。”   怕闹太难看,祁亦扬作为班长,只能回去看看。   庚野素来是不喜欢掺和这类事的。   但那天,林哲亲眼见着?一颗篮球从他瘦长的指背前一撩,空落在地,那人懒耷着?眼,像随口问了一句:“叫什么。”   “啊?”   “你们?班那个转学生。”   “别?,别?枝啊。”   “……”   于是十分钟后,站到了祁亦扬班教师门外的,就成了他们?三个。   三人到教室外的时候,几?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已经围进他们?班里了。   兴许是那几?个男生长得实在太像大猩猩了,也就显得空地中间那个女孩看着?格外纤弱。她抱着?胳膊蹲在那儿,可怜巴巴地缩着?,像极了那天庚野从水沟里捞出来的呛得半死的小黑猫。   瓜子脸,下颌很尖,唇色都咬得苍白,只是乌黑的额发遮下来,看不清她神色。   像是疼极了的模样。   林哲看了一眼,就愕然转向庚野:“哎她不是那天那个——”   林哲没说?完,因为他发现庚野认出来了。   或者说?,庚野来之?前就知道。   那点懒骀的笑意正?从少年眉眼间剥离,像光褪作阴翳,他按住挡在前面的男生的肩,将人拨到一旁。   对方刚要发作,扭头一看是庚野,立刻敢怒不敢言地缩了回去。   长腿踏出,庚野正?要迈进那片包围圈外的空地。   “你可真是娇贵哦,不就撞了一下胳膊,还疼哭了?装给谁看呢?”   邹雪婧气?得声?音都尖。   林哲也震撼,在旁边问周围人:“撞了下胳膊?就哭了?”   “是啊。”   “哎哟,我还以为是给她打了呢。”林哲松了口气?。   “……”   庚野停住了长腿,微微偏过脸。   要不是林哲了解他最深,都要怀疑,他是想低头去分辨蹲在地上的女孩是不是真哭了。   而邹雪婧那边,大概是她身旁那位干哥哥说?了什么,她压着?火没好气?地转过去:“这样,你过来给我道个歉,认个错,这事就算完了。”   “……”   蹲在地上的女孩似乎说?了句什么,教室里有些压低的环绕噪音。没人听清。   邹雪婧气?得冷笑:“说?什么,听不见。”   她故意晃着?手里拿着?吓唬人的小美工刀,比量着?给自己修指甲的模样:“道歉声?音这么小,没吃饭吗?”   庚野身后,祁亦扬似乎回过神,无奈站出来:“邹雪婧。”   邹雪婧回头看了眼。   瞥见站在祁亦扬身旁那个张扬夺目的少年,她不由地僵了下,把?探出去的脚尖往回收,声?音也放轻了:“祁亦扬,我就教育她一下,你别?管。”   祁亦扬语气?温和地劝诫:“你吓得她话都说?不清了,就不要再?——”   他话音停住。   站在他身旁或身后,除了一直望着?地上蹲着?的女孩的庚野外,其余人的目光也不由地顺着?祁亦扬的视线朝那个蹲着?的女孩望去。   林哲记得清清楚楚,别?枝就是在那个时候站起来的。   安静,无声?,眼睫长长地垂着?,还缀着?泪。   她真的哭过了,眼尾和细白的鼻尖都沁着?红,叫人想起雨后被揉碎在指尖的某种花瓣。   但她眼神里是淡漠的。   接近于了无生息的寂静,就如同一场冬雨过后,被封冻在冰里的一朵将死又含苞欲放的花,那种沁透人心?的冷淡。   那个神情和她脸颊上的泪痕,形成了一种叫林哲难以言喻的,弦绷弓张一般的压迫感。   她就那样走?过去,没有情绪,像无害的猫,眼神和气?息都静谧。   别?枝停在了愣住的邹雪婧面前,抬起纤细的手腕,她握住了邹雪婧的手,轻压上她攥着?美工刀的手指。   “喀拉,喀拉……”   美工刀被一寸寸推了出来。   刀尖薄凉锋利。   原本的吵闹不作。   包围圈里外,所有人都像被一个暂停键给控住了,死寂一片。   别?枝握着?邹雪婧的手,将薄厉的刀片缓缓拉向自己纤细的颈前。   淡蓝色的血管伏在雪白的皮肤下,像蛊人沉沦的小蛇。   她将锐利的刀锋压向了自己的颈动脉。   然后女孩很轻地笑了下:   “我好怕,你杀了我吧,好不好?”   “——!”   刀锋猛地下压。   在第一线凹陷变成血痕之?前,女孩隔着?邹雪婧僵硬的手攥住美工刀的手腕,被人蓦地握住。   刀尖在刺破雪白前的刹那收停。   不知道谁第一个回神:“庚野……”   别?枝回眸,仰头,望向身侧那个比她高?了许多?,影子都能将她完全?遮蔽的身量清挺的少年。   她怔了两秒,一点讶异像花绽在她眼尾。   跟着?是花落似的浮红。   “同学,”下一秒女孩就蹙眉,眼睫根处微颤,乌黑的眸子里再?次潮湿起来,像一场凉雨将至——   “轻一点。你弄疼我了。”   ……哗啦。   林哲听见那场凉雨还是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在那个盛夏蝉鸣的燥热间。   暴雨里,他才看清了庚野眼底那颗久久压抑到碎烈的火星。   也是那一瞬,林哲忽然觉着?。   庚野的报应来了。   ——   “庚哥,来了啊?”   一阵冷冽的香根草的气?息,将压着?兴奋的唤声?送来了林哲耳边。   鼓噪喧嚣的音乐重新冲入耳中。   林哲身影一震,如大梦初醒。   真皮沙发凹陷,折下长腿的青年在他身侧空着?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去。香烟被夹在修长指节的根处,闲散懒淡地搭在了沙发扶手上,衬着?冷白指骨,燃起暧昧的猩红。   “想什么,”庚野嗓音有些倦,低得透哑,“我路过,都能吓你一哆嗦?”   “没什么……”   林哲端起手里快晾干了的酒杯,心?虚地抿了口酒。   兴许是杯底折射的光线扭曲作祟,在抬眼的这一瞬间,他望见了对面沙发上,穿着?学生制服裙坐在祁亦扬怀里撒娇的,那个叫林巧微的小姑娘。   只一个角度,一个刹那,他竟然觉着?这个女孩的侧脸有点像别?枝。   只是缺了她身上的那种劲儿。   这个错觉叫林哲心?里猛地哆嗦了下,酒杯都差点没拿稳。   时间隔得太远,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了,只记得那天祁亦扬就站在庚野身旁。但在庚野过去前,祁亦扬本也是要上前的。只是晚了一步。   ……不,不可能。   一定是他喝多?了,想岔了。   林哲咽下了割喉咙似的酒,僵着?将酒杯放下,下意识地扭头,往庚野那边瞟了眼。   那人倚在沙发里,落座半明半昧中。   酒吧里灯光暧昧陆离,铺得近油画,将他眉眼都斑驳,情绪也不分明。   只叫人觉着?冷淡,漠然得像个黑洞,将所有无意识靠近的目光与注意全?都吸拢,却又不给分毫反应。   林哲看得仔细了,才察觉庚野眼神的落点,似乎是在那支被他搁在奢石桌几?的手机上。   “有人给你下了蛊了是吧,”林哲忍不住,“你这才刚回来多?久,就开始等消息了?”   “……”   黑暗里一寂。   须臾后,才听得打火机咔嚓一声?清响,压过了那人咬着?烟的低嗤:“谁说?我在等消息了。”   他语气?拖得徐缓,也懒散得透着?不羁。   林哲气?闷:“那有本事,今晚别?看你的手机一眼。”   “……行啊。”   庚野拿起手机,掂进掌心?,像浑不在意地,随手就扔去了林哲怀里。   林哲多?少有些意外,就差拿起手机检查下是不是庚野的了。   恰这会灯光略过,他瞥见了庚野眉宇间压着?的一两分戾意,不由笑了:“原来是被人喂火药了?”   庚野眼神沉郁地一扫,像懒得答话。   林哲点了点头,将庚野手机特意放在了离他最远的桌旁:“那今晚陪我们?走?两杯?”   庚野没接茬。   对面沙发里,祁亦扬却笑了,抱紧了坐他怀里的林巧微:“听你这话,怎么跟点男模似的?不学好啊林哲。”   “我有你不学好。”   林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鬼知道这个中学时候年年评优,样样守规的三好生,怎么出国念了个大学回来,就成了这副浪荡德行。   “要真是男模就好了……还至于拽得跟天王老子似的么。”林巧微声?音不高?不低,窝在祁亦扬怀里嘀咕。   林哲原本因着?方才的念头,故意避开她不看,闻言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他横眉瞪过去:“你说?什么?”   桌旁瞬寂。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祁亦扬和庚野。   祁亦扬拍了拍委屈的林巧微,叫她从腿上下来,坐到了一旁去,他则转回来,笑着?叹气?:“她不懂事,你跟她计较什么,再?说?了,庚野不都没说?话吗?”   林哲今晚压了又压的火气?,终于点起来了。   他将手里酒杯往奢石桌上用力一搁,玻璃杯发出清脆鸣音,却盖不过他恼火的沉声?:   “祁亦扬,你远来一趟,我给你面子,不跟你计较。说?好了私人局,你带些乱七八糟的人来这儿,我也忍了——但她多?大了?二十好几?穿个学生裙,装什么嫩!一点成年人的分寸都没有,来了别?人的地方,还管不住她的嘴吗!?”   “……”   祁亦扬眯了眯眼,笑容也淡下来:“你这是准备跟我打一架了?”   “我怕你不成!”   眼见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气?氛越发一点就炸的架势,桌旁的几?人也都拘束起来了。   目光明里暗里地,尽往单人沙发上落。   而庚野依然斜靠在沙发里,长睫垂耷着?,唇间衔着?支烟,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明明他才是话题因由,看起来却对来龙去脉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他单手把?玩着?打火机,指骨微屈,叫那点银光在他掌心?不疾不徐地旋转,翻越。   直到这方角落里,只余下他那清脆的金属火机开合声?,勾连着?越过他指间时利落的风吟。   在祁亦扬要攥拳起身的前一秒。   “我这儿是酒吧,又不是拳击场。”庚野翻掌,拢合,跟着?咔哒一声?,金属火机带着?一点残影落平在他掌心?,又被他随意扔在了桌上。   银色火机曳着?微光掠过蓝奢石桌几?,像无尽长夜星河里划过的一颗流星。   将燃完的香烟被他摘下,杵进旁边无人的酒杯里。   “呲啦。”   烟蒂的猩红被酒浆淹没,泯尽。   庚野终于抬了眸,眼眸冷淡地瞥过其余人:“既然不喝了,那散了吧。”   他回身,对着?察觉不妙而走?过来的服务生抬了下手:“这桌挂我账上。”   “……”   老板发了话,“客人”自然也不敢不识趣。   祁亦扬叫来的那帮朋友,有一个算一个,忙不慌地起身,打了招呼就都匆匆离开了。   只剩了那个林巧微,晃荡着?腿,坐在不远处,玻璃台下的另一张卡座里。   此刻她正?歪着?脑袋,觊觎地盯着?酒吧中心?那瓶单独放在玻璃展柜里的,瓶身里藏着?一朵玫瑰的酒。   展柜内,立着?的金色小卡上,还刻录着?制酒师的花体签名。   “保加利亚玫瑰。”   林巧微慢吞吞念了遍名字。   她知道这个名字,祁亦扬还跟她讲过,前几?年拍卖会下来的,意义非凡。   不过比起它,她现在更想要的是另一样东西。   穿着?学生制服短裙的女孩回头,看向了离这不远的奢石桌上,被人遗忘了的那支手机。   她轻狭起眼。   而此刻,长桌另一头,单人沙发旁。   林哲的火气?在那群乱七八糟的人离开后,总算是稍泄了些。   但仍是不悦,他拧着?眉看向祁亦扬:“你今晚来山海市这一趟,就是特意来找不痛快的?朋友这么些年,我俩到底哪得罪你了,啊?”   祁亦扬拽松了本就垮低的领带,带着?气?音笑:“真没有,我只是交往这么多?,觉得她最……漂亮,我也最喜欢。就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哪想到这么惹你不高?兴。”   “你喜欢?你他妈喜欢还跟他们?打那种赌,还让她上二楼勾——”   未竟的话音被林哲自己咬断了,没出口。   却也足够庚野听分明。   他懒搭着?扶手,叩着?不知名旋律的指骨依旧没停,但漫无目的掠扫的眼神敛回来:“勾什么。”   林哲冷笑:“没事,有人酒色上脑,胡闹而已。”   他以为祁亦扬也会接着?这个台阶下去。   却没想到。   祁亦扬忽然闷声?笑了:“庚野,你就不觉得,我带来的这个小姑娘,跟谁特别?像?”   “——”林哲眼皮剧烈地一跳,那一瞬他脖子上青筋就蹦起来了,差点要掀桌上去揍祁亦扬,顺便给他堵上嘴。   只是祁亦扬下一句话,愣生生将他压在了原地。   “半侧脸,不开灯的时候,她跟别?枝可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   懒叩着?扶手的修长指骨蓦地一停。   一两秒后,庚野撩起眼,如薄锋劈开霜色,衬着?凉意直直望向了祁亦扬。   祁亦扬却好像看不出那叫林哲都僵住的冷意。   他挑着?眉笑:“这样,我割爱,就让她陪你睡一晚,怎么样?” 第13章   给毛黛宁班里那个男生做完心?理疏导,别?枝从办公楼出来时,已经过夜里11点了。   至于那个学生,也被刘书记安排男老师送回了理学院寝室楼里。   别?枝和毛黛宁并肩往校外走。   “……从你之前说的他上学期的外在表现,以及他自述的心?理表征上来看,我认为是双相障碍的可能性?比较大。”   别?枝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心?理疏导笔记拍照,发给了毛黛宁:“这些笔记内容,你之后可以转交给心?理咨询室那边的老师,作为后期心?理治疗的参考。”   毛黛宁像是有点傻眼:“双相?”   “对,”别?枝一停,解释,“也就是双相情感障碍,英文名Bipolar Disorder,以躁狂期和?抑郁期交替出现为显著特征。”   “这个我知道,知道,培训时候涉及过一点,”毛黛宁喃喃回神,“但是我确实没往这块想。”   “当?然,我也只是根据他目前的情绪躁动、思维奔逸、语言表达习惯,以及你说的,他上学期表现的抑郁期,做的判断,”别?枝明确道,“毕竟我不?是精神科医生,不?能做出专业诊断。具体情况,我还是建议你和?他的家长沟通,由他们带他去精神科室问诊。”   毛黛宁叹气?:“如果家长好沟通,那我就不?用犯愁了。去年这学生拒绝去心?理咨询,刘书记让我去做他家长那边的工作,结果呢,家长给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我咒他儿子,你说这……”   “许多心?理问题与?精神障碍的成因,本身就与?家庭环境关联较大,”别?枝并不?意外,“也有时候,最需要进行心?理治疗的其实是家长,而不?是他们的孩子。”   毛黛宁回神:“吱吱,你好像都?对这方面见怪不?怪了哎?”   “我在国外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师,也有相关的从业证书和?资历,”别?枝点头,“确实见过一些。”   “难怪!你今晚表现可太牛了,虽然没参与?你们心?理疏导,但我了解这男生,他交流起来那叫一个反叛!今天在你手底下,竟然不?出俩小时就服服帖帖的了,你牛。”   “未必是反叛。”   “啊?”耳边那句声音太轻了,毛黛宁几乎没反应过来。   别?枝走?过路灯下摇曳的树影,声音和?光一样,平静又模糊:“不?管是尖叫,或者?沉默,可能都?只是他们的一种?求救。只是他们生病了,没人教给他们,要怎么才能让别?人听到他们的求救声。”   “……”   别?枝是在又走?到下一盏路灯时,才晃回神,发现毛黛宁没有声音了。   她回眸望去,见脸颊肉乎乎的姑娘正瘪着?嘴巴看自己,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她微怔了下:“怎么了?”   “呜呜呜吱吱!”毛黛宁扑上来,“本来这几天下来,我还觉得你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内心?其实有点小高冷,不?是很合群……”   别?枝茫然了下。   这是要开?批评会了吗。   不?等她想完。   毛黛宁抱着?她胳膊仰脸:“我错了,是我误会你了,你只是情绪稳定,有边界感,但内心?依然是个特别?特别?特别?温柔的小仙女!”   “……”   别?枝哭笑不?得。   毛黛宁肃然抱拳:“今晚过后,我就彻底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知道啦,”别?枝有些无奈,拉下她的手,“现在都?要十二点了,你可真?有精神。”   毛黛宁这才笑着?跟她往校门?口走?:“哎呀,酒吧常客是这样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天天都?得看美男!”   别?枝被她的歪诗逗得莞尔:“好,看。”   “说到美男!”   正事告一段落,毛黛宁一下就想起来被她忙忘了的那个惊鸿一瞥。   她反手拉住了别?枝:“我今天去接你的时候,在烧烤摊坐在你对面的那人,是什么人啊?”   别?枝停顿了下:“高中同学……?”   “嗯?你这个不?确定的语气?是什么情况?”   “高中同学。”   别?枝从善如流地改成了陈述语气?。   “那你这个高中同学,有什么正经职,不?是,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别?枝轻眨了下眼睛:“怎么突然问这个。”   “也不?是突然,就是在路边看见他背影的时候,我就觉得他非常非常像……”   毛黛宁不?确定地放轻了语气?。   毕竟离了十几米,晚上路边灯火又黯淡,她只是远远看了一个轮廓,实在没什么凭据。   甚至当?时直觉像惊鹊酒吧老板后,她第一反应也是不?可能。   能把七位数的典藏名酒随随便便地摆在酒吧展柜里,那家酒吧的老板背景自然简单不?到哪去,怎么可能衣着?打扮像个朴素大学生,还在路边烧烤摊吃东西?   “像什么?”别?枝问。   “像……像氛围感帅哥!那路灯光一打,看着?就跟杂志大片似的了哈哈,”毛黛宁小心?试探,“他在西城区这边工作吗?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别?枝迟疑过后,还是点下头:“可能,是他去理学院办公楼送过水吧。”   “……”   毛黛宁:“?”   别?枝显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句话过后,直到她和?警卫室里哈欠连天的廖叶坐车离开?时,毛黛宁依然一副魂不?守舍、希望破灭的模样。   回家路上是别?枝开?车。廖叶靠在副驾驶座里,这会看着?又比在警卫室精神了点。   别?枝微微捏紧了方向盘,目视前方,清声开?口:   “你和?他……”   “姐,你和?庚野……”   结果就听车里两道声音叠在了一起。   两人同时沉默,尴尬的几秒过后,廖叶噗嗤一声笑出来,抱着?安全带回头:“烧烤摊那会看氛围,我就猜到你和?庚野关系不?一般了。”   别?枝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有否认。   廖叶戏谑地眨眨眼:“暧昧期?”   “……”   “可以啊姐,不?声不?响的,才回国一周多,就跟庚野暧昧上了?”   “……”   如实解释只会更麻烦,别?枝索性?默认:“你和?他有聊起什么吗?”   “聊什么呀,就庚野一冷脸那气?场,你走?了以后我都?不?敢看他,”廖叶摆手,“而且你走?之后,没多久,他说他朋友找他,什么都?没吃就也走?了。”   别?枝轻蹙起眉。   廖叶:“我看等你到家后,还是给他发个信息吧。就他那张祸害脸,早就被女人捧惯了,哪里吃得了这种?委屈?你就哄哄他呗。”   “好。”   开?过前方的红绿灯,别?枝轻声补充:“之后如果再见到他……”   “嗯?”   别?枝安静地望着?车前,被车灯破开?的茫茫夜色。   “不?要告诉他,我在国外治疗的事。”   廖叶神色微变,跟着?立刻笑着?将情绪掩饰过去:“姐,你想得还挺远的呢,你们两个暧昧期都?还没过吧,我怎么可能告诉他嘛。”   “嗯。”   车停进了社区,别?枝和?廖叶一同上楼。   进电梯前,她点开?那个月亮头像,将消息框里那句编辑了数次的消息,发了出去。   没有感叹号出现。   果然,庚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加回来了。   【木支】:今晚的事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学校里人命关天,我真?的不?能不?管。如果你之后有时间?,那我能再请你吃一次饭吗?   消息发过去,对面久久没有动静。   别?枝将手机收了起来。   消息的回复是在十分钟后,彼时别?枝已经回到家,正从冰箱里给廖叶拿睡前的牛奶,听见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两声。   别?枝单手抱着?两盒牛奶走?过去,另只手勾起手机,解锁屏幕。   然后她就看见了两条消息。   【Moon】:刚刚我们在玩啦,现在他去洗澡了哦。   【Moon】:你有事呀?   “……”   别?枝僵停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正对自己的猫咪挂钟。   凌晨00:16。   对面是个女生。   庚野在她的房间?洗澡。   在他没有看到消息、没有回复的十分钟前,他和?那个女孩在这样的深夜里,会忙着?做什么事。   上床吗。   “……”   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牛奶盒忽然冷得烫手,那凉意顺着?指尖流淌过全身,四肢百骸。   别?枝望着?夜窗前映着?的自己的影子,只觉得在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浑身的血好像都?凉透了。   好像哪里在疼。   好疼啊。   应该是术后幻痛吧,最近工作带来的精神压力?太大,幻痛复发也正常,她早该习惯了。   别?枝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她一点点蜷下身,撑扶住沙发的扶手,将自己缩起来。她的指尖在沙发上扣得很紧,紧到连指甲几乎要折断的疼都?不?足够让她松懈。   更疼的是身体里的其他地方。   疼得好像要死了。   别?枝颤栗地扶着?沙发,用力?呼吸,难以控制的泪水从根根分明的睫下溢出,却又被她死死地将求救的声音遏在喉咙里。   “……姐……”   廖叶在隔壁房间?的唤声,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的。而她自己,她自己被泡在水里。   周遭是深海,幽黑,死寂。   每一口本能求生的呼吸都?叫她溺水般更窒息。   “姐!?”   廖叶惊慌地从卧室里跑出来,一把扶住沙发旁蹲在地上脸色煞白的女孩:“你怎么了姐?是肚子又疼了吗?我带你去医院!我们——”   吓得要摸手机打120的廖叶被别?枝反手握住了手腕。   “……没事。”   很久后别?枝才张口,发出声音。   她仰起脸,面色苍白,将落未落的泪缀在睫根,她却弯眸笑了:“我只是撞了下,没事。”   廖叶长松了口气?,几乎要瘫在地上:“你差点吓死我了。”   “你先回房间?,我自己坐一会,缓一缓就好了。”   “……你确定吗?”   廖叶不?放心?地盯着?她。   “嗯,我确定。”   “那好吧,有事喊我啊?”   一步三回头的廖叶还是进了房间?。   客厅里重归寂静。别?枝也不?需要再耗尽力?气?撑着?笑,她放任自己慢慢压下唇角,阖上轻颤的眼睫。   她确定。   在她独身在异国他乡,望着?和?这里完全不?同的月色,一天天数着?,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这里的那些时日里……   她最确定的一件事,就是一切都?会过去。   无论好的,坏的,除了生命本身,人丢掉什么都?可以活下去。   她只是还没习惯。   ……不?,她只是忘了。忘了自己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丢掉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只是恰巧在今晚,在刚刚,她才想起来而已。   “……”   别?枝抬起双手,合在脸上,一点点擦掉自己的眼泪,然后她空白着?神情,拿起手机,点进那个月亮头像里。   右上角。   [删除]   [删除联系人?]   “……”   别?枝闭了闭眼,指尖微颤着?,点了下去。   [确定。]   -   西城区,惊鹊酒吧。   “半侧脸,不?开?灯的时候,她跟别?枝可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祁亦扬靠在沙发里,望着?庚野笑:“这样,我割爱,就让她陪你睡一晚,怎么样?”   “——”   林哲的怒火一下就熄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狠狠哆嗦了下,僵硬着?扭过头,去看单人沙发里的庚野。   他看见了一双从漆黑额发下抬起的眼。   褪去了慵懒与?无谓,里面幽黑,死寂,抑着?血腥气?,像一场燎天的火即将从深渊里的裂隙迸起。   它能把一切都?燃作灰烬。   在那一刹那,林哲真?的觉着?今晚必然是要血溅当?场了,手机他都?摸出来,随时准备拨120。   却没想到——   那点情绪在迸作暴怒之前,竟是硬生生被庚野扼住。   他优越到凌厉的下颚线微微扬起,脖颈挺直,漆眸冰冷地罩着?祁亦扬,薄唇缓慢平静地吐字。   “像你妈。”   “……”   一句脏话骂得像宣誓词。   要不?是场合气?氛全不?对,震惊过度的林哲都?想给庚野鼓鼓掌。   祁亦扬似乎也没想到,庚野的反应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多少年不?见,变了的不?止是他,还有当?初那个桀骜张扬的金发少年——这发现让他近乎迟滞地眨了眨眼。   几秒后,祁亦扬蓦地笑了:“玩笑,只是玩笑话,你可千万别?当?真?啊。”   “……”   庚野眼底冰冷不?减分毫。   他分得清。   比如此时这句才是虚假,而方才祁亦扬说那句话时,眼神里闪烁着?的光,就仿佛是伊甸园里那条拿着?禁果诱惑人类共沦地狱的毒蛇。   堕落或暴怒,哪一条都?让毒蛇乐见其成。   “放下——你干嘛呢?”   在庚野分辨出祁亦扬的目的前,林哲一声惊怒的低吼,蓦地打断了他思绪。   庚野皱眉望去。   长沙发尽头,那个叫林巧微的女孩不?知何时溜了过去,此时她正往背后藏什么东西,手里拿着?的似乎是……   他的手机。   庚野眼角微微抽跳了下。   他垂落下搭起的长腿,从沙发里起身,几步踏过了玻璃栈台,逼近试图后退的女孩。   林巧微在那双慑人的黑眸下,几乎有些腿软,但祁亦扬来之前的嘱托句句在耳,她只能强撑起笑:“庚哥,你怎么表情这么凶呀,我只是好奇你……啊!”   残影之后,才是惊声。   林巧微尚没回过神,剧痛的手腕下,掌心?里已是一空。   拽住她的青年眉目沉殆至极,冷白凌冽的眼尾被压抑的暴怒辊上了薄红。   但他懒得再看她半眼,漠然一掷。   砰。   林巧微向后踉跄,摔进刚好冲过来的两个酒吧安保人员的怀中。   庚野冷垂下眼,指背上绽起清晰的血管脉络,指腹用力?压下,单手按着?密码解锁。   0,7,2,9。   屏幕亮起。   还没来得及删除的消息,叫庚野眼皮猛跳了下。   (00:02)   【木支】:今晚的事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学校里人命关天,我真?的不?能不?管。如果你之后有时间?,那我能再请你吃一次饭吗?   (00:16)   【Moon】:刚刚我们在玩啦,现在他去洗澡了哦。   【Moon】:你有事呀?   “——”   庚野捏紧手机,缓沉抬眸:“谁告诉你的密码?”   林巧微咬牙挣扎,然而胳膊上那两只手跟铁箍没有区别?,两个安保人员请示地看向庚野。   不?必她说,答案也昭然若揭。   “让她滚。从今天开?始,惊鹊不?准她踏进来半步。”   庚野回过身,手跟着?冰冷刺骨的眼神抬起,快要捏碎的手机凌空点向沙发里的祁亦扬。   “——还有他。”   “不?用,我自己走?,”祁亦扬挥开?了要拉他起身的安保人员,苦笑着?起身,不?忘整理下松散的西装衬衫,“庚野,你这会在气?头上,我不?跟你吵。反正我这回在国内时间?长着?呢,没事,咱们下回再聚。”   祁亦扬自说自话,往外走?,路过时还拍了拍林哲的肩膀。   只不?过被林哲没好气?地甩开?了。   他也不?在意,过去把脸色难看的林巧微往怀里一拉:“你可真?是个能惹祸的小猫,就不?能听话点,怎么什么坏事都?敢干呢……”   庚野本就是酒吧内最惹眼的存在,这片又在场中的C位,目睹这一幕,连酒吧四周那些喧闹声音都?小了许多。   各个角落的目光朝着?这边罩来。   所幸音乐未停过,争吵都?蔽于其下。   此间?灯火寂暗下来。   庚野反身回了沙发前,坐下。   他靠进沙发里,低垂下眼,屈指用力?按了下眉骨鼻根。   几秒后,庚野再次睁开?眼,指骨间?手机被旋过半圈,翻转回来,数字解锁,一通语音电话就要拨出去。   林哲站在两米外,屏息看着?。   然后就见庚野忽然僵了下,紧跟着?的那一瞬,他眼神几乎达到了今晚最幽暗的时刻。   林哲心?道不?妙:“怎么了吗?”   “……”   不?知过去多久。   单人沙发里,终于响起了那人沉戾沙哑的声音。   “她把我……删了。” 第14章   别枝租的是个老社区里的两居室,在西城区的?北边。不堵车的?时候,离着山海大学大约半小时的?车程。   社区里住的老人多一些。   早晨上班,不管她起再早,楼下?老头老太太总是定点轮值上岗似的?,一早就拎着马扎板凳,在楼下?的?荫凉地里开始聊天下棋打牌了。   今天也不例外。   别枝拿着车钥匙从楼里出?来的?时候,正听见几个扎堆的老头老太太在议论?。   “……昨晚可吓着我了,那小姑娘叫唤得?哟,我还以为出?啥大事了。”   “这些坏心眼的?贼东西,也不怕损阴德!”   “听说是从窗户爬进去的?啊?我就说,老小区就是这点不行,设施都太老了,安全哪到位啊。”   “蹲点那么久,扒的?还是个独居的?年轻小姑娘,我看可未必是贼!”   “哎呦,想想就吓人?……”   别枝的?车就停在他们不远处,她走过去,跟其中一位住在她家楼上的?张老太太打了招呼。   “张阿姨,早上好。”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在人?堆里喜笑颜开地回头:“哎,小别枝,上班去呀?”   “嗯。”   “你们看这孩子,我就说让她喊奶奶,她非说我看着年轻,不像奶奶……”   这个老小区的?房屋只有5楼,也没电梯。   别枝刚搬来那天,遇见老太太拎着瓜果蔬菜往楼上走,走几?阶就得?打着蒲扇歇一会,她于心不忍,就帮着老太太把东西都提上去了。   后来又撞见两次,也就慢慢熟络了些。   刚开始听老太太的?称呼,别枝还有点不习惯,现在听了一周多,已经能?应得?面不改色了。   别枝刚开了车门?,就听老太太在后面哎呦了一声。   “小别枝,你自己住,可小心着点,”老太太嘱咐,“昨晚咱们小区里进贼了,差点伤着一年轻姑娘呢。那姑娘和你差不多大,可就住在隔壁单元!这大晚上黑的?,东西又没丢,贼也没抓着,还不定回不回来呢。”   旁边热心的?老头老太太都跟着附和:“小姑娘怪漂亮的?,是得?防着。”   “不行就挂几?件家里男人?的?衣服在阳台上。”   “对对,我看网上说,还得?摆双鞋……”   别枝应声:“好,我记着了。谢谢叔叔阿姨们,我先上班去了。”   “……”   大一新生开学那周,带新生班的?辅导员们总是最忙的?。   迎新第二天,除了开学第一课和各种专题讲座外,别枝一天下?来就排了四场新生主题班会。   刚上大学的?新生们,兴奋得?比斗牛场的?牛都难驯。   同办公室的?辅导员方?德远带的?是化学系的?大一新生,中间不知道哪个班班会,就定在别枝隔壁,男生们的?口哨声和哄笑声,吵得?她头都疼。   ——好在心理系里,男女比例基本在三七开,女生占多数,比理学院物化两系的?学生听管了太多。   不过即便如此,四场班会下?来,别枝也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午休时间,她没有去吃饭,而是在办公室的?长沙发里,缩在角落抱着抱枕歪惬了一觉。   昨晚没睡好,今天她困倦得?厉害,能?坚持一上午已经尽所能?了。   只是白天的?光太晃人?,困极了的?别枝还是没睡踏实。   半梦半醒时,她还忍不住想,忙些也好,累得?连多抬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也就更没有闲心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工作当真是麻痹身心的?第一“良药”。   别枝这样?想着想着,意识不知什么时候,就跌进了黑暗里。   把她拽回现实来的?,是屋檐下?的?一滴雨。   “啪嗒。”   像是梦里的?湖泊荡开第一圈涟漪,那些压低的?辅导员们的?谈笑轻声,就渐渐送入耳中。   别枝睁开眼,第一眼望见的?,就是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下?来的?天空。   下?雨了。   她身上盖着件外套,沾着陌生的?气息,像是一种烟草味,浓烈得?呛人?。   别枝微微蹙眉,起身。   “哎,小别老师醒了。”离得?最近也最先发现的?,是正在旁边文件柜前拿资料的?方?德远。   他笑眯眯地走过来:“我们怕吵着你,都没敢大声说话呢。”   别枝舒展眉心:“这件衣服是方?老师您的?吗?谢谢。”   “小别老师太客气了,举手之劳嘛。”   “……”   将外套递给对方?,别枝抽回手来,从沙发里起身。   斜对角,何芸的?办公桌后,键盘声敲得?噼里啪啦作响。   “真当自己家了,坐那儿就睡,还得?让别人?小声。”   “何芸姐,午休时间而已,又没到上班点,况且你没在沙发上犯过困眯一觉啊,怎么这么双标呢?”   毛黛宁嘀咕,走来别枝身边,凑近了看她,“我们小别老师都有黑眼圈了,还好不影响颜值——肯定是昨晚因为我学生那事吧?”   “没有,我自己没休息好而已。”   别枝朝她弯眸,唇角却像坠着,怎么也抬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呀,别听她胡说。”   “……”   别枝醒了,办公室里聊天的?声量也明?显高了些。   除了大一新生外,其他三个年级依旧还没开学,那些辅导员们现在也就只是过来坐班,清闲地聊聊工作,偶尔穿插几?句不过火的?八卦。   别枝坐在电脑桌后,整理新生入学教育周那堆积如山的?待办工作。   窗外的?天还暗着,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不知道是谁先提起。   “……说起来,我听朋友讲,昨晚在惊鹊酒吧里,可差点打起来了。”   “啊?”   “不能?吧,不是说老板背景可牛了,还有人?敢在那儿闹事吗?”   “要打起来的?就是老板和他朋友。”   “我也听说了,凶得?喔,差点清场了!”   “我就说惊鹊那位老板肯定不是什么善茬,也就你们女生一见他长得?比别人?帅点,立刻就拉不动腿了。”   “少趁机拉踩哈,他比你那叫帅点吗,你俩都快跨俩物种了。”   “哎毛黛宁你个颜狗!”   “哈哈哈哈哈……”   话题东奔西跑,不知道怎么,就牵到了置身事外的?别枝身上。   “吱吱,要不等迎新周忙完,我们去惊鹊酒吧给你开欢迎会得?了!”   毛黛宁扭头,兴奋地望别枝。   别枝慢了两拍,才从面前的?讲座资料里抬眸:“酒吧吗?”   她眼尾轻垂弯下?来:“我不太能?喝酒。”   “酒都不能?喝,不会说自己连酒吧都没进过吧?”何芸笑了两声,“别老师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只泡图书馆,不泡夜店?那可真是单纯又难得?哦。”   “……”   何芸针对别枝的?意思?,从第一面就明?显,之后是愈演愈烈。不过同办公室的?早就习惯她的?性?格了,再加上她长得?漂亮,多数人?——尤其是男老师们,都忍她几?分。   换了别的?时候,别枝一样?不会理会对方?,更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和这种人?计较。   但她今天太累了,身心俱疲。   那张像是泄了气的?褶皱的?气球皮下?,又满满地拥挤着另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叫她随时在失控边缘的?情绪。   于是办公室短暂的?一静后。   “啪。”   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压过了檐下?雨落的?声音。   刚要打圆场的?方?德远握着水杯,愣在别枝的?桌旁,他看着那个女孩敛去了一切情绪,以一种他们都还没来得?及见的?神?情,或者?该说是没有表情。   她转身,走到何芸桌前去。   何芸神?色明?显变了,办公椅警惕地挪向?后:“你,你干吗啊?”   别枝停在她桌前,细长而分明?的?眼睫掀起。   琥珀色眸子不沾一丝情绪,琉璃似的?,透着叫人?背后发毛的?漂亮与虚假。   她就那样?垂眸望着何芸。   直到身后众人?都无?意识屏息,而何芸脸上的?惊惧也快要到爆发前的?一线——   啪嗒。   手机被别枝搁在何芸的?桌上,她垂睨着何芸,看都没看手机指尖一点。   “倒计时十分钟,”别枝侧过身,往何芸桌边一靠,她撑坐上去,细长乌黑的?睫羽轻垂下?来,像合拢的?薄翼,“你骂,我听着。接下?来一个月,让我清静清静。”   “……”   加身的?压迫感骤然卸去,何芸呆滞在原地。   几?秒后,她在同办公室老师们古怪的?神?色里回过神?,涨红了脸:“神?、神?经病啊你!”   何芸拿起还几?乎满着的?水杯,就朝办公室门?口快步走去,背影像逃离什么案发现场。   别枝停了几?秒,收起手机,站直回身,她就对上了毛黛宁朝她竖起的?拇指。   别枝很淡地笑了下?。   在笑意碎掉前,她就垂回眼:“我去讲座礼堂,提前看看布置情况。”   “现在吗?讲座晚上才开吧?而且外面还下?着雨呢。”毛黛宁茫然指着窗外的?雨。   别枝顺着对方?的?手,看向?那片灰蒙蒙的?天色。   “没关系。”   只有大一新生的?校园里,难免显得?空旷,何况这样?黏腻湿潮的?雨是最叫人?厌烦的?,学生们都躲在寝室里。   别枝一个人?穿过昏暗的?办公楼的?走廊,听着窗外的?雨声越来越近。   她踏下?楼梯,要走进大堂。   只是在转身时,她身影蓦地一滞。   狭窄的?楼梯尾,那段通向?杂物间的?三节台阶下?,倚墙斜撑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似乎是听见了有人?下?楼的?声音,那人?垂低的?头颈徐缓扬起,微微透着湿潮的?黑发下?,眉眼沉郁的?青年生了一副清绝又凌冽的?模样?。   该是薄厉寡冷的?,偏偏他又有一双极漂亮的?长眸。   无?论?眼尾是垂是挑,看人?多漫不经心,也都像极了一种无?意又慵懒的?调情。   别枝浑身都冷,一动不动地停在最后一节台阶上。   她几?乎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毕竟从昨晚痛苦散碎的?噩梦,再到今天中午难以安眠的?小憩里,每一场光怪陆离下?,她眼前都是他凌厉清拔的?剪影,打湿的?黑发,蛊人?的?低喘,还有藏在他身下?看不清模样?的?女人?。   “见鬼了么。”   直到青年薄唇轻掀,冷淡嘲弄从他懒垂的?睫下?迤逦:“还是心虚。”   别枝蓦地醒神?。   是他。   不是幻觉。   于是不知来处的?刺痛卷土重来,叫她眼眸都湿潮起来。   她听见自己涩声难持:“我为什么,要心虚。”   “鸽了我,又删了我,你说为什么?”庚野靠在低了几?节台阶的?墙根下?,倦懒地仰着颈,漆眸锁在她身上。   眉眼清锐而锋利。   别枝徒劳地咽了下?,但回应她的?只有像是沙漠里流浪了无?数时日的?旅人?一样?,撕扯着喉咙都作痛的?干涸。   她不想说话了。   每一个字都该是一把刀。   “好,”于是女孩点头,轻声应,她转回脸,一步一步目视前方?,走下?最后两个台阶,“你就当作是我心虚。”   “不然呢。”   庚野的?语气兀然沉了下?去。   他插着裤袋,直起身,眼尾是冷透的?白,声音也哑得?像淋过了雨:   “许你有男朋友,就不许我和别人?睡?”   “——”   像是最重的?一记闷锤擂在心口。   别枝蓦地僵停。   等她回神?,眼前已经罩下?那人?修挺清拔的?身影,烟灰色衬衫下?,宽阔的?肩线像将崩的?天岸,叫她窒息地闷。别枝脸色煞白,绕过他要走。   没能?走成。   她手腕上蓦地作痛,仿佛被烙铁箍进肉与骨。那人?将她拉下?了拐角后的?三节台阶,一直拖进楼梯最下?方?,晦暗无?光的?三角区域内。   “庚……野!”   别枝想挣扎都来不及。   庚野握着她手腕,左手将她拽回身前的?墙根,右手臂弯狠狠砸在她头顶,抵住了。   他恶狠狠地朝她压身,像要吻她。   只是夹着雨的?冰冷和呼吸的?滚烫,那人?的?气息却又硬生生地止住。   庚野停在她颈旁。   他嗅见了,她颈旁有一种浓烈又呛人?的?烟草味。   ——那要是多深的?一个吻,或者?拥抱,才能?将这样?的?气味烙在她身上?   漆眸深处像暴雨里挣扎的?火光。   他停在距离她最近,咫尺可及的?地方?,然后喉结低滚,薄唇间溢出?声狼狈又沉哑的?笑,却比哭声都刻骨,死寂。像是一场歇斯底里之后的?绝望。   “行。我怎么比得?过你心狠。”   庚野缓慢地松开手,直起身,他声音低哑:“微信,加回去。”   “……”   别枝的?眼睫再次抖了下?。   她依然只死死盯着他的?烟灰色衬衫,不肯看他。   那件松垮的?衬衫在他腰腹间被皮带束紧,只系了最下?面的?几?颗扣子,敞开的?领口下?衬着一件黑色薄T,被胸膛撑起起伏流畅明?显的?线型。   一根细长的?绳坠越过他凌厉性?感的?锁骨,没入他胸膛前的?T恤布料内。   别枝想起庚野以前最讨厌戴任何配饰,不知道这个项链或者?坠子,是他哪一任女朋友送给他的?。   是那个头像代表的?月亮。   还是,昨晚和他上床的?女孩?   那个坠子长什么模样?,他和她们上床的?时候,它会垂在他脖颈下?晃吗?   大约是情绪终于压抑到了极限,别枝竟有些想笑。   女孩眼眸就真的?弯下?来,沁红的?眼尾微微上翘,在白皙上抹开了一指勾人?的?艳色。   “为什么要加回去?不合适,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你的?微信里哪个分类才好?”   她轻眨了下?眼,像是恍然,神?色却淡漠。   “哦,待睡列表么。”   “——”   庚野眼底的?漆黑里落下?了一颗火星。   顷刻灼成了弥漫燎天的?烈火。   他那个眼神?像是能?将她溺毙。   庚野忽然庆幸,他和她是在这样?一座公共的?,开放的?,不够私密的?,不能?让他为所欲为的?地方?。   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庚野阖了阖眼,有些用力?,眼角近乎狰狞地抽搐了下?。   等再睁开眼时,那些情绪被他悉数死死压在了海平面下?。   庚野抬手,扣住了别枝的?手腕,沿着她腕心向?下?,将她的?挣扎熨平——   近乎强迫地,别枝被他滚烫的?掌心贴着,十指根根缠扣住。他眼眸慑着她,逼她在两人?之间抬起手,然后缓慢地覆上了他腰腹前冰冷的?金属扣。   手背上是他灼人?的?掌心。   手心下?是他硬得?硌痛她指尖的?腰带扣。   别枝面上的?淡漠终于难以支撑,绯色攀上女孩的?眼尾,脸颊,将她的?雪白描摹得?靡丽,眼眸也湿潮而勾人?。   她终于羞窘到一个极致:“庚野,你——”   “我如果说,我昨晚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睡,你大概是不信的?,”   庚野按着她指尖,压在腰带扣的?压簧处。   抵着那人?无?谓懒垂的?眼尾,他声音沙哑,骀荡,带着自暴自弃的?冷意。   “要解开检查么?”   “……!”   绯红几?乎要漫染过女孩的?耳尖和脖颈。   别枝终于在那人?眼神?松懈的?某一瞬里,猛抽回手,然后用力?抵着那人?胸膛,将人?狠狠推开。   庚野也未反抗,甚至是顺着她的?力?,他懒折着长腿,向?后退了两步。   别枝眼角沁得?艳红,恼得?切齿睖他:“你……你和每一个前女友都这么——”   庚野垂弯着臂肘,手插进裤袋。   他声线倦懒,漆眸也像松了焦点,却又一瞬不瞬地睨着身前的?女孩。   “微信,记得?加回去。至于分类……”   青年眉眼沉郁地笑了,他薄唇微张,缓慢舔过犬齿,咽下?冷冽的?血腥气。   那人?笑得?冷漠又恶劣。   “做朋友吧。”   “前女友。” 第15章   “……朋友?”   别枝难确信地望着庚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朋友,”   庚野语气散漫,薄唇也勾笑。可那双漆眸又漠然,他垂睨下来,望她眼神冰一样凉:“等到将来结婚,我总该有个能邀请列席的前女友。”   别枝唇角咬得洇开浅白。   她闭了闭眼,听见自己声音轻冷:“可我不想和你?……”   “装陌生人多不坦荡,做朋友,不是最?好么,”庚野漆眸噙住她,“我问心无愧,还?是说,你?有?”   “……”   楼道里死寂漫长,被抛下的雨滴细密地敲打着窗。   别枝很久后?才从那种冷意里醒回神,她苍白着脸颊,松开了被齿尖肆虐过的唇角。   于是艳色重新漫染,像水粉画里最?惊艳的一笔勾描。   庚野喉结低滚,听见雨丝飞声?里,女孩平静得近空旷的声?音。   “好。”   别枝从墙根前慢慢直起身,垂着指尖,竭力不叫自己握起,不露出?马脚。   她安静地走近他,又与他擦肩。   “那就做朋友。”   到死也别忘。   她身上萦绕着的,那种浓烈又呛人的烟草气息,被雨意发酵,更浸染过每一寸空气。   刺鼻又刺心。   庚野插着裤袋,定在那儿,像尊雕塑。   直到她擦肩而过。   尼古丁气息愈发弥漫,仿佛缠绕过她纤细的颈和长发,将她一分一寸都染作那个陌生的,不知什么人在她身上留下的浓烈味道。   庚野垂低了睫,眼角轻慢地抽跳。   硬质烟盒被他从裤袋里拿出?,拨开盒盖,凌长的食指缓叩了下盒底,腕骨轻甩,一根香烟就从盒中弹起。   庚野将烟衔进?唇间。   爆珠咬碎,薄荷夹着冰片的气息,在这?一瞬暂时盖过了他的感官。   香烟滤嘴被他犬齿磨碾,沦为替代品的蹂'躏。   踏上第三?节台阶的别枝,就在此时,听见了身后?“嚓”的一声?轻响。   是打火机的声?音。   别枝蹙眉,侧身:“办公楼里,不让……”   话?音蓦止。   她没想过斜靠着墙的青年会忽然转过来,上了楼梯。跨过三?节台阶对他的腿长来说太轻而易举,那一步后?,庚野已经停在了她身后?。   再近几?寸,她就能撞进?他烟灰色衬衫虚敞的怀里。   别枝僵停。   那人低下头颈,衔烟望着她,轻嗤了声?。   “烤烟型焦油最?重,留味也最?久,还?是让你?男朋友考虑换一种。”   他凌冽漂亮的指骨拿下燃着的香烟。   修长脖颈侧低下来。   在别枝微微睁大?的眼眸里,他停在她下颌前,然后?薄唇轻吐。   “呼。”   一口薄淡的青雾拂过她颈旁。   别枝陡然僵住。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眸,望着隔了即将散去的薄雾里,噙着恶劣又漠然笑意的青年。   他咬回烟,低睨着她:“和他接吻,你?也不嫌呛么?”   “……”   眼前薄薄的青雾散尽。   而她颈侧,如他所愿——   原本那股浓烈又呛人的烟草气,终于被薄荷与冰片交织的清冽彻底吞没,覆盖过去。   庚野掐灭了烟,直回身。   在走过别枝身后?的刹那,他眸里那点笑意就彻底冷下,跌进?了漆不见底的深渊里。   直到踏入楼外的雨雾前,庚野都没回头,他只?懒懒抬了下手腕,背对着她轻晃了晃。   “回见。”   “——朋友。”   -   微信最?终还?是如庚野所愿,加了回去。   聊天框里安安静静的,当真就像两个普通朋友一样,存在在各自列表里,并不联系。   入学周,新生辅导员们全体都忙得脚不沾地,一个人恨不能劈成两个用。   别枝也没好到哪去。   好在家里有廖叶料理,社区里那只?宛宛类卿的小黑猫,也被她每天下午六点喂得很好。   一周时间在麻木里匆忙逝去。   周六,别枝和师兄费文瑄提前定下的请他吃饭的邀约,转瞬就到了眼前。   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啊啊啊啊啊啊姐!对不起!我错了!”   廖叶双手合十,大?鞠躬下腰,就差一个五体投地。   “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鸽你?,我也没想到,大?神的粉丝见面会怎么刚好就定在今天啊呜呜呜……”   别枝没回答,坐在沙发里轻叹了声?。   廖叶泪汪汪地扬起头:“或许,还?能跟你?师兄重新改一下时间吗?”   别枝恹恹回眸:“是我请他吃饭,现在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小时,你?觉着这?个时候改,合适吗?”   廖叶:“……那臣还?是以死谢罪吧!”   “算了吧,留你?一命,报效社稷。”   别枝轻着声?应她的玩笑,靠在阳光暖融融的沙发里,打了个轻慢的呵欠:“中午我自己去。”   “我就知道姐你?最?心软了!”   廖叶狗腿地过来给别枝捶肩:“不过,不是我给自己找借口啊——讲真的,前两天晚上听你?说起来,我觉得你?师兄其实挺好的。虽然人是小资调调了点儿,但?家里确实有钱嘛,而且长得还?算不错,职业也很好。家里有车有房,关?键是绅士,温柔,对你?好……”   廖叶掰着手指数起来,声?音像唐僧念经。   别枝没戴紧箍咒,很快就在她的声?音催眠下更昏昏欲睡,干脆把眼帘阖上了。   等列举完,廖叶下了结论:“比起庚野这?种不管走到哪儿都能招惹一片小姑娘的野马,我怎么想,都觉着还?是你?师兄更适合作为结婚对象。”   别枝半闭着眼敷衍,声?音也困蔫蔫的:“不行……他等着娶的,是贤妻良母那种类型……”   廖叶:“那又怎——”   话?声?戛止。   客厅里忽然寂下。   廖叶表情有些复杂,下意识地看向别枝。   她歪靠在沙发里,安安静静的。就这?样缩在那儿时,看起来小小一只?,像午后?小憩的猫咪。   “你?知道呀,我不可以……”   别枝闭着眼瞌睡,像在梦呓,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声?音柔软又安静,“不管谁和我一起,都会很不幸。”   “……”   廖叶低下头:“胡说,我姐最?漂亮,他们想要都得不到。”   别枝好像没有听见,空调有些凉,她往沙发里窝紧了些,困得打架的眼皮还?是没睁开,声?音轻得快听不到了:“就做朋友吧……朋友……也挺好的。”   ——   山海市主干道在周末的堵车程度,让去万象城的这?一路艰难得堪比西天取经。   别枝有了上回经验,今天出?门根本没开车。她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一小时打车出?发,这?才卡着最?后?十分钟,到了万象城楼下的咖啡厅。   咖啡厅临街,窗明?几?净。   别枝进?到门内时,看见费文瑄在一个靠窗的小圆桌位置上坐着,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   “师兄。”别枝走过去,微微倾身,轻声?和费文瑄打了招呼。   费文瑄忙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立刻起身:“别枝,路上堵车了吧?”   “有一点,师兄等很久了吗?”   “没有,”费文瑄笑着示意桌上的咖啡杯,风趣道,“大?概就是四分之一盏Monsooned Malabar特调的时间吧。”   别枝一顿,从神色间适度露出?了点茫然。   然后?立刻收到了费文瑄“默契”且积极的响应——   “哦,看我,忘记了你?不喜欢咖啡。Monsooned Malabar是印度特产的一种咖啡豆,中文名叫季风马拉巴。这?种咖啡豆最?早是从马拉巴海岸经船运出?口,因为在海上的几?个月里,会经历潮湿的季风气候影响,口感上变得……”   在费文瑄长篇大?论的科普当中,别枝和他并肩走出?咖啡厅,朝着万象城内走去。   和旁人不太一样。   别枝在不得不参加的社交场合里,并不厌烦对方长篇大?论的炫耀,无论是炫耀学识还?是别的什么。   正相反,这?种只?需要在对方企图和你?进?行眼神交汇的时候给予“真诚”的眼神反馈,隔片刻插一句“原来如此”,然后?就可以随便?神游太空等对方继续单方面输出?的社交——   在别枝看来,最?省心省力不过。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时,他们已经乘坐扶梯到达了万象城的三?楼。   从神态看得出?,费文瑄对自己今天的开场表现十分满意:“可惜你?不喜欢咖啡,不然我那里刚好有朋友送的一份南非豆子?,可以煮给你?尝……”   话?没说完,费文瑄发现身旁人不见了。   他回头望向身后?:“别枝?”   “……”   女孩正停在一个落地橱窗前。   落地的展示玻璃内,展柜里站着的是个假人模特。模特双手插袋,松垮的休闲衬衫,内衬T恤,束紧衬衫尾摆的腰带,还?有线条流畅的黑裤皮鞋。   除了颜色不完全相同?外,这?一身,和那天庚野去山海大?学找她时的衣着,相近得让她恍神。   她下意识地望向了腰带上那个泛着冷泽的金属扣。   ……不一样。   气质和感觉也完全不同?。   真奇怪啊,怎么会有人把相近的一套衣裤,穿得比黄金比例的模特都好看。   直到费文瑄走到身旁,出?声?时,别枝才察觉:   “在看什么?”   别枝蓦地回神,捏了下提包的皮带。   她回身,微微垂弯的眼角带着柔软的弧度:“师兄觉着这?一套,好看吗?”   “男装?”费文瑄下意识地清了下嗓子?,抬手捏领带结,“你?是准备送给……”   “楼上阿姨说,最?近隔壁单元里进?了贼,让我准备两套男士衣裤,在阳台上挂起来。”   别枝回过头,又看向了那套衣裤。   “我觉得这?一套……很好看,我很喜欢。”   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的费文瑄讪讪地扶了下眼镜,很快就调整过来,神情从容:“确实不错。不过既然只?是需要挂在家里,那我送你?一套我的闲置衣物就是。”   “不可以哦,那样就是我又占师兄便?宜了。”   别枝走向店门方向,想起什么,她回眸望向费文瑄:“师兄也选一套喜欢的衣服吧,作为我的回礼——之前给山海大?学投递简历的事情上,还?麻烦过你?,一顿饭可不够。”   “失而复得”的礼物,叫费文瑄更是惊喜:“这?,会不会不太好?”   “怎么会,”女孩轻淡的笑靥掩入店门,“礼尚往来而已。”   ——   两人都未注意,隔着挑空的商场天井,对面的扶栏旁边,一个小个子?男人正举着手机,摄像头朝向他们,接连抓拍了几?张照片。   等两人进?了店,刘成志压回手机,紧张地转到微信,把几?张照片一块发了过去。   对面是个月亮头像。   刘成志按着说话?键,给对面发语音:“庚哥,你?看我在万象城三?楼又遇见谁了!那辆白色小轿车的女主人!”   “她跟她那个男朋友一起来的,现在正陪着那男的试挑衣服呢。”   “要我帮你?盯着他们不?”   聊天框里迟迟没有回应,刘成志原地踟蹰了两步,终于还?是心一横,他把兜帽拉上来,微微弓腰,快步朝着那个店铺走过去。   进?店后?,刘成志瞄了眼女孩的位置,就立刻收回目光。   “客人,您想选什么衣服?”导购热情上前。   刘成志立刻摆了摆手,压低声?:“我自己看看。”   “好的,那有需要您再喊我。”   “嗯嗯嗯。”   敷衍走了导购,刘成志假装顺着衣架墙往前走,朝着那个女孩溜达过去。   费文瑄刚带着第二套衣裤进?了试衣间,别枝此刻走在导购小姐身前,又从衣架上拿出?来另一套衣服。   也是休闲款的三?件套,只?是比橱柜里展示的那一套还?要宽松许多,入手像是棉麻布料的质地,但?并不粗粝,反倒是柔软舒适。   “这?款比较偏森系自然风,很适合个子?高,腿长一些的男生。”导购小姐推销,“我给您男朋友找一下合适的号?”   别枝抬手,思维难以自控地,就想象出?了庚野穿它的模样。   额前黑发凌碎,眉眼清绝,薄唇会漫不经心地勾着笑。   他站在阳光漫洒的巷子?里,多半还?会像橱窗里的模特一样懒插着袋,宽松的外套袖口卷在他手肘下,露出?小臂流畅清薄的肌肉线条……   向下的想象被别枝及时拉停。   她回过身,朝导购小姐轻笑了下:“不用试了。”   导购小姐松了口气:“也好,这?款和您男朋友的风格确实不太契合,不如还?是看看这?边——”   “跟橱窗里展示的那套一起,都按照身高185公分的模特选号,两套直接包起来吧。”   导购小姐蒙了下,扭回头:“啊?不试,直接包吗?”   “嗯。”   “但?是按185选的号可能不太适合您男朋友,要不还?是先试试小一码的……”   “不用,这?两套不是给他的。”   别枝弯眸,并不介意导购小姐被她的“坦荡”震撼住的眼神。   导购小姐还?懵着:“那刚刚您男朋友那套……”   别枝把卡递给她:“和试衣间里那位的,一起结。”   “……”   被震撼了的远不止导购小姐一个。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i_ s_ h_u_9_9_ ._ c_ o _m   两人身后?几?米远。   背对着店内,刘成志正对着面前的衣架目瞪口呆。   现在脚踏两条船,都流行这?么大?大?方方的了?   ……等等。   庚哥多高来着?   不等刘成志从震撼和混乱思考里得出?答案,他手中拿着的手机,就嗡地一震。   刘成志下意识按亮了屏幕。   【庚野】:地址 第16章   从?那家男装店结账离开后,别枝就?提着两套衣服,同费文瑄一起上楼,去了她提前?订过位置的那家?港式茶餐厅。   虽然已是午市时间,但茶餐厅里客人并不多。   别枝这里恰是第三桌。   他们进?来落座不久后,费文瑄还在翻菜牌的工夫,就?有个?穿着卫衣的小个子男人单独进来了。   “先生,请问您有预订吗?”   “我,那什么,没有不能进?吗?”   “当?然不是,只是确定?一下是否有您的订位,”门口服务生朝里面抬手,“请进?,是您一位用餐吗?”   “嗯……啊不,两位,还有一位没来。”   “好的,请您跟我来。”   别枝最初只是在安静的餐厅内,轻易将餐厅入门处的声音扫入耳中,并未关注。   直到那个?小个?子男人跟在服务生身后,从?他们桌旁过道走过去时——   像是刻意遮掩什么,来人抬手整理兜帽,挡着脸从?别枝身边经过,到了他们这排最角落里的那桌。   别枝莫名地抬了眼尾。   总觉得对方刚刚在看她……   别枝回眸,望了一眼。   那人是背对她坐下的,好像正聚精会神地拿着手机跟人发消息。   从?背影和衣着来看,也完全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别枝,怎么了?”费文瑄从?菜牌上抬眼,温声问。   “没事,”别枝转回来,弯眸,“我们现在点?餐?”   “好,客随主?便。”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里,费文瑄见缝插针地展示了一番他在香港的游学经历,以及对港式餐饮文化的深刻见解。   别枝单手托腮,一边提供捧哏的情绪价值,一边走神,想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刷了两套185公分的衣服。   又没人穿,唯一用途是挂在阳台防贼,两套未免也太可惜了。   好贵的。   “……我爸妈也希望,我能早点?成家?,至少有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别枝,你觉着呢?”   “?”别枝眼睫撩起来。   坏了。   走神太过,一时不察,话题怎么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细微的懊恼被女孩藏得很好,她放下托腮的手,拿起亮银色的金属叉子,去戳高脚餐盘里的水果。   同时她音线温吞地勾笑:“师兄你一直很优秀,又不缺追求者?,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建立一段关系,步入婚姻。叔叔阿姨是关心则乱,这才有些担忧。”   “可是那些女孩都不是我喜欢的人,”费文瑄轻叹,隔着薄薄的金丝眼镜,他望向别枝,郑重地放下了筷子,“别枝,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你该知?道的,我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勉强自己?的人。”   我不知?道。   别枝掐了下掌心,跟着就?疼得眉心轻蹙,后悔地松开手。   她维持浅笑:“既然这样,师兄更不必急于一时,这种事总是要?看缘分的。”   “缘分啊,说起来我父母帮我请人卜过一卦,问过我的正缘,你猜那位高人怎么说?”   费文瑄的眼神似有升温。   别枝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挪开眼眸:“师兄,要?不要?再加一道——”   “那位高人说,我的正缘就?在身边。”   别枝哽住。   费文瑄急促了声:“我也了解你,别枝,我们在老师门下相识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在这期间,你从?未有过男朋友或者?暧昧对象,总该有个?原因吧?”   女孩眼睫一颤,垂了下去:“没有,只是课业太忙,没什么原因。”   “那你这次回国又是为什么?老师都告诉我了,你在那边已经拿到了KW心理所的offer,明明可以留在那边,为什么还要?回国?难道不是国内有一个?让你想回来的人?”   “——”   别枝的手无意识地一颤。   被那一个?个?问题重重撞开的,是她藏在心底那扇紧闭的门。   门后藏着只有她知?道的少年。   恍神是要?付出代价的。   尤其是在别人告白的关键时刻。   女孩放下金属果叉的手指微微捏紧,细白的指尖上血色尽褪,还没有来得及抽回,就?被对面的男人倾身上前?,蓦地握进?了掌心。   陌生的温度叫别枝一僵。   她对上了费文瑄感动的眼睛:“别枝,如果你是在等?我点?破,那就?由我点?破。”   感知?慢半拍地回到身体,别枝微恼,就?要?从?费文瑄掌心下抽回手:“师兄,你误——”   倏地。   一种叫她心头轻栗的存在感,从?身侧传来。   就?像被什么凶兽盯住了后颈,随时会被扑咬上来一样的攻击性。   别枝蓦然回眸,看向左手边。   这家?港式餐厅的装潢极具特色,她左侧,将餐厅与商场内间隔开的并不是墙,而是一排高大的盆栽绿植。   绿植叶子宽厚,基本能够起到遮蔽的效果。   但不完全。   譬如此刻,别枝就?能看清,在两盆相邻的高大绿植间露出了一片空隙,足以看到商场内。   ——没人在。   是错觉吗。   别枝转回身,同时将手指从?费文瑄的扣握下抽回:“师兄,你真的误会了。”   费文瑄呼吸一滞:“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回国呢?”   “我从?来不是跟你回……”   餐厅门口,迎宾声音兀然插入:“先生,您有预——先生?稍等?啊这位先生?”   那边话声与脚步实在凌乱,很难不惹人注意。   餐厅里仅有的几桌客人全循声回头,别枝也抬眼,朝费文瑄身后望去。   从?绿植盆栽后,最先跨入视野的是条长得过分的腿。   黑色短靴打底,迷彩工装长裤,从?下而上没一丝赘余,长直凌厉的腿线就?干净利落收到了腰带下。   上身是件印花黑T,半袖,露着截小臂。   袖下薄肌流畅,指骨懒勾着腰带,修长分明的冷白筋络就?在他清瘦手背上根根凸起,性感又凌厉。   别枝下意识屏息,低下头颈。   大概是那道穿过绿植枝蔓,从?她身上一掠而过的,冷漠又漫不经心的眼神——甚至不必等?那人在拐角转正过身,别枝已经把他认出来了。   “庚哥,这边!”   角落里的唤声印证了她的猜测。   别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低头,显得她有些心虚,想不明白就?被她推锅给刚按某人身高买的两套衣裤。   可惜费文瑄显然迟钝。   他在短暂走了下神后,就?转回来:“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爸妈让我年底结婚,时间上太赶了?”   别枝:“……?”   她几乎忍不住想抬头否认。   然而余光里,某人那长得过分的腿,此刻正从?他们桌旁走过。   像错觉,在费文瑄话声掷地后,那道侧影蓦地一停。   “别枝,我们相识多少年了,你该相信我,我是不可能因为父母的要?求就?轻慢你的。”   见别枝没反应,费文瑄激动地抬手,又要?去拉别枝的手。   “我一定?会准备一场——”   “啪。”   余下话音未竟。   就?被只修长冷白的手掌,兀地按碎在了桌沿上。   别枝像受惊,猝然收回桌上的手,向座椅里一缩。   “好巧。”   头顶荡下冷漠倦懒的声线,偏朝向她,尾音里还曳着轻嗤:   “……求婚呢?”   别枝下意识地抬眸,眼神顺着那人按在桌边骨节分明的指背上移。   黑T悬在他清阔的肩骨下,随那人抵按着桌边微微折腰的动作?,一根黑绳坠在脖颈下垂晃。   领口内,锁骨藏在他俯低的翳影里若隐若现。   而更近的是那张清隽又冷漠的脸。   他临睨着她,明明眼尾低垂,薄唇勾笑,可那个?眼神里却像是刻骨的冷。   只一眼,就?叫凉意顺着别枝的尾椎骨攀上。   她微僵在那儿。   直到桌对面,收敛情绪的费文瑄不解皱眉:“这位先生,你哪位,我们和你认识吗?”   “……”   庚野缓直回身。   这几秒里,那点?冷意从?他漆眸与身遭都抹尽,取而代之的是眉眼间骀荡似的薄凉。   他喉结轻滚,像浑不在意地,将选择权抛给了别枝:   “我们认识吗?”   别枝终于回过神。   她将视线从?庚野清绝的侧颜轮廓掠下,落到费文瑄的脸上。   而费文瑄望着庚野,终于在记忆里翻找到这张即便只见一眼也很难忘却的脸:“他,他是不是楼下停车场,那家?洗车店里的——”   “是朋友。”   别枝出声。   在一坐一站的两个?男人同时转来的目光下,别枝在庚野凌冽的眼神下,朝费文瑄温声重复了遍:   “他是我一位朋友。”   [做朋友吧。]   [前?女友。]   庚野:“……”   刚扔出去还不到一周的回旋镖,回来得如此之快,又正中红心。   停了两秒,庚野低下了头。他舔过犬齿,声腔拖得轻慢地笑了。   “是,朋友。”   那人转身,似乎是要?向后。   别枝垂下眼睫,在桌下紧握的手指刚要?松开,余光里就?见那人从?她身后绕过——   庚野停在了别枝里侧,将她身旁空着的椅子向后一拎,拉出去半截。   坐下了。   别枝:“……?”   在女孩没表情地转过来睖向他的眼神前?,庚野略一挑眉,神色却疏冷:“既然是‘朋友’,你不介意‘朋友’之间拼个?桌吧?”   别枝想拒绝。   可惜没来得及,方才那小个?子就?从?后面过来了,还一脸无辜地看向坐在她里侧的青年:“庚哥,你们认识啊?”   “嗯。”庚野慢条斯理地从?女孩身上扯下视线。   刘成志挠了挠头,觍着脸乐:“出来吃饭都能碰上朋友,这什么缘分!人多热闹,那我们干脆坐一块?”   庚野靠在椅里,低曳着的睫再掀了下。   他语气淡淡地瞥过别枝:“介意吗,朋友?”   别枝在心里叹声,歉意看了费文瑄,随即才弯眸看向刘成志:“请坐吧。”   “……”   女孩望向对面男朋友的那个?眼神,并没有逃过庚野的眼睛。   那对视像极了种无声的默契。   从?前?她和他有过这样亲昵么。   哦。   去日太久,早忘了。   他懒耷着眼,这样想着。松松散散搭在桌上的手下扣,指骨折低,牵动起冷白的脉管,在凌厉的腕骨上不明显地抽跳了下。   明显从?庚野落座后,费文瑄的神色就?极不自在,身上带着点?机油味道的刘成志的到来,更是让他嫌恶地皱了下眉。   只是一切又被掩饰在那顶金丝眼镜下。   直到别枝叫服务员拿来菜牌,再次点?餐后,费文瑄才在安静又微妙的桌上轻笑了声:“不好意思,刚刚语气冲了些,我倒是不知?道,小枝还有你这样一位朋友。”   “是么。”   庚野懒散无谓地应了声,靠在椅背前?,他瞥向身侧。   庚野的腿太长,这样斜坐时,被凌长的腿支起的膝,离着别枝的椅子都不过分毫距离。   像暧昧,亲近,又骀荡疏离。   别枝垂眸,恍若不觉。   直到耳畔那人淡声。   “怎么,没跟你男朋友提起过我?”   费文瑄刚要?皱起的眉头,立刻在这句男朋友下松缓了。   看来别枝没有跟朋友否认他之前?的那个?谎言。   那是不是说明……   别枝回神,拿起果叉:“我们做朋友不久,还没来得及提起。”   费文瑄神色恍然:“原来你们刚认识?”   别枝抬脸,眼角微弯,笑意清浅嫣然:“做朋友还是这周内的事。”   “难怪,之前?完全没听?你说过。”   “……”   没在意费文瑄那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别枝安静地垂眼,唇角弧度也平回去。   身侧安静得近诡异。   她慢半拍想起这件事,朝庚野那边假装不经意地偏了偏脸。   就?见那人靠在椅里,漆眸清幽,正一瞬不瞬、直勾勾地望着——   别枝顺他焦点?落下视线。   ……她的手?   女孩指尖不自觉抖了下,向掌心蜷起。   像是拨动了空气中某根无形的弦,庚野半低垂着的睫跟着一颤。   一两秒后,他懒掀起眼,睨向别枝。   别枝:“……”   某人的眼神快要?把她钉穿了。   忍不下去的别枝推开椅子,起身,歉意地朝费文瑄笑了下:“我先去一趟洗手间,你们慢用。”   “好,我在这里等?你。”   “……”   庚野隐忍地低了眸,从?工装裤口袋里摸出烟盒,也跟着起身。   走之前?他又停了停,偏过侧脸,挑眸掠向费文瑄,烟盒在修长指骨间随意一抬:“吸烟室,一起?”   费文瑄掩饰不悦:“不用了谢谢,我不抽烟。”   “——”   庚野垂低的眼帘蓦地掀起。   那个?眼神透着近慑人的攻击性与压迫感,叫费文瑄一下就?警觉,他绷紧了肩背:“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抽烟?”   庚野声线压下,缓慢地重复了遍,嗓音里无故透出几分低哑。   被庚野的气场完全压制的感觉让费文瑄暗自生恼,他故意向后靠了靠,扬起下颌,笑意也轻蔑:“这么惊讶,不抽烟犯法吗,朋友?”   “……”   太阳穴鼓噪地跳动。   庚野闭了闭眼。   不是她男朋友的。   那在那个?雨天里,她身上那股不知?要?多亲密才能那样长留的,浓烈呛人、挥之不去的烟味,又是谁的?   费文瑄不察他神色,抱臂不屑:“你可能还不够了解她。据我所知?,小枝也不喜欢烟味。”   “……行。”   庚野低了长睫,冷漠又怜悯地扫过对方,修长指骨间捏皱了的烟盒缓缓松开。   他转身离桌,朝餐厅外大步走去。 第17章   别枝在商场的洗手间里多停留了很久。   她不担心费文瑄会说漏他们两?人的关系。   即便为了他自己的面子,他也一定会对庚野简称,他就是?她的男朋友。   这样,等她回去后,庚野应该已经走了吧?   怀抱着这样的希望,又忽略掉自己心底深埋的那一点挣扎,别枝拿冲洗得冰凉冰凉的手指轻拍了拍脸颊,叫自己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脱身。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别枝从女士洗手间里走出来。   刚踏进长廊,身后墙上还是?粉红色的女士洗手间标识,别枝就怔在了那儿——   通向?商场消防通道的长廊,对面墙根前,倚墙侧靠着个?眉眼清绝又神色漠然?的青年。   俨然?是?在等人。   “我靠。”   “好帅啊……”   经过别枝身旁,绕进女士洗手间的两?个?姑娘传回来压制不住的兴奋嘀咕声。   别枝回过神,迟疑了下,她还是?朝庚野走过去。   还没临近,她就嗅到了他身上多出来了那种淡淡的,冷冽的烟草气。   “你?……”   别枝刚要开口。   却见庚野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朝前走去。   那儿是?走廊尽头,通进消防通道的大门。   透着银色冷光的横向?扶手被青年握住,沉重得需要别枝顶上半个?人的力气才能勉强拉开的金属大门,在他筋络微绽的指骨下,像是?个?塑料玩具一样被拉开了。   凌厉修挺的长腿踏入门内前,挂着极简黑T的青年终于回过颈,他漆眸冷冰冰地挑了她一眼。   几乎毫无波澜,也没什么情绪,冷淡,漠然?,乏善可陈。   只一眼后,他就迈入门后。   “——砰。”   大门关合。   别枝僵在原地。   ……别进去。   她听见她心底有一个?声音。   别进去。   万一门后是?深渊呢。   就维持现状就好,让他误会,让他撇清关系,让他安安静静地待在她的列表里。   反正她又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这样想着、自我催眠着,别枝僵着身影,向?另一个?方向?转身。   门后。   消防通道的感应灯光黯了下去。   原本斜倚在墙前,投在地上那道薄冷颀长的影子?,也一并被吞没进黑暗里。   隔着薄T,庚野攥住了黑绳下的那块木牌。   力道大得近乎要捏碎它。   修长的颈向?后仰靠,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他手腕抬起,绳坠松弛,握着木牌的指骨上青筋狰狞了一瞬,就要发力,将木牌拽下——   “砰。”   金属大门被一道身影挤开。   它太沉了,女孩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将它推开能容她过身的一隙。   感应灯再次亮起。   骤然?洒下的光叫别枝眼眸轻眯,来不及适应,她就对上了墙前懒折着长腿,冷漠睨来的庚野。   他正松开手,垂回身侧。   但依然?没有过来给她搭一把手的意思。   别枝僵在打开的门间。   是?金属门太沉了,还是?他望她的那个?冷漠得拒人千里的眼神太沉了。   她忽然?觉着掌前的阻力就重若千钧。   她不该进来。   别枝眼睫颤了下,低下去,她松开手,任那道沉重的金属门反压回来。   而她就要转身。   骤变只在一瞬。   倒压的金属门被只凌厉修长的指骨抵扶住,分毫不动,而惊神的女孩还没来得及抬眸,就被从门内伸出的另一只手,狠狠握住了手腕,拽进门内。   “砰!!”   金属门几乎是?被甩上的。   门后。   炽白的感应灯下,别枝惊绝地抬眸。   蝴蝶骨被迫抵在坚硬的墙壁上,硌出来的闷疼,再叠上手腕位置,被那人捏得像是?要碎掉了似的痛意,一瞬就叫她眼尾沁透了红。   “庚野……”   别枝有些恼地歪过头,看向?她被他钳制着死死按在了墙上的手腕:“你?弄疼我了!”   庚野漆沉的眼眸原本盯着她,此刻又顺着她目光,落在了她纤细的、被他紧扣住的右手腕上。   别枝的手很漂亮,又细又长,指尖的弧度也恰到好处,从白皙里盈着一点浅浅的粉意。   此刻在他的眼神下,像是?含羞草一样,轻蜷起来。   半小时?前,跟着高?大的绿植,也是?他亲眼看它被另一个?男人握在掌心。   而她没有一丁点挣扎。   ……哪像现在。   庚野冷漠地垂低了眼,他不再将她手腕按在身侧的墙前,却仍没松开。   挣脱不能,别枝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庚野的指骨挪向?上,滑过她手腕,改作握住了她手掌。   然?后将她的手压在她自己锁骨上。   尽管不知道庚野要做什么,但别枝还是?从心底浮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女孩挣扎起来。   庚野似乎察觉了,只从碎发间冷淡地瞥过她,似乎伴有一声浅淡的轻嗤,又似乎没有。   他长腿前顶,屈膝,不容反抗地分开又抵住了她双'腿'间的墙面,继而折腰,俯身。   那人像是?要朝她被他钳制的手吻去。   感应灯在一瞬暗下。   光影切换的刹那,别枝撞进了庚野碎发下的眼眸深处,里面汹涌的情绪几乎能将她溺毙。   “庚野……!”   感应灯惊亮起。   而一同停住的,还有离别枝的手心只咫尺之距的,伏低了身的青年。   他薄唇微张,炙热的呼吸都洒在别枝掌心。   像是?被烫到了,女孩的手指蜷得更紧。   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疼得别枝睫根泛起湿潮。   庚野睨着她的“自残”行为?,漆眸幽黑:“……松开。”   别枝气恼地睖他。   “不松么?”   庚野微微偏过脸,不甚明显地挑眉。   换了旁人大约能算卖乖,但在那人清隽凌冽的眉眼下,那张脸上此刻除了冷淡迫人的攻击性外?,根本找不出一丝别的可能。   威胁还差不多。   别枝将掌心掐得更紧,掌心被掐的地方都在庚野的视线里凹陷下月牙形状,白得没一点血色地可怜。   而它的主人。   她正一言不发地和他抗衡,漂亮脸蛋上绷得淡漠,毫无表情,但控制不下的生理性的泪水,正顺着她纤密的睫根分明欲滴。   “看来是?不怕疼了。”   庚野冷压下睫,声线淡哑,“好,反正你?都是?要哭的,一起吧。”   “?”   别枝还没来得及回神。   就见面前阴影罩下——   被庚野压在她身前的手腕,蓦地刺痛。   “……唔!”   女孩猝不及防要出口的呼疼,被那人早有预料的修长指骨扣住了下颌,压了回去,她想都没想,就跟着痛意的本能反抗。   她咬住了他捂住她的指骨。   庚野的肩骨轻抖了下,却一丝一毫都没松开,无论?是?她的唇还是?她的手。   他感知到她柔软的唇肉就擦在指间,细整的齿尖也一样。   炙热,滚烫,像是?烙铁一样叫他头皮发麻——   剧痛伴随剧烈地爽。   不知道多漫长的时?间过去。   庚野松开了被他抵在身前墙上的女孩,眼神里幽沉的情绪像是?得了某种慰藉,终于略微克制地沉下去。   他望着她腕心被他咬出来的印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眼眸里幽深得灼人。   感觉到扣在下颌的力道卸去,别枝也松了咬他的齿,拿舌尖把那人指骨推抵出去。   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   叫两?人身影同时?一滞。   庚野眼神复杂地撩起眼,钉住了她。   别枝蓦地回神,不顾脸颊浮起的薄红,她蹙眉转开:“呸——噗。”   还没呸完,就被捏住下颌。   庚野眼底情绪有卷土重来的架势,居高?临下地钳制着她:“谁教你?的。”   别枝:“……”   她说她无师自通他信么。   尴尬转瞬褪去,理智回笼,别枝甩开他捏她下颌的手,没表情地抹掉眼泪,然?后看向?自己腕心。   ……好明显的一圈牙印。   别枝心里气恼,神色淡漠地蹙眉抬眸:“你?是?狗吗?”   庚野懒撩起腕骨,背过手掌,给她看指骨上那个?鲜红见血的印痕。   “你?好么?”   别枝:“……”   怎么比他咬得还狠得多。   竟然?见血了。   别枝眼神飘忽了下,很快定回:“是?你?先发难,我只是?唯一能做的正当防卫。”   在庚野不作声的眼神下。   慢了好几拍,别枝忽然?想起了差点被自己忘了的自己有男朋友了的人设。   她蹙眉:“我有男朋友。”   “男朋友……”   庚野嘲弄地嗤了声,眸里不藏讥讽:“那你?还跟我进来干什么。”   别枝一僵。   那点讥讽犹如?刺骨利刃,将她自尊刮尽。   所以。   他那一眼真的是?故意在钓她。   而她也就像不知道他以前经历过的,不知道多少个?女生一样,毫无抵抗地,就跟在他身后进来了。   连勾勾手指都省了。   他对这种情况还真是?……   熟练,习以为?常,又了若指掌。   不知道在他多少个?前女友或者“朋友”身上屡试不爽?   方才的潮热一瞬从周身褪去。   别枝如?坠冰窟。   在原地僵了许久,别枝讷然?垂眸,她自嘲地勾了下唇角:“对,我活该,但你?放心……就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跟你?进来第二回 。”   她从墙前撑起身,要走:“我男朋友还在等我。”   “——”   两?步后,别枝被扣住手腕,再一次掼回墙前。   庚野的手掌抵托着她的蝴蝶骨,狠狠磕在了墙壁上。   别枝受惊,终于变了脸色:“庚野,你?有完没完?我都说了我刚刚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庚野却再次压身。   别枝惊恼:“庚野!”   来不及躲闪,也无处躲闪。   但在别枝快要被气哭的刹那,她又察觉了和方才的不同。   那人没有碰她,他只是?俯身到她颈侧,轻慢又细致地嗅过了。   “……果然?。”   庚野起身,手松开了她,垂回身侧。   他折着长腿退后。   “什么?”别枝蹙眉。   “来见男朋友,身上就没那种味道了,”庚野冷冰冰地睨着她,眼神嘲弄又刺骨,“让我猜猜,你?同时?踩着几条船?”   别枝僵了下。   下雨那天的烟味,他当作了她男朋友的,她没否认。   别枝咬牙:“那是?——”   “怎么,你?是?想说,那种抱半个?小时?都未必染得上那么持久的味道,是?你?朋友的?”   庚野冷漠地睨她。   别枝哑口。   她大概也没那么擅长说谎,尤其在他面前。   “说话。”庚野一字一沉。   别枝紧绷的肩一点点垮下。   算了。   这样也好。   不,这样最好。   “是?,不止一个?,”女孩平静仰脸,唇角轻扯了下,“我喜欢,又怎么样呢。”   “……”   庚野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儿。   T恤的领口宽松,脖根处,冷白脉络性感有力地凸起,像青翠古树的根。只是?在此刻,它已经压抑到极致,如?弦绷弓张一般狰狞。   死寂半晌,庚野阖了阖眼。   他想自己大概是?要气疯了,反而失笑。   嗓音沉到堕底,漠然?沙哑。   “你?那个?已经在规划婚期了的男朋友,也知道你?在外?面玩这么花?”   “……那你?呢。”   别枝不想回答。   于是?她将双手叠别到腰后,上前一步,仰头。   女孩勾着漂亮干净的琥珀色眸子?,没什么情绪的,安安静静地望他。   “庚野,”她忽然?笑起来,“你?要跟我玩吗?” 第18章   “那你呢。”   “庚野,你要跟我玩吗?”   从女孩话音落下的那一秒开始,整个消防通道里骤然陷入死寂。   连呼吸都抑止,空气也叫人窒息。   庚野就那样沉沉地俯瞰着她?,眼底像是在经历一场夜色下暴风雨里的海啸。   漫长的寂静,叫发问的别枝都微怔,她?轻慢地眨了下眼。   这和她?预料的情况不太?相同。   庚野为什么?不嘲讽她?,他明明最擅长用无?谓至极或是刻薄嘲弄的态度,轻易叫每一个对他有所觊觎的人羞愤败退……怎么?此刻却一言不发。   难道是她?态度太?轻浮了?   而且,如果他不嘲讽她?,那要她?怎么?收场?   别枝背在身后的指尖轻蜷。   ……难不成还要动手动脚,戏才够真吗。   就在别枝在心?里天人交战的时?候,及时?响起的手机铃声从?死寂里拯救了她?。   别枝尽量不虚地摸起手机,背身,避过了庚野那双灼灼的漆眸:   “你好?”   对面似乎愣了下:“小枝,我见你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是费文瑄的声音。   想起来这个被她?忘于?脑后的师兄,那点被叫“小枝”的烦躁被心?虚淡化。也怪她?在学校里顺势利用,忘了费文瑄这种自恋型加表演型人格的,最擅长脑补和顺杆爬。   也该找个时?间划清界限了。   别枝心?不在焉地想着,轻声:“没发生任何事,只?是偶遇了一位朋友,和他聊了几句。很快我就回去。”   “好,那我等你。”   挂断电话,别枝回过身,就见身后的庚野已?然恢复了漠不关心?的凌冽模样。   “二十分钟的耐心?都没有,”庚野轻嗤,眼角冷淡地挑起来,“他是怕你跟人跑了么?。”   别枝装作没听出?他的暗讽。   她?侧身望金属门走,从?那人清拔的身形前?经?过:“我该回去了。”   “等等。”   大约是她?走过他的第?二步后,庚野在她?身后出?了声,他像是进入了情绪过度爆发之后的松弛期,声音听着都懒洋洋的:   “再问一遍。”   “?”别枝莫名其?妙地回头。   “刚刚的问题,”庚野轻咬犬齿,慢条斯理?重复,“再问一遍。”   别枝觉得这人好像有什么?毛病。   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听了:“我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   庚野低头,薄嗤了声。   长腿迈开,他抄着裤袋和她?擦肩而过,同时?撂下一句冷冰冰的嘲弄。   “你是怎么?觉着,我会自轻自贱到,甘愿给你当三的?”   别枝哽在原地。   直到金属门被那人在身后蓦然拉开。   她?才难置信地回神。   ——   刚刚庚野是什么?意思?   第?一遍没表现好,所以?再来一遍?   “还不走,”   身后冷淡低哑的声线作震。   别枝回眸。   就见身后庚野单手拉开了沉重的金属门,屈折起指骨随意抵着,回身。光影从?青年侧颜轮廓扫下,阴翳衬显得他眉眼薄凉而清绝。   让她?又想起多少年前?,那个闯入她?古潭死水一样的生命里的少年,带着灿烂的金发和笑眼,活下去的勇气,还有春天。   别枝一时?恍惚。   直到门旁那人闲散地扯了下唇角——   “怎么?,等着被你男朋友捉奸?”   别枝:“。”   他就多余长了张嘴。   -   庚野比别枝晚了十五分钟,才回了桌位。   有刘成志死死把守着费文瑄身旁的位置,费文瑄始终没能如愿换坐到别枝旁边。于?是,他对这两位不速之客的怨念和厌烦也是肉眼可见地增长。   这份怨念终于?在一个时?刻达到了巅峰——   庚野从?餐厅外回来,落座不久,邻桌就过来了两个女?生。   衣着像是两个大学生,互相推拥着过来的,时?不时?往里面不经?意地瞟一眼,面色含羞带窘。   托某人的福,别枝见多识广,一眼就知道这是来干嘛的。   她?瞥向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微皱着眉,正用眼神对盘里切过来的那块鲜果拿破仑千层施以?极刑——   不知缘由,庚野极不喜欢甜品,几乎是到了厌恶的程度。   在通道遗留的报复心?作祟,别枝故意给他切了块最大的。   而对于?两个年轻女?学生的到来,桌上最积极响应的只?有费文瑄——他喜欢展示他的绅士风度,无?论是对别枝,还是她?之外的人。   只?是对别枝格外殷勤。   可惜今天用错了地方。   在他展示过自己的绅士风度后,两个红透了脸颊的小姑娘终于?表达了自己的目的。   要加微信。   费文瑄微微坐直了身,特意用余光看过别枝,随即才笑道:“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你们还是……”   “啊,你误会了。”   离他近的那个小姑娘连忙摆手,眼神里透着清澈的单纯,伸手一指最里面从?头到尾没抬过眼的庚野:“我们是想要他的微信。”   费文瑄:“……”   刘成志:“噗。”   费文瑄:“……”   而庚野毫无?被人“点”了的自觉,额前?碎发下眼尾懒懒耷着,指骨拨弄着刀叉,专心?致志在跟那块叫人无?处下口的拿破仑千层两军对垒。   两个小姑娘已?经?尴尬起来了。   别枝看不下去,在桌下,默不作声地踢了一下庚野懒搭在她?椅旁的长腿。   “……!”   庚野不喜欢西餐,也用不惯刀叉,此刻才刚成功掀起来一层拿破仑的酥皮,还没来得及嫌弃下面腻漫的奶油,就被踢了小腿。   于?是那层就从?他指骨间一颤的叉子下,掉回去了。   “……”   庚野放下金属叉子,微支起额角的那只?手歪了下,将他侧颜抵向一旁,他冷淡却不见恼地去瞥别枝:“?”   别枝叉甜品,当没看见。   庚野轻嗤声。   大概看在这一踹的面子上,他终于?从?身侧的女?孩脸上抬起了视线,只?是仍有些懒腔慢调的,听着就散漫敷衍:“不好意思啊。”   同样是一句抱歉,换别人来说,要么?低姿态要么?谦恭委婉,而到了庚野这儿,莫名透着种冷淡又自洽的拽。   于?是那俩小姑娘就跟被他下了蛊似的:“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不会随便?打扰你的,能不能就——”   “我也有女?朋友了。”庚野衔得自然。   别枝捏着叉子的手一停。   然后就听那人在她?身旁,不走心?地抬了下手腕:“八百个。”   “……”   结果自然是以?两个女?生伤心?的离开告终。   直等到那俩小姑娘回了位置,刘成志才出?声笑:“哥,你这八百个女?朋友,哪天带出?来给我们长长见识呗。”   庚野:“梦里,你晚上躺下就有。”   “即便?不想给微信,也没必要让人难堪,”费文瑄优雅地切着拿破仑,忽然来了句,“她?们年纪还小,庚先生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桌上一静。   别枝微微蹙眉,跟着松开,她?张口要说什么?。   还没来得及,就听庚野凉笑了声,转过来看别枝:“这男朋友,你留学时?候从?圣玛利亚大教堂捡回来的?”   “……”   死寂。   一秒后,别枝努力低下头去,她?咬紧了唇肉,拿痛意才抵消了快要溢出?唇角的笑音。   费文瑄也反应过来了,搁下叉子,脸色难堪:“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夸你耶稣转世。”   庚野懒耷下眼,“那两个女?孩还没走远,那么?想体现怜香惜玉,自己去哄。”   费文瑄咬牙:“我怎么?是怜香惜玉——”   “好了。”   别枝没法再装聋作哑,只?能调和。   她?眼神温柔又安抚地望向费文瑄:“师兄,他说话惯来如此,你别介意。”   “……”庚野眉梢微沉:“师兄?”   别枝一滞。   比她?更早,费文瑄立刻警觉:“庚先生连别人男女?朋友之间如何昵称都要管,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   庚野停了几秒,抵着金属刀叉的指骨下压,薄刃将千层酥叠合。   像是将那点无?谓又可笑的希望碾碎。   他冷漠地叉起一块,送入口中。   ……果然难吃。   就跟小时?候被那些大孩子死死摁在地上,往他满是血的嘴巴里塞的那口沾着鞋底泥的蛋糕一样。   难吃得叫人反胃。   庚野漠然想着,喉结滚动,近乎囫囵将它咽了下去。   刀叉又近乎自虐地抬起。   在它再次落下前?,随着“砰”的一声,旁边的玻璃杯猝然倒了过来,没剩多少的茶倾泼在他的餐盘上。   “啊,对不起,我不小心?打翻了。”   身旁女?孩语带歉意,动作却没有一丝迟疑。   她?利落地一架他的刀叉,就从?他面前?拿走了那盘叫他厌恶的甜品,然后放在了最外面的桌边。   “你好,”女?孩抬手,朝服务生闻声望来的示意,“能给我们换一下餐盘吗?”   “……”   这一套下来行云流水。   庚野停了两秒,指骨搁下了刀叉,漫不经?心?地靠回椅里,看她?演戏。   服务生过来更换餐盘。   别枝还蹙着眉,似乎良心?不安地慰问他:“没有洒到你身上吧?”   ——当然没有。   她?对时?机把握良好,怎么?会洒在他身上。   “有。”   庚野不紧不慢接了句。   “?”   趁有服务生弯腰换餐盘,暂时?挡住了费文瑄的视线,别枝给了他一个“别搞事”的警告眼神。   庚野却像没看到,低头看向了自己迷彩长裤的一处:“那里。”   女?孩将信将疑地往两人椅子中间低头。   庚野也恰在这一秒微微偏低了颈,两人呼吸交错,仿若一刹那的耳鬓厮磨。   灼息拨得别枝耳垂微痒。   那是个压得极低的,冷漠嘲弄的轻声——   “别当着你男朋友面勾引我。”   别枝:“……”   别枝:“?”   他是不是有病。   可惜不等别枝把自己这点心?声表露,餐盘换完了,别枝也只?能假装无?事发生地直回身。   庚野唇角薄勾,侧颜却莫名更冷了,低曳着的长睫都像是结了层霜色。   他抬手,转正了新餐盘。   对面,刘成志忽然愣了下,盯着庚野那只?回来后就一直虚握着,此时?松展开的左手。   “哥,你手上怎么?好像有个……牙印?” 第19章   刘成志的话一问出口。   四人的目光几乎是同时汇聚在了庚野的左手上。   他?指骨修长?,又凌竹似的,根节分明且漂亮,再加上肤色是那种冷质的白,于是中指上那圈细小的透着血色的牙印,也就?被衬得?格外刺眼。   确实是一眼牙印,无可辩白。   庚野眼尾懒懒耷着,靠在椅里,听了这话似乎也没什么明显反应,别枝却是不自觉地木住了,像个暂时中枢程序下线的小机器人。   余光尽敛,庚野心底轻嗤。   有贼心做,没贼胆认。   这会想起怕男朋友知道了,在消防通道里放话要玩他?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怯。   “自己咬的。”   庚野没叫这沉默折磨别枝太?久,就?重新拿起刀叉,漫不经心道:“戒烟期,压压瘾。”   刘成志见庚野明显不想细说,自觉点了点头。   但有人显然不想放过?任何叫庚野难堪的机会。   费文瑄扶了下眼镜,温声笑起来:“庚先生?还真是喜欢开玩笑——自己咬自己的中指,还咬到见了血的程度吗?”   “难么。”   庚野眼尾轻提,瞥向对面。   他?眼神算不得?冷,只是有些漠然,就?这样不言不笑地望着任何人,都能?叫对方有种被凶兽逼近的压迫感?。   但偏偏那头凶兽又是蛰伏的,慵懒的,像是只趴在草丛中,午憩初醒,漫不经心扫来一眼。   这种不以为?意的散漫,更叫被压制的费文瑄难堪。   庚野乜过?对方,忽然像是脾气极好地笑了。   他?向后靠进椅里,抬起手腕,冷白修长?的指骨微屈着抵在唇前。   “庚野!”   别枝脱口而出的警告还是晚了一步。   那人咬过?弯折的指骨,然后松开,垂下了手。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提的小事?,他?歪过?脸来睨她。   不知道是情绪激动还是什么,女?孩薄薄的眼睑有些透红,她不假思索望来的那个眼神里情绪太?复杂,叫庚野分不清。   他?一时想笑,嘲弄的。   还想问她,“怎么,心疼吗。”   凸起清凌折角的喉结在颈项上缓慢滚动。   那句不合时宜的话还是被他?咽下了,没忍心叫她难堪。   庚野慢条斯理?抬手,给别枝看,刚凝涸的血痕被人再次咬破,鲜红的血渗出。   两?道牙印在血色里交叠。   他?冷冷淡淡地望她:“这样,算清白了吗。”   “……!”   没有主语的话入耳,像轰鸣又寂静。   别枝瞳孔轻颤,下意识避开了眼。   费文瑄此时才从?震惊里回过?神:“你这人真是有——”   “够了师兄。”   垂眸的别枝猝然出声。   费文瑄一愣,扭头。   他?印象里的师妹多少?年?如一日地,永远安静,情绪平和,温柔——他?甚至很少?听过?她有什么语气上的起伏,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几乎要从?眼角眉梢满溢的冷。   而女?孩开口后,也没有哪怕一个眼神安抚,她垂着眸漠然起身:“抱歉,下午还有事?。既然都用过?餐,那我就?去买单了。”   “……”   没给桌旁三个男人任何一个置喙的机会,别枝径直朝餐厅前台走去。   费文瑄脸色微变,连忙起身追过?去。   “别枝,我不是故意驳你面子的,”柜台旁,费文瑄低姿态地哄劝,“只是你那个朋友说话实在不给人留余地,我也是被他?激怒才来了火气。你知道,我平常不是这样的。”   别枝垂着眼接过?小票:“嗯,我知道,师兄不必和我解释。”   “那我去把包拎上,我们下楼,我送你回家?”   “……好。”   别枝今天一中午的心情比过?山车还跌宕起伏,自忖实在没精力同时应付两?个,干脆点了头。   她站在柜台旁,远远看着,费文瑄进到餐厅里,拿走了别枝和他?那边的袋子。   他?弯腰时,露出了被他?挡住的人——仍是懒靠在椅里的青年?忽然侧回脸,隔着半个餐厅,远远与她对望。   别枝下意识捏骤了手里的小票。   那人薄唇张合。   是无声而嘲弄的口型。   ‘胆小鬼。’   “!”   别枝僵了下,别开眼。   “别枝,我和你朋友说过?了,那我们先走吧?”费文瑄走回来。   “嗯。”   出了餐厅,别枝就?接过?自己的袋子,拎在身旁。   费文瑄东拉西扯了几句后,自以为?不经意地将话题抛到了庚野身上:“今天中午遇上的你那个朋友,你是怎么认识的?”   别枝原本就?有点走神,闻言稍抬眸:“偶然,”她一顿,淡声反问,“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他?不像是同一种人。”   “师兄只和一种人交朋友么。”   “啊?”费文瑄被问得?尴尬,随即笑着掩饰,“倒不是那个意思,可能?是他?给我的感?觉太?……”   他?停顿,有意无意地去看别枝的反应。   结论是没反应。   费文瑄压下了心头那种危机感?,试探着说:“你觉得?,他?手上那个牙印,真是自己咬的?”   别枝没回答,安静地回眸仰脸看他?。   不知怎么,在女?孩那澄净通透的眼眸里,费文瑄觉着自己有些小心思无处遁藏的感?觉。   他?只能?干笑着往下继续说:“还是你不够了解男人,抽根烟怎么可能?抽半个小时,我猜中间肯定发生?什么了。”   “哦。”别枝轻颔首,转回去。   见别枝还是没反应,费文瑄稍松了口气。   看来确实是普通朋友。   也对,都没认识几天,就?算那人长?得?再好看,别枝肯定不是会被男色所惑的性格。   这么一想,费文瑄彻底放心下来,连语气用词也没那么注意了:“长?得?帅确实是天生?优势,连抽根烟的工夫,大概都能?跟什么陌生?人来场艳遇。”   费文瑄并未注意,自己这话里透着隐隐的酸意和妒忌:“别枝,我们和他?们这种洗车店的小工都不算一个世界的人,你想象不到他?们那种人下班以后的私生?活会有多混乱,以后还是尽量和他?保持距离,不然老师也会为?你担心的。”   “师兄。”   大概是念在最后一点同门之情的份上,别枝一直等到费文瑄把话说完,才开口。   费文瑄回头:“嗯?”   “可能?是最近这段时间的事?情,让你误会了。”   别枝仰眸,一字一句地平静出口:“你和我并不是男女?朋友。”   费文瑄脸上笑意一僵:“我不是……”   “何况,即便是男女?朋友关系的人,”别枝打断,“也没有资格对另一方的正常交友和人际关系指手画脚,更不该在毫无了解基础的情况下,对别人的朋友妄加评判。”   费文瑄有些慌了神,要去拉别枝的手:“别枝,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   “你看。”   别枝不疾不徐地后退了一步,同时扬手,避开了费文瑄的拉扯,她淡漠抬眸。   “你又越界了。”   费文瑄停住,脸色难看。   “基于师兄在国外对我的关照,我一直对师兄很是尊重,但你并没有尊重我的尊重。”   别枝平静地说:“方才午餐前,我想要和师兄说清楚,可惜被打断了,那我就?现在说明。”   费文瑄似乎预料到什么,变了脸色:“等等,别枝,你先听我解释。”   “从?认识以来,我对师兄没有过?任何超出同门之情外的情绪,”别枝漠然继续,“我自忖,也没有接受过?师兄任何超出同门之情外的帮助。而对师兄给予的帮助,我也都及时还了人情——既然这一点依然不能?让师兄看清我尽力维持的界限,那我想,以后我们还是不必有任何私人接触了。”   别枝退后一步,朝愣住了的费文瑄点头:“不劳烦师兄送我,我自己打车回去。”   说完,没有再给费文瑄任何开口的机会,别枝拎着自己的包和提袋,转身走向了一楼的卖场出口。   直到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别枝才空出精力。   她有些疲倦地合上眼。   消防通道里发生?的一幕幕,像是在黑暗的房间里搁着的一台老式放映机,伴着咔哒咔哒的声响,在别枝脑海内光影交替。放映机前的光柱里尘嚣涌动,一张张定格的画面循环不停。   她的心绪也一样,跟着时而灿烂,时而晦暗难明。   明明她最清楚,他?和她不会有结局。   许久后,将纷乱的心绪暂时压下,别枝拿出手机,点进了那个在这一周内点进去无数次,却始终一语未发的聊天框。   然后她一字一字在框里敲下。   【木支】:抱歉,今天不算,欠你的那顿饭我在忙完入学教育周后,会请回来。   为?了避免自己不断刷新,甚至忍不住检查数据信号的傻子举动,别枝发完消息的下一秒,就?立刻按熄了手机屏幕。   她刚合眼靠上座椅颈枕,手机就?嗡地一震。   别枝眼皮跟着跳了下。   ……庚野?   不能?回得?那么快吧?   尽管这样想,别枝还是没忍住,抬起手机看新消息。   【Moon】:请吃饭是你的养鱼习惯?   【Moon】:别人投假鱼饵,你撒真鱼食,还挺质朴   别枝:?   不等别枝迷惑,对面又来了两?条。   【Moon】:哦,不止,你还给男朋友买了衣服   【Moon】:所以你只是喜欢养男人?   “养”字叫别枝眼皮猛地一跳。   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他?怎么会知道她还给费文瑄送了一套衣服。   猝不及防地,别枝想起了那条问答帖下在最高赞热评。   别枝:“……”   一定只是她做贼心虚。   帖子都删了,热度也早没了,庚野不可能?看得?到。   心虚之下,别枝打字飞快。   【木支】:你还愿意出来吗。   这次对面沉默的时间稍长?。   大约两?分钟后。   手机一震。   【Moon】:坐在你男朋友送你回家的车上,给别的男人发信息,发约会邀请。   【Moon】:你们留学生?,都这么会玩?   别枝:“……”   【Moon】:到家再聊。   别枝还在打字,对面不紧不慢飘出来句。   【Moon】:毕竟我不喜欢被人当?三   别枝:……?   这和到不到家有关系吗?   尽管无法理?解,但别枝还是回了个“好”。   可惜约谈计划没能?顺利实施——车行到中途,大概是被她自己饭后那句“下午有事?”给咒上了,理?学院辅导员办公群里临时通知,晚上给新生?们安排了一场消防安全讲座。   讲座前,各年?级辅导员提前到校开会。   等到一切工作结束,别枝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别枝一边洗漱,一边看那轮月亮头像的聊天框。   庚野在她那句好之后,即便过?了大半下午和一个晚上,也没有发来任何信息。   别枝几次拉起虚拟键盘,最后又压了回去。   ……再说吧。   女?孩咬着牙刷,没表情地对着镜子里鼓着脸颊但又没精打采地垂着眼的自己。   反正下周也没时间。   有时间了,再说。   -   于是,一周之后,刚出差回来的林哲再次被一通电话拎到了西城区,惊鹊酒吧。   “她在对我欲擒故纵。”   ——出差一周的林哲辛辛苦苦赶来,刚坐到皮沙发上,灌下口冰水,就?差点被庚野冷冰冰的第一句话给呛着。   “什、咳,什么玩意?”林哲难以置信地放下杯子,抽纸擦嘴角的水。   庚野从?手机前平抬眼:“欲擒故纵。”   “对谁?”   “我。”   “谁对你??”   “她。”   林哲:“……”   得?。   又犯“别枝病”了。   从?祁亦扬和他?那个搞事?精的小女?朋友来惊鹊犯了回贱,导致庚野微信被删好友,继而由林哲亲眼见证了庚野的“酒后失态”后,他?就?已经对庚野能?脱离别枝这个苦海不抱任何希望了。   ——半个月前。   惊鹊酒吧,二楼包厢。   “她凭什么。”坐在黑漆漆的没开灯的房间里,庚野沙哑着嗓音问林哲。   困得?发蒙的林哲“啊”了一声。   似乎把这个当?做询问的应答,庚野再次抬起冰球晃荡的酒杯:“明明有男朋友,却要发帖问我、关心我的是她。”   “想要脚踏两?条船、把我当?可以怜悯施舍的包养对象的人也是她。”   “她凭什么删我?”   “……”林哲面无表情地棒读,“可能?她觉得?包养你的事?没戏了,放弃了吧。这不正好吗,你脱离苦海,以后都不用担心被她觊觎了。”   “好。”   沉默许久,庚野举杯,撞了下他?的,“庆祝我脱离苦海。”   十分钟后。   困得?死过?去了的林哲再次被冰冷的酒瓶贴脖,再次绝望地冻醒了。   而更绝望的,是他?耳边响起的,那句今晚听了三百遍的开场白——   “她凭什么。”   林哲:“……”   林哲:凭我该死,行吗?   ——现在。   想起了那让自己深刻怀疑人到底为?什么要活着的一晚上,林哲冷笑:“干嘛,今晚不去二楼包厢喝了?不怕再跟上上回一样,在自己酒吧里差点喝得?酒后失身吗?”   庚野眼皮都没抬,像是无关痛痒的,他?垂手,把酒杯旁边的碧绿色玻璃瓶一抬。   借着射灯反光,林哲看清了。   不是酒,是苏打水。   林哲继续冷笑:“哦,看来你也知道,按你为?她伤心到借酒浇愁的速度和频率,迟早把自己灌得?酒精中毒?”   庚野终于从?手机后抬眼,将靠在那儿一身西装的人上下一扫。   两?秒后,庚野露出个了然又嘲讽的笑。   “当?牛做马回来,怨念这么重?”   林哲:“……?”   被戳了痛脚的半金领社畜咬了咬牙,很是不爽地叫来了服务生?,给自己点了一瓶接近五位数的酒:“挂你们老板账上。”   服务生?看向庚野。   庚野懒得?抬眼:“给他?换听雪碧。”   林哲:“???”   “你大爷的,让我一个刚出差回来的牛马跑来给你做感?情辅导,连一瓶酒都不舍得?开?!”   “你是律师,应该清楚,”庚野放下手机,懒洋洋地抬腕,指骨支抵着额角,“你的劳务报酬,取决于你的劳动价值。”   林哲咬牙切齿:“资本家。”   “无业游民,”庚野,“这不是你说的么。”   “……”   来都来了,感?情辅导不做也得?做。   林哲听完了来龙去脉,总结:“也就?是说,她做出了一副要包养你的架势,但是完全没有付诸行动,就?连上周六说要再跟你约时间吃饭,也不了了之?”   林哲的总结,叫庚野眉眼间的沉郁似乎都重了一抹。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翻转把玩着指骨间沉甸甸的银质火机,敷衍应声:“嗯。”   “我觉得?这不像欲擒故纵啊。”   “?”庚野挑眸,“哪里不像。”   “要真是欲擒故纵,能?纵一周?那她也太?稳了吧,就?不怕给你纵跑了?毕竟按你以前换女?朋友的速度,一周说不定都够你换仨了。”   庚野眼角抽跳了下,他?轻狭眸:“再造谣我?”   “好好好。”   林哲笑着想了想,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某个APP,搜索记录,转发。   “嗡。”   庚野手机一震。   他?垂眸,看清了林哲消息,随即蹙眉:“什么东西?”   林哲:“我这趟回程高铁上刷到的一条短视频,是一个情感?播主直播时候,回答网友问题的录屏——我觉得?跟你俩这情况可能?很接近。”   “?”   庚野点了进去。   录屏视频里,一条加红标题:《我和前男友已经分了,并不想复合,但还贪图他?美色怎么办?》   庚野:“?”   尽管很想否认,但庚野还是忍耐着看了下去。   直到情感?播主的建议声清晰外放:   “这么着,你给你前男友发消息,你就?说,哥们啊,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和你复合,但是呢,我觉得?你确实长?得?有几分姿色。”   “这样,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分手归分手,每天早上起来啊,给我发张照片!”   庚野:“……”   “?”   在庚野的死亡凝视下,林哲忍住笑,清嗓:“要不你就?按那情感?播主说的,自觉点,一天一张腹肌照伺候着?”   “……”庚野冷漠启唇:“我伺你大爷。”   就?在庚野捏着指骨准备给林哲招呼一顿的时候,放在蓝奢石桌几上的手机再次震动。   他?漠不关心地一眼扫下。   跟着,起身的动作就?蓦地停住了。   一两?秒后,庚野坐回去,拿起手机。   要躲的林哲盯住了那人:“别枝的?”   “……嗯。”   庚野转过?手,将屏幕竖在了林哲眼前。   【木支】:{定位}   【木支】:毛毛,你直接来这个定位旁边的宏德酒楼,我们在215包厢。   林哲茫然地看了两?遍,抬眼:“毛毛是?你俩之间曾经的爱称?”   庚野嫌弃地给了他?一个“你这智商怎么过?得?法考”的眼神:“不认识,她朋友吧。”   林哲:“那她这是……?”   “欲擒故纵第二环,假装发错信息。”   庚野冷嗤,起身,窄瘦的腰腹折低,修长?指骨拎起了沙发扶手上的衬衫外套。   他?声线懒散里抑着一丝难察的兴奋。   “很明显,钓我来了。” 第20章   来?宏德酒楼之前,别枝也没想到?,一场新生班级聚餐可以这么闹腾。   张灯结彩,吆五喝六,跟开幼儿园联欢会似的。   但和同样精力旺盛的幼儿园生们相比,大一新生们还有一点?区别——   喝酒。   法律都禁止不了了的大学生们,辅导员自然也爱莫能助。   来?之前别枝就特意找毛黛宁做过功课,确定?过导员,尤其是她们这种?年纪轻轻、比学生们大不了几岁的导员,在聚餐里免不了一轮轮的被敬酒,所以她提前学了个乖。   以“身体不适不宜饮酒”为由,聚餐一开席,她就率先浅饮了一杯。   名义上这杯是敬全班的,于?是逃过被轮回灌酒的一劫。   但别枝没想到?,还有第二劫等着?她。   “呕——!”   靠在卫生间外的墙壁上,别枝无奈扶额,听着?门?里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的酒精争相回归大自然的动静。   等里面稍作平息。   别枝侧身:“钱同学,你好些了吗?”   酒楼卫生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露出戴眼镜的清秀男团支书苍白?的脸,还有那个比鬼都虚弱的笑?容:“导员放心,我没——”   话没说完,他捂嘴扭头。   “……呕!!!”   别枝:“……”   人菜瘾大。   当代大学生最佳写照。   估算了下钱浩生这顿折腾,没十分钟缓不过来?,别枝独守男卫生间门?口又有些古怪,她只好附门?道:“等你出来?后,给我发?个信息,我到?前面走廊上等你。”   “好的,谢谢老——呕!”   别枝:“。”   女?孩无奈叹了声,转身朝走廊另一头走。   这层是酒楼的第三层,就餐区域没有开放,但因为一二楼都几乎要满客了,洗手间资源难免告罄,于?是酒楼又额外开放了第三层的。   但走廊上的灯没亮,摸黑上来?的客人也不多。   别枝站在楼梯口,虚靠着?墙,她周身萦满昏昧,只二楼从楼梯缝隙里透上来?一束显得有些昏黄的灯火。   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   别广平的催婚信息,忽略。   费文瑄的道歉信息,忽略。   廖文兴关于?廖叶近况的询问,已回,忽略。   廖叶汇报今晚不回家?,已回,忽略。   毛黛宁让她等电话,已回,忽略。   Moon……   对?着?置顶的那个,依旧尴尬地停留在上周六的对?话聊天框,别枝盯了许久。   正巧此时,毛黛宁的消息框飞到?置顶下,亮起红色数字。   “方便接电话吗吱吱?”   别枝跳转拨号,给毛黛宁打了过去:“没打扰到?你吧。”   毛黛宁说:“没有,本身这个点?就还远没到?我的休息时间,你那边呢,聚餐结束了?”   “嗯,只剩我们团支书了。”   别枝无奈:“周末他不住校,让其他学生送也不方便。还好你今晚没喝酒,只能麻烦你过来?帮我搭手了。” 奇_书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可不是,”毛黛宁叹气,“我妈非让我去相亲,要不然我这会肯定?在惊鹊呢。”   别枝莞尔:“那我改天谢谢阿姨。”   “别介,我怕到?时候你也被拖入相亲的火坑。”   毛黛宁跟别枝吐槽了三百字的奇葩相亲对?象,最后才落回话题:“我大约二十分钟后就到?家?,你把餐厅定?位发?给我吧,我直接开导航过去。”   “好,我现?在发?……”   别枝话没说完,钱浩生气若游丝的声音已经在长廊那头晃过来?响起:“别……别老师。”   别枝回身,连忙扶住了差点?就要摔地上的男生。   “我先送学生到?楼下包厢。”别枝对?毛黛宁说道。   “好,地址定?位别忘了啊!”   “嗯。”   钱浩生虽然看着?瘦弱,但毕竟是个一米八的男生,比别枝高出一头,骨架又沉,别枝扶着?他还是有些费力。   一边把摔得东倒西歪的男生拽在一个摔不死?的度上,别枝一边艰难地抽空,点?开了微信消息列表,近乎肌肉记忆里地进了最上方的聊天框。   “小心台阶——”   别枝分神?把差点?跪下去的男生搀住,定?位和语音条一起发?给了对?面。   没有再看消息记录,别枝熄灭了手机屏幕,蹙眉把醉得厉害的钱浩生扶下楼梯。   回到?二楼时,215包厢里已经只剩下班长和另一个女?生了。   告知她们先回学校后,别枝把醉得开始不省人事的团支书扔在了三条椅子拼起来?的临时“沙发?”上。   包厢里酒味冲人,别枝被熏得蹙眉,去了门?外。她本来?打算到?走廊最末的窗前吹吹夜风,只是刚过拐角,就听得尽头窗前,被拂来?了一句低声。   “哎,别哭啊……你放心,你家?里情况老师也清楚,特困生的名额还是好申请的……再说,这些新生里你最听话,乖巧,又懂事,老师是看在眼里的……”   别枝原本有些困倦的眼皮一点?点?拎起来?。   脚步声放停,她站在拐角前的昏暗里,望向不远处的那两道身影。   一高一矮,相对?站着?,其中那个瘦弱的女?生低着?头,肩膀内扣,微微带颤,似乎是在哭。   而她肩上,正安抚地落着?一只能完全盖过她肩头的黝黑的手。   顺着?那只手上反光的腕表,别枝望上去。   月光与楼外灯火辉映着?,将方德远的侧脸在昏昧的走廊里描刻,连一向温和的笑?容里都透出了几分阴沉。   “谢……谢谢方老师……”   “哎,我都说了,老师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就跟我妹妹一样,这有什么好谢的?”   方德远说着?,不知有意无意,连身体都更靠向女?生。   刺鼻的烟草味笼下去,像一张无形又密不透风的网,僵在窗前的女?生肩膀微颤,努力将头低得更低了,手死?死?拽着?快要扯烂的衣角。   “方老师,好巧啊。”   一道沁着?如霜凉意的女?声,兀地在长廊另一端响起。   “……!”   方德远的手陡然抽回,同时转身。   感应灯已经被那道声音唤醒,灯光下,站着?个漂亮却神?色淡漠的女?孩。   方德远眯了眯眼:“……别老师?”   别枝走过来?:“你们化学系这届新生,也在这里办聚餐?”   “噢,这儿是山海大学学生聚餐的老地方了,化学系二班选的。”方德远挂回那副老好人似的笑?容。   “蛮巧的,”别枝停在近处,眼神?往他身后一瞥,“方老师这是在给学生开小灶么。”   “哪能啊,说点?事而已,”方德远像无意地又侧身拦了拦别枝的目光,“我看你们班都散场好一会儿了吧,小别老师怎么还没走?”   “有学生喝醉了,”别枝干脆歪了歪上身,视线不躲不闪地,径扫过方德远身后拦了一半的瘦弱女?生,“刚好,方老师,向你借下这个学生。我班喝醉的那个男生太重了,我一个人怕是扶不动,叫她和我一起搭把手,可以吗。”   该是个问句,但被女?孩平铺直叙,更像句没余地的要求。   “……”   有镜片拦着?,方德远嘴角含笑?,审视别枝的眼神?里却如蛰了毒似的反着?冷光。   别枝等了三秒,有些耐心告罄,她弯眸勾唇,仰脸望向方德远:“没看出来?,方老师这么‘心疼’学生。”   “哪里话,不就是帮点?小忙吗?”方德远回头,拍了拍女?生肩膀,“乌楚,你去帮帮别老师,早去早回,别让老师担心。”   乌楚颤了下,低头快步走到?别枝身旁。   别枝抬手将人扶了下,像是无意地,她抬手,扫了扫瘦弱女?孩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走吧,”似乎没看到?方德远沉下去的眼神?,别枝拉着?女?生往后走,临到?拐角,她才停了下,“方老师,我那个醉酒学生周末不住校,我要送他回家?——你这个学生,我多借用半晚上,之后直接送她回学校,不劳烦你了。”   “——”   说完,没看身后一眼,别枝将僵住的女?生拉向拐角后。   两人直直路过了心理系一班聚餐的215包厢。   那个叫乌楚的女?生跟着?魂不守舍地走出去两步,才回过神?:“别老师,你们包厢过了……”   “我知道。”   别枝没回头,拉女?生一直下了楼。   一楼大堂里人声鼎沸,像是一下子从阴冷的地底回到?了烟火气的人间。   别枝将一边下楼一边拿出的钱夹打开,翻找。   还好在国外待久了,她回国也没忘随时备纸币零钱的习惯。将里面的一张五十元纸币抽出来?,别枝想了想,又多拿出一张。   “这是我手机号,”从酒楼前台随手拿了一张广告纸,飞快几笔后,别枝撕下一条,“自己打车回学校,上车后,记得把车牌号发?给我……”   她一顿,抬眸问:“有手机吗?”   要是换了别人来?问这个问题,乌楚一定?觉得难堪又自卑。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看着?似乎和他们都年纪相仿的小别老师说这话时,语气明明冷冷淡淡的,没一点?起伏,却也同样没有一点?叫她难受的怜悯或者轻视。   乌楚下意识点?了点?头。   “好,那就发?车牌号给我,”别枝垂眸,补充,“之后有任何不方便找其他老师的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   乌楚终于?回过神?,“别老师,我不用帮你送,送你们班学生了吗?”   女?孩的声量终于?稍微大了点?。   带着?些口音,只不过别枝听不出是哪里的。   “不用,有人帮我送。”别枝勾笑?,眼底霜冷像叫春水融开了,“回学校吧。新学期已经开始了,不要耽误下周的课。”   “谢谢老师……钱我会还给你的!”   乌楚捏紧了纸币,朝别枝一躬身,就逃似的跑出了酒楼。   别枝这才回身上了二层。   215包厢门?外,别枝并不意外地见到?了等在那儿的面带沉色的方德远。   “方老师,有事么。”别枝走过去,像今晚无事发?生。   方德远却不肯下这个台阶:“别老师,我没看出来?,你看着?不好接近,还这么喜欢助人为乐?”   “助人为乐?”别枝似乎茫然,“谁遇到?困难了吗?”   方德远盯着?她,笑?了。   他一边笑?得低头,一边走近:“别老师,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个字,叫明哲保身?”   别枝不退不避,平静道:“不好意思,国外待得太久,忘了。”   光线昏昧,方德远脸上的笑?容似乎都跟着?扭曲了下。   “名校毕业,心气高,我理解,但别老师初来?乍到?,做事还是不要这么冒进。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男老师朝着?别枝俯身,定?住,近乎附耳开口:   “万一帮人不成,反倒惹火烧身,那多不好?”   “……”   长廊寂静下去。   方德远满意地直回身,他想毕竟就是个研究生毕业没多久的女?孩而已,他这么一吓唬,多半也就学乖了。   用不着?再……   还没想完。   眼前女?孩抬眸,语气淡漠又安静:“方老师,下次不要凑这么近说话。”   “什么?”   “你有口臭。”   “?”   像是生怕僵住了的方德远理解不了,别枝抬手,微微蹙眉,在鼻尖前轻扇了下。   这大概击垮了方德远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   青筋暴起的男老师一改平日里和乐作态,面目狰狞,抬手就要发?狠落下:“你他妈给脸不要——”   话没说完,方德远眼角余光里,一道冷质的亮银色从昏昧的楼梯口飞掠而来?。   跟着?“砰”的一声闷响。   他还没想明白?是什么,就感觉到?手腕上一阵剧痛。   “啊——!”   方德远捂着?手腕弓下腰:“谁、谁扔的?!”   别枝顿住,直身,回眸。   楼梯口,有条修长直挺的腿正折膝,又缓慢拉平,将阴翳里那道身影不疾不徐地拽入两人视线中。   那人声低而清越,没照正脸,语气里就已透出种?睥睨人的漠然懒散:“正义路人,不行么。”   而他这句漫不经心的玩笑?后,清拔身影也彻底拉入了光下。   挺鼻,薄唇,眉目清绝。   兴许是那双桃花眼被眼神?凌冽得太过,压低的眼睑像藏锋的剑,不言不笑?,就自洽出一种?骀荡又拒人千里的气场。   ——是过目就绝不会忘的长相。   方德远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   “你到?底是……”   方德远忍着?痛意和狰狞,要质疑的话声在那人缓步收停在别枝身后时,咽下去了。   带着?怒意,方德远转向别枝:“这就是院里传闻的你那个男朋友?”   别枝刚从“庚野怎么会在这儿”的惊愕里回过神?,就听见了这句叫她足够再次哽住的问题。   偏在这种?时候。   停在身后,那人低头,曳了句轻嗤:“你男朋友,还挺有名?”   “……”   听不清两人的私语,方德远只觉得自己被无视得彻底。   比手腕更灼痛的是脸,像叫人扇了一巴掌。   “行,算我倒霉,我认了。”   方德远揉着?手腕,咬牙切齿地从那个没站直身也比他高一截,眼神?都叫他心悸的青年旁快步走过。   擦肩时,方德远身上的烟草味晃来?。   庚野一停,回眸。   直到?那人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庚野就着?侧背过身的动作,也没回身,喉结低滚,他像随口一问。   “那天你身上沾的烟味,是他的?”   别枝的思绪叫这一句打得零碎。   她意外得微微睁大了眼:“你怎么知……”   想起两人刚刚擦肩而过,庚野眼神?一瞬的变化,她了然又有点?无语:“……你是狗吗?”   “?”   庚野懒抄着?兜转回,凌眉微挑,睨下一眼。   眼神?里的意思,大概类似于?“你就是这么口头感谢你的救命恩人”。   尽管这个神?色介于?调情与挑衅之间。   但不知怎么,就是让别枝觉得,庚野眼底那点?从重逢漫延至今的沉郁冷淡都消解了不少。   甚至多了几分愉悦似的底色。   别枝轻蹙眉。   跟着?,女?孩浅笑?,“不是说我脚踏两条船吗?”   “你的审美最多降级,不至于?跳楼吧。”   审美降级是费文瑄。   审美跳楼是方德远。   别枝:“……”   两个都是假的,如今一个已经被拆穿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联想到?另一个。   想起这点?叫别枝心里微乱。   但她面上不显,只避开了那人幽黑的眼眸,本能地向下低头。这一眼,视线落点?恰巧划过了他修长脖颈下,晃荡在凌厉锁骨前的黑色绳坠。   停了两秒,别枝眼神?微凉,勾唇抬眸:“是,比不上你的审美,博览众长,包罗万象。”   “……”   女?孩声音凉凉的,像是冰水浸过的小猫爪,尖锐的指甲都藏进肉垫里,只用柔软又冰人的毛轻飘飘挠过去。   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但又叫人心底泛滥开更折磨的痒意。   庚野眼神?晦深,像某种?暴雨前乌云凝结的征兆。   这熟悉的迹象立刻叫别枝警觉。   因为被激恼而伸爪的猫嗖地一下将爪子藏了回去。   没事人一样,她侧过身,避开了他攻击性?蔓延的眼神?,问:“你来?在这儿做什么?”   “你问我?”   庚野扬眉,随即轻嗤,“哦,我来?咬钩的。”   “咬什么钩?”别枝听得莫名其妙。   “当然是我的‘朋友’给我下的饵,”庚野抬手,将屏幕在别枝面前晃了晃,然后漫不经心地扣回去,“定?位都发?了,还是你希望我当作没看到??”   别枝僵在原地。   她那两条信息,不是应该,发?给了毛黛宁吗?   庚野瞥过她的呆滞,薄唇轻挑起点?嘲弄弧度:“戏不错。”   别枝:“……”   想死?。   女?孩木着?脸,犹有不甘,垂死?挣扎:“如果我说,我真的是发?错了,你信吗。”   “信啊,”庚野靠在墙前,闻言侧低了眸,他似笑?非笑?地问她,“那我也说,我只是把你当朋友,你信吗?”   “——”   那人背光望来?,长睫下眼底翳影如渊。   别枝一时竟恍惚难辨。   这到?底是玩笑?,试探,还是……   身后,215包厢门?开得适时。   团支书钱浩生像是爬过来?的,从门?缝下方艰难挤出了一张醉酒迷茫的脸:   “别老师,我听,嗝,听见,你男朋友来?了?”   别枝愣了下,兴许是还没回神?,竟然忘了反驳。   男团支书迷茫又努力地眯起了镜片后的眼睛,望着?长廊灯火下那张侧颜,他恍惚地问:“老师,你男朋友怎么,和上次不一样了?”   “你,嗝,你有两个男朋友吗?”   别枝:“……”   气氛沉默得诡异。   别枝怀疑是今晚那杯酒此刻才突然上头,不然她怎么会思绪浆糊,连个理由都想不出。   她回过头,向庚野场外求助。   庚野低低瞥了她一眼,一副见死?不救的冷漠神?情。   别枝也觉得自己鬼迷心窍,竟然指望他能在这种?时候帮她遮掩点?什么。   不过没等她转回去。   “就一个。”   庚野冷漠,敷衍,又嫌弃地:“我整容了。”   别枝:“?” 第21章   好在钱浩生这会醉得不轻,就算别?枝和他?说他在跟爱丽丝一起梦游仙境,他?大概也?信。   “两个?男朋友”的问题就这么被庚野敷衍了过去。   “这是我带的心理系新生,聚餐喝醉了,我要送他?回他?的住处,”别?枝向庚野解释,“今晚那两条信息原本是发给我同事毛毛的,我已经和她说好,麻烦她过来陪我送人?,大概是中间点错了,然后就……”   庚野淡淡点头:“就点进了一周前的聊天框里?”   不妨碍他?懒洋洋睨下的那个?“我信了,你继续编”的嘲弄眼神。   别?枝:“……”   总不能说她把他?微信置顶了。   认清了今晚大概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的事实?,别?枝平静了两秒:“对,是我故意钓你的。”   庚野轻挑眉,单手撑住了墙面,俯身:“背着男朋友养鱼,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是鱼么。”别?枝慢吞吞仰眸,问他?。   庚野停顿了下。   别?枝摇头:“不会,你是虎鲸。”   她弯腰,把靠着门框悄然下滑的钱浩生拉住,免了新团支书开?课第一周就没脸见人?的场面,别?枝这才抬眸,不紧不慢地补充了后半句,   “鱼塘都能被你撞碎了,谁敢养你?”   庚野:“?”   不等新晋人?形虎鲸对这个?说辞提出什么异议,别?枝已经弯回腰,对着烂泥似的靠在门框上的团支书,她默然两秒,扬起手腕。   “啪,啪。”   她给?地上男生来了轻柔又温和的两巴掌:“钱浩生同学,你又在课堂上睡觉?”   “……!”   高?三后遗症还没完全结束,钱浩生闭着眼一把就挺直了腰,很熟练地伸手擦嘴角,大声道:“没,老师我没——嗝,没睡!”   “那就起来。”   别?枝没表情地扶他?,“下楼上体育课了。”   “……好嘞!”   眼都没完全睁开?的钱浩生攀着门框,硬生生把自己从烂泥状态拉出模了。   别?枝扶着人?,没走两步,就对上了庚野临睨下来的有些复杂,似笑非笑,又透着莫名凉意的眼神。   她顿了顿:“干嘛这样看我?”   “我是你初恋么。”   庚野问得突兀又随意。   “——”   猛停之后,别?枝第一反应是庆幸不在楼梯口,不然一句话的恶果大概是两个?人?一起翻滚下楼。   可能她还会出于死不瞑目的心,把旁边这个?身高?腿长倚着墙轻飘飘就扔了个?平地惊雷的祸害一起拉下去。   寂静漫延。   几秒后,别?枝顶着微微发烫但绷得漠然的脸,仰眸:“你也?喝醉了?”   “没有,单纯好奇,”   庚野操着懒怠松弛的嗓音,语气也?慢悠悠的,他?从侧靠着墙的姿势直腰,转过身,面向扶着人?停住的别?枝。   一瞥那个?醉眼迷蒙但听话的男生,他?忽笑了。   “你这么熟练的训狗手段,是不是从我开?始。”   “……”   别?枝:“?”   兴许是这一分神,手上的力?跟着松了,别?枝肩旁,男生那一米八的阴影陡然朝她身前压了下来。   顾不得会不会接触太多了,别?枝刚要拿肩膀将人?撑住。   兀地。   那道清拔侧影拉直,指骨拎起钱浩生的衣领,单手将人?往上一提。   隔着别?枝只差几公?分,庚野将男生拎停在半空。   被包夹在中?间的别?枝:“?”   庚野眼神沉郁地睖过那个?又醉过去的男生,低眸,瞥向身前的女?孩。   只有这种时?候,才觉着她实?在小猫似的一只。   “难怪会蹭一身乱七八糟的味,”庚野皱眉,“你就不知道躲着点?”   别?枝刚想开?口反驳。   斜对角。   包厢门打开?,两个?陌生人?前后要出来,跟着就僵住,震撼地看着走廊上这三个?人?呈三角形站位的态势。   对上最前面那个?的眼神,别?枝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是……”   “砰。”   当先的那人?一把把同伴搡回去,门也?狠狠拽上了。   一两秒后,隔音性明显不怎么样的门后——   “我操,现实?版《燃冬》!就在门外?!”   别?枝:“……”   庚野:“?”   死寂数秒。   别?枝瞥了眼没反应的庚野:“你可能没看过,是一部电影,讲两男一女?……”   “松开?,往后退。”   庚野朝旁边懒抬了抬下颌。   不知道最好。   别?枝乖巧收手,退后一步。   庚野将比他?矮了半截的男生随手一抄,余光凌冽刮过庆幸的别?枝,他?冷淡地扯了扯唇。   “是没看过,但猜也?猜得到。”   将人?扛麻袋似的提起,庚野转身,曳下的懒散嗓音敲碎了别?枝的幻想,“你的喜好还挺边缘。”   别?枝:“?”   可能是腿长优势,即便手里还提着个?醉鬼,庚野下到一楼也?比别?枝快些。   楼下大堂内更吵闹,9点过半,正是一群醉鬼的狂欢。   庚野转过楼梯口,径直向外?,迎面便和一个?看着三十左右的男人?打了照面。   对方一愣,面露惊喜和意外?:“庚哥?什么风把你吹来我这个?小酒楼了?大驾光——”   话没说完,就被庚野单手锁了喉。   “嘘。”   别?枝晚了两步,下来就见庚野右手提着半醉半醒的钱浩生,左手刚从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垂落。   “?”别?枝迟疑问,“认识?”   一副死里逃生表情的男人?龇牙咧嘴地揉着脖子,眼神在庚野和别?枝之间转了个?来回。   “酒楼老板,”庚野瞥过对方,回眸,“不熟。”   别?枝一哽。   不熟这种话是能当面说的吗?   “你常来这里吃饭?”   “没有。”   庚野倒是没忘问答帖里安排给?他?的落魄人?设,“兼职,来送过水。”   别?枝眉心轻皱,有些恍神。   也?就没注意她对面的酒楼老板听完这话,一脸“啥玩意?”差点把脖子扭了的震撼。   “走了。”   算是声招呼,庚野提着半死不活的钱浩生往外?。   回过神的酒楼老板赶忙调整表情,笑眯眯地朝别?枝抬手:“慢走啊。下回来,我给?你免——”   门前。   庚野不动声色地瞥回一眼。   酒楼老板被那点冷意一灌,强行扭词:“——给?你免开?瓶费!”   “……”   目送祖宗背影消失在门外?。   酒楼老板垮回肩。   “老板,你朋友吗?”前台小妹笑嘻嘻地托腮,“这也?太帅了,介绍给?我呗。”   “美死你,知道他?什么来头吗,你就敢惦记?”老板靠在柜台前,叩了叩,“就这位,把追他?的凑成桌,够在咱酒楼里包场办一个?月的流水席了。我还没见他?搭理过哪……”   老板一顿,反应过来什么,扭头看向门外?。   这会儿门口自然早没影了。   “头回见这少爷哄小姑娘玩,还‘送水’,”酒楼老板嘀咕,“整哪出呢。”   -   庚野没开?车过来。   主要原因?是他?那辆库里南见不得人?,次要原因?是,按林哲这个?狗头军师的参谋,他?目前在别?枝这儿立的人?设比较适合没房没车。   带着钱浩生这么个?站都站不直的醉鬼,计程车自然是不好拦的,不然别?枝之前也?不用求助毛黛宁。   连停了两辆,都是不拉醉鬼,别?枝索性先到一旁去给?毛黛宁回电话,让她不用麻烦来跑一趟了。   刚打完电话,别?枝回头,就发现庚野那边拦到车了。   开?车的是个?中?年女?司机。   从她看后视镜的频率,别?枝觉着他?们能坐上这辆车,主要是靠庚野那张夜场通杀的脸。   即便是这样昏暗的夜里,灯火在盛夏的浓密枝桠间明灭,只有窗外?被树影拦下的光栅在后座一格格掠过,也?半分不减他?眉眼轮廓那种出众清绝。   夜色缱绻,昏昧将疏冷消融。   那人?似乎有些困,在对他?而言狭窄逼仄的后排,倦懒随意地侧歪着身。光栅明灭下,他?半截颈线冷白凌厉,勾勒出翳影的喉结偶尔滚动,也?多了几分骀荡蛊人?的性感。   别?枝记得,庚野从前也?这样。   好像不管在什么地方,教室,操场,或是她家楼下昏暗又狭窄的楼梯道,随便有个?墙角,他?都能睡着。   别?枝也?很喜欢悄悄走近,蹲在一旁看他?睡觉。   总是凌厉的攻击性会被淡化掉,被他?自己厌烦的长睫毛会像小小的羽扇一样,顺着他?凌长勾翘的眼型搭下来。盛在他?睫毛弯里的,有时?是阳光,有时?是灯火,总归都会在他?修挺的鼻梁上拓下微微颤动的翳影。   就仿佛是两只悄然展翼的蝶,生动,鲜活,明亮。   每当这种时?候,别?枝就会觉得心情很安静地好。   好像就算下一秒,埋在她遗传基因?里的那个?定时?炸弹就彻底爆掉,她最畏惧的疼痛作黑潮涌下,席卷冲垮她的生活,也?没什么大不了。   一切都会过去,而他?会陪着她,不管终点是生命还是死亡。   她那时?是想他?一直陪着她的。   只是最后,最后啊……   最后她终究没办法和母亲一样狠心,把世上最在意的人?也?拽进那个?求生不能的深渊里,体味最无力?的挣扎和绝望。   “……”   别?枝靠在计程车的副驾驶座里,发着呆,不知不觉,盯着后视镜的人?就变成了她。   还盯了好半天。   直到车后排,寂静里响起个?冷淡,懒散,还有点漫不经心的腔调。   “要不你拍张照吧。”   别?枝还有些懵着,甚至忘了躲闪,眼睁睁看着后视镜里的青年缓慢撩起了睫睑。   漆眸深处像蕴着散碎的星子,夜色里也?熠熠。   他?就靠在那儿,从后视镜里和她对视,声音里满是困意下的松懒,还有点欠:   “拍了照片,带回家,慢慢看。”   “……”别?枝,“?”   终于反应过来的别?枝恨不能自戳双目。   她默默把脸别?向车外?。   从后视镜里,女?孩耳尖上都沁起淡如烟霞的绯红。   后排。   庚野敛回了眼。他?唇角藏在昏昧间,不明显,也?不自察觉,轻勾起来了点。   不过十分钟后,庚野就笑不出来了。   “呕——!”   社区楼下,刚要被交接给?他?室友的钱浩生吐得实?在太突然。   别?枝反应不及。   听见声音,进而察觉不妙,身体还来不及跟着大脑做出反应,她就忽然被握住了手腕拉向一旁。   等风声消停,别?枝下意识低头,看清了横过她腰下,那人?因?骤然发力?而脉管凌厉绽起的手臂。   那一刹那太短暂,来不及躲开?,是庚野将她拉过来,侧身替她挡了。   于是被殃及的也?成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   被庚野慢条斯理抬眸,扫过一眼,钱浩生的室友道完歉就哆哆嗦嗦扶着人?跑了。   庚野垂下了几乎将女?孩拎抱在身前的手臂,皱着眉,声线懒恹:“你学生这种做了坏事也?不负责,只知道逃跑的态度,是跟他?们老师学的?”   权当没听见后半句。   “理解一下,”别?枝绕后检查他?衣裤,“可能是你看起来太凶了,像是要拿他?的脸擦你的皮鞋。”   庚野低眸睨着微微蹙眉的女?孩:“我才刚救……你这是什么表情,溅上了?”   庚野刚要回头去看,就被别?枝往眼前一拦。   女?孩表情平静,手指死死捏着他?卷起的袖口:“作为他?们负责任的老师,我会负责的。”   “……”   庚野冷笑,一副洁身自好的模样,他?好整以暇地把她的手拍开?:“先说,怎么负责?”   “不如我先带你去附近酒店……”   在庚野凉冰冰的眼神下,别?枝及时?改口,“这么晚了好像也?不太合适。”   庚野有下没下地点了点头:“所以?”   别?枝想了想:“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近吗?”   “不远。”   别?枝刚想松口气:“那就好……”   “也?就两小时?车程吧。”   别?枝:“……”   在那人?近乎于“你敢说让我自己回去收拾试试”的眼神胁迫下,别?枝绞尽脑汁:“我家离这里还算近,十几分钟就到了,你如果不介意——”   话没说完。   眼皮底下的长腿剪碎了月色,朝前走去。   别?枝没回过神,听那人?声音从前面懒洋洋地荡回来:“不过来带路,等我自己导航?”   “?”   别?枝顿了顿,“……哦。” 第22章   廖叶发过信息,说了她今晚不?回家的事?,所以别枝也不担心被撞见,直接打车回得老社区。   计程车在社区外停下。   下车后,别枝望了眼大门外亮晃晃的便利店,迟疑了下:“你要不?要……”   “什么。”庚野插袋停在她身旁。   “算了,”别枝改口,“你稍等我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嗯。”   庚野眼神?微晃,但?问也漫不?经心,“要我陪你一起么。”   “不?用。”别枝立刻拒绝。   像是生怕他会跟上来似的,女孩几?乎是一路小跑,朝着便利店过去了。   庚野站在路灯下,百无聊赖地撑着长?腿。   等的时间比想象中略久了些,中间有想上来搭讪的,但?也被他那副“莫挨老子”的冷漠给震了回去。   在庚野抬腕看表,几?乎要怀疑别枝是偷偷跑了的时候。   他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像是某种意料,庚野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便利店,才拿出手机,点开屏幕。   【木支】:你尺寸多少?   “……”庚野,“?”   十秒后。   尴尬地站在便利店店员小姐姐和一整排男士内裤货架前,别枝猝不?及防地接到了庚野的语音通话。   她连忙接起:“……喂?”   大概是今晚夜色像春水一样温吞,连渡过几?厘米的风里,从手机里传出的女孩的声音都听得人心口柔软。   但?这也掩盖不?了她的“罪恶”。   庚野抬手按了按微微抽跳的眼角,免自己心绪难平还让人察觉。   ——   便利店里。   别枝从耳旁拿下手机:“是不?是拨错了……”她小声咕哝着,不?确定地戳了下屏幕的音量键,将它拉高。   下一秒,就听那道低哑慵懒的男声勾着嘲弄语气?,在寂静的便利店里响彻:   “你让我在外面等这么久,就为了进去挑避孕套?”   别枝:“……”   别枝:“?”   别枝:“?????????”   便利店里如风雪过境般死寂。   几?秒后。   售货员小姐姐扭过上身,默默抬手,捂住了嘴巴,然后背对别枝的肩膀开始抽动。   面红耳赤的女孩狠狠按下了挂断键。   庚野拎着手机,懒懒叠起长?腿,靠在路灯前。他正载着满肩昏黄灯火平复心绪时,手机就再次震动。   【木支】:我、是、问、腰、围、尺、寸!   庚野微怔了下。   像是从这一片标点符号间,窥得屏幕后女孩恼红欲滴的脸颊,他不?由失笑了声。   【Moon】:词不?达意,你怪谁。   【Moon】:104,73,92   收到信息,别枝难得有点手忙脚乱地扣下手机,把中间的腰围报给了售货员小姐姐。   对方?刚忍住笑,闻言有点意外:“一米八五的身高,腰围竟然才73公分?你男朋友一定很瘦吧?”   别枝想了想不?久前完全将她纳入怀里的某人的宽肩,摇头:“他只是腰比较瘦。”   “哇哦,公狗腰哦。”   售货员小姐姐调笑地蹲下去给她找货号。   大概是那句避孕套的威力不?减,别枝刚刚降温的脸颊,在这一句调侃之后,立刻有回升的迹象。   早知道……   早知道这样,她才不?会因为怕他花钱,而自己一个人跑进来买。   等挑好了型号,到了收银台,小姐姐眼神?暧昧地朝别枝示意了下柜台前那一排排五彩斑斓的罪恶小盒子们?。   “真?的不?顺便带一盒吗?”   “……”   耳尖都沁透了红的女孩:“不?用了、谢谢。”   结完账后,别枝绷着没表情的脸颊,抱着怀里的塑料袋,逃似的走出便利店,快步回到了庚野面前。   然后她举手,把袋子往那人胸膛前一推。   庚野下意识抬手,擦过她腕心,截住了女孩手一抖就差点掉下去的袋子。   他低头一看。   白色透明塑料袋里只有一只方?形盒子,不?过比他想象的东西要大了一大圈。   盒子上面还印了个只穿着男士平角内裤的外国裸'男。   庚野轻一挑眉,漆眸追向?前,别枝睖了他一眼后就没表情地绷着脸儿,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借着路灯的光,依稀得辨她微微泛红的耳垂。   “……”   庚野低头笑了声。   长?腿撑直,他从路灯前起身,懒洋洋地跟了上去。   盒子里的塑料袋摩擦着夜风,生出叫人心恼的窸窣响声,别枝努力走得很快,但?身旁那人腿长?优势也天?生过分,总是抄着口袋就能轻轻松松跟在她旁边。   直到到了单元楼,进到楼道内。   别枝走在前面。   第一个拐角时,两人目光撞上,别枝刚要挪开,没料想就被那人隔着老式金属栏杆,一把攥住了手腕。   她几?乎跌进他怀里——却又被栏杆恰到好处地,拦在了最危险的咫尺之距。   别枝扬眸,顾不?得再藏绯红的脸颊:“庚野!”   “凶什?么。”他懒声慢调地应。   楼道里四?下无人,老旧的感应灯又瓦数很低,灯火熹微,别枝终于?可以把憋了好久的话出口:“……售货员都听到了,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在便利店里有多丢人?”   “怪我么?”   “当然怪你。”女孩杏眼都睁得圆,脸上更是少见?的近乎艳丽的绯色。   庚野眼神?暗下,像釉染上墨意。   须臾后,他却笑了,左手拿着她,右手捏起盒子,似笑非笑地问:“那这个是什?么意思?”   “换洗用啊,”女孩微恼的字音几?乎要从牙缝里挤出来,“我说了我会负责的,总不?能让你进去花钱。”   “哦,原来是为了替我省钱。”庚野含笑,像是无意又轻易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别枝微慌了下。   她怕他的自尊心会介意这种“照顾”。   然后就听那人嗓音复起:“要换洗,只买这一件?”   别枝不?解:“一条不?够吗?”   她下意识低头往下看。   难道他有穿两条的奇怪癖好?   庚野气?得低嗤了声笑,指骨松了她手腕,就势抵住了女孩的下颌,将她的脸扳平回来。   “往哪看呢。”   “……”别枝回神?也察觉不?妥,但?嘴硬,“谁让你先问奇怪问题的。”   “我的意思是,”   庚野停了停,声音低下去,倦懒里莫名缠上点色气?:“你是打算,让我在你家洗完以后,只穿这一件?”   别枝:“?”   她看了眼他手里的盒子。   盒子上的外国男模。   又看了眼庚野。   运转过于?迅速的大脑,下一秒就在她脑海里,把盒子图片上的裸'男换了男模。   还是104/73/92的“男模”。   别枝:“……”   一晚上的恼羞终于?成了怒,别枝啪地一声拍开了庚野捏托着她下颌的手,面无表情,扭头上楼。   庚野低眸笑了,抬腿跟上。   重归空落的手垂在裤旁,指腹无意识地轻摩挲过,像是要将上面还残留着的肌肤温度熨进每个毛孔。   -   直到浴室里的水声响了十分钟,别枝还在阳台上,对着那两套挂起的衣裤为难。   她有个习惯,无论是不?是立刻要穿,买回来的衣服都要先洗一遍——前天?她难得早下班,就把两套衣裤都洗了,放在阳台上挂了起来。   给他拿哪一套好呢。   别枝一会站在左边,一会站在右边,端详了半天?都没拿定主意。   她更喜欢深蓝色衬衫那套,是和庚野那天?去山海大学时几?乎一样的款式。   半开扣款的外衬衫,领口深V敞开,冷白锁骨下压着黑T内衬,衬衫尾摆会松垮堆叠到他紧瘦的腰腹处,又被皮带利落地束紧,然后从两边拓下修挺凌厉的裤线——   最衬他身上那种骀荡又松弛的性感。   可如果选了这一套,那她要拼上十分力才能藏住的,她对他的感情和情绪,不?就昭然若揭了吗?   别枝握住了自己伸过去的手,终于?还是转向?了另一套。   ——   与此同?时,浴室里。   淋浴花洒被关停,浴室玻璃门推开,氤氲的水雾争相涌出,一具冷白清拔的身体从中踏出。雾气?凝作水珠,从他湿漉漉的黑发汇下,成滴,划过了流畅又起伏分明的薄肌。   他停在门后。   腿前搁着一只小小的木方?凳。   从上到下,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大浴巾,毛巾,还有那个刚买来的方?形盒子。   庚野拿起那条厚重的浴巾,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水痕,就将它系在了腰腹下,打了个结扣。   庚野拿起毛巾擦头发的工夫,听见?别枝的声音从门外隐约传回来。   “吹风机在镜子后面。”   “……”   湿漉漉的碎发被修长?指骨随手拨开了,露出清厉的额头,庚野抬眸,观察了一圈面前离墙不?远的镜子,抵住镜子边沿,往外施力。   镜子还真?是能打开的,像个柜门一样。   难怪洗手池台面如此干净,只有一瓶洗手液在,原来是将所有洗护用品都收纳在了镜子后。   庚野一眼瞥见?中间的吹风机,刚要去拿,他擦头发的手掌兀地一停。   伸出去的那只手也僵在了半空。   几?秒后,它缓缓垂下。   从牙刷到漱口杯,完完整整的两套牙具,并排坐落在收纳柜里。   庚野攥着毛巾,垂手,眼神?沉涩滞讷地在整个洗手间里转过,最后落在了门后的墙角。   毛巾架上。   一粉,一灰,两条毛巾亲密地挨在一起。   “——”   浴室里蒸腾的水汽,仿佛一刹那就降温到冰点。   庚野缓缓扣上了镜子门。   模糊不?清的镜面里,青年一点点压低身,扣住了洗手台的边沿。湿潮的碎发拂落,遮了他眉眼。   低折起的指骨用力到苍白,死寂无声地压着,仿佛要扣陷进大理?石台面中。根根指骨垂连,从手背到手臂,冷白脉管与青筋凌厉蜿蜒地绽起。   像将倾的堤坝在截一场势若天?崩的山洪。   它们?本该被他压下的。   如果不?是那突然响起的叩门声。   “笃,笃笃。”   洗手间外。   别枝挽着另一套棉麻质地的森系休闲款,开口:“我拿了一套洗干净的衣裤给你,是放在门外,还是你接一下?”   “……”   浴室里死寂。   别枝微怔,不?解地看了眼门上那条细窄的磨砂玻璃。   就在她以为庚野大概是没听见?,准备在门外把手上挂起衣裤,忽然,面前的浴室门从里面拉开了。   几?公分的一条缝隙,带着沐浴乳清香的水雾便扑面而出。   是种玫瑰的味道。   和市面上那些不?同?,这款沐浴乳,别枝从第一次闻见?时就非常喜欢,将它打起的泡沫捧在手心,轻轻嗅闻时,就像是捧了一大束新鲜欲滴的玫瑰。   只是,她自己用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这样蛊得人心跳都加速。   别枝微绷起脸,正要开口。   “……谁的。”   “啊?”   别枝怔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澡,那人的声音在浴室被水雾蒸蔚过,是一种沙哑又磁性的低沉,沉到饱坠,堕底,和他平日里的情绪都完全不?同?,倒是有点像……她和他重逢的那一面。   没来由地,别枝心里泛起一点不?安。   她下意识要退离:“我把衣服挂在门外,你等下可以自己取——”   变故在她将挂衣架探向?门把手的那一刹那。   原本只开了一条缝隙的浴室门,忽然洞开。   门后从水雾里探出一条修长?有力的臂膀,将她猛地拖入了氤氲的浴室。   “……!!”   别枝猝不?及防,眼眸都睁大了。   浴室门带着狠厉的风在她脸旁刮过,然后一声巨响,合上,下一秒她就被攥着腰,死死抵在了还震颤不?已的门后。   “庚……野?”   别枝有些懵了。   近在咫尺,冷白眼睑被血色沁斥得薄红,是别枝从未见?过的骇然。   而眉下那双漆眸如墨炬。   他眼底的火像就要烧进这水雾淋漓的浴室里,灼上她发丝衣裙,将她焚烧成灰。   别枝从未见?过这样的庚野,陌生到让她顾不?得对方?此刻半身湿裸的状态:“你怎么突然——”   “既然已经和你男朋友谈婚论嫁,甚至,同?居……”   那人喉结颤栗,吐出的最后两字像沁着血腥气?:   “那为什?么还要带我来。”   “……”   别枝下意识望了一眼镜子后。   她想起来了,那里放着她和廖叶两个人的东西。   这一刻,在庚野的情绪爆发面前,本能毫无悬念地胜过了理?智,她想都没想就摇头:“我没——”   庚野却在这一瞬狠狠捏住了她手腕,逼她将手里的衣裤拎起,他冷漠低眸:“这又是谁的衣服?不?像你男朋友的风格,还是哪个跟我一样被你带回来的前男友?”   手腕上的痛意被她的痛觉神?经放大,别枝一瞬就疼得哑了话声。   理?智也在剧痛里清醒回笼。   她咬住了唇角。   ……不?能说。   不?要靠近。不?能在一起。   他会知道她的病,他会同?情她,怜悯她,兴许还会因为可怜她而跟她结婚。然后像父亲和母亲那样,相见?两厌,厌极生恨,最后回忆起那个在病中形容枯槁、精神?崩溃,最终却还是可怜地死掉了的女人,他只会有泛起厌恶的眼神?。   他会像别广平那样,以最快的速度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然后用别的女人和孩子的存在,抹消掉她留下的一切痕迹。   他会恨不?得从来没有遇见?过她。   那是和死亡一样,最叫她惧怕和绝望的结局。   “……至少,衣服不?是别人的。”   别枝压平呼吸,抬眸:“衣服是挂在阳台防贼的,没人穿过。我今晚带你回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解决我给你带来的麻烦和后果。”   她的轻声像是将浴室的水汽压作了雾滴,沉重而令人窒息。   在那片死寂里,庚野忽地笑了。   “哦,没有别的意思?”   漆眸从额前碎发间撩起。   他哑声重复着,冷漠,又刻薄至极:   “那你何必还要发个求助帖子,昭告天?下——说你想包养我?” 第23章   “……那个帖子,我明明早就删了。”   从不亚于五雷轰顶的惊愕里,别枝一点?点?回过神?,涩声问:“你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重要么。”   庚野声线沙哑。   像冰水浇洒过烧得通红的烙铁,冷漠在他字里行间凝结,又在他眼底炬火似的滚烫漆黑里蒸挥作烟。   别枝终于还是扛不过那个眼神的拷问。   她颤了下眼睫,别开脸:“那是别人的答案,不是我?说的。”   “有什?么区别?”庚野放低了声,像嘲弄又刻骨,“你多聪明,多了解人心,你出去留学整整七年不回,学的不就是这个?在发出那个问题前,你没想到?过最可能的回复?”   “……”   别枝望见洗手?台上方,水雾模糊的镜面上影绰着?两人氤氲交叠的身影,像无比亲密,又像远隔天?堑。   她阖了阖眼。   没什?么可解释,也不该解释。   这就是报应吧。   借着?“朋友”的名号,她情不自禁又自欺欺人地亲近他,大概是命运都觉得她厚颜无耻,才跟她开起个荒诞玩笑,叫她从沉沦里清醒,叫她找回自知之明。   所?以说人的一切痛苦,都来源于贪恋和觊觎无法得到?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庚野。   他不可能属于她。   就潇洒一点?放手?吧。最后一次,彻底点?,推开他。   别枝想着?,轻笑了下,她转回来,仰眸望着?庚野:“我?是没有想过包养。”   庚野捏着?她手?腕的指骨一颤。   近在咫尺,女?孩声音冰凉,唇角浅勾的笑也一样。让他觉得熟悉,要将他拉回到?七年前那场冰冷的夜雨里。   庚野喉结沉滚,眼尾抽跳:“……闭嘴。”   像某种默契的意料。   但拦不住她,他听见她平静地继续,声线干净利落得比过凌迟他的刀:   “包养是长期关?系,我?不想要。”   “——”   庚野松开钳制她的指骨,将她拉近自己,她身后让出了足以拉开门的空隙,然后他握上门把手?,压下。   下一秒就会把她推出去。   可还是没来得及。   暧昧迷离的水雾里,裸'着?半身的青年忽然僵在了那儿。   死寂过后,庚野低眸看向腰腹前。   “我?不喜欢长期,”女?孩纤细葱白的手?指不知何?时轻搭上他浴巾结扣,“不如一次一结怎么样?”   她贴近他,微微仰起细弱的颈。   全?然不在意她的长发和薄衬衫被他身上水滴沾染,又洇开暧昧至极的半透明水痕。   像是不知死活就敢接近庞然巨物的幼小的兽类,气息轻得可以忽略,可每一下拂落在他没有任何?衣服遮蔽的上身,都像滚烫灼人的烙铁。   “反正你过得也不好……我?给你钱,你给我?睡。我?们各取所?需啊。”   她轻飘飘地说着?。   搭在他腰腹前的浴巾扣上,她指尖小蛇一样游过,像下一秒就要将它勾开。   那人脉管与青筋绽起的手?骤然抬起,就在这一刻死死捏住了她的:“别、枝。”   痛觉铺天?盖地,一瞬就剌红了别枝的眼眶。   但她咬牙忍下了。   “……原来你不喜欢这样,是太快了吗?那先从接吻开始,好不好?”   等不到?庚野的其他反应,别枝将心一横。   她踮起脚尖,凑过去亲他。   那人太高,如今又一点?都不会弯下腰迁就她了,就直挺挺站在那儿,她连他下颌都够不着?,只能微咬着?牙,心一横就闭上眼去亲他的脖颈。   看不到?,大概失了准头。   她亲在了他凌厉凸起的喉结上。   甚至算不上亲,最多是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一点?,就被猝然爆发的庚野扣回门前——   “你、想、死、吗?”   压到?近在咫尺的脖颈上青筋暴起。   字字切齿又刻骨,鼻息间都像是野兽似的滚烫又叫人窒息的血腥气。   别枝却顾不得,她挣扎,憋得微红的脸颊被迫仰起,根根分明的睫下尽是湿漉欲沾的泪。   “咳——”   她又疼又呛,忍不住拿指尖去掐他攥在她颌下到?颈部的铁箍似的手?掌。   其实在她掐上去之前,在庚野望见女?孩翕张的唇间的舌尖,痛苦得溢上泪迹的眼睫,琥珀色眸子里的惊惶与哀求——早在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本能地松开了指骨。   “咳咳咳……”   别枝没察觉,只觉得获救,蹲下去就扶着?颈咳起来,顺便将方才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泄了洪,肆无忌惮地叫它们顺着?打湿的睫羽坠下。   她又气又恼,她不知道庚野会这么大的反应,如果早知道,她怎么也不会这样激怒他来自讨苦吃。   对别人也只是一句“脏”,到?她这儿,竟然直接就是想要她死了。   她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庚野这个狗!   别枝一边疼着?咳,咳着?哭,一边在心底委屈地把人骂了一千遍。   兴许是将入初秋,在这样的深夜里,浴室内的水气都跟着?凉下来。之前几滴弄湿了别枝衣衫的水痕依旧贴在肌肤上,叫她微微发冷。   不知道过去多久,咳声和眼泪终于平息。   别枝蹲得腿都麻了,而身旁站着?的青年好像也就当她死了一样,不管不顾,漠不关?心。   她难受得这样厉害,他问都没有问过一句。   看来是彻底厌恶她了。   别枝想着?,蔫耷着?眼,双手?擦掉眼泪,扶着?膝盖一点?点?把自己沿着?墙根前顺起来。   她压低不想和那人对视的视线,就掠过了他浴巾下修长的腿,直到?——   别枝的眼皮忽跳了下。   她不太确定,余光往回扫了扫。   浴室里灯光明亮、炽眼,浴巾也雪白,于是折角下的阴影就会特别明显。   比如。   连厚重的浴巾都压不下的的,那处骇人的反应。   别枝有点?吓住了。除了哭得沁红的眼圈和微翘的鼻尖,她脸颊都褪了血色,唇尖也抿得发白。   庚野似乎察觉什?么,漆眸懒懒挑来。   她哭了太久,久到?足以那些暴风雨似的情绪悉数压进了深不见底的海面下,久到?他站在那儿,骤然松弛下来的情绪都跟着?漠然,厌倦。   可是这么久,却还是没能让他将欲'望也平息下来。   庚野冷睨着?让他压枪无果的罪魁祸首,她惊慌的眼神?装得似真似假,难以分辨。扎起长发而完全?'裸'露的细白的颈上,烙着?他指骨分明留下的红痕。   而他的视网膜里,好像也还残留着?刚刚她蹲在他腿前,哭得纤细颈子跟着?在宽松衬衣领口内一抽一抽的画面。   ‘……操。’   庚野阖了阖眼,无声而狼狈地骂了一句。   别枝突然觉得那块阴影又加了一圈,吓得她本能抬起视线,想要从他身前逃离。   只是紧跟着?,她再?一次停住了。   女?孩眼眸忽颤了下,指尖探向庚野腰腹。在系起的浴巾上方,他紧瘦而肌块清晰的腰腹前,有一道很长的,没入浴巾下的疤痕。   七年前她离开时还没有的,他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疤,它会很深吗?   别枝越想眼神?越颤得厉害:“这是什?么,你什?么时候——”   刚伸出去的手?腕,再?一次被那人冷白指骨一把捏握住了。   “别枝,你真觉着?你还有资格碰我?么。”   耳边那人声音低哑,性感,却又透着?刺骨的冷意与嘲讽。   “我?只是担心……”别枝打了个磕绊,又忙改口,“毕竟,我?,我?花钱。”   庚野冷冰冰地嗤了声,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手?腕甩开:“想跟我?当炮友,让我?做你随时能领回家里消遣,听见你男朋友或者老公?回来,就要躲起来的见不得光的情人?他一出差,我?就要被你召到?这儿私会?”   别枝哽住。   反正他又不会做,也不用挑得这么直白。   “这种要求你也有脸提,怎么,你以为我?还是当初可以被你随意玩弄的一条狗吗?”   庚野说着?,将上身压下来,最后一句附在她耳边,冰冷地嘲讽:   “你做梦。”   别枝听得有些懵了。   她当初什?么时候把他当——   掉在女?孩脚边的衣裤被庚野弯腰,捡起,他拉开她身旁的门,把人推了出去。   “砰。”   门在身后重重甩上,像厌恶至极。   空气里蔓延着?那人冷漠又刻薄的语气:“被你弄脏了,我?还要再?洗一回。”   别枝僵在洗手?间外,站得腿都麻了,身后浴室里的水声还是没停。   她只能挪去客厅,靠在桌前坐下,心绪昏乱又抵不住地犯困。   漫长的水声像催眠曲。   别枝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臂弯睡了过去。   直到?洗手?间的门再?次拉开。   “……!”   浅眠的女?孩骤然惊醒,绷直了单薄的脊背,琥珀色的眸子紧张地盯着?拐角后。   直到?那人湿潮着?漆黑的发,懒眉耷眼地从浴室里出来。   身上是她买的那套新?衣裤。   由他穿着?,比她想象里的还要好看很多。   只是和她想象中的骀荡不羁的笑不同,此刻那人从发丝间滴下的水痕里,都透着?种懒恹又躁意难纾似的沉郁。   松散的棉麻薄款外套敞着?,露出大片凌厉的锁骨线,像青山隽秀绵延,又被两条黑色绳线斜穿——之前不知被他搁在了哪儿的绳坠如今又挂回了脖颈下,黑绳拉曳着?水痕,透出一种肖似主人的性感。   别枝就那样出神?地看着?,直到?庚野走?到?她面前的桌旁。   他抬眼望她,本就深的眉骨眼窝,此刻更叫从他头顶打下的灯光,釉上一层难辨的翳影。   眼底情绪看不分明,像是冷漠,又像还深埋着?什?么。   他看了她许久。   久到?别枝浑身都开始不自在起来,她张口,想要说话。   却被那人提前察觉。   庚野懒恹地垂下了眼:“别枝。”   “从今天?起,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要妄图像勾引其他人那样、再?来招惹我?。”   “……”   并非意料之外的回答。   但即便早想过,别枝还是下意识地屏起呼吸,胸口微微窒闷。   作戏要到?底。   她勉强自己牵起个笑,像个尽职尽责的提线木偶,滑下高脚凳,绕过桌角,走?近他:“可是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真的不试——”   庚野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   像是最后一点?耐性都被厌恶消耗殆尽,他不留情面地拔起长腿,在她近身前就绕过,擦肩。   那人头也不回地走?向玄关?。   别枝的笑停在了唇角。   然后像枯萎的花瓣,一点?点?耷下去。   她听见玄关?的防盗门被拉开。   “这种情况再?敢有一次,”   夜色贯穿门窗,带着?初秋的冷意呼啸而过,将那人最后一句低哑沉冷的声音吞没:   “你会被我?‘弄’死。” 第24章   一周后。   绿茉莉餐厅,午市。   “我靠——咳咳咳……真让他、让他看见那帖子了啊?”于雪涵连呛带咳,满脸通红都顾不上,震惊地抬头。   对面女孩没精打采地托着腮,眼?睫蔫蔫耷着,闻声拿两根指尖抽出一张纸巾,轻飘飘递给了于雪涵。   “嗯。”   空了的手?回来,把吸管往上拔了拔。   于雪涵震撼擦嘴:“那我?这?也?算未卜先?知,一语成谶了?”   “是,大仙儿。”别枝有气无力地捧场。   “看你今天这?蔫吧唧的样儿,敢情是这?事,”于雪涵笑?到一半,察觉对面目光,连忙正色,“没事,一生很短的,眨眼?就过去了。”   “……谢谢你的安慰哦。”别枝微笑?抬头。   “哈哈,不过他什么反应啊?”   手?机震动了声,别枝看了眼?就微微蹙起眉来:“什么什么反应。”   “庚野啊,看了那帖子,他不得?炸?”于雪涵啧啧感慨,“当初多少女生对他求而不得?的,到现在学校里?可?还有他的传说呢,说哪届哪届出过个帅的,跟他比起来这?几届那都歪瓜裂枣,如何如何。”   于雪涵越说越兴奋,眼?睛发?亮:“别说学校了,就咱班里?,每次同学聚会还总有人打听他的消息呢,这?要是传回宣德私立中里?,那——”   “你就完了。”   旁边凉飕飕飘来一句,给于雪涵定住了。   几秒后,她气笑?道:“行行行,不说,庚野的事上我?就是个哑巴,你个见色忘义的主儿!”   见别枝还是蹙眉盯着手?机,于雪涵奇怪问:“谁找你吗?”   “费文瑄。”别枝指尖轻滑过屏幕,跟着松了眉,扣下手?机。   “哦你上回吃饭那个师兄?他还短信轰炸你呢?”   “嗯,说在我?家楼下等我?。”   “那你咋办?”   “我?说今晚不回家,”别枝语气淡淡,“然后把他拉黑了。”   “?”   听着别枝那恢复了蔫吧唧的语气,随意?得?像是甩甩手?赶走?了个苍蝇,于雪涵颇为震撼:“你俩不都认识六七年了?还是同门师兄妹,这?么无情吗?”   “他逼我?的啊。”别枝眼?皮都没抬一下,轻飘飘结语。   “……行,”   于雪涵笑?着摇头:“我?算是发?现了,除了对庚野,你那是一视同仁的心狠手?辣。”   听到那个名字,别枝心不在焉戳着蔬菜汤的勺子停了停。   一两秒后,女孩自嘲勾唇:“谁说除了他?”   “我?对他明明最狠了。”   “嘁,你就装吧,”于雪涵支起脸,“快说说,他摊牌那天是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蔫成这?样?”   “……”   勺子一停。   [别枝,你真觉着你还有资格碰我?么。]   [被你弄脏了,我?还要再洗一回。]   [别枝。]   [从今天起,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字字句句如刮骨薄刃,又?带着冰雪似的肃杀寒意?,叫人回忆起来,都从骨头缝里?往外渗冷。   但是她自找的。   别枝垂回眼?睫,轻嘲:“大概是,这?回朋友都没得?做了的意?思。”   “这?么狠?”于雪涵意?外,“那你这?是,不乐意??”   “?”   别枝一秒抬眸,木然问:“我?哪有。我?巴不得?。”   “你都快把‘老娘失恋了,谁都别惹我?’写脑门上了,还哪有?”于雪涵绕去她旁边,拍拍她,“别仙女,作为你的朋友,让我?真诚地劝你一句——庚野那样的,看着散漫,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德行,但骨子里?硬着呢,想包养他?”   于雪涵想了想,乐:“那就跟把一条野狗戴上项圈和止咬器,还非得?拴自己家院子里?没区别,指望他老老实实地被拴着?他能咬死你。”   “……”   别枝低眸,下意?识地看了眼?腕心。   干干净净的,即便是她这?种疤痕体?质,也?连一点淤青都没留下。   他当时咬得?她疼,但没怎么用力。   不像那天晚上,他赤着上身将她按在浴室门上时,背光望下来的那个像是要将她撕碎吞食的眼?神,叫别枝毫不怀疑他走?之前?那句“你会被我?弄死”的真实情绪。   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别枝忽地恍然——原来他是那么深、深到近乎刻骨地恨着她的。   “嘿,想什么呢?”于雪涵伸手?在她眼?前?晃。   “没什么,”别枝回神,声音轻涩带着嘲弄,“你说得?对,他确实是狗。拴不住、养不熟、野性难驯的那种。”   于雪涵靠回去:“就是嘛。还记得?百日誓师大会不?”   别枝微顿了下。   “那学期全校都以为他转性了,他们班主任呲个大牙,天天念叨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还有人说他是鬼上身了呢——结果怎么着,还不是在百日誓师大会上憋了个大的!”   于雪涵不由地笑?起来。   “不过还得?是庚野,地方电视台的镜头就架主席台旁边呢,要不是他,我?们淋死也?不敢啊……”   “……”   跟着于雪涵的声音,别枝的思绪像飘回了那场淅沥沥的凉雨里?。   ——   宣德私立中的百日誓师大会开在二月底。   所?谓春寒料峭,也?不过就是那天的天气了。说好了春雨贵如油,可?偏偏那天老天爷“赏脸”得?很,濛濛细雨从高三生们进了操场不久就开始下,下过了一场场代表演讲,又?下过了学生代表领头的誓师宣词,直到副校长压轴演讲,还是没停。   那天地方电视台来了不少人,扛着数不过来的摄像头,绕着主席台上下围了一圈。   学校为了上镜美观,通知高三各班班主任,让学生们必须统一穿着校服。   宣德私立中的校服是那种衬衫款,男生下身是长裤,女生是过膝裙。   比起二月底的天气,有些单薄,尚还能捱。   但一场近一个半小时的细雨浇下来,衬衫黏在身上,凉冰冰的雨丝挟着刀片似的冷意?,直往人骨头里?钻。   主席台倒是有个宽敞的顶棚,学校领导们一滴也?没淋着,抑扬顿挫地轮流发?言。   底下学生们怨气冲天。   偏偏电视台长短镜头四处杵着,只在换人发?言时,一片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掌声中,在不同局部响起一小片“怎么又?来”“还有完没完啊”的连声抱怨。   但也?都等不到高,就被各班的班主任扭头凶狠地瞪回去了:   “就你们矫情!”   “刚刚的誓师宣词都忘了是吧?!”   “一堆大姑娘大小伙,连这?点毛毛雨都淋不了,三个月后还怎么去参加高考?”   “……”   学生们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别枝是敢言那挂的,换个日子,她肯定会安安静静清清泠泠地来一句:“我?们都淋感冒了,谁去参加高考?”   不过那天例外。   恰逢例假第二天——她的每月一天劫,一个恍惚就能去天庭报道那种。   别说敢言了,她疼得?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   誓师大会不让请假,班主任知道她情况特?殊,各班队列,男女各一列,各自从矮到高——但班主任特?批让她去女生的最后一个猫着。   前?面是山一样的安全感。   她疼厉害了,就蹲下去蜷一会儿。   大概是她这?个小矮个儿在周围的“巨人国”里?实在过于明显。   和他们班隔着半个操场,庚野竟然也?知道了。   他顶着淋得?湿漉分缕的黑发?过来时,蹲在大片学生方阵后的人工草丛里?的女孩,看着比淋了雨的小黑猫还要狼狈得?多。   “哟,庚哥!”两个打闹的男生余光扫见人影过来,以为是巡查老师,吓得?一哆嗦,看清了才松口气,“你这?头发?染回来,我?们都认不出来了。”   “滚。”   庚野懒声把人敷衍了,停到别枝面前?,轻拎了下裤腿蹲下去,歪过头看她,“哪疼?”   他声音低轻得?发?哑,和前?面那句滚里?的冷淡判若两人。   别枝苍白着脸,蹙眉看了他一眼?:“回去。”   “不回。”   “你答应我?的。”别枝凶起脸,可?惜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也?没什么威慑力。   庚野却服软得?利落:“那你告诉我?哪不舒服,我?就回去。”   别枝迟疑了下:“肚子。”   “……”   庚野说粗心时比瞎子都粗心,哪个女生特?意?打他面前?过三百遍,他都看不见。   但说细心时,一点就透。   没用别枝再多说一个字,染回黑发?的少年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干净利落得?叫别枝都有点懵。   就算他这?学期“听话”很多,但也?少有这?么乖的时候。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得?思考了,又?一阵痛意?如潮水,一瞬间就将她意?识神经五感全都席卷,从天而降的细雨蒙蒙更是雪上加霜——   她怀疑那些凉冰冰的雨丝都变成了小刀子,从她周身毛孔里?钻进去,然后狠狠捅向她的肚子。   疼得?四面八方的。   别枝觉得?自己坚持到海枯石烂了,其实过去十分钟不到——身边一串迅疾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像是踏碎了草丛里?的一处处水洼,跑到了她身旁停下。   不等别枝积攒力气仰头去看,她眼?前?就暗了下来。   一件校内小卖部特?有的透明雨衣兜头盖住了她,跟着,一只骨节修长分明的手?就不容拒绝地伸进雨衣下,把她往上一提,另一只手?往她小腹和腿的夹角塞了东西。   滚烫的,一只热水袋。   疼麻了的别枝茫然仰头,就看见庚野校服衬衫不知为什么全敞开了。   里?面的白T恤尾摆卷起来半截,正在被他往下扯,湿透了的衣衫很快覆上少年人清冷漂亮的腹肌线。   别枝有点懵,下意?识地虚着声问:“你去哪儿耍流氓了。”   “?”庚野气笑?地抬眼?,眸底黑漆漆的,像清濯稀世的黑曜石,“老子是给你捂暖水袋。大雨天耍流氓,我?脑子进水?”   别枝恍然。   从操场到食堂旁边的校内小卖部,来回要穿过大半个校园,难怪打一场架也?面不改色的少年这?会都有些低低的喘。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又?伸出凉冰冰的指尖摸了摸,热水袋确实是滚烫的,像是在她旁边刚灌上的,一点都没被外面的凉雨给淋到。   不像面前?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还是疼得?厉害?”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九_⑨_ ._ ℃_ o _Μ   别枝正走?神,就见胸膛起伏的少年撑着她面前?的草丛地面,弓下腰来看她低下的脸。   别枝看见了他手?上。   屈起的修长指骨旁,食指内侧烫了个新鲜的水泡,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格外扎眼?。   刚刚还没有。   别枝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热水袋。   那人似乎把她低头当作了点头,拧起凌冽漂亮的眉峰来:“我?送你回教室。”   “……别。”   别枝回神,摇头,按住了他那只毫不在意?就要过来抱她的手?:“誓师大会不让请假。”   庚野声音微沉:“谁管他们。”   “庚野,”女孩声轻弱,但坚持,“你答应过我?。”   “……”   少年胸膛又?剧烈而明显地起伏了下。   压下情绪后,他眼?眸里?愈发?地黑,像晒干了的墨意?一朝着了雨,黑得?淋漓尽致。   但到底,这?“紧箍咒”是管用的,庚野没再要抱她离开。   兴许是这?副模样的庚野实在少见,没一会儿,别枝就觉着附近的各班后排学生,好些在窃窃私语地往这?儿看。   别枝不喜欢被当猴儿围观:“你回去吧。”   那人这?次却不听话了,他蹲她身旁,比她高一截还大一圈,加上淋得?湿漉漉的黑发?从冷白额角耷拉下来,像拴了只凶巴巴的大狗。   闻言他扯了下唇角,冷得?算不上个笑?。   “等你晕了,我?好把你拎走?。”   别枝没力气跟他斗嘴。   直到上面副校长的演讲又?进行了漫长的十几分钟后,在一片哀声里?换成了校长。   雨不但没停,还大了。   后排两个男生骂娘:“这?还得?多久啊?”   “就咱校长那磨叽性子,没半个小时下不来。”   “有病吧?没见下雨?他倒是淋不着!”   “这?你就不懂了吧,电视台都来了,雨看着又?不大,校长肯定想,刚好让他们拍下来上电视,展现一下咱们学校冲刺高考的决心和风貌。”   “有毒啊……”   庚野就是在这?时候忽然起身的。   那两条长腿笔直撑起的下一秒,别枝有所?预感,忍着疼揪住了他裤腿。   女孩仰起疼得?没血色的脸:“你干吗。”   庚野停了两秒:“二选一。”   “什……”突然的抽疼叫别枝眼?前?差点一黑,“什么?”   庚野:“选项一,我?现在把你直接抱去医务室。”   别枝想都没想:“不行。”   “……行,”庚野垂手?,插袋,“那就二。”   他低眸朝她笑?了下:“这?是你选的,回去以后不准说我?不守诺言。”   说完,少年迈着长腿往前?走?。   “?”   别枝一慌,没来得?及拽住他。   雨里?的学生们早就分得?稀稀拉拉,偷空抱怨着或者弯腰捶腿,冷不丁见不知道怎么进了他们几个班方阵的庚野,就这?么大喇喇地从后往前?来。   虽然安分了大半学期,但三年余威不减,学生们下意?识地给他让路。   场面像极了摩西一杖分海。   半分钟,庚野已经切开了整个学生方阵,从最后一排走?到最前?。   临近那个班的班主任变了脸色:“庚野?你怎么在这?儿?还不回你们班——”   庚野擦肩而过,一步没停,直接踏上了主席台和学生方阵之间的空地。   被雨淋成暗红色的橡胶跑道上,少年横穿。   主席台上对稿演讲的校长还未察觉。   台下,围着的一堆电视台的记者却反应过来,几个长短镜头跟着调向。   正准地捕捉到了——   离着主席台还有七八米的位置,少年抬腿,助跑,长腿在一米五高的主席台下跃起,手?臂一撑。   “哗!!”   压着学生方阵里?的整齐哗然,少年翻身上了主席台。   “……莘莘学子自当是以家国为担,以学业为重——”   校长的声音猛地收停,惊骇地看着突然就从眼?前?冒出来的修挺清拔的少年。   回过神,他脸色大变,扭头去看两旁电视台摄像头,压低了声音发?火:“庚野!你给我?下去!这?是——”   庚野一步没停,这?会正到话筒杆前?。   他俯身上前?,给了懵住的校长一个满身雨水的拍肩拥抱,顺手?勾走?了话筒,转身。   “校长说了,人生三万日,自当是以身体?为重。”   少年声线清越,懒散,传遍整个操场,回荡在蒙蒙凉雨中:   “高三全体?——散,会。”   “……!”   死寂一瞬后。   再压不下,整个操场内掀起了欢呼连天,掌声雷动。   在高三学生们近乎宣泄反叛的起哄声和咆哮声连成的海洋前?,万恶之首的少年握着话筒,懒懒回眸。   廖文兴脸色铁青地起身,远看口型像是“你完了庚野”。   “让我?们说,”   庚野不在意?地笑?了,转回身,一锤定音:“谢谢校长。”   “谢!谢!校!长!!!” 第25章   别枝的思绪被过来添水的服务生?打断。   眼前光影一晃,像被服务员的身影拉下了落幕。   从那日细雨迷蒙的操场,从那个站在主席台上朝万众之外的她笑意张扬的少年,换作了临近下午,客人三两桌,阳光明媚的餐厅。   别枝回神,垂眸。   耳边于雪涵仍在笑着:“我到现在都记着,事?后老廖罚了他三万字的检讨,贴了整整五个公告栏都没贴完——这纪录,就算是在宣德,那也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别枝也?记得。   比旁人多?一些,她还记得那时?舅舅安排她监督庚野完成,于是少年?不得不按捺着脾气,每个周末蹲在图书馆她身旁的位置,拧着好看的眉眼和那堆盖章稿纸作斗争的场面。   像极了被人戴上止咬器和项圈的大狗,既躁戾,不安,又只能被“拴”在她旁边磨爪,喉咙里憋着凶悍的呼噜声,却趴在她身侧耷拉着尾巴毛服软。   “不过最后一个学期,庚野确实是变得天?翻地覆,震撼全校那种,”于雪涵撞了撞她胳膊,“老实交代,是不是和你有关?”   别枝喝汤:“……没有。”   “就知道听不到你的实话。”于雪涵也?习惯了,不在意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去,劝道。   “我觉得你也?不用遗憾了,他当年?最风光灿烂盛气凌人的时?候,不都跟在你身边,成了你回忆里的风景线?如今嘛,他落魄了,你们之间也?回不去了,不见最好,给彼此留下最美好的回忆嘛。”   “可如果?他恨我呢。”   “啊?”   于雪涵一愣,“谁恨你,庚野?”   “嗯。”   于雪涵失笑,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当初你甩了他都两年?了,他不还是听不得别人说你一点坏话?”   别枝怔然抬眸:“什么?”   于雪涵笑容陡然僵住。   下一秒,她就挪开了眼,像是本能地想要掩饰什么,拿起?水杯喝了口:“没什么,我就随口一说。”   两年?。   这个时?间不知为何叫别枝心口一颤,像是有什么关联的记忆原本深埋,此刻就要破土而出。   别枝蹙眉追问:“你不是说,从我出国后,他就销声匿迹了?”   “对,对啊。我也?是听说嘛。”   于雪涵差点汗如雨下,一边攥着掌心一边嘀咕要是瞒不住了会不会有什么惨烈后果?。   她不敢和别枝有一点眼神交流。   像是刑场铡刀落下来前一刻,忽然响起?了的“刀下留人”一样?——   “嗡。”   别枝放在桌上的手机兀地震动。   “哎呀,你手机响了,快接电话吧?”于雪涵如蒙大赦,眨巴着眼睛看别枝。   别枝审视过她,又瞥了眼屏幕。   来电显示是理学院学工办的副主任,刘浩昌。   不接不行,还耽搁不得。   别枝只能暂时?按下那点来得突然的疑惑,接起?电话:“刘主任。”   “小别啊,你这个工作态度是怎么回事??”刘浩昌头一回对她语气这么不满,“周一就让方老师通知你们新生?辅导员,周五前务必把《学生?干部培养计划》发进我邮箱。今天?都周日了,怎么就你还没交上来呢?”   别枝一怔:“培养计划?”   “你不会是忘了吧?我还特意和方老师确认过,他说周一就已经通知到你了。”刘浩昌更不满了,“这些计划书我明天?就要上交了,你说怎么办?”   “……”   别枝垂眸,快速在脑海内过了一遍,确定这周内即便?再心情不好,她也?从没有遗漏过任何文?字类或者口头上的消息传达。   那就只有——   方德远。   难怪这周内出乎意料地消停,看来这才?是为了上周末在酒楼内,她搭了那个叫乌楚的女生?一把的报复了。   “抱歉,刘主任,是我处理不当,疏忽了,”别枝适当地放轻了声,“我现在立刻回学校补上,今晚0点之前,一定把电子版发进您邮箱。”   似乎是见别枝反省态度良好,刘浩昌语气稍缓和:“我知道你刚回国,可能还不熟悉校内工作的节奏,但以后,这样?的问题可不能再犯了啊。”   “好的,主任。”   “……”   几句话后,别枝等刘浩昌挂断了电话,才?眉眼淡漠地扣上了手机。   “怎么回事?啊?”于雪涵听出不对,“工作上出问题了?”   别枝想了想,三言两语跟她说明了情况。   “靠,这小人!明的不来,玩阴的啊?!”于雪涵气得不行,“那你怎么不跟你们主任拆穿他猥亵女生?啊,说明白了,他根本就没告诉你,就是挟私报复!”   别枝平静地把最后一点沙拉和意面吃掉:“首先,我没证据够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在方德远头上,即便?有那晚的录像,也?可以被他狡辩过去。其次,他是理学院的老人了,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如果?我证据不足贸然出手,只会被对方抓住把柄,反咬一口,说我栽赃污蔑。”   想了想那个场面,于雪涵晦气地摆了摆手:“那你也?该说他没通知你,不然太冤枉了!”   “主任不会关心为什么失误,只关心失误本身,还有给他带去的影响,”别枝擦了擦嘴角,抬眸,“且不说他在新来的我和相处多?年?的方德远之间信谁、亲近谁,即便?他信了我,只有我处理不好同事?关系导致工作错漏,让他不好交差——失误一样?在我。”   于雪涵想得直挠头,最后不得不挫败承认:“也?是,刚刚他那语气,你要是解释,说不定就是火上浇油,还让他觉得你狡辩呢。”   “大仙儿?,你悟了。”别枝收拾东西,玩笑起?身。   于雪涵还是不爽:“那怎么着,就这么吃了闷亏啊?”   “又不是一局一胜,来日方长?嘛。”女孩温垂的眼睫下,像是有凉淡又扎人的情绪一掠而过,只是很快就叫她仰脸的无害浅笑取代:   “走吧,试用期新人要回去补自己的黑锅了。”   “得了吧你,还新人,比我这个上了三年?班的都老油条,”于雪涵跟上来,玩笑着掐她痒痒肉,“说,出国吃什么人参果?,学成精了啊?”   别枝躲开,讨饶地笑:“心理学七年?呢。”   “嘶,被你这一说,我都想去学了。”   “千万不要,会喝风。”   “哈哈哈……”   -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什么事?,比周日一个人加班更惨。   如果?有,那一定是周日连夜加完班后,周一一大早,还要单独去领导办公室挨训。   “吱吱,我都听说了,你也?太惨了。”别枝从刘浩昌办公室回来,就收到了过来慰问的毛黛宁的同情。   别枝在办公椅前坐下,刚要回答。   “她自己犯了错,当然要自己承担结果?,这有什么好卖惨的?”何芸撇嘴。   毛黛宁回头:“别枝刚来,会有不熟悉的地方很正常啊,何芸姐你新人期没犯过错吗?”   何芸梗了下,没好气地:“里外不分,你就向着她吧,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我分啊,上回我学生?心理辅导那事?,就是吱吱专门回学校帮得我,不像有些人,明明也?是心理系出身的,又跟我一样?在酒吧里,还见死不救……”   毛黛宁嘀咕着转回来。   从上回那事?不久,她就专门换到了别枝旁边的办公桌,此刻把椅子拉近别枝,小声道:“吱吱,你没事?吧?”   “没关系,”别枝也?陪她轻声,弯眸,“这次,确实是我的错。”   ——错就错在她太心慈手软。   那天?晚上就该直接踹着那个狗东西下楼。   望着女孩侧脸上无辜又柔软的笑,毛黛宁心里没来由地哆嗦了下,回神:“你这次也?是倒霉,撞枪口上了,不然像你这样?的优秀人才?引进院内,刘主任肯定不会因为一次小错误就对你这么凶的。”   “枪口?”别枝整理文?件的手一停。   “对啊,学校今年?不是建好了新的实验楼嘛,在实验室资源分配问题上,尤其是一些生?物化学方面的试验设备,我们学院和隔壁生?命科学学院一直有竞争。”   别枝眨了眨眼:“这学期,竞争输了?”   “还没敲定呢,但是听上面口风,怕是不乐观,”毛黛宁比划,“现在院内都风声鹤唳的,你最近一定小心点,千万别再撞领导枪口了。”   “嗯,明白了,谢谢毛毛。”   “哎呀客气了。”   跟毛黛宁聊完,别枝刚坐回身,就见对面办公桌,负责心理系大一五班六班的徐成磊回来了。   别枝眼神微晃。   收拾方德远是不能急在一时?,但这亏,她也?不想吃得闷声闷气。   “徐老师,”别枝起?身,含笑问,“能麻烦您一件事?吗?”   这声音不高不低,但女孩音色清凌动听,在一早困倦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悦耳又引人注意。   毛黛宁愣了下,有点意外地仰头。   她记得平时?吱吱都轻着声说话啊。   “哦?”徐成磊拿着文?件夹进来,“别老师不用客气,直说就好。”   “之后,院内如果?再有关于新生?一届的指导工作,能不能麻烦由您来向我提一句?”   “……”   话声一落,办公室内忽然陷入了微妙的寂静。   有人将目光投向了方德远的办公桌。   这一届新生?导员里,方德远是负责从刘主任那儿?下达通知的人。   “行啊,一句话的事?儿?。”   “谢谢徐老师,”别枝莞尔,“您人真?好。”   徐成磊玩笑:“可别这么说,还没听别老师这样?夸过人呢,我哪担得起?。”   “怎么担不起?呢,”别枝也?含笑坐下,整理电脑前的文?档,“不给人使?绊子的同事?已经是好人了,何况您还愿意额外通知我呢?”   徐成磊察觉什么,略微挑眉,却没言语。   办公室里的微妙寂静蔓延,终于有人憋不住气。   方德远乐呵呵地拿着水杯站起?来,到饮水机接水:“小别老师,我怎么听着,你像是话有所?指呢?”   “嗯?”别枝抬眸。   方德远轻眯了下眼,笑容不改:“别老师不会是打算把你自己忘了的事?,推到我没通知到位的问题上吧?”   “……”   办公室里更加寂静。   毛黛宁茫然地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   “啊,”短暂的沉默后,别枝轻声惊讶,“原来还有这种可能吗?”   方德远一哽。   “多?亏了方老师提醒,不然,我还真?是没有想到这种可能。不知道方老师是怎么想起?来的?”   “……”方德远手里的杯子捏紧了,脸上老好人似的笑也?快维系不住,“别老师要是这样?说,可就让人伤心了啊。”   办公室里的人陆续回神。   多?数选择没听见,也?有和方德远走得近的,譬如何芸,此刻掂量着自己新做的美甲:“做错了事?还想推锅给别人,不好吧?方老师和谁都与人为善的,怎么偏偏会针对你?”   “我也?奇怪。”   别枝拿起?手机,像无意识地轻叩了叩,“总不能,是我不小心碰见了方老师什么把柄?”   “——!”   一记敲山震虎。   方德远脸色顿变,有些错愕又狰狞地看了眼她的手机。   那天?晚上,二楼拐角后太暗了,别枝出现得又突然,他还真?无法确定别枝是否录像、有没有录下什么。   办公室里的气氛更加诡异,死寂得落针可闻。   而始作俑者,别枝起?身,拿着保温杯翩然离座,像是毫无察觉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毛毛,去开水房接杯热水吗?”   “啊?噢噢,好。”毛黛宁不明所?以,一步三回头地跟了出去。   出了办公室,别枝笑意敛去,恹恹将手机收回了口袋。   毛黛宁正凑头上来:“吱吱,你手机里有什么吗?”   别枝淡淡回眸:“有某些人的心鬼吧。”   “?”   -   别枝是真?心认为,自己这个周一开始得已经是极尽悲惨了:又是加班,又是挨训,又是犯小人——绝不可能更惨了。   然而命运总是能用事?实告诉你,在惨这方面,它毫无下限。   中午十二点半左右。   别枝刚加班处理完上午的工作,准备和毛黛宁一起?去学校食堂觅食,就见何芸和同办公室的一个女老师吃完饭并肩回来了。   “哎哟,长?得漂亮可真?好,在学校里都不安分。早上刚犯了错,中午就有人送花,别是在手机里和男朋友骂了领导一上午吧?”   何芸阴阳怪气地回了位置。   别枝和毛黛宁对视。   毛黛宁要问,就见何芸旁边那个女老师表情古怪地看向别枝:“别老师,你男朋友抱着花,在办公楼外面等你呢。”   别枝:“?”   毛黛宁:“?”   两人往外走的路上,毛黛宁还在惊讶:“吱吱,你这为了撇清桃花,可够下本钱的,是从哪儿?雇的群演,这么全套的戏份吗?”   “我没有——”   话声在别枝转出楼门时?,戛然而止。   她看清了站在来往且好奇的校内人群前,那个抱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西装革履的费文?瑄。   毛黛宁讶异:“这群演,长?得还不错哎。”   “……毛毛,你在这儿?稍等我一下。”别枝按了按眉心。   “啊?要不你们吃,我自己也?——”   “不用,三分钟。”   “?”   别枝漠然地往外走。   “小枝,你终于肯见我了?”   费文?瑄一见到别枝,立刻情绪亢扬地上前,要将花递给她,“我知道,之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交朋友这件事?置喙什么,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   在费文?瑄让她一字厌恶过一字的话音里,别枝觉得这些时?日被自己反复按捺下去的情绪正一点点讨债似的翻涌上来。   像海啸,暴风,骤雨,全都在同一个时?刻向她压近。   绷紧的那根弦如坠万斤。   吵闹,噪音,目光,议论?……世间聒噪的一切全都放大,拉至最高音量,汇聚成叫她头痛欲裂、连眼前都空白一片的尖锐耳鸣。   “——闭嘴。”   直到女声轻而厉起?,像一刀撕裂了雪白的锦帛。   别枝睁开眼。   她看见了费文?瑄挺得猝然而张大的嘴巴,他似乎费解,这样?冷酷无礼的语气怎么会从他自以为熟知的师妹口中说出。   别枝并不在意:“你想追我?”   费文?瑄一愣,继而喜上眉梢,连忙点头:“小枝你放心,我今后一定会对你好的,绝不会再犯像之前的错误,我……”   “我得过癌症。”   吵闹的世界轰然定格。   万籁俱寂。   很久后,费文?瑄僵回神:“什、什么。”   “遗传性卵巢癌。”   “在我17岁体检监测里,发现了与我母亲相同的BRCA1基因突变,18岁那年?,确诊癌变。出国治疗七年?,随时?可能复发,或者转移。”   别枝轻声,平静地像在讲与她无关的故事?。   “如果?遗传性卵巢癌患者生?下一个女孩,那她的遗传基因里,BRCA1恶性突变的概率会比普通人高出约50%。从她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携带一颗定时?炸弹,终其一生?,等着它某天?忽然爆炸,带走她的半条命,或者全部。”   “换言之,它只是折磨了我母亲十数年?、才?叫她憾然离世,如今轮到我了而已。”   “……”   费文?瑄涨红了脸。   即便?是自尊也?叫他想要在这会说出什么场面话,但他结舌张口,几次都没能成功。   大约是看穿了他的窘迫,他面前的女孩仰脸,弯眸。   琥珀色眼眸里,凉意如霜覆的湖。   “哦,还有个好消息——我在国外就读期间,接受了单侧输卵管切除手术。所?以不用担心,我这辈子,大概率都不会有孩子了。”   “——!”   费文?瑄瞳孔惊缩。   “这样?呢,”别枝忽地笑了,眼神愚弄而淡漠,“费文?瑄,你还敢追求我吗?” 第26章   费文瑄离开的架势,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尤其是他最后看她的那个惊恐眼神,好?像一瞬间,她就再也不是他心目中那个漂亮可人求而不得的女神师妹,而成了个丑陋残缺的怪物。   也是这一刻,别枝忽然有点自我怀疑。   她不愿将同样的答案告诉庚野,究竟是怕他因为同情她、怜悯她,而和她在?一起,然后像父亲厌倦母亲那样彼此折磨、最后走向相看两恶;   还是,她其实更怕,会在?他脸上看到和他们一样的神情?   费文瑄这样的人再来?多少也不会叫她有一丝伤心难过?。但庚野不一样。   她不敢赌。   别枝自?嘲地垂了眼,轻笑,她弯膝蹲下?身,拿起了那束被抛弃在?路上的玫瑰花。   玫瑰娇艳,却经?不起搓揉,摔落一下?就叫柔弱的花瓣上满是折痕。花枝零落,又叫人逃开时不慎踩过?,碾得芳华不存,只剩狼藉。   也是一瞬就从耀眼云巅跌入尘土。   别枝扶膝,起身。   女孩淡漠回眸,拎着那一大捧玫瑰,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抬手,抛了进去。   “吱吱,没事吧?”毛黛宁走到别枝身旁,看向费文瑄狼狈离开的方向,“难不成,刚刚那是你的狂热追求者?”   “谈崩了的群演,”别枝莞尔回眸,“走吧。”   “哦对,我的菠萝咕咾肉!快走快走,再去晚了就该打不到了!”   ——   大概是今天的菠萝咕咾肉太过?抢手,别枝和毛黛宁进一食堂时,已经?只剩下?两?块形单影只的菠萝块,躺在?锃光瓦亮的金属菜盆当?中了。   毛黛宁含泪趴在?窗边:“呜呜呜我的咕咕,你都没来?得及见我一面,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别枝在?隔壁窗口,让食堂阿姨给拼了两?荤两?素。   闻言,她正?要回头安慰,就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在?毛黛宁身后响起。   “高糖高油,你的胆固醇不控了?”   是个极有辨识度的声音,低沉硬质,还带着点磁性的气泡音。   谈不上凶,但颇有些长辈似的威严庄重。   别枝正?要循声去看。   僵在?那道声音里的毛黛宁缓慢回头,对上了身后衬衫长裤的男人,表情一拧:   “……啊!”   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毛黛宁几?乎是一秒就炸毛蹦到了别枝身后。   别枝:“?”   被毛黛宁死死扒着胳膊的别枝有些茫然,顺势仰脸,就看清了那个原本?站在?毛黛宁身后的男人。   比寸头稍长些的黑色碎发下?,是一张轮廓清晰,五官峻挺的面容。黑色衬衫扣子系到了最上一颗,将领线笔挺地压在?颈下?,长裤也一丝不苟,像是个刚走下?T台的西装模特。   那张脸的冷感,也和那些国际男模那种“凡人勿近”的气场像了八分。   至少,以毛黛宁的颜狗程度,不该是刚刚的反应。   别枝回眸:“认识?”   毛黛宁嗖嗖摇头。   要是摇头时候,她没有努力把自?己的身体藏在?别枝身后,那这个动作?的可信程度还能大些。   别枝无奈,转回:“请问您是?”   “毛黛宁。”男人从出现到现在?,两?句话间的声线听不出半点起伏,连眼神都沉隽,古井不波。   但偏偏三个字,别枝就明显感觉到扒着自?己的手一哆嗦。   一两?秒后,毛黛宁散发着一种“我完了”的幽怨气场,蔫头耷脑地从别枝身后不情不愿地挪出来?。   “小叔。”   “小……?”别枝难得惊愕地回头。   两?分钟后。   坐在?快要空了的一食堂内的某个四人桌旁,毛黛宁一脸人生无望地趴在?桌上:“不是亲的。”   别枝:“表系?”   “那倒也不是,我俩没血缘关系,”毛黛宁蔫声蔫气,“他爸和我爷爷是战友,他辈分高,其实就比我大六岁,从小就装模作?样地管我,凶得像个六十岁老头子……”   毛黛宁嘀嘀咕咕的声音没敢飞出去多远。   就在?那个男人拿着托盘和碗筷转身朝来?的刹那,她一秒坐正?了身。   别枝莞尔:“他是从小管你,还是从小军训你?”   眼看着那道身影像一片笔挺的乌云压近,毛黛宁缩了缩脖子,敢怒不敢言。   啪。   金属托盘被只骨干劲长的手搁在?了毛黛宁眼前,压着男人一成不变的声线:“你的。”   “谢谢小……”   毛黛宁尾音扭曲,睁大了眼睛,和那盘绿油油又五花八门的青菜们面面相?觑。   “不是!陆易生你喂兔子——”   暴起反抗的毛“兔子”被男人无声抬睫的一个眼神就镇压。   毛黛宁火得快,怂得更快。   她屈辱地拿起了筷子。   小姑娘的酒窝里都满是委屈了,看得别枝有点不忍心,她刚试图说情,只是第一个字还没开口。   “怎么称呼?”陆易生的目光落向她。   “别枝,明月别枝惊鹊的别枝。”   “?”   旁边愤愤啃青菜的毛黛宁一愣,像是被提醒了什么,刚眨巴着眼要抬头,又被陆易生的眼神给压回去了。   她腹诽着低回头。   “别小姐有所不知,”陆易生从毛黛宁那儿收回压迫感的视线,淡声道,“毛黛宁自?幼胆固醇水平便一直偏高,医生责令饮食控制,是她不知节制。”   陆易生话尾,眼神又压到了啃青菜的毛黛宁身上。   “你有异议?”   毛黛宁泪汪汪地摇头。   别枝也自?觉噤声了。   这位,比她那个当?了几?十年教导主任的舅舅廖文兴都可怕得多,还是让毛黛宁自?己承受吧。   用了半顿饭的时间,大概是接受了这噩梦一般的现实,毛黛宁终于幽幽回魂:“小叔,你这是回一趟国,还路过?山海大学?,有事?”   “本?学?年起,我受聘成为山海大学?理学?院化学?系教授,”陆易生咽下?食物,抬眼,“今后,可以算作?同事了。”   “——??”   毛黛宁表情像是被雷劈了。   筷子间的青菜都夹不住,掉回餐盘里。   几?秒后,毛黛宁欲哭无泪地低回头:“我何德何能啊……”   陆易生神色不波:“与?你无关。”   毛黛宁继续哭:“山海大学?何德何能啊?”   陆易生:“……”   就在?桌上气氛微妙,陆易生看毛黛宁的眼神也山雨欲来?时。   “陆,陆教授好?。”旁边过?道里,响起个怯生生的女声。   临近一点,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连这个细弱的声音都显得明显了许多。   原本?事不关己的别枝一怔,顺着陆易生点头的方向回身:   “乌楚?”   “……!”   受惊似的女生站住,睁大了眼睛看过?来?。   果然便是那天在?宏德酒楼,被别枝从方德远那儿带走的那个化学?系新?生。   只是一周多不见,女生状态好?像比那会还差了些。   “别老师……”乌楚缩起肩,低下?头去。   别枝看向她来?的方向。   毛黛宁这会儿难得被分了神:“化学?系的新?生吗?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   瞥见对面一尊大佛似的陆易生,她忽然眼睛一亮,看向乌楚的眼神跟看救命稻草似的:“来?来?,同学?你快过?来?,跟我们一桌吃。”   乌楚僵在?原地,捏着托盘的手微微带颤。   “我……”   “不然待会食堂阿姨还得擦两?张桌子,快来?,坐下?吧!”   乌楚显然是个不会拒绝的。   即便再为难得快要缩进角落,她还是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挪过?来?了。   餐盘放下?,上面一碗紫菜清汤,两?份色寡的青菜。   毛黛宁惊叹:“这孩子比我还惨啊,减肥呢?”   乌楚拿筷子的手抖了下?。   别枝眼皮一跳。   这三份菜她瞥见过?,都是食堂特设的补助窗口里的,可以给学?生们免费取用。   而且不用担心被大量乱领的问题——即便只看颜色卖相?,也想象得到,这几?份菜除了熟了和能吃之外,怕是没有什么能被选择的理由了。   难怪卡着午餐快要结束的时间。   别枝眼神轻晃,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平湖,溅起波澜。   可惜毛黛宁显然没想到,只当?乌楚是跟她同病相?怜:“小同学?,你都这么瘦了,再减肥就该对身体不好?了,多吃点——”   “毛黛宁。”   陆易生匀速进食停了下?,“食不言。”   毛黛宁:“……”   别枝抿了一口汤,像是随口起话:“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还要和乌楚聊。”   她抬眼,看向陆易生:“陆教授,能麻烦你和毛毛先?去别桌吗?”   陆易生停顿,像是无意瞥过?乌楚:“好?。”   “?”   在?毛黛宁被背叛的震惊眼神下?,别枝只能无辜地朝她摆手,目送她被陆易生用目光“拎”走了。   没了那两?人,乌楚终于嗫嚅开口:“谢谢别老师,我欠你的钱,一定……”   啪嗒。   别枝餐盘里的红烧鸡腿,被她用没用过?的勺子抬进了乌楚面前的餐盘里。   “急什么,”别枝拿回勺子,“老师最近在?减脂,帮老师分担点热量。”   “……”   乌楚眼圈微微泛起红来?。   和那天晚上一样,对面的年轻辅导员看起来?仍旧恹恹的,漂亮的眼眸都垂着,看她的眼神没有不想沾边的嫌弃,也没有小心翼翼的怜悯。   更像是个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说话也闲聊似的,有一句没一句地,不远不近。   “大一的课多吗”“陆教授教课很厉害吧”“宿舍条件能适应吗”……   等饭吃完,别枝也通过?那些看似无关痛痒的旁敲侧击,把乌楚的大概情况摸清楚了。   她收尾,像无心提了句:“回去后给我发条信息,我好?存一下?你的号码。”   乌楚有些怯怯地望她。   别枝想了想,半真半假道:“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喜欢化学?,不过?他成绩不好?。之后他有什么对化学?系好?奇的问题,我也好?找你问问。”   乌楚眼睛微亮了下?,像颗藏在?夜空角落里的,黯淡的小星子:“好?。”   “……”   目送乌楚离开了食堂,没一会儿,毛黛宁也灰溜溜过?来?了。   “陆易生跟我说,她好?像是个贫困生,刚刚是领的补助菜啊?”从别枝神情里得到答案,毛黛宁更自?责了,“怎么办啊,我刚刚那样说,小姑娘是不是会难受啊?”   “她总要经?历这些。”   别枝收回视线,像随口一问:“方德远这个人,你了解吗?”   “我刚来?一年嘛,又是管物理系的,和他接触不多。印象里,就是个挺会来?事的老好?人啊。说起来?,你和他闹矛盾了?”   “去宏德酒楼聚餐那晚,我看见他把乌楚一个人领到了酒楼拐角后,手放在?她肩膀上,跟她聊补助的事。然后我找了理由,把乌楚带走了。”   毛黛宁虽然大喇喇了些,但也不是个傻子。   她稍作?反应,脸色就变了,惊恐地看向桌后那个从始至终神色淡淡的女孩:“你是说,方德远他——”   别枝抬眸,直问:“学?院里没有过?任何这方面的传闻?”   “我,我我来?的时间就一年,还真没,没听说啊。”毛黛宁惊得有点魂不守舍了。   等回过?神,她小心凑到别枝身旁:“你的意思是,他之前就……?”   别枝歪过?头,笑了下?,眼底却凉。   “比起就一次,还恰巧让我撞上了,我更愿意相?信,狗改不了吃屎。”   毛黛宁:“……”   毛黛宁弱弱道:“吱吱,你用这张脸蛋说这句话,对我这个颜狗的冲击力实在?有点大。”   别枝起身:“你和院里同事比较熟,可以私底下?,悄悄帮我找女导员打听一下?吗?”   “当?然,”毛黛宁想都没想,跟着问,“那你准备怎么做啊?”   “先?去宏德酒楼,拿那晚的监控录像。”   毛黛宁迟疑:“那老板能给你吗?”   想起在?酒楼一楼,庚野和老板似是熟识的那一幕,别枝微微蹙眉,拿出手机。   “我问一下?……朋友吧。”   ——   西城区,惊鹊酒吧。   未营业时间,一楼照旧只有中央酒柜对着的高台沙发区,有两?道身影。   “啥玩意?”林哲差点扭了脖子:“你后天要去哪儿?”   靠坐在?单人沙发里,庚野平腔慢调,声音里听不出半分起伏:“广平。”   “一下?子跨大半国土了,你跑那么远旅游去?去多久啊?”   “不回了。”   “……”   空气一滞。   林哲坐直了身:“你说什么?”   “我说,不回了。”庚野抬手,银色打火机绕过?指骨,像昏暗里翻飞的蝴蝶。   他眸色似沉霭,情绪在?眼底淤积日久,早晾作?浓干的墨。   “广平航空明年有招飞计划,航司里也有过?军转民的先?例,我去那边,更方便些。明年审批下?来?,我就在?那边入职。”   “你,你说什么梦话呢?山海市你都来?多少年了,惊鹊呢,惊鹊你也不要了?”   “改名,歇业,随便。”庚野漠然望着,“这些有经?理人操心,余下?的与?我无关。”   “……”   林哲憋了半晌,脖子都红了,就憋出来?一句:“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不是疯了,是醒了。”   庚野停手,任银色打火机从他指间跌落。   他冷漠而清寂地抬眸。   两?人间正?死寂对峙,奢石桌几?上,手机屏幕忽然在?震动声里亮起。   【来?电:别枝。】   林哲头一回觉得看这个名字这么亲切,像救命稻草似的,他松了口气往回靠:“我是治不了你,能治你的来?了,有本?事你就不接她电——”   话声戛然而止。   离得太近,林哲看得清清楚楚。   挂断。   删除。   拉黑。   一套自?然得行云流水,像早在?心底演练过?万千遍,没有一丝迟疑或停顿。   林哲僵在?沙发里:“你……”   庚野望着空白了的屏幕,停了几?秒。   黑暗里,那人低眸,声哑似笑。   “七年,也该醒了。” 第27章   庚野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至少,在电话拨过去?前,别枝猜到过这个结果。   为了乌楚的事,别枝又拨了一遍。   这一次,手机那头,从接通后挂断变成了直接的忙音。   他拉黑了。   距离那天晚上的决裂,已?经过去?了一周多的时间,别枝想庚野大概是忘了将她删除,今天的两通电话反倒是提醒了他。   这样?也好。   断得干净彻底,没半点拖泥带水,是他的风格,也是对她最好的结果。   “等周末,你陪我去?一趟宏德酒楼,我们问问老板,能不能帮忙吧。”别枝对毛黛宁说。   “好,好啊。”   毛黛宁忙答应,又小心地观察别枝的反应。   女孩打过两通无人接听的电话后,似乎也没有什么情绪显现在脸上。她只是垂下眼,安静地望着手腕上,那根与白皙反差刺眼的红绳。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什么话都没说,却无端叫人觉着难过。   别枝以为一切都在意料,自己就不会在意的。   白日里工作?照旧。   晚上回到家,她整理好文档,合上电脑,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下意识用?手背试了下额头的温度。   ……烫得厉害。   别枝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   量过体温,38.9℃。   算高烧。不能硬扛,要吃退烧药。   别枝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翻到药,喂下去?,然后爬回床上的。   只记得一会儿冷到蜷缩,发抖,一会儿热到呼吸里都像是炭火,浑身?的肉与骨都在高烧里疼得厉害,生?理性的眼泪掉进?散乱的长发里,被热度蒸干,然后又一次从眼角跌落。   别广平早有了他新的完整的家庭,廖叶在外地,庚野将她的手机号放进?了黑名单里……   别枝在烧得朦胧时数着自己的亲人与爱人,然后忽然想起了母亲。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她了。   直到今夜,在这场叫她身?心俱疲的病里,她烧得意识不清地想起那个已?经离开了她十几年的,在记忆里早已?面容模糊的女人。想林雪棠在最后六年的人生?里,在她被丈夫抛弃、独自与癌症抗衡的那六年里,她是如何一个人度过的。   一定也很疼吧,比自己绝望得多,所以才会在疼到神志模糊时,那样?阴森又恨地瞪着她年幼的女儿,嘴里呢喃怨恨地念着“都是你”“都怪你”。   如果不是想要生?下一个孩子,那她或许会在27岁确诊卵巢癌前,已?经作?了切除手术。   那样?就不会有后面的痛苦。   她给了她生?命,恨她也是理所当?然。   而别枝呢。   别枝不知道自己可以恨谁。   好像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没做错什么。如果,如果她没有出现过,一切是不是会更好。别枝曾经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   “妈妈……”   在高烧与梦魇里疼到蜷缩的女孩,挂着泪痕,在深夜中无意识地喃喃着。   “……对不起……”   别枝做了个梦,梦见了很久以前,高三上学?期的期末。   那天是期末考试的收尾日,上午考完了最后一门。   学?期即将结束,但高考的铡刀还悬在头顶,整个高三年级楼里都是一种亢奋又压抑的诡异气氛。   下午的自习课还是要上的,尽管许多学?生?们的心早就飞出了教室窗外。   别枝是个例外。   高考对于她,更像是个附加项,在每个孩子都在犯愁今天的试卷要怎么带回家的年纪里,她就在想一些更大的问题,比如死亡,痛苦,和疾病。   确诊和母亲一样?的BRCA1基因突变已?经有半年,她转学?也有半年,但她还是没能如别广平的愿,做下独自去?国?外治疗的决定。   她12岁就见过林雪棠如何苟延残喘、被癌症和化疗折磨得不成?人形,但还是在徒劳的挣扎里一点点失去?生?命。她想不明?白,如果一开始死亡就是注定的,那到底为什么还要挣扎,痛苦,自我折磨。   她太怕疼了,她不想去?。   那天中午,大概是从舅舅廖文兴那儿得知她学?期结束,别广平又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催促她做决定。   “……你阿姨已?经联系好了她同学?,那边的癌症专家要更经验丰富,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去?……”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说过多少遍了,你到底在固执什么?你觉得你舅舅舅妈愿意这样?一直照顾你吗……”   “……你都快十八了,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怎么比你弟弟还不懂事?”   别枝一直沉默,直到听见那句。   她第?一次开口。   “什么?”别广平没听清。   于是女孩藏在阴影里,轻声重复,“他是你儿子,但不是我弟弟。”   “你!你听听你整天就胡说什么东西!我是管不了你了!你爱去?不去?!”   啪的一声。   电话挂断了。   别枝低头看着,眼前窗外的冬阳透过窗框,在光与阴影之间画下了一道很长的,天堑一样?的分割线。   她知道是自己不懂事。   她只是在发泄。她想问别广平,问他还记不记得,她和现在的别钰一样?大的12岁时,她失去?了她的母亲,他曾经的妻子,那个同他在婚礼上郑重地念出过誓词,说无论贫穷还是疾病都不会分离的女人。   他一定早就忘了。   别枝想着,从角落里起身?,她下意识地绕过那片光栅,不忍心踩上去?。   她想起了那个在太阳底下有一头灿烂金白的头发的少年。   他像阳光一样?张扬,叛逆,无畏,鲜活。   他和她不一样?。   别枝无处可去?,就想去?找他。   只是那天不太巧,她没来得及找到庚野,就先?撞上了庚野的“对头”。   她记得那个男生?,他叫吴茂杰,是个体育特长生?。起由似乎是这学?期的篮球赛,有一场吴茂杰输给了庚野,还输得特别惨。那天篮球馆里嘘声一片,被众星捧月的少年站在场中,懒眉骀眼地远远睨去?,朝吴茂杰竖了个拇指,又缓缓转下。   还陪了个冷冽而不屑的笑。   吴茂杰气得像猩猩一样?,被几个队友拖着才拉下场。后来似乎又找了庚野几次茬,但无一例外地以碰壁收场。   两人结怨——准确说,是他对庚野单方面结怨——的最后一根稻草,应该是吴茂杰的女朋友踹了他,转天在校内被传成?了和庚野在交往。   尽管庚野那天骑车追着舅妈的车追了一道,到楼下才趁舅妈停车,将别枝拽进?了黑黢黢的楼道里。少年黑发被汗意弄得湿潮,低低喘息着,气得嗓音发哑也笑:“我在校门口喊你,你就装没听到?”   “……”   “我连他女朋友是谁都不认识,上哪交往?”   “……”   “再说了,老子还用?撬别人墙角?”   “……”   “你怎么不说话?”   “……”   事实是到那一刻她才被少年松开捂住的下颌,别枝看他得逞的笑,没忍住,抬小腿踹了他一脚。   于是别枝知道是谣传,但吴茂杰显然不知道。   他恨庚野恨得牙根痒痒。   以他为首,几个体育生?原本正上楼,一见到别枝下来,就像狗皮膏药似的黏了过来。   别枝心情沉到了极致,谁也没看,就自顾往下走?。   “她就是庚野这学?期把的新妹啊?”有个离她最近,流里流气的声音先?问。   “就她,难搞得很。”   “庚野一学?期都没搞定,行不行哦。”   “有本事你去?他面前问喽?三秒不跪算你吊哦。”   “哈哈……”   那时候别枝满耳都是别广平的话,还有林雪棠临去?世前,在癌症折磨下那张枯槁的脸。   然后换成?她自己的,像幻象,在她眼前反复交叠。   直到吴茂杰忽然绕前,拦在了她去?路的楼梯中间。   “噢,原来就是你啊?”大猩猩似的体育生?弯腰打量了她两眼,恍然又气恨,“我说庚野那场篮球赛跟他妈吃了火药一样?……”   “怎么了哥?”旁边体育生?跟过去?问。   吴茂杰没好气地笑,拿脸歪着指她:“那天开场前,我就说了句这小姑娘看着就好弄,庚野那眼神,我还以为他得给我一刀呢。”   “哈哈哈敢情你先?惦记人家妹子的,绿人不成?反被绿……”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找操啊?”   那些不入耳的聒噪里,别枝手机振动?,她垂眸,抬手。   屏幕上是别广平发来的消息。   她只看清了最后一句。   “……有病不治,你是不是想落跟林雪棠一个下场!?”   别枝僵滞地望着。   不是“你母亲”,不是“她”,是林雪棠。   不是“结局”,不是“悲剧”,是下场。   别枝那一瞬有些恍惚地眩晕,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童年时的记忆错乱了,那个温柔地对母亲笑的男人不是父亲,那个温馨的相?爱的婚纱照,是幻觉,是扭曲。   一定是这样?,不然他抛弃那个时日无多的妻子时,怎么会走?得那么决绝,那么如释重负。   别枝恍惚着,轻嘲地一哂。   不知道是在笑谁。   她侧身?,从聒噪的体育生?们中间往楼梯下绕。   几人愣住,吴茂杰皱眉,一把拎住别枝,迁怒的笑容都狰狞:“谁他妈让你走?了,这个目中无人的样?子还真跟庚野一个德行!”   “松手。”别枝浑身?都冷,冷得眼睫都抬不起。   吴茂杰和其他几个体育生?笑:“你挣扎嘛,挣开了就叫你跑。”   “……”   别枝想起庚野教她的。   大概是被他教过太多次,肌肉反射之类的,她下意识地学?了。   跟着听见吴茂杰的惨叫,和他发怒的咆哮。   他没松开的手变成?力,狠狠捶在她肩上。   别枝踉跄向后倒,她抬手想要扶住楼梯扶手,只是在那一刹那。   她突然又想起了林雪棠。   [——有病不治,你是不是想落跟林雪棠一个下场!?]   “……”   她从小到大的梦魇,她多怕和她一样?。   反正都要死,死得痛快点,这样?是不是对谁都好。   别枝阖上了眼。   “砰,砰,砰……”   一瞬死寂的楼道内,女孩纤弱的身?影从长楼梯上翻滚下去?,像残破的木偶,在棱角间磕碰,无声着地。   痛意比黑暗先?来一步。   意识被湮没进?海底。   ——   别枝记得清楚。   再睁开眼,她看见了一片黄昏的天,被窗框取景,挂在视线尽头。   晚霞烧得灿烂,灿烂得不像个冬天。   而尽头之前,是医院的病床边,少年屈低的清瘦峻挺的背脊,还有修长指骨穿插过,灿白的金发被釉作?油画似的斑斓。   ……疼。   好疼。   来不及叫出庚野的名字,别枝重获意识的下一秒,就被无限的痛苦捕获。   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像被打碎了,又重新拼起。   数不清的伤处仿佛拉成?了一张细密无缝的刀网,从头到脚,给她感受凌迟。   于是唤声被扭作?闷哼。   庚野惊觉直身?,第?一眼就看见满身?伤处和淤青的女孩眼窝里饱含上泪水,湿透了她睫羽,然后晶莹滚落。   大概是觉着丢人,别枝将头往墙里扭开。   那句“很疼吗”都不必再问,再问都显得残忍。   少年指骨在老式病床的铁栏上捏紧,金属弹簧被扭曲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他给她递水,给她插上吸管,给她擦额角的汗。   直到最后那些痛意被麻木平息。   他问了那天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谁干的。”   少年嗓音沙哑,透冷,像是粗粝的砂纸打磨过尖锐凌冽的冰。   别枝拿还疼得带颤的眸子轻轻看了他一两秒,看见他眼底那片纯粹的黑:   “……我自己摔的。”   “……”   从十几级的楼梯上滚到最后一节台阶下,头破血流,浑身?擦伤,进?急诊,昏迷了五六个小时,检查完送回来后,身?上还有数不清的伤口和淤青——   一不小心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说是自己摔的。   庚野停住,就连他身?后天边的晚霞似乎都被按下过一秒窒息的休止键。   然后像无事发生?。   他低头,给她把冷敷伤处的融化了的冰袋轻柔地拿起,换上床下保温箱里的另一袋。同时,那人语气散漫又懒怠地玩笑:“我就说,你小脑没长好。”   别枝以为这件事结束了。   直到一周后。   高三生?专属,期末考试后也不能放假的自习周。   林哲像是被火烧在屁股后面,连滚带爬地穿过课间学?生?,冲进?了别枝班里的教室。   班里学?生?被他吓得不轻,惊恐望来。   林哲却没顾得管,满头大汗,差点匍匐地半跪到别枝桌边:“上……上周……楼梯上、是不是吴——吴成?杰!”   别枝眼神微变:“谁说的?”   “祁、祁亦扬……”林哲回答完才反应过来,攒足了口气,爬起来,“赶紧跟我走?——吴成?杰这个傻逼……他他妈的要出人命了!”   “……”   别枝高考体测800米也没跑得像那天一样?拼。   她被林哲领着,赶到体育楼的二楼,走?廊上已?经站了好些看热闹的体育生?们。   别枝穿过人群,跑向那个虚掩着门的走?廊尽头的房间。   隐约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叫走?廊里压低的议论都悄然。   “——我问最后一遍,吴成?杰人在哪儿。”   覆盖过少年冷淡平静的声线,是与他相?反的,像是崩溃一样?的男声:“篮、篮球场!”   砰。   先?是一声重物?砸地。   “砰!!”   跟着就是金属柜被狠狠砸出震晃,仿佛叫整栋楼都跟着一颤的剧烈声响。   跑到门外的别枝骇然睁眸,猛地推门。   门内少年如弦劲张的背影一停,他从碎发下抬起漆黑的眸,漠然回望:“我说没说,谁敢进?来,就跟他们——”   少年身?影停住。   那人长腿前,靠在金属柜下,瘫坐在地吓得快要尿了的男生?,也是当?时在楼梯上拦别枝的其中一个。   好在那声巨响看起来并非落在他身?上,而是他惊恐地扩大了瞳孔的视线落处——   在他的头顶,金属储物?柜凹陷进?去?一个惨烈的坑。   而身?周,满是碎飞的木块。   唯一一根算得上完整的,就剩下庚野指骨间捏握着的,一条胳膊粗的凳腿。   也是那只可怜的木凳留下的唯一完整的“残肢”。   “操……疯了。”   林哲气喘地停在别枝身?后,看着满室狼藉和屋里地上两三个吓得要死的男生?,目瞪口呆地喃喃。   直到庚野抬眸,他凌厉的颧骨上擦着血痕,随手甩了甩,像不在意也无痛觉地抹掉了掌心被剌开的一条血淋淋的长口里淌下的血。   他冷淡又平静地问:“你带她来的?”   林哲哆嗦了下,张嘴,在庚野那个眼神下,愣是吓得僵在那儿没了声。   那是林哲这辈子第?一次佩服一个女的。   ——身?后一片五大三粗的体育生?,没一个敢进?的那个屋子,连他这个和庚野认识了多少年的朋友都不敢直面的,里面少年金发下那个像怪物?一样?冷漠又没人性的眼神。   别枝就这样?看着庚野,走?进?去?了。   她长裙下还裹着几块纱布,刺眼,雪白,在那片狼藉里随她小腿微微摇曳,像绽放在废墟之上的花。   别枝停在了庚野面前。   她垂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低头去?拿庚野手里那根粗得骇人的木棍。   庚野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回去?上你的自习。”   少年声线轻哑,像是压抑着什么。   别枝没拿到,于是仰脸:“庚野,我说了,那天是我自己摔的。”   “……”   少年冷白眼睑沁着薄厉的血色,闻言,他缓缓压眸,眼底漆黑像灼燎的墨。   那样?一高一低、一落一抬地对视了两秒,他嘲讽地勾了下唇角。   庚野抬手,将身?前拦路的少女轻拨开了。   他用?的是手背,于是连掌心顺着冷白臂线肆淌下的血,都没沾到她衣角半分。   “别自作?多情了,以为我是为你么。”少年指骨收紧,粗粝的木棍挑起,冷白的脉管筋络在他小臂上分明?紧绽,像积蓄着摧崩的力势。   “——”   在擦肩过去?前,别枝握住了他手臂。   她指尖带着难以克制的微颤,可惜暴怒又压抑在爆发边缘的少年并未察觉。   “庚野……”   别枝竭力平息,“别去?。”   她才是那个随时会听到定时炸弹爆炸、生?命注定在折磨里走?向终结的人。   他和她不一样?。   他的一生?该有很长,像太阳一样?灿烂张扬。   “庚野,”别枝听见自己颤声,“你会毁了自己。”   庚野沉默,垂眸。   他看见了女孩额角,颈上,衣衫透过的周身?,还有长裙下,那一片片狰狞的伤和淤青。   每一处都像在提醒他,她那天距离一只被摔碎的木偶有多相?近。   少年指骨绽起青筋,他抬手,漠然甩开了她的。   “出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   “……!”   那人声音明?明?平静,落入她耳中却像千钧。   别枝听见他下定某种决心。   她要拦不下他了。   那颗在她走?入黑暗的生?命线里砰然跃起的太阳,会因为她,彻底黯淡,然后沉寂进?污泥里。   ……不。   不行。   女孩眼底忽活泛起湿潮,像将落的雨。   庚野并未察觉身?后的死寂,他一路走?向外,直到在林哲面前停住。   少年漆眸临睨。   林哲本能地避开了眼:“我,我是怕你要去?跟吴……”   只提起一个姓,都叫庚野眼底那根绷紧到千钧一发的弦颤起。   他捏紧指骨,克制呼吸。   “带她回去?。”   “我……”林哲感觉自己喉咙和声带都在颤栗,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冲得他头昏,就下意识地抬眼,然后在望见庚野身?后的房间里时,他瞳孔猛地一缩。   “操。”   庚野一顿,回身?。   穿着校服长裙的少女刚有些生?涩而艰难地抬起贴满了纱布的小腿,跨到窗户外去?。   交叠的白皙小腿在窗外轻晃,晚风吹起女孩的长发和衣裙。   她像停在窗畔欲飞的蝴蝶。   “……”   庚野眼角缓慢而狠厉地抽了下:“别枝。”   女孩像是此时才从窗外的黄昏里回神。   “很漂亮,是不是,”她轻声,回眸,“我跑不过你。你要是敢去?,我就只能跳下去?拦你了。”   没有一丝停顿,威胁,更像平铺直叙。   一两秒后。   庚野侧过身?,靠着门框,像是气笑了,他将颤了下的手藏在身?后:   “这是二楼,跳下去?也摔不重。”   他缓压着声线,长腿向房间内迈回,“运气好的话,扭伤,磕伤;运气不好的话,最多骨……”   “好。”   女孩点头,转回去?,面向楼外。   她上身?前倾。   “——!!!”   在林哲差点惊得厥过去?的视线里,女孩二话不说,就那么跳了出去?。   后来林哲总觉得庚野那一秒没有秒表在旁边计时太可惜。   不然破了个世界纪录也不定。   因为只那一刹那的工夫,站在最近的林哲都完全来不及看清庚野是怎么做到——   两秒后。   在他呆滞的目光里,半身?已?经探在外的少年单臂撑着窗户,死死拽住了窗外的少女。   他按着窗的指骨间,鲜红的血顺着透明?又干净的玻璃淌下,将天边的黄昏与晚霞织作?灿烂欲生?的锦绣。   “别、枝。”   半身?探在窗外,庚野漆黑而长垂的眼睫颤栗得厉害。一瞬就从他灿白的碎发下暴出又汇起的冷汗,顺着修挺的鼻,缓缓凝坠在他睫尾。   巨大的惊骇过后,他沉哑着声。睫尾却像是滴认降服输的泪。   “……你弄死我算了。” 第28章   那天最终还是庚野独力把别枝拉了上去。   他冲过去得太?急,几乎要跟着她跳下去的架势也太不要命,硬生生拉住了她的代价就是?,手臂狠狠剌过窗外的水泥台棱,刮下了一片血淋淋的伤。   算上之前关了门在这间储物室内打架留下的伤,浑身都是?,也不差这一处了。   门?外,看热闹的人被林哲轰走。   祁亦扬赶来收尾,安抚那几个被扣在储物室内差点?出了心理阴影的体育生的情绪。   终于无人了的满是?狼藉的储物室内,庚野和别枝坐在唯一的训练按摩床上。   少年脱下来衬衫,任旁边的女孩拿着棉花棒,碘伏,药酒,给他上药。   庚野背对着别枝,他身后有一片最狰狞的淤青,是?刚关上储物室的门?和那几个体育生动手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抄起凳子偷袭来的一下。   凶器么,已经?在之前那声巨响后,四分五裂地?躺在储物柜底下了。   它给庚野背上留下了一片立竿见影的青紫。他肤色原本就白,还?是?冷调那种,这样一片血色的淤伤密布,视觉效果?上骇人得很。   起初庚野还?没?听到动静,但是?身后棉花棒沾着药膏,擦着擦着,他就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像是?呼吸的闷声。   “?”   庚野回头,牵动了背肌伤痛,他拧眉,不过不是?因为疼,而是?侧身坐在他身后的女孩,她一边耷着眼睫换棉花棒,一边无声地?掉眼泪。   也不知道掉多久了,她哭起来总是?安安静静,不说话,也没?表情,一点?声音都没?有。   像种奇怪的、庚野从没?见过的小动物。   但这反叫庚野眼神凝沉,以?为她也伤了哪儿?。   “……没?有,我没?伤到,”大?概是?察觉他想法了,别枝抹掉眼泪,安静地?在碘伏瓶盖里蘸满棉头,“只是?看起来,很疼。”   庚野长松了口气,骤然松弛下来,被牵动的背肌传递的痛感叫他眼角都抽跳。   他却松懒着声线:“你的痛点?低到,连视觉也能传递了?”   “嗯,”别枝应声,抬眸,“你疼,我就疼。”   少女眼眸澄净,琉璃似的,不见波澜。不像说情话,像是?在讲平铺直叙的事实。   庚野在她眼底兀地?一停。   或许是?几秒钟,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终于回过神,喉结在颈线上滑动,庚野闷咳了声,转回去。   藏在灿金色的碎发间,少年的耳廓微微透起红。   “……谁说我疼了。”   他嗓音刻意?压低,故作镇定。   别枝给庚野用碘伏消过毒,又换上了药膏,最后林哲跑去买来的一包棉花棒和两管外伤药几乎要捏完了,才?勉强盖过他全身上下的伤。   最后一处在颈后,别枝跪立在训练床上,将最后一点?药膏挤出,然后拨起少年颈后的碎发。   跟着她一怔。   灿金色碎发下,藏在发际位置,刺着一串漂亮的花体英文字母。   【Midnattssol】   “这是?……什么?”   “……”   大?概是?上药的时间太?久,庚野靠着训练床旁的白墙,快睡过去。听见她的发问,停了几秒钟,他似乎很轻地?笑了声,嗓音懒散也困倦,“文身,没?见过么。”   他说得漫不经?心,有种坏学生对好学生的调戏。   别枝用药棉轻擦过它之下的伤痕:“我是?想问,这个单词什么意?思,是?英文吗?”   “挪威语,Midnattssol,它的意?思是?,”庚野说。   “午夜太?阳。”   直到很多年后,别枝都能记起,自己在第一次听到那句挪威语时,胸腔里那种难以?言喻的怦然。   后来她还?去过它名字起源的那个国家,听过它另外的翻译,极昼,或是?至日之梦。   也很美,但都比不过他说出口的那一刹那。   就像某个幻想被具象化,她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如望着极北之境内那颗在漆黑午夜里灼灼耀目的太?阳。   那种情绪在她身体里积蓄,胀满,叫她指尖颤栗,凉冰冰地?抵在了少年颈后的文身上。   指腹下原本松弛的肩颈薄肌蓦地?绷紧。   庚野一顿,掀起了漆黑的睫。   “?”   在他回过身前,听见了耳畔,女孩颤如蝶翼的轻声:“庚野,不要再像今天一样了,好不好?”   少年停住,修长的背脊又松弛懒怠地?靠回,他低声笑:“我哪样了。”   女孩沉默。   庚野却听懂了。   他靠着墙,翻坐过身,长腿懒懒从训练床上垂下,从低处挑起的眼神散漫又骀荡:“让你害怕还?是?失望了?但怎么办好,别枝,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是?你对我有奇怪的期望。”   “我本来就是?烂泥一块,连我家里人都不指望我能改变,你为什么就总想把我捏起来……”   少年漫不经?心地?蜷腹,上身向前倾压,凌冽好看的黑漆漆的眼眸凑近她,他瞧着她笑,   “你是?女娲啊。”   “……”   别枝垂下了眼。   直到庚野靠回身前,忽然听见女孩轻而坚定的声音。   “不是?。”   “?”庚野刚想笑她反射弧长。   就见别枝再次掀起眼帘。她细白的眼尾沁起余痕,长睫还?沾着刚刚没?流尽的泪。   像叫春雨濯洗过的琥珀色眸子,女孩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不要烂在泥里,庚野。”   像轻薄而锐利之极的刃,一瞬就划开了少年眼底的漆沉。   他转身,要下床。   只是?在长腿踩实的一瞬,身侧女孩支起跪坐的腰,抬手揽住了他。   不等庚野僵住的身体反应,别枝就从他身侧环拥上来。   那是?一个轻极了的,柔软拥抱。   “是?你拉住我的,所以?我知道,你不是?你说的那样,”女孩的呼吸洒在他颈后,烫得Midnattssol刺青微灼,“庚野,答应我好不好。”   那一刻是?鬼使神差。   庚野嗓音干涩,喉结沉滚,“答应什么。”   “答应我,你会和其?他人一样,会好好学习,遵守纪律,考进一所大?学里。要平平安安地?长大?,不再打架,不再这样满身的伤。答应我你将来要变成很好很好的人,走很长很长的路,看很多很多的风景……”   去做一切她可?能没?有时间和机会做的事。   像午夜里那颗太?阳。   别枝的指尖轻轻按在他颈后的刺青上,她阖上眼,眼泪无声地?从睫尖坠下,落到少年颈后,又滑进他领口。   “答应我……”   “不要烂在泥里,要到云端去。”   黄昏被夜色消磨。   收尽余晖的室内清冷,寂静漫长。   在最后一抹晚色落入地?平线前,少年轻叹了声,长腿踩地?,起身。颀长的影子拉直,他侧回身,面朝女孩折低了腰腹。   庚野撑在训练床边坐着的女孩面前,抬手擦掉了她眼角的泪痕。   “……好。”   他语气薄,轻慢,又重于千钧。   “答应你的,庚野说到做到。”   -   因为高烧不退,别枝请了一天半的病假后,终于在周三下午重返岗位。   她的烧还?是?没?完全退,中?午离开家前量过,仍有38.3℃的余温,但比起昨天屡破39℃的高烧已经?算低了。大?一新生辅导员的工作实在太?多,别枝也只能强撑着来。   办公室里似乎少了一批老?师。   毛黛宁也不在。   “别老?师,身体好点?了吗?”对桌的徐成磊关慰地?问。   “低烧,没?关系。”   别枝扶着办公椅坐下,顺口问了,“毛老?师他们有什么活动?”   “哦,大?二?他们军训了,昨天开始的。”   “这样……”   别枝了然。   山海大?学的军训为了和新生繁忙的入学教育周错开,统一安排在大?二?学年刚开始,毛黛宁今年带大?二?物理系的,这会应该正在操场上受苦受难。   望了眼窗外的烈阳,别枝在心里同情了一下此刻的毛毛和明年此刻的自己。   “别老?师,听说你和你男朋友分手啦?”   办公室里,身后方向兀地?响起个女声。   别枝停了停:“嗯。”   女孩背影如常,像是?丝毫没?被这话干扰到半点?情绪,仍是?低头处理着昨天病假遗留下来的工作。   办公室里其?余人却比她这个当事人还?八卦。   “真的啊?我还?以?为他们瞎传的呢。”   “就前天中?午,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堵在咱们理学院办公楼门?外那个?”   “看着仪表堂堂的,可?惜了。听说迎新那天还?去给志愿者送过饭不是?,学院里传了好几天呢。”   “别老?师,为啥分手了啊?”   “……”   别枝从花名册里抬了抬眸,语气坦荡又淡然:“我丁克主义,他不同意?。”   像一瓢凉水浇下去。   热闹的办公室里顿时消停了不少。   别枝不意?外,她最清楚,像八卦这种心思,都是?当事人越捂着,别人就越好奇。   一针见血,最利落也最叫他们觉得无趣。   顺便还?能给不少人省省心思。   果?然,除了个别老?师遗憾地?问了两句“怎么留个学都学国外喜欢丁克了呢”之外,再没?人好奇她和她“前男友”之间的爱恨情仇了。   别枝在办公室处理了大?半下午的积压工作,又去楼上跟着开了个辅导员会。   四点?多的时候,会议结束,她从椅子里起身,不由?地?晃了下。   “别枝,没?事吧?”旁边女老?师忙问。   “嗯,没?事。”别枝扶了下额头,顺便试了,额温似乎又有点?回升。   “我看你脸都发红了,是?不是?发烧没?好,吹空调吹得?”   “可?能有点?。”   徐成磊正巧往外走,见状迟疑:“别老?师,你身体不舒服的话,晚上的查寝,还?能去吗?”   会上刚安排了理学院辅导员们今晚突击查寝。   心理系大?一六个班,分别在别枝和徐成磊两个导员手底下,约定俗成该是?两位辅导员一起。   别枝放下手,温吞地?笑:“没?事,我等下去校外医院输液,退烧了就回来,来得及。” 奇* 书*网 *w*w* w*.*q*i *s*q *i* s* h* u* 9* 9* .* c* o* m   “好吧,那你注意?身体。”   徐成磊没?有再劝,点?头出去了。   一个人生病,一个人去医院,对别枝来说早是?在国外留学时就已经?习惯了的常态。   别枝输上液,看着冰凉的点?滴次第落进输液管里,又顺着扎在静脉内的针管淌入身体。   痛感在手臂上隐隐约约,像隔了层纱。   她想高烧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连她的痛觉神经?似乎都可?以?被麻痹,让那种痛意?和独处人群中?的孤独一样,被远远地?隔绝在感官之外。   “好疼啊……”年轻的男女在别枝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输液的女生红着眼圈跟男朋友抱怨。   “疼吗?”男生皱着眉凑近,“来,我给宝宝吹吹。”   只是?还?没?凑上去,就被女生破涕为笑地?推开:“吹什么啊,你好烦哦。”   “哎,别乱动,再跑了针!”   “……”   大?概是?高烧作祟,意?识都跟着混淆不清,别枝从两人身上收回目光,低头看见亮着的手机屏幕。   这会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按出了给庚野的拨号。   她下意?识地?捏紧手机,抬到耳边。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别枝停了几秒,垂下手。   熄下的屏幕里倒映出女孩长发下情绪淡漠的脸。   望着屏幕,定了几秒,她猝然红了眼圈。   我好疼啊。   庚野。   ……   别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兴许是?烧得昏睡。   手机骤然震动起来,叫她惊醒,像是?某种栗然的预感,她望了一眼吊瓶,第一瓶才?刚下去二?分之一,她睡过去应该没?有十分钟。   别枝想着,下意?识地?接起了电话。   “别枝,你在哪儿?呢?!”毛黛宁在电话对面声音喑哑,急得带上了哭腔,“你快回学校——乌楚!乌楚她要跳楼!!”   “——”   输液椅上,女孩蓦地?睁大?了眼。   下一秒,她抬手拔了输液针,拎起包,晃了下身,顾不得扶稳就往外跑去。   “哎?哎!你没?输完液呢——去哪儿?啊?!”路过的护士惊得在后面扬音。   女孩的背影却早已消失在走廊上来往的病患间。   -   别枝是?忍着一路的眩晕和恶心回到学校的,唯一庆幸的就是?她输液的医院离学校很近,不到一站公交,她是?跑回来的。   进校门?时,心跳几乎已经?要爆表,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直跳。   却顾不上了。   “别枝!这儿?!”毛黛宁连军训服都没?换下来,满头大?汗,拉上别枝就往校内跑。   别枝压着呼吸间跑出来的血腥味道:“什么楼?”   “快完工的那个实验楼!他们天台正在加装防护栏、忘了上锁!”   “几层?”   “五楼,五楼还?是?六楼来着?”毛黛宁快急哭了,“我也不记得了,乌楚她就指名要见你一面——说其?他人谁敢过去她就直接跳下去!”   别枝没?有再问,她压着呼吸,还?要节省力气,从烧得混沌的脑袋里拼命组织思绪。   技巧。   心理疏导技巧。   倾听、视角转换、支持系统,还?有什么,什么来着……   真正到了人命一线的关键时候,那些纯技巧性的东西根本无法梳理。   别枝咬得唇角似乎都破了,痛意?直逼泪腺,她却分不出一丝注意?力。   新建起的那栋实验楼终于近在眼前。   为了避免楼下聚众,影响到乌楚情绪状态,学校显然已经?对实验楼附近做了封锁。   别枝情况特殊,畅通无阻上了楼。   被毛黛宁拽到五楼走廊上的刘浩昌等人面前时,别枝扶着膝盖,几乎连一丝力气也挤不出来了。   刘浩昌正对着脸色青白的方德远暴跳如雷:“……你不清楚?你怎么会不清楚?!你才?是?她的辅导员、她为什么要见的是?别枝而不是?你?!”   方德远颤抖着手扶了下眼镜:“兴许……别枝和她有什么私、私人恩怨?”   “方德远!”毛黛宁出电梯时正听见这句,不高的身体里迸出的一声咆哮,差点?把方德远吓趴下。   她拉着别枝冲过去:“你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干脏事!你踏马污蔑谁呢?!你——”   “……好了。”   别枝气短地?反复呼吸,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最后深吸了口气,“之后再说、乌楚在哪?”   有人指天台的门?。   刘浩昌脸色难看:“别枝,你上去以?后,一定要安抚住她的情绪,那个女生她现在很激动,除了你谁也不见,我们一露面她就要往外跳,你——”   “我知道。”   别枝再次深呼吸,试图压下那种眩晕感:“知道是?什么事情刺激到她了吗?”   “不清楚!没?人知道啊!”   “报警了吗?”   “早就报了,但这会正是?下班高峰,消防车才?刚到校外——”   “好,我进去,我来。”别枝按下众人,她深吸了口气,整理跑得凌乱的头发和衣服。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必须平稳。   只有一个平静、成熟的成年人,才?是?乌楚此时此刻能够信任和依赖的对象,她不能让自己看起来比她都虚弱、崩溃。   几十秒后。   别枝推开了天台的门?,一步踏进了金纱漫天的黄昏。   实验楼的天台是?最后一道施工程序,防护栏还?没?有安装好,底座低矮,只比地?面高出十公分左右。   而乌楚,她就坐在还?没?有来得及安完防护栏的一截底座旁,双腿空悬在外。   没?来得及清扫的工业粉尘和杂物堆积在旁。   别枝想起了她前夜高烧的梦。   这一幕真是?该死的熟悉,但当初她只是?在二?楼,窗户,摔下去最严重是?骨折,而现在……   她望了一眼腿边没?加防护栏的楼外。   ……五层。   看一眼都叫此刻的她头晕目眩。   摔下去够内脏四分五裂了。   “——谁?!”   天台边的女孩受惊似的,猝然回身,苍白的脸上是?被惊恐放大?的眼。   “乌楚,是?我,”别枝一秒定神,“你让人找我来,所以?我来了。”   “别老?师……”   女生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落下去。   到此刻,即便是?黄昏里天光昏昧,别枝也看得清楚,女孩身上的衣服破旧,又蹭满了灰尘,像是?在什么污泥堆里滚过。   “你别!别过来!”乌楚似乎是?察觉她到了太?近的距离,忽然又紧绷起来,身体在天台边摇摇欲坠,“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好,老?师不过去,老?师就在这儿?。”   别枝抬手,试图安抚她情绪,同时放慢脚步,让她清晰看见自己一点?点?停下来。   她转换措辞。   “我就在这儿?,乌楚,你有什么话,全都可?以?告诉我。我跟你说过的,对吗?”   “对,你说过……”乌楚眼圈再次红起来,“你让我给你发信息,我一直没?发……不、不是?为了省钱,我都打算发给你了……可?是?手机,手机被摔了……他们说它是?破烂……”   别枝一窒。   “那是?我家花了好多……好多钱买的……”乌楚抽泣着,“我不敢跟我爸说,他一定会打死我的……对不起老?师,我骗你了,我没?钱还?你……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可?是?我连电话都没?有,对不起……”   乌楚一声声的道歉叫别枝心口梗闷。   那种窒息感愈发翻涌上来,像是?深海,呛人的水要溺过她口鼻。   别枝慢慢蹲下身:“乌楚,你听老?师说,没?关系,真的。”   “老?师,为什么只有我是?这样的啊?”乌楚哭得红肿的眼睛转过来,看着她,泪水满涨,坠下,“为什么他们都能活得很好,活得很幸福,为什么只有我……只有我这样……我好难受啊,人为什么要活着啊……活着好累、太?累了,我一个人坚持不下去了……”   别枝停在那儿?。   泪意?上涌。   她曾经?问过自己无数遍,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活得幸福、自在,为什么偏偏是?她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可?是?命运从来不回答任何人。   “乌楚,你听老?师说,老?师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乌楚抽泣着,擦泪看她。   “你今年18周岁,对不对?”   “嗯……”   “老?师我跟你这么大?的那年,差不多,就是?这个月份吧,”别枝轻吸了下鼻子,压下泪意?,勉力笑起来,“那年我收到了医院的确诊单,它告诉我,说我确诊了遗传性卵巢癌。”   “——”   乌楚惊骇地?抬眼。   “我的外婆是?死于这个病,去世很早,我没?有见过她,我的妈妈也是?这个病,遗传性的,”别枝轻声说,“她很年轻的时候就遇到我爸爸了,她也知道自己有这个病变基因,她告诉了他,但他很可?怜她,所以?他们相爱,结婚,还?想要一个孩子,即便害怕,她还?是?没?有提前做切除手术……”   “我妈妈在27岁那年生下了我,也是?那一年,她确诊了卵巢癌。”   “他们一起彼此扶持过六年的时间,六年,听着不久对不对?但其?实很久很久,久到足够把所有的爱和承诺都消弭,变成厌恶,痛恨,到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   乌楚嘴唇颤栗,像是?难以?置信,“叔叔抛弃了,阿姨吗?”   “是?啊。”别枝声线微颤,还?是?竭力让自己平静带笑地?说出来,“他放弃了她,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然后转头就跟另一个女人结了婚,还?生了孩子。”   她停顿,去找女孩的眼睛:“所以?你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只比我小七岁。”   乌楚嘴唇轻颤起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是?啊,那时候我也不明白,我也问自己,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凭什么这些要我来承受,我做错了什么?”   乌楚颤栗着眼眸看她,盯着她的唇,像是?在等一个渴望至极的答案。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们什么都没?做错,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别枝轻声说,她看着乌楚,像是?看着过去的那个自己。   “永远有人相对幸运,也永远有人相对不幸着。”   “即便是?纵向看自己的来路和归途,也是?一样的。你是?一路走过来的,对吗?你离开了你原本的学校,你是?他们之中?最杰出的一个,你比他们看到了更多的风景,也承受了比他们更多。可?是?那些更多里,我们总会遇到那么几个相对幸运的时刻,让你觉得天边的晚霞很美,觉得头顶的云很漂亮,觉得有一瞬间的风吹过去,带着凉爽的花香……”   “乌楚,这一切,都只有活着,才?能感知得到。”   “……”乌楚眼泪垂洒,哽咽,“可?是?老?师,我怕,我不知道还?要经?历什么……”   “是?啊,老?师知道,老?师也有过很累,很怕,想要放弃的时候。”   别枝对上女孩的眼睛。   “我不会骗你,活下去很疼,真的,比长眠不醒疼多了,这个世界总是?能在你以?为自己背着龟壳固若金汤的时候,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击垮你,可?是?乌楚,就是?会痛,知道痛的对面是?什么,会渴望着朝对面走过去,那才?是?活着。”   “你已经?走到了这里,已经?让自己努力了这么多,你看,你的对岸就近在咫尺了。”   别枝朝乌楚伸出手。   在这许久的交谈里,她一点?点?挪近,靠向那段没?有防护栏的天台边沿。   别枝轻声说。   “咬咬牙,走下去,不会像跳下去那么快,会崎岖、艰难得多,但是?会踩上实地?。”   “踩实了这一步,然后是?下一步……”   “总有一天,我们会翻过这座山去。”   “……”   女孩眼底强撑的情绪终于破碎,像泄洪,她颤声低头:“老?师……”   别枝眼底绷到快要断裂的弦终于略微松弛。   她知道,她把这个女孩救下来了。   她蹲在那儿?,朝女孩伸出手,离她咫尺之距:“来,握住我的手,先让我陪你一起走下去,好吗?”   “……嗯。”   乌楚擦掉眼泪,扶着天台边沿,艰难地?起身。   垂在外面的腿折回,踩住天台边沿,她扭回头去握别枝的手。   然而就在这一瞬,天台门?的方向,别枝身后,兀地?响起了凌乱上楼的脚步声。   “……!”   乌楚受惊,猛地?抬眼。   就是?这一分神的刹那,她踩在天台边,穿旧的早就磨平了花纹的鞋底踩过那些堆积的施工粉尘,却没?站住,狠狠地?向外一滑——   “小心!!”   天台门?方向惊声连起。   要喝退来人的别枝猛然转回,瞳孔一缩。   乌楚已经?满是?惊恐地?向后跌去:“老?师——”   “乌楚!”   那一瞬间太?短,不足思绪。   别枝只是?本能地?从蹲姿起身扑向前,想要拉回倒下去的女孩的手。   她拉住了。   但是?她拉不回。   无处借力几近平坦的天台边沿。   高烧虚弱了三日的身体,在这一刻以?眩晕感给了她最残忍的报复——   咫尺间,两道身影前后坠了下去。   “别老?师!!!”   “别枝!!!”   别枝听见了毛黛宁嘶哑的声音,被撕碎在了很遥远,很遥远的风里。   五楼的距离太?短暂,坠下不过刹那。   在那一刹那里,她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掠过无数道人影,却停留在最后的,唯一一个念头上。   她拨出去的最后一通电话,原来还?是?给他的。   希望庚野这辈子都不要知道。   希望他……   替她好好活着。 第29章   庚野订的是周三晚上飞广平市的航班。   当天下午。   去山海市北城区的一路上,后视镜里,林哲的目光都钉子似的牢靠落在他身上。   “看?路,别看?我,”庚野靠在座椅里,半合着眼,懒着声线,“我还不想在开始新生活前,就和你一车两命。”   “你想得美?,我钻石王老五一枚,大好的恋爱等着我去谈,我又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为什么要跟你一车两命。”   林哲冷笑着转回车前。   但没?坚持上半分钟,他的视线又落上来了。   庚野终于睁开了眼,像是被气笑了,他冷漠地扯着唇角,长腿往前一踩。   “你要不停下车,坐过来看??”   “……我单纯好奇,你是不是叫什么脏东西鬼上身了?”林哲咬牙切齿的。   庚野轻嗤,懒得接话,瞥向窗外。   “你今晚真要飞广平?”   林哲不死心地确认,“真不定?回程的机票?”   “你是祥林嫂么。”庚野似乎被烦躁驱散了最后一丝耐性,他压着漆眸转回,冷白眼睑下透着淡淡的一点乌色。   显然,至少最近几天,他都没?休息好过。   红灯亮起。   林哲趁机回头,眉头紧拧:“你跟我实?话说,你和别枝,到底发生?什么了?”   “……”   车里沉默。   几秒钟后,才听得一声漠然清冷的嗤笑。   那人侧眸,瞥去窗外。侧颜冷峻,长睫在他眼底压下一截沉郁的翳影:“怎么,我在哪、去哪,还都要与她有关?么。”   要不是时候不对,林哲都要听得气乐了,他转回去:“作?为?你兄弟,我倒是想替你否认——你给我们机会了吗?”   “庚野,你扪心自问?,十九岁以后,你人生?每一个重大转折的拐弯点,哪个没?有别枝的影子?”   “……”   红灯转绿,林哲撒气地一脚油门踩下去。   别人都不知道庚野当年是为?什么转性的,作?为?庚野年少时的唯二死党之一,林哲却再清楚不过。   庚野的重建与倾圮,都是别枝一人之力。   如果没?有她,庚野绝不会是现在的庚野。   七年过去,那些和她有关?的,早已长成了他血肉的一部分。人如何?能割舍掉一部分的他本身?   “今后。”   长久寂静过后。   庚野垂手?,拨开了烟盒,他低下头,颧骨将侧颜线条拉得凌冽,如劲弓弦张。细长的香烟在薄唇间衔起,舌尖将滤嘴抵至犬齿下。   “咔嚓。”   爆珠被咬碎,薄荷味溢散于唇齿间,叫那种幻觉似的血腥味被覆盖。   庚野仰起下颌,青雾遮了他眼底漆黑沉晦。   那人像是笑了,声音却低哑,像蓄着场将要倾圮的山洪暴雨。   “今后都不会再有。”   “那你在山海市这七年算什么,”林哲越想越气,“你以为?我是傻逼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么多?年只要一放假就回来、就守在这儿,守得跟他妈望妻石一样,我会不知道你等的是谁?”   烟气过肺,呼出,薄薄的青雾缭绕,又被冷白修长的指骨夹着香烟,漫不经心地拂散。   “算什么,”庚野轻嘲,“算及时止损。”   “你自己说这话你他妈自己信?!”   林哲重重地一拍方?向盘。   “你爷爷当年是拿入伍的条件才把你扣在了国内,你这几年豁出命去立功,什么都不要了,跟他反目成仇也要退役、转业,你为?的是什么?”   “你不就是为?了不被限制出境、为?了能去找她!?”   吱——!   轿车终于在司机的暴怒里,被一把方?向盘,拐进了巷口?。   车头对着面低调个性的门牌。   那是个私人设计的logo,纯黑色底质上,亮银色标线,画出了一圈圆月。   而圆月之前,斜枝上栖着只鸟鹊。   图案下印着花体英文:MOON。   隔着车窗,庚野无声望着这个当年出自他亲手?设计的logo。他曾想把它做成一阵风,能替他越过他无法跨越的浩渺山海,抵达大洋彼岸。   想将来某一天。   她也许后悔了,她会走进随便哪家门店,告诉店员。   我叫别枝。   我找你们老板。   只要你给他打一通电话,他就算断了腿,爬都会爬来见我一面。   “……”   林哲抓着方?向盘,气得呼哧呼哧地:“难道我不想你真放下了、真脱离苦海?可是庚野,你是放下了吗?这七年里,别枝是绷着你的那根弦、也是拉着你的那根线,现在她回来了,你却突然要把这弦松了、把这线断了——”   林哲狠狠扭回头:“我不觉得你是要爬上来,我看?你更像是要在悬崖边解开安全带!”   “……”   庚野垂了眼。   睫羽覆过他漆黑的眸,将里面的情绪隐晦。   “是,我放不下。”   那人望着,夹在指骨间的香烟猩红的火,灼灼地燃向指根。   “但我放弃了。”   “什么?”林哲一愣。   “我说我放弃了。”   庚野抬眸。他冷冽眉眼压着戾意,眼底的漆黑像要沁出血色,“再不放弃、不离开这里,我怕我会发疯,在某天她下班的路上找人——不,我会亲手?把她掳上车,把她带回惊鹊,把她扛上二楼然后用铁链锁在尽头的房间。”   在林哲骇然惊厥的神色下,庚野将将要燃尽的香烟死死捏熄在指间。   “这次,我彻底放手?了。”   “你爱信不信。”   砰。   车门推开,长腿迈下。   那人在关?门前,折腰俯身。   庚野扶着车门,背光,翳影在他眉眼间沉作?浓干的墨。   “还有,你说我在悬崖边?那解开了绳子又怎么样,”庚野缓声,“一个人掉下去,总好过两个人。”   “——”   车门甩上。   庚野漠然直身,走向了logo旁的私人门禁。   林哲也跟着下车时,正撞上了个穿着花衬衫从门禁内走出来,和庚野擦肩而过跟着频频扭头的男人。   “庚哥怎么了这是,你惹他了?”   出来的这个是MOON的经理人,乔别嘉。庚野从前少有离开飞行基地的时间,那会都是他在打理MOON名下的店铺,自然也包括惊鹊。   一来二往,他和林哲也早就熟悉了。   “我?我惹不起,”林哲冷着脸,但还对庚野下车前后的放话心有余悸,“能招惹他到这个程度的,天底下翻不出第二个。”   “噢~”   乔别嘉恍然,和林哲并肩往里走:“就一个姓都让我沾了光的那位是吧。”   ——当初MOON选经理人,介绍到庚野这儿的简历档案不止一份。   五花八门,眼花缭乱,选都选不过来。   而林哲深信,叫庚野随意一指就点在了乔别嘉照片上的,一定?是他照片旁边的名字里的某个字。   看?着好兄弟的恋爱脑罪证之一,林哲不爽地哼哼了声。   乔别嘉:“上回你不还说,她已经回到山海市了吗?怎么庚哥突然跟我说他以后要去广平了?那离这儿可就是一个山南一个海北了啊。”   再次想起庚野之前的话,林哲皱眉:“我也想知道,她到底干了什么,能把他逼到这个境地……”   林哲忽地一顿。   几秒间,他表情大变:“操,她不会要结婚了吧。”   “啥?”   “操操操……我怎么就没?想到,绝对是这样!”林哲脸色难看?,加快步子往里,“那是得走,走得远远的,总比进局子强!”   乔别嘉:“?”   庚野下午来MOON,算是被乔别嘉喊来的。   一方?面是他表露了不会回来的意思?,走之前,乔别嘉这个经理人自然有不少事要和自己这位幕后老板聊聊;至于另一方?面……   “实?在是模特试了几组拍摄,还是拍不出我们这套机车风设计的感觉来啊!”   乔别嘉叹气,在更衣室外跟林哲吐苦水。   “再加上我们设计师本身灵感来源就是庚哥,说不得,这组宣传拍摄,就只能劳驾他亲自上了。”   “他竟然也能答应?”   “是啊,我也没?想到,要不是设计师执意要问?,我当时真没?抱希望。”   林哲望着更衣室紧闭的门,想了想:“不过受这刺激,干什么都不奇怪。”   他一回头,瞥见不远处,店里两个兴奋地凑头的店员小姑娘。两人正雀跃地扒着手?,目光和身体时不时朝更衣室这边转,显然是在等庚野。   林哲招招手?:“过来看?啊。这种绝无仅有的机会,要不是你们老板受了天大刺激,那肯定?没?戏,不看?白不看?。”   “你当我聋了还是死了。”   更衣室内,兀地传出来截低沉好听的嗓音。   同时黑漆木门被人推开。   庚野低着头,一边整理着半露指的机车手?套,一边从门后走出来。   机车风自然逃不开皮衣,黑底银纹,敞领短款,一截劲瘦有力的腰腹线条被勾勒得明显。   腰线下,皮质机车长裤利落垂坠,像柄出鞘的长剑,线条凌冽,气场逼人。   机车靴踩地,庚野停在了一盏顶灯下。   光与阴影罩落,那人漆眸漫不经心地一抬,眼神就压得偌大店内鸦雀无声。   身为?多?年来被美?感“霸凌”最多?的受害者。   林哲顿了顿,第一个回过神,扭头看?乔别嘉:“你们这更衣室,什么破隔音?”   可惜乔别嘉显然没?他这定?力,望着不远处的青年喃喃:“可惜,太可惜了,卖衣服哪有卖人来钱快,这要是能叫价,一天一拍卖,我得成山海市首富了吧……”   “?”   林哲:“作?为?一名律师,我劝你把你的不法念头收一收。以及,gay海无边,回头是岸。”   “不是,真的,机车服这玩意就该焊在他身上。”   乔别嘉扭头,不理解:“庚哥就没?考虑过,发展一下赛车手?的副业?这玩意纯视觉享受都够了啊。我都不敢想,要是再给他配一台机车……”   “他原本就玩过。”   “啊?”乔别嘉没?反应过来,“玩什么?”   “机车,他当年最爱啊。”   “?”   乔别嘉震惊地从那个被脸红小店员领着去后场拍摄的男人身上收回目光,“最爱??认识他这么多?年了,我都没?看?他摸过一下!”   林哲抱臂,想了想:“那确实?,最后一回,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讲讲讲讲。”嗅到大八卦的气息,乔别嘉连忙凑上。   “……”   林哲记得清清楚楚。   庚野最后一次赛车,是在七年前,7月28日?那天。   因为?第二天就是7月29,别枝的成人礼。   那两年庚野有一辆最心爱的机车,流线感强,外观粗野又豪放,像只森然蛰伏的莽兽,宝石蓝的颜色,亮眼度跟庚野那头金毛有一拼。   庚野对那辆车看?得极重,跟他混一起的那群人常玩笑,说那辆车才是他的正牌女?友,碰都不让碰一指头。   ——也不算夸张,在庚野那些挡桃花的前女?友里,少有是被他冷脸甩的,其中就包括隔壁学校的校花。   林哲记得那校花黏人得很,缠得庚野烦,但也是真漂亮,她当庚野女?朋友那一周,走哪儿都没?有烂桃花往上蹭。   大概是这种无敌带来的飘然,那天听他们又开起“机车才是正牌女?友”的玩笑,她气不过,就在庚野擦车的时候,走过去,往车上靠了一下。   “庚野,你总看?它干嘛,我不比它漂亮?”   庚野当时就冷了脸:“起来。”   校花下不来台,僵着起身:“不就是辆破车吗?我才是你女?朋友!”   “是么,”庚野将抹布扔回盆里,眼都没?抬一下,“那现在开始,你不是了。”   “庚野!”校花气得抬手?要拍在机车上,却被少年撩起的一个眼神慑在原地。不知道是吓是怕,校花当时眼圈就红了,攥着手?指站在那儿,眼泪要掉不掉。   旁边兄弟们看?得抓心挠肝的,唯独庚野不耐,他就蹲在机车前,戾着眉眼一抬下颌:“话不二遍,滚。”   “……你就是个王八蛋!!”   校花自然是气跑了,众人咋舌。   从那以后,庚野那辆机车的威名远扬,除了他以外谁都不敢碰一下。   而作?为?异父异母亲兄弟,林哲最清楚,庚野那辆车是不便宜,但也不贵,要说最有价值的,还是车身上那一堆各种赛事的冠军金标。   像个能征善战的大将军身上的无数功勋章。   庚野确实?对它宝贝得很,机车大概是他那时候唯一算得上“热爱”的东西。一逢周末假期,庚野就骑上车去环山公?路发发疯,间或参加些赛事,还能赚钱自己花。   不过那都是遇见别枝之前了。   在别枝后,庚野去那些正规或不正规的机车赛事的次数越来越少。   原因一目了然——别枝不喜欢。   不过大约她也知道,那是庚野唯一的爱好,是他发泄骨子里那种张扬野性的最佳途径,所以并没?有阻拦过。   直到高考后的那个暑假。   别枝18周岁成人礼的生?日?临近,庚野给她选礼物,拉上了几个脑子比钢筋直的狐朋狗友,没?一个给得出参考意见。   结果庚野看?上了一串翡翠手?串。   那水种确实?漂亮,颜色也衬人,尤其适合别枝,但那价格位数也确实?漂亮得过分。   林哲估摸着,庚野是把卡里的钱全划出来了,还差一截。   庚野扭头把那辆机车骑到了他最常去的那家车队老板那儿,林哲觉得他疯了。   车队老板也乐了,问?他差多?少数,什么时候要。   庚野说了。   老板惜才,也痛快,说7月28日?有场比赛,只要庚野代表他们车队参加,拿了前三,他就给他把差额抹平了。   想着那串翡翠手?串戴在女?孩手?腕上的模样,庚野没?犹豫一秒,就答应下来。   那是庚野人生?里最后一场机车赛。   他命大,没?事,还拿了第一,但其余人没?那么幸运。   那场比赛上了当地新闻,报道里说某某环山公?路上的机车赛事发生?连环重大事故,死了人,两死三重伤,其中还有个男生?,今年才刚高考完。   别枝是7月29日?那天早上,在舅舅家的早餐桌上听见的新闻。   头一天晚上,庚野说今早要去参加那场机车赛,不能一早来接她过生?日?了,让她等等他。   新闻播报声里,筷子和碗当时就从女?孩手?里掉下去,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那是别枝第一次在舅舅舅妈家那样失态。   她下意识蹲下去,拿碎掉的瓷片,割破了手?,被惊愕的舅舅舅妈喊开,然后在原地呆了几秒。几秒后,女?孩疯了一样,转身就跑出家门。   别枝那一路腿都是软的,不知道摔了多?少次,疼得眼泪哗哗掉,也顾不上,只是拼命拼命往前跑。   她打上车,下了车,又跑去庚野常在的那个机车基地。   在门外,撞见了祁亦扬,祁亦扬惊愕地问?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过来。   别枝知道了庚野没?事。她蹲在地上,一边死死拽着祁亦扬,不许他进去给庚野报信,一边无声大哭,哭得像是快要抽过去了,才终于把憋闷了一路的那些情绪全发泄出来。   哭完以后,女?孩没?表情地抹掉眼泪,让祁亦扬带她进去。   庚野那会刚买完手?串回来,正和那群直男兄弟们商量怎么布置基地,好给别枝一个惊喜。   结果一扭头,就看?见她来了。   林哲他们觉得,庚野那天应该是他一辈子最没?出息的时候,早上才死里逃生?,换回来的宝贝,说好了要藏住,要憋一个大惊喜,但一看?见小姑娘忽然水灵灵地站在眼前,他就什么都压不下藏不住了。   跟松了链的狗似的,一撒手?,眨眨眼工夫,他就已经跑到那小姑娘面前。   “你看?,好看?吗?”像野狗叼着他抢回来的最引以为?傲的狗骨头。   那串翡翠手?链被庚野拉起别枝的手?,要给她戴到手?腕上:“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成人礼——”   林哲在后面跟众人一起,听旁边男生?笑:“哎,庚哥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这不得给她感动哭了?”   话声刚落。   不远处“啪”的一声,清脆至极的响。   那是一巴掌,别枝甩的,庚野挨的。   但这一巴掌就跟抽到了所有人脸上一样。   整个车库基地里死寂无声。   所有人全傻了。   庚野停在那儿。   他顶了顶发麻的腮,将脸转回。   少年捏紧了还没?送出去的翡翠手?串,将它抄进裤袋,眯着黑眸,居高临下地望了别枝几秒钟,他懒洋洋笑了:“轻点。它比我贵。”   一仓库男生?还呆得跟木头一样,唯独别枝没?停,她像没?听见庚野的话,转身,走去旁边替换车零件那儿,弯腰,拎起来一根铁管,转向不远处。   庚野那辆宝石蓝机车就停在墙根。   她头都没?回地走过去。   小姑娘明明那么纤细,风吹就折似的,蒲公?英细竿一样脆弱的胳膊,那铁管好像比她手?腕都粗一样。   她停住,双手?并握,抬起,落下。   “砰!”   “砰!!”   “砰!!!”   两三下,给庚野那辆宝石蓝机车报废了。   铁管刚抬起来那会,后面兄弟们就已经反应过来,要疯了,拦是来不及了,一个个急赤白脸地要往前冲,但最多?跑几步,就死死给自己摁住了——   因为?,插兜停在原地的少年一动没?动。   庚野就那么看?着,冷白侧脸上印着干净刺眼的手?指痕。   直等到别枝一下、两下、三下……   把他最爱的那辆机车,在他面前生?生?砸废了。   别枝站在那堆废铁旁边,很慢地转回身,精致又淡漠的脸蛋上没?有一丝情绪:“要分手?是吗,好,那就分吧。”她一边特平静地说,一边特平静地掉眼泪。   像止不住,那双琥珀色眸子里下起一场能将整个基地淹没?的暴雨。   林哲他们全都僵在那场雨里。   直到庚野走过去。   他们猛地回神,怕他气急了要动手?碰她,有几个懵了的扑上去想拦,被庚野戾声甩开。   “——滚。”   庚野一直走到别枝面前才停住,他折腰,俯身,从裤袋里抽出的手?拿走了她手?里砸弯了的铁管。   然后他抬手?,往旁边地上一松。   铁管摔在地上,“当啷”一声,回音响彻刺耳。   女?孩眼睫跟着一颤,眼泪簌簌地落。   庚野哑着声,像是气笑了:“打完我就砸车,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   “不怕。”他终于还是放软了声,顶着冷峻侧颜上微微肿了的巴掌印,庚野勾起她手?腕,从裤袋里拿出刚刚妥帖收好的翡翠手?串,给她握着纤细白皙的指尖,缓慢推上去,“老子拿命换的,这辈子都不许摘。”   然后他轻轻揉她红透的掌心,“疼吗。”   别枝终于哭出了声音。   她往前一步,近乎撞进他怀里,用力死死抱住了少年的腰:“你发誓、发誓你这辈子都不准再碰机车!”   庚野心疼又好笑,安抚地摸着女?孩后脑勺哄她:“好,我发誓。”   “再碰怎么办?”   “嗯……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庚野擦掉别枝脸上的眼泪,声音低低压着,但还是一副张扬不驯的语气。少年桀骜惯了,从来不信这些东西。   别枝任他给她擦干眼泪,认真仰眸看?他:“你再碰一次,我不得好死。”   “——”   庚野一下就没?了笑,脸色不好看?,漆眸也沉下去,“收回去。”   “你碰不碰?”   “……”   “不碰我就收回。”   “……行。”   带着沉哑的恼怒和笑意,少年人认栽似的应了下去。   ——   “我后来每每想起来,就觉得,一定?就是那一刻。”林哲靠在墙根,沧桑地说。   乔别嘉听得震撼,回神:“什么那一刻?”   “就是那一刻起,庚野就像一条被拴上链子、挂了铭牌的野犬。”   林哲抬手?,在空中虚点了几下。   “牌上写了,别·枝·的·狗。”   乔别嘉笑出了声,跟着连忙拿咳嗽掩下:“可惜喽,链子如今被人松手?放开了。野犬难驯,生?性就散漫骀荡,可能注定?是要回归大自然的?”   林哲没?回答。   庚野从后场的拍摄区回来了,似乎是拍摄结束,就要进更衣室。   “你几点的航班?”林哲问?。   “七点,”庚野顿了下,不知道想什么,“二十九。”   林哲听完,愣了两秒,气声笑了。   “庚野,你信不信,你还是会回来。”   “……不信。”   庚野拉住了更衣室的门,懒眉冷眼地回眸,“我不会让自己在一个悬崖边跳两回。”   林哲正想反驳。   店内,墙上挂着的电视机里。   晚间新闻作?背景音,主持人的锐声忽划破了寂静:   “插播一则新闻,山海大学理学院大一女?生?跳楼。据现场消息,另有一位今年刚入职的女?辅导员,别某,因救援故,随之坠楼……”   “——”   店内骤然死寂。   几秒后。   “砰!”   林哲手?里的水杯跌落在地。   而庚野踏过摔得粉碎的瓷片,已经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第30章   在乔别嘉还反应不及的时候,他身旁,林哲已经惨败了脸色。   “……”   林哲嘴唇嗫嚅了下,却没说出话来。   他扭头就要跟着往外跑。   “不是,等等,怎么了这是?”乔别嘉连忙问?,“新闻里说的那个?,难道是——”   没问?完,也不用问?完。   回?头的林哲近乎铁青的脸色已经回?答了他。   “我得去给庚野开车,你去联系,联系所有能打听到这件事的人,”林哲指着电视,一把拂开乔别嘉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他现在绝对不能自己开车去!”   车门在拉上前被林哲伸手拉住。   “——”   驾驶座里的人逆光抬眸,冷白眼睑下沁开了薄厉逼人的血色,眼神骇人可怖。   “庚野,我开车,我来,”林哲双手下压,“你是去见她的,对吧?你这样不能走,路上会?出事……”   庚野顺着林哲的视线低头。   他发现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   “……好。”   那人嗓音哑得难以成声。   “你来。”   长腿跨过?轿车扶手箱,庚野起?身硬拉,直接将自己摔进了副驾驶座里。   轿车上路,朝山海大学飞速驶去。   庚野僵在副驾驶座里,低着头,漆黑的发从他额前垂下,他屈膝搭着手肘,散焦的视线里垂落的双手指骨在抑不住地颤栗。   几?秒后,他想起?什么,从机车服口袋里摸出手机。   林哲一边压着限速顶线飞车,一边绷着弦儿用余光时刻紧盯着副驾驶座的庚野。   他看见庚野解锁屏幕,点进通讯录。   别枝的号码应该被删了。   想到庚野联系不上别枝会?有的情况,林哲就?觉得头皮发麻:“你别急,我让人查她手机号,她……”   话没说完。   像是一种肌肉记忆,庚野指骨颤栗却没有一丝迟疑地,一键一键按在了手机屏幕上。   11个?数字在三秒内按下。   林哲噤声,反应过?来。   别枝的手机号,庚野早就?背过?了。   删不删都没区别。   如果是放在平时,那林哲肯定是要嘲笑庚野几?句,但此刻,拨出去的号码后,那句在死?寂车内回?响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空调开到地狱模式的车厢里,汗却从林哲额头渗出来。   他下意识捏紧了方向?盘,强声笑:“没事,新闻都没说,那肯定、肯定没什么大问?题哈。”   “……”   手机在修长指骨间?被缓缓捏紧,就?算下一秒屏幕被捏碎,林哲都不会?觉得意外。   庚野声线沉哑地重?复。   “她不会?有事。”   焦点松散的视线扫过?手机屏幕,庚野身影忽地僵停——在他无意识点开的拦截名单里,最上面就?是来自别枝手机号的电话。   两天前的下午,未接来电2通,以及……   庚野死?死?盯着最后一通未接来电。   那是她半小时前打来的,被黑名单拦截住了,识别成骚扰电话,没有在他手机里响过?一声。   他没有接到。   那会?不会?是她最后的求救。   “……”喉结在青年颈线上剧烈地抽动,咬肌战栗,像是有血腥气从喉咙里溢出。   “对,你信我,别枝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林哲一遍一遍念经似的,好像这样就?能给新闻里那个?不知情况的人带去护佑。   可是……   如果出事了呢。死?寂里林哲不敢问?出声。   副驾驶座里却仿佛听见了。   庚野后仰。   叫情绪逼得血红的眼尾,被他遮住眉骨的修长指节颤栗着覆过?。   许久后,那道声音里覆压了一切情绪,它寂黯下去,像黑暗荒原上最后一颗将熄的火星。   “那我就?去死?。”   -   别枝睁开眼。   眼前最先是白花花的,叫她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的光晕,大圈套着小圈,像万花筒似的散开。   别枝第一反应是,人死?了以后,难道竟然真的会?上天堂吗?   她觉得她二?十多年的无神论有点崩塌的前兆。   跟着,全身各处的闷疼,像是被一个?巨大浪头拍进水里之后的那种窒息感回?到意识。   那是她“死?”前——   呸,那是她昏迷过?去前的最后一种感觉。   别枝想起?来了,她和乌楚从五楼坠下,然后摔进了救生气垫里。   至今还记得那五层楼下去世界崩塌似的濒死?感。   这辈子没这么刺激过?。   劫后余生的庆幸笼罩住全部意识,连跟着痛觉涌出的生理性泪水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姐!你醒了!”   廖叶的声音,夹杂在细微噪声的背景音里,重?新涌入了别枝的耳中。   别枝深吸气,终于?回?过?神。   她在医院。   “……我昏过?去了?”   “是啊!你可吓死?我了!我才刚落地,还没到家呢,先收到的就?是医院的电话,吓得我屁滚尿流就?来了!!”廖叶红着眼圈跟她哭诉。   别枝歪过?脸。   她看见悬在了她左手边的输液瓶。   ……没打完的那瓶退烧点滴,看来到底是给她续上了。   到此刻意识全然回?笼,别枝已经记起?来自己昏过?去前的情况了。   跌落后,消防员们身影晃入视线。   别枝从窒息里艰难地呼吸,顾不得痛意和泪意,她支起?身,看向?乌楚的方向?。   “她没事吗……”   女孩不知道自己那时已经声如蚊蚋。   在乌楚起?身带着惊慌又歉疚的“别老师!”扑过?来时,别枝在两秒钟内确定了,乌楚确实没什么大事,跟着就?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坠楼之后送进医院急诊,结果是高?烧脱力才晕的,姐你都能破医院纪录了!”   廖叶还在病床边,故作控诉,但语气神情里满是庆幸。   别枝抬手,确定腕上的红绳还在,这才松了口气,将手背靠贴到微热的额头上。   “头晕,”她轻叹,“有水吗?”   “有,有有。”廖叶赶忙将自己准备的插着吸管的水瓶递到别枝身旁。   “我现在能动么。”   “拍过?片了,医生说没什么问?题,轻微脑震荡,再?就?是有几?处软组织挫伤。”廖叶说。   “那干嘛用这个?。”   别枝玩笑着,将插了吸管的水瓶轻轻拨开,自己慢慢挪动起?身:“乌楚没事吧?”   “乌楚?”   廖叶一愣,跟着反应过?来:“就?那个?跟你一块下来了的小姑娘是吧?”   “嗯,她的检查没事吗?”   “没事。听说你只是发烧脱力后,你那个?叫毛毛的同事就?给她送回?学校去了。还说那边有她照管着,绝对没问?题,让你这次一定打完点滴再?回?学校。”   别枝抿了两口水:“我手机在吗?我给她打电话确认一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确认别人,”廖叶不满,“从五楼掉下来的可是你!只是当个?大学辅导员,又不是消防员,那入职前也没人说还要玩命啊!”   别枝苍白着脸色,脸颊又有些烧后的红晕。   但精致的五官间?情绪不浓,她安安静静地翘起?乌黑的睫,抬起?没打点滴的那只手,平摊:“手机。”   别枝看着温温吞吞,对谁都温和无害似的,但这样看人时也最叫人扛不住。   廖叶别扭了会?儿,从病床床头柜上拿起?,气极地摁了两下递给别枝看:“要走也没用,你是没事,手机摔出去了,喏。”   黑乎乎的屏幕上,对角线两道裂纹。   显然磕得半死?不活了。   “姐,你对自己好点行不?”廖叶本来是责怪她,结果说到一半自己眼圈还红了,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心疼得,“你搞没搞清楚,差一点点,摔成这样的就?不是它,而?是你了!”   别枝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眼见自己再?坚持下去,廖叶可能就?要当场用眼泪给她表演一个?开闸泄洪。   “……我错了。”   她乖巧地放下手,把病床上的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打完点滴我再?问?。”   眼泪及时刹车,廖叶抽了抽鼻子:“这还差不多,我去问?问?护士要不要再?加一瓶,你等我啊。”   别枝:“?”   这是在餐厅吗,输液还能没事加一瓶。   但显然,转头就?走的廖叶作为唯一陪护人,没有给别枝拒绝的机会?。   别枝也懒得出声,不知道是烧得还是心力消耗过?度,她这会?虽然醒了,但还是有些昏昏欲睡。   于?是女孩绷了两秒,就?慢慢软塌下来,靠在了斜起?一半的病床上。枕头柔软,带着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什么洁癖在生死?之后都可以被置之度外,别枝一点嫌弃都没有,很?快就?在晃眼的灯光下昏睡过?去。   庚野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黑色皮质机车服,拉着一众视线匆匆地跑进急诊病房内时,望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灯光笼在病床上昏睡的女孩身周,将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釉上了细润的瓷白,像是件摇摇欲坠的瓷器,靠在高?高?的置物架边上。   她晃了晃,就?要跌下来——   走近的庚野蓦地抬手,轻扶住了女孩顺着支起?的病床滑下来的脑袋。   隔着松散乌黑的长发,她的温度,她的呼吸,一并拢入了他的掌心。   如同世界上最后一颗火种。   将庚野这一路被冰水灌注、冻得麻木的心脏,一点点融化,柔软,复苏过?来。   “……”   他颈线上,喉结狼狈而?艰涩地抽动,反复压下一潮潮汹涌的情绪。   压着床边的指骨克制地握紧。   庚野屈下长腿,机车服的纯黑碳纤维质护膝,缠覆过?修长凌冽的腿型,无声点地。   黑色半露指手套仿佛托着这世上最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挪动,将女孩的脸颊轻轻托到被他压低的枕心,贴稳。   然后他垂手给她掖好被角。   等做完这一切,庚野才无声抽手,迟疑了下,他还是不由地握住了女孩垂搭在病床边的手指。   细白皮肤下,从静脉血管处,洇开了淡青的淤色。伤口还没愈合,应该是不久前刚扎了静脉针,却又被近乎粗暴地拆了下来。   她的手指尖也苍白,在这样的末夏里,凉得像冰。   庚野情不自禁地皱眉,他单手攥着女孩的,不肯松开半点,像是怕一眨眼一松手,她就?会?从他面前消失不见。   机车半露指手套为了防止脱落,在末端会?用可调整的尼龙粘扣带收紧,扣住,贴合腕骨。单手解不开。   但庚野更不想松开别枝的手,他略皱眉,停了两秒,便抬起?手腕。   青年低头,薄唇张启,咬住了腕骨下纯黑色粘扣带翘起?的尾端——   “呲啦。”   魔术贴撕开,他叼着手套摘下,换手握住了别枝,然后如法炮制地摘了另一只手套。   黑色半露指手套被随意丢在一旁。   庚野合拢指骨,将女孩冰凉的手指再?无阻碍地握进掌心,他克制地怕弄醒她,又克制不住地用力,张紧了指背上冷白色的筋骨脉管。   林哲气喘吁吁地跟进急诊病房后,望见的就?是庚野折膝半蹲半跪在别枝的病床边,像只体型庞大的巨型犬,艰难地把自己拴住了,还拿额头抵着“主人”的手指尖。   “……”   林哲表情复杂地停在原地。   怎么说呢,作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一幕多少叫他有点闹心。   大概是出于?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微妙心理,林哲走过?去,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护士站说了,没啥大事儿,消防气垫垫得稳妥,连点挫伤都不重?,被120送来是因为她发烧脱力才昏过?去了。”   庚野没出声。   他仍是抵着额头靠在她病床边,似乎在等自己那颗冻僵了的心,从她手指尖汲取熟悉的气息和温度,才能一点点活过?来。   隔壁几?床和斜对面靠墙等着的病人家属们,不少往这边投来目光。   庚野是早物我两忘了,林哲还没到那境界。   他被盯得格外不自在。   “哥,你穿这一身,跟刚从国际T台上走秀完下来似的,不知道以为你来医院拍大片儿的。”林哲侧过?身,“你要不就?先回?去,换完衣服再?来?”   “……”   林哲抬腕表,继续输出:“哎哟,这都晚上七点了啊,你那航班还不到半个?小时可就?起?飞了,去是来不及了,要不我给你改签,明天怎么——”   “消音。滚。”   庚野抑着低哑的嗓音,微微偏首,从黑发下睨来沉恻的一眼。   林哲犯够贱了,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后退一步,稳妥站定。   不过?被林哲这一通插科打诨,庚野总算从那种失而?复得、恍惚如梦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有一种从万米高?空中无伞降落,落了近一个?小时,在这一刻终于?踩到了实地的感觉。   死?里逃生的不止是别枝。   还有他。   庚野松开了手,慢慢起?身。   廖叶正巧就?是这会?,跟在一个?护士身后回?来的。   “……病人身体底子虚,这段时间?需要休息,不能过?度劳累,静养啊。别再?这样上蹿下跳的了,五层台阶都不行,更别说五楼了。”   “是是是,回?去我就?说她。”   “我给量量体温,烧退下来了的话,打完这瓶就?带她回?去吧。”   “好嘞,辛苦您。”   对话结束,也到了病床跟前。   目光一抬,两人同是一愣。   病床边多了个?机车服的青年,黑发被风拂得凌乱,露出冷白的额角和清绝的眉眼。鼻骨修挺,薄唇紧抿,一身张扬不羁的机车服,叫他清拔的身量撑起?,最大化了设计风格里的野性与性感。   他只站在那儿,都像一柄出鞘斜插的军刀,血气凌冽又逼人。   青年身上的攻击性强到了某种量级,叫人下意识想挪开眼,又不自觉被吸引。   护士惊艳地停了几?秒:“又来家属了?这签字的时候找不着人,快出院了怎么还扎堆了。”   小护士就?随口一说,说完也没好意思多看庚野,敬业地拿着体温计,走去病床另一边了。   庚野眼神却在那句话里晦沉下去。   廖叶呆了两秒,像是不确信:“庚野?”   “……”   庚野刚从护士那儿的电子体温计上抬眼。   37.8℃,低烧。   护士甩甩手:“行,比送来那会?的39度多,算是基本退了,打完这瓶就?回?家吃药吧。”   “三十九度多”听得庚野眼皮一跳。   直等到护士走了,庚野才从脸颊沁红的女孩身上抬起?视线,罩向?廖叶:“她烧成这样,她男朋友都不在。他是死?了,还是腿被锯了?”   声线里寒意迫人。   听着更像是要去锯了什么人的狗腿。   “男朋友?”   廖叶还懵着,反应了两秒,才想起?别枝之前隐约和她提过?的事,“噢,那个?啊,那什么,我姐和他闹分手呢,估计压根没跟他说发烧的事。”   “嗯?”旁边装死?的林哲眼睛亮了,“他们不打算结婚了吗?”   廖叶:“?”   不等廖叶迷惑,她姐这戏怎么瞒着她编了个?几?十章回?的体量。   病床上,耐不住周边噪音的别枝轻蹙眉,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廖叶,好吵啊。”   她声音轻,带着病里的虚弱,像柔软的呢喃。   别枝轻眨眼,这一次,天花板倾泻下来的炽白灯光里,她在模糊的光晕里看见了一副清隽峻挺的侧颜轮廓。   女孩蹙着眉,在眩晕感里闭了闭眼:“廖叶,我好像摔出幻觉来了……你确定,我的CT没……”   话声停住。   在那人漆眸跟着长睫垂睨下来,在他与她眼神相接的刹那,别枝分辨出了幻觉与现实的区别。   ……幻觉里,应该不会?有这样逼真的,仿佛能将她一点点咬碎,吞进喉咙里的眼神压迫感。   别枝胸口闷涩:“你怎么会?——”   “听说你不结婚了?”   庚野抬手,扶住她发顶的床头,俯身。   金属感冰冷的黑色机车服带着势若山崩的压迫感,却比不及那人漆眸里将要掀覆的墨潮半分。   别枝一顿,下意识地扭头要看旁边的廖叶。   可惜没等她的目光落到自觉立定的廖叶那边,下颌就?被人捏住。   那人指骨微凉,力度落下的一瞬就?敛去九分。   但他还是将她的脸转向?了自己。   “婚期都定了,不办多可惜。”   庚野用低哑消沉的声线,配着的却是像说了一句“你好”似的简练语气——   “换个?新郎吧。”   “?”   “我,怎么样。”   “……”别枝:“??” 第31章   别枝那一瞬间觉得摔下五楼的不是?她,是?庚野。   还是?脑子着地。   或者就是她同时摔出了幻视和幻听。   对付梦魇这件事,别枝经验丰富,熟能生巧,于?是?回?过神的第一时间,她就偏过脸去找“梦境参照物”——   庚野身?后。   林哲的表情抽风莫测,介于?“日了狗他在说什么”的震惊和“完了我兄弟还是疯了”的绝望之间。   病床另一边,看戏的廖叶也陷入了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今天?中午吃的菌子没炒熟吗”的震撼状态。   所以,不是?幻觉。   别枝:“……”   在庚野看来。   她应该是?一个七年前毫无理?由毫无征兆地甩了他、放了狠话逼他一刀两断,七年后又一边和男友商量婚期一边撩拨他、甚至还要买他过夜的——   24K·纯渣·前女友。   这种情况下他跟她求婚,如果这算求婚的话,那?别枝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   别枝小?心求证:“你?失忆了?”   电视剧不都那?么演的吗,受了巨大刺激,记忆一下子跳回?到少年时期之类的。   “看来你?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   庚野似乎是?想勾个嘲讽的笑,只是?在唇角抬起来前,他就先瞥见女孩苍白的脸色,还有纤白手背上尚泛着青的静脉针留下的淤痕。   青年眼?神沉了沉。   更刻薄冷淡的话叫他悉数压下,庚野单手扶抵住了她病床床头,漆眸逆光沉晦。   “没关?系。过去的事,我早不在意了。”   他垂着长睫,语气像轻描淡写?。   终于?听不下去的林哲抽着嘴角,支着脑袋背过身?。   别枝靠在病床前,怔仰脸:“是?你?之前说过,叫我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   “……是?,我说的。”   庚野扶着病床低了低头,似乎笑了。   只是?那?一声沉哑,压抑,情绪隐忍过度地带上了颤音,听起来比哭都叫人?窒息。   “所以你?就打算‘杀’了我。”   别枝没有听清他咬碎在喉咙里的最后一句。   她只是?沉默,然后用高烧后的思绪运转过一周,最后有些恍然。   “哦,我明?白了,”   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垂下了睫,忽地笑了。   “庚野,你?是?在可怜我么。”   可怜她和死神擦肩而过。   就像当年别广平可怜林雪棠一样。   可是?,基于?怜的爱,能称得上爱么,它又能拿来被消磨多久呢。   “这只是?次意外而已,”别枝放轻呼吸,故作轻松地笑,“而且这种进医院的小?病小?灾,不需要一个新郎,我表妹就能照顾我了。对吧,叶子?”   话末,别枝扭过脸,背着庚野朝廖叶眨了眨眼?。   廖叶不确定地拖慢语气:“我……能……吗……?”   “作为一名律师,我有义务提醒,”装死的林哲插了半身?进来,“如果需要手术签字,无书面形式确定其余监护人?的情况,必须是?近亲属,配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等等——表妹这种表系亲属,不在其中。”   别枝顿住。   女孩依旧神色柔软,但眼?神多少有些淡漠地刮过这位出现?得很不是?时候的律师。   跟着,她神色稍迟疑了下。   “林……哲?”   “是?我,”林哲保持微笑,“好久不见,别枝同?学。”   “嗯,好久不见,”别枝习惯又敷衍地客套,“你?做律师了吗,恭——”   没说完。   林哲的身?影就被庚野挡住了,那?人?侧颜冷漠,睨向林哲的一眼?都带着凉:   “不必要的寒暄,可以留到婚礼再说。”   林哲:“?”   你?个狗还记得我是?在替你?说话吗。   “……?”   别枝更是?连眼?角习惯弯下的弧度都顿住。   怎么就到婚礼了呢。   似乎是?感受到了女孩的抗拒,庚野转回?身?,漆眸沉睨着她:“我刚刚说的话,不是?玩笑——只要你?答应,我们既往不咎。七年前你?说过的那?些,以及最近发生过的一切,我都可以当作不记得。”   “我们重新开始。”   “最近?”廖叶听得茫然。   另外三人?却知道庚野在说什么。   林哲望着庚野的背影,停了几秒,目光上移,落到了青年那?头叫风吹得凌乱不羁的黑发上。   无帽胜有帽。   真的男人?,敢于?直面婚前的一切绿帽。   啧。   而在那?双冷淡又压抑的黑眸注视下,别枝似乎也愣住了。   毕竟全世界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七年前,为了让他离开,她对他说过多么重的狠话。   [庚野,别再来找我。]   [别犯贱了。]   ——她以为她了解庚野,了解他有多不驯、骨子里就有多清狂桀骜。   她说过那?样的话,他怎么会?愿意,在不知道任何真相的情况下,就再次把一颗真心从胸膛里拿出来,像不曾被伤害过那?样,全无防备地捧到她面前。   他疯了吗?   哽咽忽冲上喉咙,将高烧后的咽管灼起一阵无法?克制的酸涩和痒意。   “咳咳咳……”   别枝背过身?,弯下腰连急着声咳嗽起来。   尽量降低存在感的廖叶回?过神,连忙就要去床头柜上拿水杯,只是?有人?腿比她长,反应比她更快。   别枝一边忍着咳,一边压着泛红的眼?尾,从庚野手里接过杯子:“谢——咳咳……”   女孩身?量单薄,这样压不下的咳嗽得厉害的时候,几乎全身?都在病床上一颤一颤的。   插着静脉针的手,牵着输液瓶的针胶管跟着一起抖。   别枝越想压下越压不下,恼得另一只手也要抬起来叠在口鼻前来尽可能止住咳声时——   眼?前翳影笼罩下来。   先是?她刚要抬起的那?只吊着静脉针的手,被人?毫不客气,却又力度轻和地一把握住腕骨,攥在了指骨间。   跟着,她随咳声颤抖的身?体就被微微伏低的人?扣到身?前。   “乱动什么,这只手也想跑针?”庚野冷漠着声,不虞地望着女孩另一只淤青得叫他看一眼?都眼?皮跳的手背,盯了两秒,才将眼?神落回?别枝脸上,“还是?你?痛点低的毛病不药而愈了?”   “……”   别枝闷着咳声,辩解不得,抬起沁红的眼?尾睖他。   庚野被那?个眼?神刺激得神经都紧。   他不客气地将女孩往身?前压了一寸,到她眉眼?够避过他视线——仗着腿长优势,庚野单膝抵着床边,轻松将病床上的别枝握着手腕和薄肩,严丝合缝地压在了怀里。   她咳嗽的那?点幅度,对他像蚍蜉撼树。   廖叶在病床旁无意识地赞叹:“好稳的手,自带减震啊,不当外科医生都可惜了。”   “那?是?,”林哲陪着,“要不然能开飞——”   “机”字出口前,戛然而止。   廖叶不解回?头:“开什么?”   “开,开,开酒瓶,”林哲信口就来,“他副业之一,在酒吧打工。”   廖叶神色复杂又怜悯地看向庚野。   “那?什么,不是?不正经的那?种工作哈,就是?非常单纯的、纯洁的……”   林哲没说完的话被庚野冷冰冰的回?眸掐断。   不等林哲解释,庚野眼?神往外一抬。   比那?张清绝凌冽,看着就像一晚上能被点十个钟还要客人?排队摇号来的男模脸的冲击力,更早到一步的是?——   溢于?言表的“滚”字。   “见别枝就忘义。”林哲咕哝了声,扭头看向廖叶,捧起副笑容,“哎,妹妹,这医院哪里有洗手间,你?能给我带带路吗?”   “就在那?个拐角。”   廖叶下意识地抬手,跟着撞上了林哲往病床上,咳嗽的女孩和护着她的青年那?儿一带的视线。   她立刻反应过来,“噢,走,我带你?去。”   别枝想留下廖叶,可惜手指尖都没抬起来,就被垂着漆眸睨她的庚野漠然地镇压了。   直到她在他身?前压下咳声,平缓呼吸。   庚野这才松开指骨,像是?不曾做半点亲密或者?暧昧的接触,就冷冷淡淡地杵回?了床旁。   长腿隔着床沿都有十几公分。   与那?人?眉眼?一衬,显得很是?清冷疏离。   ——如果不是?刚才那?番“求婚”言辞仿佛依旧还绕在耳边。   而别枝,在终于?平复咳声的第一秒,却是?蓦地抬手,攥住了他机车服上身?的敞领皮衣。   “你?这是?、穿的什么?”   金属拉链硌得别枝手心都疼,她却顾不得。   在方才醒神的前一秒,隔着这样近的距离,她终于?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衣着打扮的时刻,几乎是?烙在本能里,别枝心头瞬间就涌上来无法?压抑的恐慌。   哪怕时隔七年。   成人?礼那?天?早上,她在新闻播报里听到环山公路上机车赛事的巨大恐惧,依然一瞬就能将她笼罩。   “……”   庚野蓦地停顿。   如果此?刻别枝理?智尚存,就会?发现?,微偏过脸的青年眉眼?间有一抹若有似无的尴尬。   ——庚野方才暂时性地忘记了他的人?设。   这么一穷二白的人?设下,求婚,好像更像趁人?之危?   如果和她坦诚……   [题主可以反问一下自己,如果他不落魄,风光无限,你?会?怎么办?]   [我会?躲起来,和他再也不见。]   杀回?脑海的别枝在问答帖下的回?复,一秒就打消了庚野的念头。   青年微微偏过侧脸,不和病床上的女孩对视。   “衣服是?借的。不是?我的。”   “你?是?不是?又去赛车了?”别枝此?刻觉得浑身?都冷,比高烧那?天?晚上还要冷,无法?忘记的那?场新闻播报里,死在机械废墟中的年轻人?血肉模糊的场面都在记忆里无比清晰。   巨大的恐惧像要将她冻僵在液氮里,叫别枝眼?瞳都颤栗,“庚野,你?就这么缺钱吗?”   庚野皱眉,低眸回?身?,他看清了女孩仰起的细致眉眼?间那?种惊慌到快要碎掉的眼?神。   到唇边的否认忽然停住。   青年眼?神忽暗了暗。   他知道这样卑鄙无耻,但他忍不住。   “……是?,我缺钱。”   那?人?嗓音拖得懒慢,骀荡无谓,他抵压着她腿侧的病床,俯身?下来。   “救我一命吗,前女友?”   别枝颤栗的瞳孔轻沉:“怎么救?”   “结婚。”   像是?某种蓄意已久,庚野薄勾了下唇,语气玩忽轻慢。   “在我烂在泥里前,和我结婚。”   “……”   漫长的死寂过后。   低下头的女孩终于?出声:“我不能。” 奇!书!网!w!w!w !.!q!i!s! h !u!9!9!.!c!o!m   庚野一停。   几秒后,青年有些自嘲地垂低了眼?,长而浓密的睫遮住眸里,他无声起身?。   又一次。   庚野在心里数。   在她面前,又一次自视过高,又一次犯贱。   “……行,当我没说。”   庚野冷淡抬眸,瞥过她头顶,悬垂着的输液瓶大概用不了几分钟就要滴尽了。   他回?眸扫过急诊病房里。   护士不在。   要拔针,只能去护士站找人?。   庚野迈开长腿,转身?就要走——   没转成。   青年垂眸,顺着攥住了他皮衣外套的女孩的手,一直望到了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的别枝身?上。   “松手。”   庚野倦懒着声。   刚“犯贱”求婚被拒,他不给自己调频到一秒二十次的深呼吸,都得算状态温柔。   只是?那?句“我去给你?叫护士”没能出口。   别枝仰脸:“我不能跟你?结婚。”   “听见了,我又没聋,”庚野松弛嗤声,“要不给你?找个喇叭,你?全医院广播一下?”   “但我们可以在一起。”   “……”   庚野停顿,长睫一颤,蓦地掀起,“什么?”   廖叶和林哲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毛黛宁走之前留了廖叶的手机号。别枝的手机摔坏了,她就打到廖叶手机上,有事要和别枝说。   廖叶本来是?要过来递手机,结果刚到帘子旁,就被察觉气氛不对的林哲一把拦住了。   病床旁正沉默。   像是?一种凌迟似的折磨,庚野喉结克制地滚动,尽力让自己声线听起来冷淡平静。   青年似乎问得漫不经心。   “你?什么意思。”   别枝轻声:“我们可以在一起,可以发生关?系,我会?负责你?的衣食住行。但是?我不能和你?结婚,恋爱最好也不要。”   帘子后。   廖叶:“?”   林哲:“?”   病床旁,庚野沉默数秒,气得哑声失笑。   “……你?直接说你?想包我吧。”   别枝攥紧了的心,到这一刻反而平静下来。她仰起脸,琥珀色眸子像世上最澄澈干净的琉璃,一点光落下,都会?被折碎成引人?沉沦的斑驳。   女孩平静地问:“那?你?答应吗。”   庚野轻眯起眼?。   他眉骨高,眼?窝又很深,轮廓清厉,一点笑意不留的时候,连那?双桃花眼?都显得凌冽。   少年时期的那?点张扬未减分毫,只是?藏起来了。   而比起七年前,如今已是?青年的庚野,不再刻意压敛的气势只会?更慑人?。   可偏偏,面前这个何时比他都算孱弱的女孩,在他面前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怕是?什么。   所以她才敢大胆地说完这样的话,依然不避不退地仰着脸,安静无声地望着他。   “怎么做到的。”   庚野眼?底冷意与薄怒交织,像某种燃着的冰。   他抬起手,指骨托扶住她脸颊,指腹缓缓压在她细白的、蝶翼一样展开的眼?尾。   一触即离。   垂下手的庚野嗤了声笑,嘲弄又玩笑似的侧眸,临睨过她:“能用这么无辜的眼?神,说这么脏的话。”   那?人?语气很冷,薄凉疏离。   他心里一定很嫌恶她。   别枝想着,认真重复:“你?答应吗?”   “……”   空气死寂。   一帘之隔后,站在医院里嘈杂来往的人?群外,竖耳分辨话音的两人?里,林哲终于?再忍不住。   他压低声不满:“这也就是?别枝了,庚野竟然还能忍着听第二遍,换个人?来,你?看他不掀了——”   话音未竞。   帘内。   “行,”   青年懒腔慢调,声线里曳着气极反笑的哑意,松弛出了几分自暴自弃的骀荡滋味,   “我考虑考虑。” 第32章   帘子后?,林哲和廖叶沉浸在?各自的震撼失语里,直到毛黛宁再次拨来的电话一举暴露了两人的位置。   停在病床边的庚野走过去,随手一掀,将帘子后?的两?人露出?来。   他冷淡挑了下眉:“?几个意思。”   问的林哲。   “哎,我们这不是,怕打扰你们……”   林哲表情扭曲地回过神,趁廖叶赶紧过去给?别枝送手机,他一把抓住庚野,往旁边拖,“你神志不清了你?她刚刚说的什?么你听清楚了吗?她就是要包——”   “不是包你,别管。”   庚野轻描淡写地拨开了林哲的手,迈开长腿朝旁边的护士站走去。   林哲:“?”   没一会儿,庚野带着个脸颊微红的年轻小护士回来,给?别枝拔了输完液的静脉针。   他到旁边跟小护士聊什?么的时候,就停在?病床斜对面雪白?的墙壁前。那人懒撑着长腿,纯黑色银纹机车服被医院的冷光调修饰,腿型长直,腰腹窄瘦,宽肩挺颈,斜碎的额发下侧颜更是清绝。   难得见庚野和陌生?女?孩有那样的耐心,甚至算得上?温和。   即便是在?匆匆来往的医院里,路过他的人的回头率也高得离奇。   廖叶在?病床边,一面收拾东西,一面悄然?观察。   别枝刚打完电话,挂断,手机递向廖叶。   廖叶扭着头没发觉。   “在?看什?么。”别枝问。   “这腿,比我命都长。”廖叶下意识地感慨。   “?”   别枝跟着回眸。   结果,廖叶盯了半天那人都没什?么动静,别枝这边才刚将眸光挪过去,就见庚野漫不经心地一掀眼尾,不紧不慢,抓了个正着。   那句“我考虑考虑”犹在?耳畔,连青年那点骀荡懒慢的语调都好像勾拨着心弦,余韵未消。   别枝下意识转开眼神。   “姐,你真打算和庚野交往啊?”   廖叶提前转回来的,并没发现别枝跟着“偷看”而被那人抓包后?的心虚。   “嗯,”别枝顿了顿,“如果他同意。”   “就,虽然?说,都是成年人了,跟他这种神颜谈个恋爱发生?点什?么肯定不亏,但我还是怕……”   “怕什?么。”   “嗯……”   听廖叶支支吾吾,别枝也抬眸望去。   一两?秒后?,女?孩恍然?,像笑了下,但并不明显:“怕我栽进去?”   廖叶立刻点头:“我知道你什?么追求者都见过,但你千万别不信邪啊。庚野这种,他、他就跟天生?带蛊一样。你说你这万一要是把自己玩进去,那不就亏大?了?”   “……”   别枝转了下脸,神色淡淡。   视线里,庚野似乎结束了和那个小护士的聊天,懒垂着眼,指骨勾压着腰带扣,长腿往这边来。   年轻的护士小姐姐在?原地停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从青年修挺利落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往回走了。   确实是天生?带蛊。   别枝想着,转回来:“没关系。”   “你还是不信呗。”廖叶苦着脸,“我就应该带你回我母校,去见见他的受害者联盟。不算那种只见过他两?眼的,单他那些前女?友,不管和他谈之前多洒脱玩咖,分了以后?都跟蛊上?了一样,整天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我知道。”   “知道你还想跟他交往?”廖叶咕哝,“你看看他,多浪荡啊,来趟医院看望病号,都不忘勾搭小姑娘。”   “廖叶。”   别枝盖过了廖叶的话。   她从病床前起?身,压下那点若有似无的酸涩感,掀起?细长的睫羽,瞥过停在?病床床尾的青年。   廖叶一回头,这才发觉庚野过来了,吓得手一抖,水杯就往下跌——   “啪。”   别枝轻弯腰,捞住了,她没情绪地直回身。   长腿靠在?病床尾,庚野瞥见全程,神情冷淡松弛,不明显地抬了抬眉。   “这是在?,说我坏话?”   虽然?问句,但是个陈述语气。   听起?来懒洋洋的,甚至有点漫不经心,但以这人多年前就凶名在?外,廖叶觉得就算他下一秒就从机车服里拎出?根寒光闪闪的钢管来,她可能都不会觉得惊奇。   廖叶被自己脑补的画面吓得屏息。   “你别吓我妹。”别枝偏过脸,轻声提醒。   说完别枝才迟疑了下。   她这样说话,会不会显得像个命令。   “行?。你是金主,你话事。”   庚野松散带笑地应了,睨向廖叶,“以后?对我有什?么不满,沿山海市中心大?街,喇叭车广播一路都没关系,当我面骂也行?——但别在?她面前,行?么。”   “……”   这种松弛下来之后?,两?人间旁若无人的,又自然?又似曾亲密的交流,终于叫廖叶今天受过太多冲击的脑子里亮起?了个灯泡。   廖叶僵硬:“你俩,难道,以前就……”   捞回来的水杯被别枝放回廖叶手里。   她撩起?眸,瞥过庚野,才转回到廖叶那儿:“嗯,我也是他前女?友,”   别枝似乎笑了,淡得如雾中花。   “之一。”   “——”   庚野搭在?病床护板边,修长指骨原本懒懒散散地垂着,直到这一秒里,像是错觉似的,轻抽动了下。   他漆眸沉郁抬望向别枝。   “前、前女?友?”廖叶这一晚上?的震撼接连不断,让她快有种世界末日的荒诞恍惚感。   于是连问题都不过理智,脱口而出?。   “那你俩当初是谁甩——”   “我学校里还有点事,”别枝走过廖叶身旁,暗示性地握了下她手腕,“你陪我去吧。”   “啊,好。”廖叶下意识地收住余音。   “是她甩的我。”   三人错身而过时,庚野答了廖叶的问题。   他声线懒散,无谓,漠不在?意似的,唯独回身望来那一眼幽深,   “我不同意,她让我别犯贱了。”   “……”廖叶:“????”   出?息大?了我的姐。   -   林哲的轿车从医院正门开出?去,车里仍是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林哲是司机,庚野屈着长腿坐副驾,左后?别枝,右后?廖叶。   除了廖叶忍不住左右观察外,别枝安安静静地垂眼坐着,庚野的目光则在?后?视镜和车窗外之间,时不时拉扯一个来回。   本来别枝是不想麻烦林哲的,但山海市这个时间确实最不好打车,他们从急诊楼出?来时,林哲又似乎早得了庚野的“指示”,将车停在?了楼外。   别枝和廖叶只好上?了车。   “先送你们吧,”林哲客气,“别枝,你们今晚住哪儿,我——”   不用别枝开口。   庚野屈着指骨在?手机屏幕上?拨了几下,导航声音就从他手机里流泻而出?。   “她住这里。”庚野倦着声,将手机往扶手箱上?一搁。   林哲:“……?”   廖叶:“?”   两?人控诉加质问的目光分别落在?自己身侧的那位上?。   庚野不在?意,也懒得解释,给?了林哲一个眼神,示意他屁话少?说,自觉开车。   别枝也默契地当没看见廖叶的疑问表情:“不好意思,我不回家,能麻烦你送我去山海大?学吗?”   山海大?学离这家医院很近,不然?120也不会送她到这儿了。   副驾里,青年眉眼间那点困倦淡了。   他微侧回身,背着车窗外掠身而过的灯火,那人过分优越的眉骨下压出?几分凌冽:   “你现在?这个情况,还要回学校?”   “今晚要查新生?寝,入职以来第一次,不方?便请假,”别枝停顿,“而且,我退烧了,已经没事了。”   “……”   庚野薄唇紧抿,冷白?色调的下颌线愈发分明。   于是车头在?院内调转,向着山海大?学方?向方?便的那道医院大?门驶去。   院内限速很低,之后?便是一路安静。   直到驶出?医院门时,一道猝不及防的减速带,硌得车里四人同时一颠。   庚野皱眉,下意识地抬眸,确认过后?视镜里别枝没什?么不适反应后?,他才侧过脸。   那个眼神冷淡又嘲弄。   “你驾照偷的?”   “?”林哲:“你这不只是质疑我的车技,更是质疑我身为一个律师的职业道德!”   “病号”还在?后?排,庚野懒得和他犯二,转回车窗方?向,“车开稳点,护士说她这两?天容易犯恶心。”   “……”   那句嗓音压得很低,像随意一句,出?口也漫不经心。   后?排。   廖叶却不由地想起?了离开前,庚野和那个年轻小护士站在?墙前聊天时,难得敛去了一切攻击性的温和场面。   她眼神古怪地撇过脸,无声歪向别枝。   小声贴耳朵:“原来,他那会是在?跟那个小护士,问你的病患注意事项啊?”   别枝眼皮一跳,想提醒廖叶。   然?而来不及了。   “哪能,”   副驾驶里,那人懒散声线里透着浓浓的困倦,中间还停顿了下,像压下个哈欠。   他敷衍地:“我多浪荡,那会不是在?勾搭小姑娘么。”   廖叶:“……”   日。   原来他当时就听见了。   大?概是不忍心见廖叶在?车内脸红到自燃,别枝望着车窗外的光景,轻眨了下眼:“林哲,麻烦你把我和我表妹在?前面路口后?放下来吧。”   “嗯?你们不去学校了吗?”   “我手机摔坏了,需要到前面去买支新的。”   “啊,那……”   林哲望向副驾。   副驾里,斜靠在?车门旁,搭垂着腕骨的青年抬了抬眼:“停路边吧。”   “OK。”   林哲收了眼神示意,过了红绿灯后?就靠边停车。   左侧临近流动车道,别枝本意是等?廖叶从右侧下了车后?,再跟着她一起?弯腰挪出?去。   然?而廖叶拉了拉车门,茫然?:“打不开?”   “?”   别枝怔抬眸,刚要问林哲。   就这须臾,副驾上?那人已经随手解开了安全带,推门下车,跨着长腿绕过车前,直到她那一侧的车门外。   庚野俯身从外面拉开车门,扶住。   “我陪你去,让他们在?车上?等?。”   “不用……”   别枝下意识想拒绝。   庚野单侧倚着车门,微微低眸,漆黑眼底映着远处街边陆离的光,像星河流烁。   他神情清冷淡薄,嗓音却抑着哑。   “在?确保你今天安全到家前,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视线,”庚野停顿,松弛了语气,“我也不介意,陪你在?这等?一晚上?。”   “……”   别枝无奈,只能回头,对廖叶嘱咐了句,这才跟着庚野下车。   在?他眼里她好像成了个易碎品。   街边通向卖场也没几步路。   别枝思索着,走过几米后?,望向身侧:“你是不是看到我白?天给?你打的电话了?”   庚野眉眼间情绪都停了一停。   他侧眸,不作声望她。   有那么短暂的一两?秒,路边灯火陆离,夜风柔软,不知名的香气夹在?风中沁人扑面。   别枝竟恍惚觉着,青年漆眸临睨,里面湿潮得仿佛要落下场雨来。   只是很快他便垂回了眼,“没有。”   这人睫毛过分地长,又天生?浓密,他若半遮着眸,准能叫什?么人都看不清他眼底情绪。   “对不起?,那通电话和之后?发生?的事,没有直接关系,”别枝迟疑了下,“我不该打给?你。”   庚野比她多踏过半个身位,长腿楔停在?原地。   他沉默,然?后?低嗤了声:“这个情况下,要你这个九死一生?的病号反过来跟我道歉,那我该怎么回应。”   庚野侧回身,“以死谢罪,还是以身相许?”   这像是个玩笑,那人眉眼也轻薄,只是别枝抬眸望他,就觉着他情绪最深里还压抑着什?么。   汹涌,可怖,而又死死克制。   怕吓着她,庚野还是垂回了眼。他回身望向已经只在?几步开外台阶上?的卖场。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   卖场沿街,别枝进店后?,还能看到庚野在?落地玻璃墙外的身影。   要给?廖叶也选一支,别枝挑得有些久。   等?到导购小姐去取两?支手机时,她下意识望向了外面。   那人未曾离开,仍然?站在?她一眼就能望见的,长街数不尽的灯火前,他低垂着额首,靠在?玻璃上?,垂下的指骨间随意夹着支点起?的香烟。   黑色机车服被路旁灯火釉上?层光怪陆离的斑斓。   像铅灰色的云浮在?墨蓝的夜空里,分不清是咫尺还是天边,捉摸不透,若即若离。   叫人更想将他掬进掌心。   别枝恍惚了下,等?回神,却隔着玻璃对上?了庚野的眼。   别枝没想好,是该收回视线当无事发生?,还是抬下手腕,跟他打个招呼。   后?者好像不适用他们现在?这种将定未定的关系。   别枝还迟疑着,就见庚野垂了眉眼,细长的香烟转过半弧,被他随手抵进了垃圾桶上?方?的灭烟石里。   他拂散了身周薄淡的清雾,走过玻璃墙,推门进来。   别枝缓慢地眨了下眼。   只要她脑子没摔出?问题,那她记得,刚刚自己确实只是想了想要不要招手,而没有真的招手吧。   “你怎么突然?进来了?”等?到那人停到面前,别枝下意识地问。   庚野视线扫过玻璃柜,很自然?地撩起?漆黑的眼:“你刚刚看我的眼神。”   一副蓄意勾人的模样。   “嗯?”   别枝惊觉。   她眼神有那么赤'裸,连心底念头都没藏住么。   庚野瞥过她,店内安静,随他进来,不少?店员还望着这里,风吹草动都能听个清晰。   那句多少?有些轻薄她的骀荡话还是咽了。   他垂眸,随口道:“跟唤狗似的。”   “……”别枝:“?”   她哪有。   近处一声压下的笑,别枝回眸,望见导购小姐轻咳了声,对方?怪不好意思地将两?支手机盒拿了过来,放在?她面前的玻璃柜台上?:“小姐,您选的手机,可以开机检查一下。”   两?个款式,各自一支。   庚野一瞥而过,语气有些冷漠:“送你男朋友的?哦,不对,现在?是前男友了。”   “不是,这个是给?廖叶的。”   别枝模糊提了乌楚手机被摔的事,才解释:“直接给?乌楚新手机的话,她不会要。这样把廖叶原本的手机送她,说是我之前淘汰的,现在?不用了就好。”   庚野轻咬过犬齿,嗤声,转开眼:“行?。……对谁也比对我体贴。”   别枝怔了下。   想起?之前在?医院答应的,负责他种种,她犹豫了下:“我给?你也买一支好不好?”   “?”   庚野气极反笑,他扣着玻璃柜台边缘转回眸,朝她微微俯身,眼神漆沉又压迫感十足。   “你还真当我是吃软饭——”   “小姐要再选一支吗?”导购小姐热情介绍,“您那支,刚好有个情侣款的!”   “……”   情,侣,款。   庚野停住。   一两?秒后?,他侧过眸,拿散漫掩饰着:“看看。”   ——   这口“软饭”到底还是吃上?了。   廖叶对于自己收到的意外礼物很是满意,毫不迟疑就答应了别枝的置换需求,开始在?后?座捣鼓起?自己的新旧两?部手机。   上?车后?,庚野就大?大?方?方?地往挡风玻璃后?,全车视线中央,把自己的手机盒袋子一搁。   林哲问:“你也买了一部?”   他一边发动车,一边看了眼不远处的卖场招牌,“你什?么时候用起?这么平……”   “价”字没出?口。   就被庚野那个凉冽眼神给?摁了回去。   别枝听见两?人间安静,怕庚野在?朋友那儿面子过不去,主动开口:“是我选的新款,他也喜欢,就一起?买——”   “是她买给?我的。”   庚野淡然?,松弛,掀了别枝递给?他的台阶,还把一句吃软饭的话接得行?云流水,毫无烟火气。   “情,侣,款。”   廖叶:“?”   林哲:“?”   别枝:“……” 第33章   晚上九点多,山海大学校门外,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   林哲的轿车在东门的公交站台前停住,别枝和廖叶下了车。刚踩上路基石,副驾一侧的车窗就降了下来。   别枝听声立即回眸,警觉轻声:“我们说好的,你不能?反悔。”   劝服庚野不容易,她可不想今晚身后跟着个全范围自动聚光体?,去心?理?系大一新生那儿查寝。   想想都是场灾难。   “……”   还没开口就被挡回来,靠在?座椅里的青年有些?沉默。   一两秒后,庚野搭在?车窗的指骨叩了下,那张藏在?车内昏昧里的脸低了低,就在?路灯落下的光栅里露出了半截冷白凌厉的下颌。   “谁要?反悔了。”   他薄薄的唇线一抬,语气嘲弄。   “只是确定下,十一点结束,我?在?这里等你。”   别枝不确定:“不然,还是改到十一点半吧。”   “……?”   庚野喉结低滚,哼出了个意味不明的拟声词。   那人凌冽的眼尾轻抬,好像下一秒就要?推门下车。   察觉不妙,公交站台前,女孩只得妥协地轻叹:“好,十一点就十一点。”   “11:10没见到人,我?就直接进去找你。”   “……嗯。”   别枝无奈应下。   庚野满意地落回视线。懒散垂着的指骨轻叩了叩金属质地的车门,算作应答,发动机轻声鸣响,纯黑色流线车身跟着徐缓起速。   “吱吱!”   毛黛宁正沿着路边,朝公交站台前小跑过来。   黑色轿车恰在?这一秒和她擦肩而过。   没来得及抬起的副驾车窗内,半张骨相?清绝又凌冽疏离的侧颜,在?毛黛宁的余光里一晃而过。   她一愣,跟着远去的轿车扭头:“……天菜?”   “什么?”别枝刚走过来,没听清那句淹没在?街边喧嚣夜色里的喃喃。   “不对啊,他怎么会跑这儿来……”   毛黛宁转回来,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估计是我?又认错人了。吱吱你这会儿还好吗?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头还晕不晕?”   “检查过了,放心?,全须全尾。”别枝玩笑。   “你可吓死我?了,”毛黛宁绕着她转了一圈,松口气,随即转向廖叶,“谢谢表妹,幸亏你过去了,不然我?这军训忙成狗,都没法分神照顾吱吱。”   廖叶:“亲表姐,应该的。之后在?家我?负责,在?校你负责。”   “好嘞,那走吧!”   毛黛宁左手?挽一个,右手?挽一个,把两人带向校内。   往理?学院办公楼走的一路上,别枝都在?听毛黛宁讲这次严重事件的初步后续。   “你是不知道,刘主任都气死了。本来就和生院抢实验楼抢在?劲头上,没想到闹出这么一码子事,处理?下来,估计得问责不少人……”   “咱院里好几个老师都被校方找去了解情况了,尤其?是方德远,我?一下午加一晚上都没见着他面……”   “刘主任还说呢,幸亏你上去稳住了乌楚,底下才有拉开气垫的时间?,不然真就出大事了……”   “等着吧,我?看?你这次至少能?拿个校内表彰了。”   其?余别枝不太?在?意:“乌楚怎么样了?”   “情绪稳定多了。按你说的,我?让她暂时从原来的寝室里搬出来,先住到辅导员寝楼了,”毛黛宁说,“这不,正好你之前不住校,多空了个寝室名额嘛,就先给她用?着。”   “乌楚情况特殊,我?下周还是找刘主任聊一聊。”别枝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问题啊,你现在?绝对是刘主任的香饽饽,别说转正,我?看?就算你想走,刘主任也不敢放。这庆功会一个月内就能?开起来,”毛黛宁说,“乌楚也是,你放心?吧,就这事以后,方德远绝对绝对不敢再为难她一星半点了。”   “……不够。”   “啊?”   毛黛宁没听清,茫然回头。   “没什么,”别枝抬眸,莞尔如常,“离查寝还有半个小时,先带我?去看?看?乌楚吧。”   “好,反正顺路,她就住我?隔壁寝。”   -   廖叶“淘汰”下来的那支手?机,由别枝送给了乌楚。   别枝耐心?地教过乌楚智能?机的设置和基本使用?,给她存了自己的紧急呼叫,又陪乌楚聊了会心?,确定她心?理?状态后,这才卡着查寝开始的时间?,回了理?学院办公楼。   心?理?系这一届是六个班级,每班三十人左右。山海大学本科生一直是六人寝,因此?心?理?系的男女新生两边加起来,足有三十几个寝室。   别枝和徐成磊需要?在?对应班级的班长或团支书的陪同下,到本科生寝室楼,挨个敲门,确认学生在?校、宿舍安全及卫生等方面的情况。   这一通折腾下来至少也要?一个半小时,又不方便有外人在?,别枝索性让廖叶先回家了。   没成想,临近11点,这次查寝还是没能?结束。   ——问题就出在?了别枝带的心?理?系一班,326寝室。   “326是今晚查寝的第二个,9:40就结束了,”别枝确认过查寝记录,抬眸,一扫326寝室里的五个女生,“你们当?时跟我?说,方韵霏拉肚子,去卫生间?了。现在?她人呢?”   看?着温柔无害的女老师,声音也温吞,眼神却叫她们不敢对视。   “还是说,她在?卫生间?待了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依然没出来?”   “……”   宿舍里如寒风过境。   跟在?宿舍门外,一班团支书钱浩生探头:“别老师,我?猜可能?——”   “闭嘴。”   别枝声音轻淡,回眸。   “我?问你了?”   “……”一米八的大个子立刻怂了回去。   这叫人窒息的安静里,剩下的五个女生互相?看?了几次后,终于有人扛不住了。   “老师,我?们是听说寝室有人不在?,会扣全寝德育分,这才替她瞒着的。”   一个吐口,立刻有人跟声:“就是啊,不然谁想管她。”   别枝点点头:“所以人去哪儿了。”   “我?们哪清楚。”   最先开口的女生对上别枝淡漠的眼,一缩脖子,声音也小了:“她刚开学那周好像在?校外认识了个富二代,之后回来得就越来越晚,一有空就跟我?们炫耀富二代给她买的东西……”   “今天查寝的事,我?通知过她。”寝室里一个没开口过的女生皱眉,还算平心?静气,“11点寝室楼门禁,以往她回来得再晚,这个时间?前也到了。今天……”   女生看?向宿舍里的挂钟。   11:03。   别枝轻蹙眉,回头看?向门口缩着的钱浩生:“团支书,把方韵霏的手?机号发给我?。”   她支起身,“你们休息吧。”   “就,就没啦?”最先说话那个女生惊讶问。   “不然,想扣德育分?”   别枝随口一句,听着情绪淡淡,“我?这儿没有连坐那一套,所以不要?跟我?玩虚假团结,出了事我?们谁都负责不起——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顺手?将326的寝室门关上,别枝示意了下钱浩生,朝楼梯口走去。   需要?复查的只有326,又在?她名下,别枝已经让徐成磊老师回去了。   这会跟着她的只有一班这个团支书。   “配合不错。”别枝一边下楼梯,一边查看?钱浩生发来的手?机号码。   “啊?什么配合?”钱浩生茫然。   “刚刚。”   钱浩生反应了一下,恍然:“刚刚吓我?那一下?那真不是配合,没有技巧,全是感情——您那一眼,给我?吓得差点在?门口给您跪下。”   别枝不在?意,一边下楼梯一边将号码拨出去。   只是直到下了三层楼梯,到达一楼,通话里依旧是一片忙音。   跟着,就自动挂断了。   别枝没什么反应,情绪淡淡地瞥了眼手?机,又重拨一遍,同时她抬手?在?寝室楼门旁刷了辅导员卡,在?钱浩生已经狗腿模样拉开的大门间?,垂眸走向楼外。   只是这一次,还不等电话接通,别枝就听见身旁跟出来的钱浩生惊愕开口:“——方韵霏?”   “?”   别枝侧过脸,顺着钱浩生的目光往寝室楼前一望。   一辆火红色的敞篷跑车就停在?女生宿舍楼前。   那跑车扎眼得很,车前身保时捷的logo也并?不低调。即便是这样的深夜,楼间?只零星几个回来晚了的学生,也基本是百分之百的回头率。   而钱浩生喊的方韵霏,此?刻就在?敞篷跑车拉开的副驾门后,正单腿跪在?车座上,趴着腰和驾驶座的人接吻。   别枝:“。”   多么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如果不是过点不归、还以她这个社畜导员的私人时间?为代价,那就更值得歌颂了。   不过,激情四射总好过违法犯罪。   别枝这样安慰着自己,就从惊得还没回神的钱浩生身旁走下台阶。   女孩径直朝那火辣辣的吻戏现场走过去。   “别老师——?”钱浩生下意识地出声。   声量还刻意压低了,但在?门禁时间?后,寝室楼下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半座城市外的喧嚣。   于是这一句算得上清晰入耳。   敞篷跑车内,有人停了停。   出乎别枝意料的,有反应的不是那个叫方韵霏的女生,而是驾驶座里那人。   也是个年轻人,接吻都心?不在?焉,一只手?挽起衬衫半袖,搭在?跑车方向盘上,半身懒靠在?座椅里。   听见声音后,他捏了捏方韵霏的后颈,引她偏身,于是那个更漫不经心?的吻里,男人被方韵霏的长发遮过了大半张脸,却露出了眼。   他分神看?过别枝。   那一眼里欲念深沉,阴恻。   又似曾相?识。   不过别枝今天一天下来实在?倦怠至极,唯一的念头就是结束查寝,回家休息。   所以女孩连停都没停,一直走到了那辆敞篷跑车前。   “咚咚。”   别枝敲了敲车窗,“方韵霏?”   “……谁啊,没见亲着呢吗?”   被扫兴的女生不满地起身,嘟囔着转回来。   一撞上别枝凉冰冰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像是一头冷水浇下,方韵霏下意识地一屁股坐副驾里了。   “别,别老师。”   “见了,高清的,”别枝淡淡,“要?不要?我?录下来,再给你鼓鼓掌,助助兴?”   方韵霏强颜欢笑:“别老师,谈个恋爱,不违反校规吧?”   “不违校规,但违门禁。上周开始到今天,通知过三次今晚查寝,宿舍舍友似乎也提醒过你——最后心?理?系六个班,187名学生都记住了,只有你忘了。”   别枝打开查寝记录,竖起签字笔,“你这德育分扣得不冤吧?”   女孩一边低头写字一边说得,声音听着一点起伏都没,硬要?说,还有些?倦怠。   她写到一半,柔软顺滑的乌黑长发没挂住耳,垂下来了一两缕,她拿着笔随手?一抬,指尖将它挑到耳后,就露出了她雪白小巧的耳形。   雪白里又还透着一点嫣然的粉意。   “嘀——!”   一声短促的鸣笛音,在?这熄灯后的寝室楼间?,骤然拉出了震耳欲聋的效果。   毫无防备的别枝笔尖一停。   她轻狭起眸,看?向敞篷跑车里。   方韵霏也吓了一跳,正惊愕回头望向驾驶座里的年轻人:“怎么了亦扬?”   ……羊?   大学生情侣们的爱称可真是叫人听不懂。   别枝想着,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记录本:“鸣笛也没用?,这分扣定了。想替你女朋友鸣不平,不如下次早点送她回寝室。”   倦声讲完,女孩回身,朝不远处震撼的钱浩生抬了下手?:“团支书,记得监督她回寝。”   “好的,别老师,您赶紧回去休息吧。”   “……”   别枝呼气,转身。   收工。   几乎是她这个念头刚出来,抵在?掌心?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叫她条件反射地眼皮一跳,看?向手?机右上角。   11:13。   ……坏了。   别枝脚下步速一改方才的匀速缓慢,拖延了二十秒后,她转过寝室楼拐角,踏上校内大道,就立刻接起电话:“别进学校,我?已经看?见校门了,还有一分钟,马上就到。”   说完她挂断电话,抱紧记录本,拔腿就跑。   最多跑出去两步。   在?和路灯下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就要?擦肩而过时,别枝手?腕一紧,被拎了回去。   “跑什么。”   “——”   别枝差点反手?擒拿,闻声立刻收停,惯性没拉住。   她一头撞进了青年怀里。   被那人单衣下的胸肌撞得鼻尖一酸,别枝吃疼,轻闷哼了声。   停顿了下,压下来的那道嗓声怠堕,狎着几分倦懒,又似笑非笑的撩拨。   “看?、见、校、门、了?”   庚野故意将女孩手?腕向上提起一截,迫她仰脸,“别老师,什么时候学会透视眼的?”   “……”   没什么比撒谎当?场被抓包更让人窘迫了。   别枝无意识地鼓了下腮,心?虚轻声:“有事耽搁了一小会儿,我?这不是立刻就要?出去了吗?”   她一顿,又蹙眉心?:“你松开我?。”   “先答应我?,下次不许这样,”庚野停顿,“我?等多久都没关系,但你不要?跑着来。”   他尾音低堕下去,像是心?有余悸。   别枝想抬头去细细分辨,可惜没能?看?清,就被那人敛藏下情绪。庚野回过身,长眸懒垂,他握着她手?腕,将别枝带向了校门方向。   “送你回家。”   到那人从全然占据她视野稍稍拉开了距离,别枝才看?清,庚野已经换了一身和今晚分开前完全不同的衣服。   有点像在?万象城下的停车场重逢那天,他当?洗车工时候的衣服。上身的线衣松垮,颈下一片性感凌厉的锁骨,她已经看?到眼熟了的黑色绳坠垂在?锁骨窝前。   下身长裤,皮带随意束出劲瘦腰腹,又骀荡地垂下来半截,尾端微翘。   大概是比起腿长,腰太?窄的缘故。   别枝心?里想着:“你那身机车服……”   “这些?年我?就没碰过机车。”   庚野像漫不经心?地截住她话音。   别枝怔了下,抬眼。   路边灯火将一层柔软的光的毛边拓在?他漆黑的碎发下,又釉过修挺后颈。   “一次都没有。”   那人牵着她,没有回头,语气松弛又平静。   “我?不会拿你说过的那种话开玩笑。”   别枝沉默了会儿,轻声说:“我?记得你一向不信这些?。”   说他不信都是最轻了。   庚野对“因果”“命数”之类的说法,堪称嗤之以鼻,甚至称得上厌恶。   “早就信了。”   许久后,庚野才冷不丁地说了句。   他松开了别枝的手?腕,侧过身,颈前那根黑绳被他随手?提了下。   别枝看?见一段温润的木色在?他线衣领口晃过,又坠下去。   她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下意识地追问:“这个是做什么的?”   庚野垂睨过她,眸里漆沉。   须臾后,他插袋转回去,喉结滚动,薄唇间?逸出声嘲弄的低哂,只是不知道在?笑谁。   “结缘木,”他倦懒着声,“别人送我?,招桃花的。”   别枝:“?”   在?女孩那副“你怎么好意思顶着这张脸说出这种话”的眼神控诉下,庚野偏过脸,低笑了声。   “这个贵,招的是优质桃花。”   别枝想起费文瑄之前的措辞,心?口微紧:“正缘?”   “嗯。”庚野停顿了下,比桃花眼凌冽几分的眼尾垂下,意有所指地斜瞥了她一眼,语气玩忽又漠然。   “包养不算。”   别枝纠正:“是交往。”   庚野抄着裤袋,黑眸低睨过她,冷淡嗤弄:“你出钱,我?出身体?那种交往?”   别枝认真想过:“柏拉图也可以,但不要?恋爱。”   “……”   庚野冷笑,“柏拉图的棺材板你今晚最好是按住了,我?怕他越想越气,半夜游过马六甲海峡来找你。”   别枝:“?”   那人大概是生气了,说完,拔起长腿转身便走。   别枝下意识跟了上去。   校园内沿路的杨树浓密,将近处的一盏路灯遮了大半,只剩对面的灯火投落。   以修挺的鼻骨为界,光与阴影将青年清绝冷峻的面庞分割,别枝站在?他背光那侧,仰眸望着,只觉得庚野比平日看?起来更冷漠疏离,拒人千里。   在?别枝迟疑要?怎么开口哄他时,就忽觉身侧,那人清拔身影兀地一停。   她惯性往前走了一步,才反应过来,回头。   庚野站在?那片杨树的影里。   “别枝。”   她看?不清他神色,只听青年声清而平,透着种干燥的冷意,底色难辨是漠然还是嘲弄。   他问,“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对我?。”   别枝没有听懂。   在?她想要?开口问前,庚野忽轻嗤声,从她脸上偏开了漆黑的眸。   他像是一瞬就失去了所有发问的兴趣,“算了。”   嗓音重归倦怠。   青年走过她身旁,语气也低堕,听起来懒洋洋的:“不想结婚的话,就管好自己。”   “别瞎撩,行不行。”   -   别枝猜测,庚野今晚应该是被她气得不轻。   他开着林哲的车送她到小区外,她下车后,跟他说路上小心?的时候,坐在?驾驶座里的青年依然侧颜冷峻,眉眼沉郁。   除了漠然又敷衍地应了一声外,庚野对她的离开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于是本来想问的那句“你考虑好了吗”,还是被别枝咽了回去。   往老社区里走的一路上,别枝微蹙眉心?。   也对。   庚野那么桀骜不驯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让他答应这种“交往”,大概比陨石撞地球的概率都小。   何况还是对她这个前科累累的前女友。   还是想别的法子接济。   不过,他就那么想结婚么。   ……国内的婚姻焦虑果然很重,连庚野都免不了。   一想起青年脖颈底下坠着的,不知道谁带他去选的黑色绳坠,别枝就心?口闷沉,她抬了抬脚尖,踢飞了路边的一颗小石子。   小石子从她脚尖前飞出去,撞在?路基石上,又弹向后,别枝视线无意识地跟着,余光里,身后像是有个影子掠过。   “……谁!”   女孩蓦地冷了脸,回身。   ——   十一点半了,老社区内根本不见什么人。   她身后也空荡荡的,路灯投下她孤零零的影子,只有绿意盎然的梧桐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   “汪!!”   临近老居民楼里某一户传出凶巴巴的狗叫。   哦,还有条被她惊醒的狗。   紧跟在?这一声后,社区各个方向,又响起了几声远近不一的狗叫呼应。   “……”   疑似半夜扰民的别枝顿时心?虚。   她转过身,趁没人发现,快步朝租住的单元楼走去。   在?女孩背影远去时,不远处的梧桐树后,庚野跨着长腿懒洋洋走出来。   “比猫都机警。”   青年嘲弄地低哂,却还是不放心?,再次跟了上去。   直到女孩的背影拐进两栋楼之间?。   庚野走到拐角后,停住。   青年微折低了腰腹,靠在?粗粝的老居民楼的墙面上,拿出手?机,开始编辑信息。   跟上楼显得太?变态了。   他还是等她到家,再发条信息,然后等她回复。   这样想着,庚野抬起手?机,微屈起的指骨在?新手?机的屏幕上起落。   按键音似乎都比他之前的手?机好听。   想到别枝手?里另一个和他情侣款的新手?机,庚野仍冷着脸,但还是无声勾了下唇。   只是就在?这一秒。   “别枝!”不远处的那个单元楼前,忽然响起了一声清朗的少年声音。   “——”   庚野眼皮兀地一沉。   几秒后,他从墙前直起身,没表情地回过头。   不远处,别枝租房的单元楼道口。   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少年从地上蹲姿起身,扶着手?里的行李箱,皱着眉问:“都快十二点了,你才回来,什么破工作。”   别枝似乎怔了两秒:“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投奔你了,难不成你要?我?自己去住酒店?”   后面的话音再听不清。   没有反驳,没有拒绝,女孩已经和那个少年并?肩走进了夜色下的单元楼里。   他们背影亲密,不留余地。   “……”   庚野在?楼后深邃幽沉的翳影里,停了许久,他缓缓捏紧了手?机。   站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楼道的灯一盏盏熄灭,她的房间?亮起,又暗下。   黑暗里的青年终于低垂了眼,他松开了早已捏得麻木,失去知觉的指骨,喉结滚动。   薄唇溢出的冷笑低哑,嘲讽,又颤栗难抑。   ——   他差点忘了。   时至今日,他依然只是她可有可无的备选之一。 第34章   别枝租房的这座老式居民楼里没有电梯,再重的东西也得手拎上楼。   等她到了三楼,开门后,回头一看,别钰还拎着那个看起来就硕大沉重的行李箱,吭哧吭哧地沿着她眼皮底下这折楼梯往上爬。   “你?这是把半副身家都带来了?”别枝无奈地给他拉开门。   别钰放下行李箱,正气喘吁吁,抹了把额发下的薄汗,没好气地看向别枝,似乎要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吭声。   门内,听见动静的廖叶就快步走进玄关,她一副打趣促狭的语气:“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在楼下跟庚野……”   敷着面膜的廖叶蓦地一停,懵问:“这谁?”   别钰的目光在廖叶身上停了几秒,似乎是上上下下扫视过了,又根据称呼判断后,他才很是不屑地一撇脸,拎着行李箱进门:“别枝,这个老女人为?什么在你?家?”   “?”   廖叶:“?????”   别枝无奈,最后一个进门,顺势把防盗门拉上:“不要没大没小。”   “……别钰?!”   被“老女人”这个气得她牙根痒痒的称呼唤醒,廖叶终于从尘封的记忆里翻出一个模糊的影像。   别枝寄住在舅舅廖文?兴家里那年,别钰曾经离家出走,不远几千里跑去找过她,也和廖叶有那么几日火星撞地球似的极不愉快的相处经历。   彼时一个17岁少女一个11岁小孩,正是拿“小屁孩”和“老女人”互相问候的年纪。   昔日愤怒涌上心头,廖叶又气恼又震惊,面膜下,她努力嘟着嘴巴不沾上精华水,字字从牙缝里往外挤:“他这几年吃化肥了啊?当?初才到我这儿。”   她在脖子底下比划。   放下行李箱,换好了别枝拿出来的男式拖鞋的少年这会儿正直起身,清瘦的脊背拉直,栗色卷毛下的额头顷刻就和廖叶头顶拉出十几公分的海拔差。   他不屑地一瞥她,哼声:“小矮人。”   少年插兜转身走出了玄关。   廖叶:“——???”   别枝忍笑,连忙拉住差点化身暴龙的廖叶,一边给她拍后背一边顺气。   别枝也确实没想到,七年都过去了,这两人如?今一个24岁一个18岁,竟然还是一碰面就这么针锋相对。   早知?道?,上楼前先跟廖叶说一声了。   “你?等着,不能?为?你?个小屁孩浪费了姐姐我十几块钱一贴的面膜……”   廖叶磨着牙,放下狠话,转身就朝洗手间愤愤离去。   等卫生间的门合上。   别枝走到冰箱旁,拉开门前,她扭头,看向那个很不见外就把自己撂进沙发里的少年:“家里只有水了,你?还是习惯喝冰的?”   “嗯。”别钰点头,打量过整个客厅,最后将视线落到别枝身上。   “你?,没事吧?”   别枝从冰箱里拿出瓶矿泉水,和他对视了下,才略微恍然:“爸跟你?说的。”   别枝被送到医院急诊,院方联系家属,电话最早是打给别广平的。   不过别广平离着山海市本来就有上千公里,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再加上别枝当?时已经确定没什么大碍了,因?此别广平那边除了阿姨发过慰问信息外,也没其?他动静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看他表情不对,问出来的。”别钰皱眉,“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多大的事,”别枝莞尔,走过去将水递给他,“和你?说干嘛——你?这趟过来,是不是又瞒着你?爸妈?”   否则,那夫妻俩怎么可?能?一通电话都没打来呢。   别钰不满:“我已经成年了,用不着他们管。”   “你?不会说你?是要返校,才趁机拎着行李箱来的吧?”别枝轻眯起眼。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别钰仰头灌了几口水,放下瓶子,“我又不是不敢说,只是烦我妈唠叨。”   别枝看了下挂钟。   那边距离山海市至少是两小时的飞机,晚饭时间算,他几乎是吃完饭不久,立刻就去了机场,然后飞过来的。   别枝轻叹:“我就不该告诉你?地址。”   “我可?是你?弟,你?回国不告诉我,那还像话吗?”别钰凶了脸。   不等别枝回答。   洗掉面膜的廖叶哼哼着走出来,拍着脸蛋:“知?道?的你?是弟弟,不知?道?以为?我俩都要喊你?哥呢。”   “论身高,你?确实可?以啊。”少年抱臂靠在沙发里,酷着张脸气廖叶。   “我——”廖叶给自己拍胸口,深呼吸:“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我尊老爱幼。”   别钰哼声,扭过头,“早知?道?她在你?家,我就不来了。”   刚说完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廖叶立刻又叉腰了:“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滚了。”   “凭什么,别枝是我亲姐,你?就是她表妹。”   “什么玩意??”廖叶这下真被点炸了,“你?跟她又不是一个妈!谁是你?亲——”   客厅里骤然死寂。   无论是说话的廖叶,还是刺激她说话的别钰,都一齐变了脸色,扭头看向窝在单人沙发里的女孩。   别枝看起来除了有点困以外,没什么反应。   “不吵啦?”倒是见两人望来,她慢慢吞吞伸了个懒腰,“有你?们在真好,好像一下子就年轻了七岁呢。”   别钰:“……”   廖叶:“……”   他们姐姐骂人向来是暗牌来着。   “12点了,我明天上午虽然被放了半天假,但下午还是要上班的,”别枝起身,“廖叶,你?今晚跟我睡一屋,让别钰单独睡客卧吧。”   刚说错话,廖叶这会大气都不敢出:“好。”   “至于你?,”   别枝指了下客卧,“等下我给你?新?床单被套,你?自己铺。”   “不用,我自带。”别钰仰脸示意自己的大行李箱。   “?”   别枝颇为?惊讶,“你?还真当?搬家了啊?”   “我还不是怕你?自己住这儿,没人照顾你?——”少年说到一半,先红了耳朵,他别过脸,拿食指搔了搔脸颊,不自在地嘟囔,“放心吧,住一晚,明天就走。不在这儿打扰你?们姐妹恩爱相处。”   别枝莞尔:“来都来了,多住几天吧。等我周末带你?在山海市转转。”   然后女孩打个哈欠,摇了摇手,往主卧回:“今晚不行了,折腾一天,我冲下澡就睡觉,所?有事情等到明天上午再说。”   进主卧前,别枝停了下,向后仰头,扫过客厅里立刻用眼神明枪暗箭的两人。   她嘴角轻勾:“不许闹了,再扰民,我就把你?们俩一起踹到楼下,懂?”   “……”   两人难得默契,一同点头应声。   咔哒。   主卧门合上。   廖叶想了想,还是压着声音说了句:“房间我随便收拾一下我的东西,你?等着。”   “别介,”少年起身,仍是那个冷哼哼的声调,“那不显得我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虐待老女……哦,虐待老人么?”   “——!?”   廖叶望着从她身旁过去的,肩膀都到她脑袋了的少年,气得磨牙,攥拳朝他背影挥了挥。   看在别枝的面子上,她忍。   几分钟后。   廖叶还靠在客卧敞着的门旁感慨,这腿长胳膊长的,干活就是方便。   别钰已经收拾完了。   今天一天他也是舟车劳顿,略有些?乏,这会松垮着长腿斜坐在榻榻米上,往后支着胳膊,眯眼看廖叶。   廖叶被他越盯越不自在:“……我脸上有花啊?”   “你?可?真会给自己贴金,”少年撇开脸,冷哼出声笑,不等廖叶发火,他扭回来,“你?刚刚,在我进门前,好像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吧。”   “啊?”廖叶没反应过来。   坐在榻榻米边上,少年却蜷回腰腹,胳膊肘撑在了折膝的长腿上。   顶灯的光从他上方罩下来,拓过少年那张折叠度颇高的清隽脸庞,侧颜都被阴影勾勒出几分深沉。   “庚野是谁,”别钰警觉得像头嗅到危险的豹子,“我姐交男朋友了?”   主卧,卫生间内。   别枝进干湿分离的浴室前,特意拿起手机看了眼,确认信息和来电——   没有庚野的消息。   一点难以言语又不想承认的失落散碎埋没,别枝提了提神,看向多了条好友申请的微信。   昵称是陌生的,【YY】。   头像则是一汪清澈的泉水。   申请好友的备注也异常简单,只有一句话。   【YY】:别老师,我是方韵霏男朋友。   别枝意外且迟疑,简短思索了下,她甚至怀疑这个在方韵霏室友口中以“富二代”为?标签的年轻人,加她很可?能?是为?了警告她对他女朋友好点。   毕竟今晚骤然划破夜幕的那声鸣笛还音犹在耳。   但……万一是方韵霏出什么事了。   别枝想了想,还是通过了好友申请,顺手把人拉进了心理系新?生和新?生家长的备注分类里。   脱下了衣服,别枝将手机带进玻璃浴室内。   打开了音乐软件,随机歌单播放,然后手机便被她搁在最上层的置物架上。   ——别枝习惯了在浴室里听歌,这样可?以不必去管那些?会随着水汽蒸蔚而逃进记忆里的思绪,只要跟着音乐,放空大脑就好。   只是今晚有些?例外。   乌黑长发被花洒的水淋湿,从外向内,一点点压在了头顶,耳廓,脖颈上。   别枝在氤氲的水雾里合上眼。   渐渐湿透了的长发顺滑披下,如?同一块紧罩在头顶的雨布,眼前被乌云与夜色遮蔽,放大了的只余下听觉。   于是花洒下的水滴汇作了一片雨云。   令人颤栗的雨声里,她仿佛又看见青年站在路灯下,单手提起颈前的黑色绳坠。倦懒嗓音交织着淋下的雨,叫画面被湿透,在她脑海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结缘木。]   [别人送我,招桃花的。]   [算了。]   [不想结婚的话,就管好自己。]   [别瞎撩了,行不行。]   别枝双手抬起来覆住了脸,下压里微微窒息,好像这样就能?驱散那些?声音与画面。   水从她面孔前淌下,像泪痕。   穿过雨布似的湿发,女歌手的声音和着那些?敲打在耳边的雨声,在浴室里回响着。   /我预演过千次百次的重逢/   /你?却始终站在梦里难触碰/   /太?难回头只能?一直走不停/   /曾经两个人流失人海之中/   /明明不甘心/明明还在等/   /却偏要假装/早就不痛/   /明明奢望着/你?也再次心动/   /越美?好期待/越容易落空/   /承认我不配/反倒更轻松/   /有些?爱与妒/只有自己才懂/   ——   西城区,惊鹊酒吧。   昏昧灯火下,空气里飘荡着驻场歌手性感又迷离的烟嗓音:   /有些?爱与妒/只有自己才懂/   /时光洪流中这份爱多渺小/   /一放手就消散掉/   “乔别嘉说你?在这儿,我还不信呢。”林哲一屁股坐进了沙发里,环顾酒吧内,“这都凌晨几点了哥,酒吧里客人都没剩几个了,你?自己跑这儿干嘛来的?”   “……嘘。”   庚野嗓音懒怠,也疏冷,“听歌。”   他斜靠进沙发里,一只手垂在腿侧,另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方,懒懒垂低的指骨间拎着只洋酒杯。   琥珀色的酒浆浅浅盈着,将摇曳的灯火晃碎在杯底。   /我也想洒脱一笑/   /说一生那么长/   /爱与你?都不重要/   林哲竖耳听了会儿:“别说,这歌对你?还挺应景。”他余光扫落,瞥见了桌角的一个牛皮纸袋。   “这是什么?”   “审批手续结束了,”庚野哑声,“我在今年转民航的推荐名?单上。”   “我靠,终于舍得放你?——”   兴许是消息来得太?突然,林哲僵了下,来不及表露完全的惊喜变成尴尬,“这,等了七年,偏偏她回国后才下了,还真是天意弄人哈。我是该说恭喜,还是别的什么?”   “那还是恭喜我吧。”   庚野低声笑着,嗓音却沙哑:“就恭喜我……至少等下一次她再抛下我出国,能?追过去了。”   林哲听得头疼:“你?这去接她之前还好好的,她又干什么了?还能?比包养那话更严重?”   “她什么都没做,”庚野淡声,“我强求,所?以我活该受着。”   林哲都被庚野这副自暴自弃到已然完全松弛无谓的语气给气笑了:“行啊,你?都看这么开了,那还来惊鹊干吗?直接给自己送人家里呗。”   “排队呢。”   “——”林哲呛了口空气,“啥?”   庚野眼都没抬,晃了晃酒杯:“她那儿今晚有人了。”   “?她和她男朋友不是分了吗??”   “换了。不是那个。”   “……”   半晌,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牙疼还是脑仁疼的林哲终于回过神,忍不住嘶着声问了:“你?就真不介意?”   “介意啊。”   庚野懒洋洋抬眸,一副漫不经心的冷漠无谓,“所?以我等了一个小时,还是回来了。顺便想,是不是我也该有个备选,好在被她扔下的时候,也学她排遣寂寞。”   林哲屏息:“……你?认真的?”   庚野停了两秒,嘲弄垂眸:“怎么可?能?。”   “幸好不是,不然我估计你?就真——”   “我又没疯,”庚野懒欠了下身,翘起长腿,“我要是碰了别人再去碰她,那和多一个人碰她有什么区别。”   “……”林哲:“?”   到这会儿,终于察觉什么不对劲,林哲抬手,招来了旁边的酒保:“你?们老板在我来之前,喝多少了?”   酒保表情复杂,想了想,伸手比了个数。   林哲:“……”   林哲都想骂人了:“不是,他灌这么多都不拦着点,你?们就不怕他喝挂了啊?这都要四点了,他是不是喝了至少仨钟头?你?们疯了吧?”   酒保无奈:“我们哪敢拦庚哥。”   “……”林哲气得深呼吸,扭头,“行了别喝了,留点命给你?家那祖宗吧,我送你?回——”   声音戛然而止。   一两秒后,林哲颤巍巍地指着空了的沙发:“他人呢?”   酒保也懵了:“刚、刚刚还在啊……”   -   大概是白天发烧昏睡了太?久,或者是把浴室里那首歌单曲循环了太?多遍,别枝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时梦时醒的。   凌晨六点多。   她终于再睡不着,起身,无声下了床。   廖叶和她同在主卧,别枝去洗漱的声音都是放在最轻的,洗漱后她离开了主卧套间。   天已经亮了,早上还有些?凉,客厅里昏沉安静,客卧的门紧闭着,没一点动静。   别钰显然还没醒。   动作放到最轻,别枝检查了一遍冰箱里的存货,在高压锅里熬上粥。   三人份的其?他餐食,她也懒得做,想了想,别枝干脆拿上手机和钱包,换衣服准备出门。   老社区的好处之一,就是楼下有早餐摊子。   油条之类的,都能?买到。   别枝想着,轻手轻脚地换上鞋,出了玄关,又提拉着防盗门,尽可?能?无声地关上。   没发出动静。   应该不至于把里面的两人吵醒。   她松了口气,跟着反应过来:“在自己家,怎么像做贼似的。”   别枝咕哝了句,转身:“啊——!”   一声纯粹本能?的惊声。   任是什么人早上开门出来,关门转身后,突然在自家黑黢黢的楼道?里看到了一道?更黑黢黢的影子,恐怕都会跟她一个反应。   何况那个影子还是下一刻就扣住了她唇舌,将她抵在了防盗门后的墙上。   别枝本能?就想抬腿。   然而却被对方预料,长腿折膝向前一抵,狠狠将她双腿强压在了墙根前。   冷冽至极的薄荷烟草气息,一瞬扑入口鼻。   别枝难得惊慌的瞳眸轻缩了下。   “——庚野?”   女孩灼热的呼吸烫在他掌心。   是暧昧不清,模糊又缱绻的尾音。   而比这一切都更折磨他的,是她在察觉是他后,无论掌心下还是腿骨前,女孩整个人都一点点松弛下去。   她几乎有些?受惊过度,而靠向他怀里。   庚野眸色釉深。   “你?对谁都这么没防备心?”被困倦与酒精麻木彻底,青年嗓音早已沉哑到了极致,他凌冽的下颌线压低,气息喷洒在她颈前敏感细腻的皮肤上,“所?以,可?以把随便什么人都领进家里?”   别枝一怔:“什么?”   “说我有什么待睡列表,原来是以己度人,”庚野低低睨着她,冷哂,“别枝,在你?的包养列表里,我又排第?几?”   绯红冲上脸颊。   别枝微恼:“我说了不是包养,是交往,你?——”   话音未竟,她下颌就被那人轻捏住。   庚野低俯下身,黑漆漆的眸子里好像只望得到女孩微仰起的脸,被情绪沁至艳色的唇,和唇间随她字句话音时而隐现的舌尖。   像它的主人一样,蓄意撩拨,可?恶至极。   庚野眸色黯下,缓缓凑上去。   “行,你?赢了。”青年嗓音低哑,却轻,醉意里那截狼狈自嘲的笑音像是要随风散尽,   “我答应。” [奇^书 ^网][q i].[s h u][9 9].[co m ]   那人呼吸越来越近,别枝几乎被蛊了心神:“答应什么?”   “既然你?迫不及待要养新?欢……”   庚野顺着她腿侧抬手,将身前的女孩后腰扣住,向上也向身前怀里轻提起。   薄唇与她相距毫厘,呼吸都交融。   “那就换我。”   别枝下意识推拒:“等等……”   “等什么。”   庚野低哑着嗓音,长睫微栗,修长掌骨抚在她腰后,将别枝毫无缝隙地抵向自己。   “包都包了,试用一下吧?”   “看我比他们如?何,够不够让你?满意。”   在那毫厘被他墨黑眼眸里溢出来的炙热火舌泯灭前的一息。   “砰!”   防盗门被人猛地推开。   两道?身影匆匆往外:“姐?你?在哪儿?!”   “姐!刚刚是你?喊——”   戛然而止。   门内门外,四个人同时定格。   望着被青年单手钳握着手腕,扣着腰肢,紧压在腰腹前就俯身要吻的别枝。   别钰:“?”   廖叶:“?”   “?????” 第35章   两分钟后。   在别枝出租屋那十几平的巴掌大的客厅里,三个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正中的别?钰神色沉重,端视前方?,场面肃穆得像是三堂会审。   庚野是“受审”那个。   青年就?支着长腿,挽起半截袖子的手随意抄进了裤袋,冷白肌理从肘骨向腕骨延伸,手臂上凸起的脉管寡净又利落,性感得没一丝赘余。   他长睫垂得低,眼?尾都耷着,平素那双凌冽迫人的桃花眼遮了大半,眼?睑下还透着淡淡的乌色。对于被审视这?件事?,庚野似乎不怎么在意,从头到尾就?懒洋洋靠在电视旁的大理石墙面前,倚墙站着。   说站着都不够妥帖。   事?实上?,在连续几天彻夜难眠,昨晚惊鹊买醉,又凌晨四点就?打车到别?枝家门口蹲守两小时后,庚野此刻的困乏倦怠已经快要实质化了。   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只凭那?副修挺清拔的骨架斜撑在那?儿。   即便如此,那?点懒散也像要顺着他额前凌乱松散的发丝淌下来?。   别?钰自然是越看越气,深呼吸三个回合后,冷脸看向别?枝:“他是你男朋友?”   语气类似于“你找了个什么东西”。   别?枝下意识地看向庚野:“他……”   “还不是。”   那?人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呵欠,眼?皮懒懒挑起?,“等你姐盖戳。”   ——防盗门拉开后,那?两句“姐”听得太?清楚,叫人愉悦。   庚野对旁人说话,语气天生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劲儿,无关?挑衅,纯粹是他懒得作情绪。   在困乏时,这?种松弛最不加掩饰。   于是那?人就?靠在那?儿,挑着漆眸,漫漫望着沙发,但别?钰还是觉得他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无名火直冒。   别?钰也不粉饰太?平了:“你什么职业?”   庚野短暂地恍了下神。实在是这?种被人训话的感觉太?过难得又久违,他上?回遇见,大概是几年前在老头子?的老宅里,被几个人强行架回去的那?次。   他是怎么做的来?着。   哦,对,他把?老头子?最爱的一套二十几年前得意门生送的瓷器,给入土为安了。   贵的玩意儿确实不一样。   摔起?来?那?声都比别?的动?静清亮。   庚野想着,不明显地弯了下唇,声线愈发低懒下去:“职业……为人民服务吧。”   别?钰像被空气噎着了。   廖叶在旁边差点笑出声,所幸及时收住。   “一身烟酒气,竟然还一大清早就?跑来?别?人家门口干那?种事?——”   栗色卷毛下,别?钰暖白的薄脸皮都气得发红。   他切齿地扭头看向另一旁的别?枝。   “你到底看上?他哪儿了?”   “……”   客厅里寂静。   直到连靠在电视墙前,庚野都懒懒抬了眸,将眼?神转了向,定在单人沙发里的女孩身上?。   蜷叠着雪白小腿窝在那?儿,别?枝望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都走了神了。   庚野唇角无意识地轻抬,又抿平。   他离着单人沙发最近,只向前折下腰,插兜的手?抽出来?,在晨光下显出几分清冷白皙的指骨轻掀。   嗒。   青年在她眼?前捏了个指响。   “别?枝!”别?钰也反应过来?,恼声。   一前一后,别?枝立刻就?回了神,眼?皮蓦地惊抬,映出庚野混着困倦与笑色的清绝眉眼?。   “啊,”她轻发声,“可能,好?看吧。”   “?什么?”别?钰皱眉。   别?枝回眸,指向那?个懒洋洋直回身去的青年,“你不是问我,看上?他什么了吗?”   女孩弯眸,不走心地轻飘着声儿:“他多好?看啊。”   别?钰:“……”   这?两人一唱一和?地逗他,把?别?钰气得不行。   他再抬头去看,青年从女孩眼?前支回身去后,就?恢复了那?副轻慢骀荡的懒散神态,偏偏那?张脸又让方?才别?枝的话找不出一丝可以反驳的余地……   更气了。   “既然你们都醒了,也别?闲着。”别?枝起?身,给了廖叶一个眼?神,“你带别?钰去买早餐,我们常吃那?家。”   她一顿,瞥过庚野:“四人份。”   廖叶本?能:“我带他去?我宁可自己一个人拎——”   别?枝淡淡将眼?神撇回。   所谓血脉压制。   廖叶一秒将梗住的脖子?怂回去:“自己一个人拎,自然是拎不动?的。”   她没表情地瞪向别?钰,“走吧,弟、弟。”   “……”   直到防盗门关?上?,还能隐约听见门外两人的斗嘴——   “就?这?么被支开了,还要给个外人买早餐,你就?连实话都不敢说完?”   “呵呵,你胆子?大,姐面前怎么不见你屁话?”   “我那?是怕她生气。”   好?在随着两人下楼,后面的话是听不见了。   别?枝略有些不自在地转回来?:“老楼墙体隔音有点差,难怪他们刚刚会听到……”   话声消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插兜倚墙站着的青年,这?会双手?都抽出来?,压在单人沙发扶手?上?,他懒洋洋地撑着宽阔的肩骨,低腰俯在她眼?皮正前上?方?。   庚野这?件黑色线衣的领口实在松垮,清直性感的锁骨利过出鞘的剑,起?伏的胸膛线也隐约,如隽秀青山绵延在他上?身压低了的翳影间,引人遐思连篇。   “……”   别?枝脸颊沁红,向后微仰上?身,“你干嘛突然靠这?么近。”   可惜不等她退回到清白距离,就?被那?人抬手?,指骨抵扶住她颈后,将她勾回来?。   别?枝能感觉他左手?温热又微灼的指骨轻慢地划过她颈侧,以一个侧扶的弧度,四根清晰分明的指骨抵住后颈,拇指指腹则温柔又不容拒绝地上?滑,迫她仰起?下颌。   那?该是个被动?迎合的吻。   他清晰的下颌线压低下来?,气息与她的交缠,只是薄唇却故意折磨人似的,堪堪停在了她唇珠前。   “?”别?枝快要阖上?的眼?睫轻撩,难能露出一点迷茫色。   庚野眼?底的倦意快叫笑意融化了。   “不拒绝?”他嗓音拖曳得低哑,懒腔漫调,“那?我就?当做,你给我的身份盖戳了。”   别?枝:“不……”不是刚刚就?已经盖过了?   可惜这?句话出口了第一个唇形,就?被庚野皱眉,用他指腹压住了女孩的唇,“我今天听不了‘不’字,收回。”   唇肉在冷白指骨下软陷,洇开的红像揉碎的花瓣,要将她唇色染上?他指间。   庚野眼?底情绪晦得更深,如暴雨前湿潮泛滥。   “……算了,”庚野垂眼?,乌黑的睫像要将他眸底晦色漫溢出眼?尾,他自嘲轻哂,“我也不是非要你允准。”   别?枝下意识地想咬唇。   只是忘了他指腹还抵在她唇间,贝齿刚落上?,就?蓦地松开,于是那?近乎一个比羽毛还轻的吮吻。   叫庚野眼?皮都抽跳了下。   “……跟谁学的?”庚野晦沉了嗓音,指腹擦过她唇角,带着身后倾塌的天光俯身。   一个来?得忽然的,几乎叫别?枝窒息的吻。   像是个没顶的浪潮扑下,一瞬就?将她沉入晦暗难明的深海。在难以分辨是热烫还是冰冷的海底,游鱼钻入她唇齿间,它索取她的呼吸,她的气味,她的水。   他炙烫的气息仿佛纠缠着她的,烙入最深处,交换呼吸时,她能看见天光浮沉间,他漆黑碎发间,叫欲念萦缠又克制到近痛苦的眼?。   他在忍着吗,为什么……   别?枝的念头一次次凝起?,又一次次被他的吻揉碎,她在深海里任浪潮推涌,翻覆,将她摆弄着拉入更深。直到楼道里隐约的脚步声像从天外荡来?,而她恍若未觉。   庚野皱眉,向后微抬起?颈,那?晦沉的一眼?还未落到防盗门上?,就?再次被本?能追逐向前的女孩覆住。   她无意识地蹙着眉心,似乎不满他的离开。   “……”一声低哑的笑从青年轻震的胸膛下溢出,同时庚野微微偏开了脸。   于是追逐来?的那?个吻落在他下颌。   别?枝察觉,茫然睁开了眼?。   最先入眸的,是青年冷白修长的颈线上?,折角凌厉又性感的喉结在她眼?前缓慢地滚动?。   视线上?抬。   别?枝望见了庚野清晰分明的下颌线,他朝一旁偏过了侧颜,薄唇勾着的笑意分明。   她一下子?晃回神,本?就?灼红的脸颊更沁上?热意。   “我……”   女孩下意识要推开。   然而直到这?一刻身体反应过来?不对劲,她低头去看,才发现一个漫长的吻结束,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单人沙发里任由他抱起?,此刻正被那?人捞在怀中。   他还是单手?轻易地勾着她腿弯,侧拥着她,又将她横抵在电视墙前。   她全部的重心都落在了他掌心里。   有种致命似的失控感。   “庚野……”   在那?人偏回头,拿黑漆漆又含笑的眸子?低睨住她前,别?枝本?能地偏开了沁红的脸。   开口时,她才发现自己声音都有些涩哑。   这?个认知叫别?枝更气短。   “你先……把?我放下来?。”   “为什么,”庚野偏要逗她,他低下颈,作势去吻女孩红透的耳垂,低哑蛊人的嗓音像要钻入她耳心,“……刚刚不是还想要我继续么,怎么又要喊停了。”   别?枝抬手?推抵他,然而这?个被青年横抱在怀的姿势,却叫她除了从他身上?寻求支点外,别?无借力之处。   而她耳朵已经敏锐明晰地捕捉到了,防盗门外,上?楼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外面。   廖叶和?别?钰说话的声音隐约传回来?。   “庚野……”   别?枝回眸,略微挣扎,眼?眸里浸着有些湿潮的慌色。   一个眼?神将他眼?底情绪染得更暗。   她想要挣脱他怀里的小腿被他攥住,扣回,而青年忽从抵压着她的墙体前直身。   “……!”   别?枝下意识地搂住了他脖颈,生怕跌下去。   然后在她惊慌抬眸时,就?窥见那?人眼?底恶意又蛊人的薄碎笑意,“你看,明明是你自己不想松开。”   他嗓音压得低哑,腔调懒慢,暧昧而性感的气音快将她心口溢到胀满。   清晰的,钥匙插入锁道的声音。   它缓慢旋转。   “庚野……!”女孩的恼意快要变成?眼?底湿潮的雨。   而青年在她开口前,已经迈开了长腿,向着墙体拐角后的长廊里回身。   在防盗门打开的那?一瞬,主卧的房门也紧紧关?合。   门后。   紧张到呼吸都急促的别?枝被庚野抵在了门板上?,她恼火地抬眸,睖着眼?前笑意蛊人又骀荡的青年。   那?人还弯下腰来?,埋在她颈窝旁低低地笑。   笑意里像是藏着细密柔软的小钩子?,蛊人心痒。   别?枝恨不能咬他,偏声音还要压到最轻:“……庚野你趁人之危。”   “我趁人之危?”那?人懒慢重复,抬眸,那?个笑意未尽的眼?神像要将她剥个干净,好?细致无遗地看,“接吻很难么,多少个男朋友都没把?你教会?”   别?枝哑然。   停了几秒钟,女孩轻声,撇开了脸:“是没你厉害,你都是教别?人。”   庚野气笑:“我教谁了。”   “我怎么知道?”   别?枝回眸,停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她指尖搭上?他脖颈,向下一滑,见他喉结在颈线上?分明滚动?,她却垂手?勾起?了他颈下那?根黑色绳坠。   “比如,”女孩像并不在意,轻着声,淡漠撩眼?,“它原本?的主人?”   庚野顺着女孩指尖去看,黑色绳坠被她缠绕在指间,更衬得她肤色细白,小巧的指甲下泛着勾人的粉,反差得近乎有点情'色意味。   喉结滚动?,庚野有些狼狈地抬眼?,声调却依然曳得低懒散漫:“翻旧账?可以。不过这?种事?,应该是要相互的吧。”   “……”   别?枝眼?皮轻跳。   之前费文瑄那?些本?来?就?是虚构拿来?推开他的,她没信心扛得住庚野的细致审问。   于是权衡过后,别?枝立刻松了手?。   像个熟练的渣女。   她握紧指尖就?要垂手?,只是没来?得及,就?被将她紧抵在门板上?,借力松出了一只手?的庚野给握住了手?腕。   他瞥见她手?背上?静脉输液针留下的淤青,眼?神微晦,但声线变化不大,仍是暧昧又疏离似的,意味难明地靠近。   “在医院说过的话,依然算数。”   庚野停顿,语气嘲弄,“虽然不是结婚,但在我这?儿,还是既往不咎。”   女孩的手?像是在他掌心里轻颤了下。   “……还疼?”   庚野微微皱眉,他下意识放松了握住她掌骨的修长指节,略作停顿,索性滑下去,改停到她腕骨处。   两人腕骨交错,掌根逆向相叠。   他托着她的手?腕,扣紧。   “既往不咎的意思是,以前随便你,但以后不行。”   庚野缓声,慢条斯理:“这?段关?系里你可以掌握一切主导权,想怎么样都随你。但唯独有一点,别?枝,我不管你养过或是在养多少条鱼,和?他们都断干净。”   他声线沉下去,这?一句近乎疏冷:“我不当三,也不能忍受被人劈腿。”   庚野的嗓声很冷,像拒人千里,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交扣着她腕心,一边用磁性嗓音在她耳边说话,一边动?作轻慢地,用指腹揉着她腕骨侧那?颗小小的凸起?。   他指尖在上?面打圈,或轻或缓摩挲,像某种本?能的亲密和?狎近。   别?枝被他撩拨得心神全无。   而庚野等了几秒,察觉她依然没反应,顿时冷了眉眼?:“别?枝?你不想答应?”   别?枝蓦地醒神,脸颊微热地抬眸,她想将手?腕抽离,又不舍得。   她对上?他眼?眸,庚野显然对他自己无意识的动?作并未察觉,他还在凶睖着她,俯睨下来?的那?个眼?神像是她要拒绝他就?会咬断她喉咙似的。   这?样的反差叫别?枝有点忍俊不禁。   “你在意这?个?”别?枝思索,“我记得你从前是那?种,连女朋友把?劈腿对象带到你和?你朋友面前,都能笑着祝他们百年好?合的人。”   “?你、敢。”   庚野眼?神顿时危险,声线都沉哑下来?:“你还妄想把?你的劈腿对象带我面前?”   别?枝眨眨眼?,明知危险还是想试探:“你在意吗?”   摩挲着她手?腕侧那?颗凸起?的动?作一停,那?人修长指骨屈折起?凌厉的弧度。   他将她捏紧,拉近。   黑漆漆的眸子?里煞人地冷:“别?枝,你要是敢有其他男人……”   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别?枝觉得自己实在是坏透了。   她莞尔仰他:“那?怎么办,你弄死我?”   “——你可以试试,我会不会。”   庚野眼?底晦沉至极。   别?枝:“真要我试啊?”   “……”   庚野胸膛起?伏,眼?底克制的情绪愈发剧烈难抑。   足以想见那?样的方?向会酿成?的惨烈局面,他眼?皮抽跳,用力地阖了阖。   几秒后,他捏着她腕骨的指节慢慢松开。   青年俯身,将凌厉的额角慢慢抵到她颈窝侧,声音闷哑。   “别?试。”   他不舍得。   “……”   像是被只巨型骇人的大猫狠狠扑倒,满是腥气的利齿都抵在了她纤弱的颈上?,然而直到最后,他却只是拿脑袋轻轻拱了拱她一样。   别?枝眨了眨微潮的眼?,觉得心口泥泞软陷。   “好?,”她抬手?,轻搭住他颈后分明而性感的棘突,安抚地摸了摸,“我不试。”   就?算有一天要分开,我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伤害你。   两人间耳鬓厮磨终于还是被客厅里忍无可忍的少年声音打断——   “别?枝!”   别?钰恼声,“你是不是把?他带进房间了?”   “……”   门后。   被提醒了,柔软大猫抬眸,眼?神里透出点凶:“你从没告诉过我,你还有个姐控的亲弟弟。”   别?枝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和?他同父异母。”   庚野微怔了下。   意外,但不多。   青年明显没有过度探究的意思,停忖了两秒,他就?点头:“难怪这?么惹人厌烦。”   别?枝莞尔:“那?你之前,怎么还那?么听话。”   她说的自然是方?才三堂会审那?一段。   事?实上?,别?枝那?会只顾得惊奇,根本?忘记了阻拦别?钰。   毕竟她实在没想到,庚野竟然能那?么好?脾气地,一动?不动?地听个刚成?年的小屁孩“训话”——   不是她重色轻亲,只是她明确知道,别?钰今早玩的逞凶作横那?一套,七八年前庚野还顶着一头灿烂金毛时,这?些路数就?已经是他不屑玩的了。   “听话?那?就?算听话了?”   庚野漫不经心地垂眼?:“他不是你弟弟么,就?权当是见家长的预演了。”   被他随口又自然的话拨得心弦一颤。   醒神的一瞬,她也听到了某个过界的警铃拉响,别?枝近乎本?能地想推远:“不需要见家长,我们又不会结婚。”   “?”   庚野快被她气笑了。   “你干脆把?这?句话贴在身上?吧,省得要时时刻刻来?提醒我,”他眼?神凉淡地撩了撩眼?,“在你看来?,我就?这?么上?不得台面,倒贴不够,还要求着你结婚?”   别?枝挪开了眼?。   “行,”庚野轻狭起?眼?,“知道你想用完就?扔,到时候我也不会缠着你。”   “我没有……”   青年已经松开了她手?腕和?腰肢,从她身前退开了,冷淡倦怠的情绪重新覆过他眉眼?。   他垂手?抄起?裤袋,懒洋洋问:“别?钰什么时候走。”   别?枝迟疑:“下周吧。”   “也好?。”   庚野偏过脸,侧颜清峻,眉眼?间情绪冷了几分,“我这?周刚好?要出差,让他先替我接送你上?下班。”   和?审批手?续以及推荐信一块来?了的,还有民用航空部门的考核通知,庚野正不放心她一人待着。   三四天时间,加上?往返,他下周一应该就?能赶回来?。   庚野心不在焉地想着,冷不防地,垂眸时对上?了别?枝有些不解又迟疑的神色。   像是在顾忌什么,欲言又止的模样。   庚野点了下她眉心:“别?皱了,都要开花了。”他漫不经心抄回手?,困得声线倦哑,“有话直说。”   别?枝斟酌,小心避着庚野的自尊心开口:“你哪一份兼职,还要出差?”   庚野蓦地一停。   极度困乏带来?的松懈,他竟完全没发觉差点砸了自己的人设。   死寂数秒。   青年懈怠了语气:“送水工。”   他懒洋洋垂眸睨她,慢条斯理道,“领导说了,让我去给南水北调做点贡献。”   “?” 第36章   别枝自?然知道庚野的鬼话是在糊弄她。   不过庚野明显不想直说,别枝暗忖,以两人间的非正常交往关系,似乎也?不好刨根究底。   就只能装无所谓了。   别枝还给庚野拨了一笔“出差经费”,他收到转账时,拿着手机绷了数秒,回过神后的那个表情,介于咬牙切齿和好气又好笑之间。   僵持许久,庚野才点了接收。   然后装无事发生的别枝就看见?那双清绝凌厉的眉眼低过来,青年懒淡着神态,似笑非笑地?睨她:“金主,大气啊。”   他那个冷淡哼笑,懒洋洋又尾音上扬的腔调,莫名勾拨得别枝脸颊微烫。   彼时别枝正?在厨房里拿新餐具,准备放廖叶和别钰去外面买的早餐,踮着脚够完上面的盘子,拿着,刚一转身,她就差点撞进庚野怀里。   那人?早有预料,或者该说早有坏心,顺手在她后腰上托了下,就把?别枝勾身前来了。   “你松手。”别枝压轻声。   作为回应,硌在她后腰上的修长指骨明显加力,将她贴得他腰腹更紧。   别枝无奈且不自?在,还很?怕被厨房外面琐碎斗嘴的两人?发现,她只能放轻声哄:“又怎么啦。”   “问问。”   “问什么。”别枝不解。   “既然薪水都领了,”那人?懒腔慢调地?说着,漫不经心晃了晃手机,“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开始履行义务?”   “义务?”女孩眼神茫然。   庚野停了两秒,低眸笑了,他轻舔着犬齿,和她交颈错身,俯到她耳边的声音轻哑又撩拨。   “陪,睡,啊。”   “——”别枝,“?”   于是,三秒后。   客厅里斗嘴的廖叶和别钰就听见?一声暴躁的门响,两人?难得默契地?同时警觉,朝厨房方向扭头。   就见?被别枝面无表情推出来的青年散漫勾着笑,双手懒抬在身侧,作投降状:“我问问而已。”   “砰!”厨房门再次重重拉上了。   确认了“铁石心肠”的金主不会放他进去了,庚野没得逗弄,叹着笑淡了眉眼情绪,他回过身,拿长腿勾出只餐厅的高脚凳,就靠着墙根坐下了。   别枝坐在上面能晃腿,他随意支着地?,还懒洋洋折着膝。   调了静音的手机又开始亮起屏幕,连环夺命call了半早上的林大律师的电话还是被挂断了。   不过这次,庚野跳转到聊天界面里。   【林哲】:你别冲动?啊!!   【林哲】:你他妈倒是回个消息,你是不是去找别枝了?   【林哲】:@#¥%&……   庚野支着颧骨,低着眼,神态松弛地?想了几秒,就把?刚刚别枝转账给他的界面截图了一张,发过去了。   几秒后。   【林哲】:?   【林哲】:几个意思?   【Moon】:女朋友。   【Moon】:发我的扶贫经费   【林哲】:……   对面不知道是被气笑了,还是被两人?这进展神速转折也?绝难意料的关?系给噎着了。   过了数十秒,聊天框顶部n次“对方正?在输入中”后。   终于憋出来了一句。   【林哲】:大哥,你知道你要是在惊鹊挂牌当男模,一晚上只陪酒不陪聊,甚至酒都不喝,就单纯坐那儿,能拿的底薪也?可以在这数后面加个零吗?   庚野收到消息,冷漠地?挑了下眉。   他刚要回复。   【林哲】:何况人?家男模驻场,你这还是外勤!   “……”庚野,“?”   【Moon】:滚。   -   周五下午三点,是理学院例行安排的辅导员例会时间。   这周出了乌楚事件,处理结果?还没下来,学院内风声鹤唳,故而临时通知辅导员例会取消,大家也?没什么意外。   “我服了啊,”毛黛宁坐在办公?椅里发蔫,“你说说他们?,要不开能不能早说,如此美好的周五下午,我都专程提前完成工作等着了——现在干嘛,回宿舍睡大觉吗?”   别枝在补病假耽搁的表格,一边敲键盘一边轻笑:“嗯,让你家陆教授陪你出去看电影?”   “噗——咳咳咳……”   毛黛宁呛了口水,咳得惊天动?地?,扭头骇然:“这种?乱我辈分脏我族谱的事情可不兴乱说!”   “我听乌楚提过了,”别枝说,“陆易生教授暂代了他们?班主任,对她照顾良多,有你的主要功劳吧?”   毛黛宁略心虚了下:“他人?脉广,我那是为了让他帮我打探一下,校方打算怎么处理的消息,他听我说了以后顺手帮帮,那也?是出于良心,和我没什么关?系。”   “好,没关?系。”   别枝莞尔,回眸示意封口。   不过没一会儿,毛黛宁就拉着办公?椅蹭到她旁边:“陆易生虽然和我没关?系,但他的消息还是蛮灵通的。”   “嗯?”   “听校方领导那边的口风,”毛黛宁歪过身,压低声,“你今年的十佳辅导员必然是稳了。”   敲键盘的声音匀速清脆,丝毫没停。   直到一个回车键落下,别枝才支了支眼,以示回应:“嗯。”   毛黛宁扭脸看她:“你好平静!”   “那,”女孩迟疑,“哇?”   毛黛宁:“……”   “你能不能有一点点世俗的欲望!那可是十佳辅导员!都不说一大笔额外奖金,对你之后转行政岗的帮助可大了去了!”   由?于情绪激动?,毛黛宁的声量没能压住。   这一句后,辅导员办公?室几个八卦闲聊的角落,各自?有了那么一两秒的微妙安静。   在别枝无奈的目光下,毛黛宁尴尬不失礼貌地?微笑了下。   还算安静的办公?室内,“哗啦”一声,发泄情绪似的键盘推进桌下的声音。跟着,就听高跟鞋咔哒咔哒地?敲着地?面,带着十足的不爽从两人?办公?桌外面的过道走出去。   是何芸的背影。   毛黛宁耸耸肩,转回来,小声说:“没办法。就这个十佳表彰名额,全校才十个。何芸都熬好几年资历了,今年还是没希望——我看这回,她更得被你气死了。”   “我是救人?,不是去抢表彰的。”   “我当然知道……哎,你不会准备推辞掉吧?”毛黛宁急了,“别啊,多难得!”   别枝检查过表格,关?闭,邮箱备份后,她才转回来。   女孩面上笑意淡淡:“不会。”   毛黛宁松了口气。   “奖有功,惩有过,才能少点事不关?己?,任意妄为,”别枝莞尔,“这不是奖惩制度的意义吗。”   “没错!就得这样,当仁不让!”   毛黛宁点头,跟着不正?经地?笑起来:“但表彰下来,你还是得请客。”   “嗯。”   “小别老师,”同办公?室,隔壁桌几个辅导员闲聊中,有人?插话过来,“听说,刘主任那边的意思是,安排你下个月中旬就转正?了。”   别枝还没反应,毛黛宁已经兴奋了:“定下了?”   “是啊,”有个老师笑,“我今天到主任办公?室,看见?手续都在准备了。”   “太好了吱吱!”   毛黛宁高兴地?转回来:“我不管,这次说什么,我们?也?得给你安排个欢迎会兼庆功会!”   “没错,别老师就别推辞了。”   “说起来咱办公?室里聚餐聚会活动?,小别老师还一次没参加过吧?”   “这必须得去啊。”   “……”   不管为着什么,总之场面是盛情难却,众议难排。   “等到正?式转正?后,”别枝弯眸,“我一定去。”   “别老师,我们?聚会都带家属哈,毛毛可说了,你又有新男朋友了!”   办公?室的玩笑声里,别枝扭头,看向毛黛宁。   毛黛宁无辜眨眼,给她小声:“不这样说,他们?都要给你安排相亲联谊了,我这也?没办法啊。”   “好。”别枝含笑,正?要说什么。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她拿起手机。   【YY】:周五下班,该有场大餐庆祝,这家餐厅不错,别老师方便赏光吗?   “……”   笑意未褪,但别枝望着手机,眉心已经轻蹙起来。   少见?别枝情绪外露,毛黛宁见?状,好奇地?拉过椅子:“怎么了吱吱?”   毛黛宁余光一扫,看见?别枝的微信聊天框里,对面一排排消息轰炸,和别枝间或敷衍的应答。   基本都是“嗯”“是”“客气”“不用麻烦”之类。   多数时间是直接装没看见?。   “这谁啊,这么舔?”毛黛宁笑了,“你的新追求者?”   别枝扣上手机,压下那点烦躁:“学生男朋友,校外的。”   “——哈?”   愣过之后,毛黛宁就笑趴下了,“不是,你这魅力,牛啊?这怎么搭上的?”   别枝支着额角,轻捏眉心,给毛黛宁说了查寝那天的小插曲。   毛黛宁:“噢哦,原来他就是那个富二代?”   “你也?知道他?”别枝意外抬眸。   “能不知道吗?这哥们?高调得,每回来学校接他女朋友,就差请个仪仗队敲锣打鼓地?来了。校园贴吧里都聊他那辆保时捷911,说那是周年纪念版,落地?将近三百万呢!”   别枝回忆,也?只能记得那辆车在路灯下的夜色里像团火焰。   她对车向来没什么兴趣。   人?么,当时她就没怎么注意正?脸,现在就更是毫无印象了。   “说起来这两天确实没他动?静了,不会是和他女朋友分手了吧?”毛黛宁凑过来,“他什么时候开始给你发这种?消息的?”   “加上我,当晚开始。”   “?”   别枝想起那些?信息都烦躁。   “嚯,那就是他那天晚上看见?你,见?异思迁,见?色起意,”毛黛宁下了判断,“那你怎么办?”   “办什么?”   “他啊,”毛黛宁嬉笑,“我可听贴吧里说,这富二代长得不错。”   别枝气笑了:“你个颜狗。”   “哎呀,”毛黛宁捂着嘴巴乐,“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以你这长相,从小到大肯定最好看的男生全都围着你转了,给你带来了认知偏差——你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帅哥是个多么多么稀有的物种?!见?到了就绝对不能放过啊!”   别枝垂眸,笑而不语地?翻资料,不理她。   毛黛宁还是不肯放她,硬往上贴:“按他们?的偷拍来看,一点都不比你上个追求者差,要不你就考虑考虑?你看,长得帅,还有钱,关?键是什么——还对你这么舔!这些?富二代平常架子可大了,多难得啊?”   “……打住。”   别枝被她逗得不轻,忍笑:“我有男朋友了。”   “哎呀我知道,骗人?的嘛,主意不还是我给你出的?”   “不骗人?,”别枝温吞翻页,“这次是真的。”   “?”毛黛宁,“???”   毛黛宁一下子就亢奋了,恨不能跟别枝坐到一张椅子里:“帅吗?什么职业啊?怎么能不带给你的好朋友我见?一见?呢?”   “上回跟你说过,”别枝轻抬了下手指,“我那个高中同学。”   毛黛宁顿住,嘴角一抽:“我怎么记得,你说他是,送水的?”   “嗯,”别枝淡定应下,“我就喜欢这种?朴实无华的劳动?人?民。”   毛黛宁:“……?”   “你提醒我了。”   别枝忽然抬眸,“这么重要的事,差点忘了。”   “嗯?什么事?”   别枝附耳:“酒楼,监控录像。”   “对哦,”毛黛宁也?想起来了,“要我这周末陪你去找那个老板嘛,我可擅长求人?了。”   “应该不用了。”   别枝拿着手机起身,“我去打个电话。”   从上回在宏德酒楼来看,别枝觉着庚野和酒楼老板该是老相识。   让他说一句,兴许比她们?去求一天情都管用。   但别枝也?怕庚野不好开口,因此没有说死,决定还是先打电话,探一探他反应。   庚野的反应很?平静。   在通话另一边呼啸的风声背景音里,青年沉默过后,嗓音听起来甚至有点凉意:“别枝。”   “?”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严肃,别枝有点不安地?屏息。   然后就听庚野缓声:“你包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别枝,“?”   等回过神,连向来淡定的别枝都气得轻声笑出来了。   “为了这点事我就要跟你交往,”女孩轻眯眼,语气危险,“那我会不会牺牲太大了点?”   寂静过后。   “算了,”那人?声线松懒下来,“反正?就算是,你也?没机会反悔了。”   别枝:“才、不、是。”   听着女孩话音里难得明显的情绪起伏,得逞的庚野无声勾了唇:“你哪天去,我和他说一声。”   “别钰是周日中午的飞机,我去机场送他回来……方便的话,就定在周日下午3点吧。”   “好。我今晚和老板说。”   庚野应得太干脆,别枝反而有点不放心:“不会很?麻烦你吧?”   “怎么会,”庚野轻笑了声,“为金主服务,应该的。”   “……”   别枝的脸顷刻升温。   还好隔着手机和不知道几千里,他看不见?她神色。   别枝转移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手机背景音里的风声很?大。”   “这算查岗么?”   庚野低哂,抬眸,“我在……”   他此刻就置身民航广北地?区管理局所在地?的考核点,眼前机坪广袤,远处固定翼飞机考核区,跑道漫延无垠。   作为民航直升机驾驶执照考核中的最高架势难度,一架罗宾逊R44 ClipperⅡ正?蛰停在不远处的机坪上。   考核□□探身出舱,朝这边竖起拇指。   “庚,系统运行正?常,”被庚野歪戴一侧的飞行耳机里,考核记录员提醒,“可以进行直飞实操考核了。”   “Roger(收到)。”   庚野指骨抵着,扣低了手机,对飞行耳机内随口低声应了一句指令。   等再抬回手机,却听对面别枝像是微微咬牙。   “庚、野。”   庚野微作停顿:“我怎么了?”   手机里女孩憋了半晌,气得像要咬碎了牙:“……你不要脸。”   “?”   庚野挑眉,正?要问这场无妄之灾是怎么来的,他就忽然想起什么。   “Roger”除了可以作为国际通用的飞行术语,表示“收到(R)”之外,还有它?自?身的英文原意。   比如,性'交。   于是刚刚的对话全程,在别枝那边听来应该是。   ——你现在在做什么,手机背景音里的风声很?大。   ——这算查岗么?我在……   ——Roger。   想通的一瞬,庚野终于忍俊不禁。他偏开了脸,死咬住了薄唇也?没压住闷笑出声。   “庚、野!”听见?他低声的笑,手机对面的女孩更气得没边了。   但还是强撑着没直接挂他电话。   这个认知叫庚野心口像是淋过场湿润的春日的夜雨后,被只刺猬似的小猫踩上去,一步一个爪印,软陷,又泥泞。   他压着未尽的低哑笑音,转回来。   “你信不信,我没那个意思。”   多犹豫一秒都是对他的过度尊重,所以别枝斩钉截铁:“不信。”   “……”   笑意愈发漫染。   庚野那双桃花眼总被过分修挺的眉骨鼻骨,衬得凌冽又难惹的,此刻都潋滟了几分。   “那种?事,我一个人?可做不到。”青年松弛了声线,故意逗她,“不过作为主要服务项目之一,等我回去以后,如果?金主需要,那我听从安排。”   “……!”   终于,如庚野所愿,这通电话还是被对面狠狠挂断了。   手机搁到了旁边桌上。庚野一边正?回飞行耳机,戴上黑色飞行手套,整理装备,一边低垂着那双蛊人?的桃花眼,抑不住地?咬着唇肉笑。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别枝现在会是什么神情、模样,就像她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一样。   一定连那双漂亮勾人?的琥珀色眼眸都湿潮。   但会很?凶。   如果?真站在面前,那大概是忍不住要上来拧他的腰了。   庚野在笑得颤栗难抑里,又叹了声,他觉着自?己?大概是没救了。   不然怎么会明明想象得出自?己?被“施暴”的画面,却依然满怀遗憾——遗憾她此刻不是就站在他眼前呢。   才两天不见?。   已经两天没见?了。   好想她。   “庚,”飞行耳机里,那个和他本就熟识的考核记录员终于忍无可忍,把?耳机里那个性感蛊人?的笑声拉下去,颇有些?咬牙,“别骚了。”   “……哦,抱歉。忘了你在。”   庚野语气懒慢,听起来着实没什么诚意。   不过他低咳了声,压缓了情绪,也?阖上眼。青年垂手,在缓动?里放松修长指骨,调整呼吸和心跳。   罗宾逊R44 ClipperⅡ是四座双桨叶旋翼直升机,机身大,空机重量更高,仪表系统格外复杂,特殊的T型操作杆也?使得它?比其他型号更灵敏——尤其是进行快速机动?动?作时,它?对驾驶员的力量强度和操作精准度的要求极为严格。   而作为驾驶员,庚野对自?己?进入驾驶舱前的状态要求向来很?高。   大约三十秒后,庚野睁开眼,他侧身,朝站在远处的考核记录员轻拍胸口。   他个人?机组内习惯的特定手势,表示‘准备就绪。’   记录员了然,回以示意手势。   庚野垂眸,踏上机坪,走向ClipperⅡ。   专业飞行制服修身利落,纯黑束裹,日光下如一柄清绝出鞘的剑。   四野的声音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刮得凛冽。   今日青空万里,长风无尽。 第37章   周日下午,两点半,别枝驾车沿着山海市的机场高速,一路往市内行进。   车里外放的语音通话里?,别钰还?在不放心地叮嘱。   “别枝,你不要不把我的话当回事,那个男人他一看就不是什么三好青年,这种人接触起来可能?会很危险!谁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看起来就像我们学校里?那种天天逃课打架念检讨的校霸……”   “好,我知道了。”别枝一边听,一边忍笑。   庚野确实离着三好远得没边儿。   至于他以前什么德行,大概没人比她更了解。   “先生,很抱歉,我们?的飞机就要准备起飞了,请您尽快结束通话,可以吗?”   空乘提醒的声音从别钰的手机那头传来别枝车内,她回神:“你调飞行吧,我要进市区了。下午还?有别的事情,落地后记得给我发信息。”   “好吧,你可别忘了我的话啊……”   别钰那边不情不愿地挂了电话。   卡着下午两点五十出?头,别枝的车开到了宏德酒楼楼下的停车场内。   别枝跟一楼前台说明来意后,对方立刻了然。   “您就是别小姐吧?这事老板有交代过,监控室在二楼,麻烦您跟我上楼吧。”   “谢谢。”   有庚野提前给别枝打通了老板的关系,调取监控的事情并不难,向服务生描述了需要的监控位置后,对方按照时间,直接在系统内拉回到那一晚,截取了别枝需要的部分。   可惜,方德远似乎对酒楼结构和摄像头的布置很熟悉,所能?拍到的角度里?,他的身影把乌楚挡了大半,只能?看?见他的手落在乌楚肩膀上,是拍或者?幅度很小的抚摸。   这点内容,被狡辩过去也不难。   将那晚监控拷进U盘后,别枝蹙眉起身,忽然一停。   她脑海里?划过方德远那晚的一句话。   [……噢,这儿是山海大学学生聚餐的老地方了,化?学系二班选的。]   他当时说这里?是老地方。   那所谓的“老地方”,究竟是对聚餐而?言,还?是对他那种行为。   别枝望向监控里?,那个?拉乌楚进那段死角走廊前,熟练又不明显地看?了眼摄像头的方德远。   她指着屏幕问。   “你们?店里?的工作人员,能?像他一样?记住每个?摄像头的位置角度吗?”   “那肯定难啊,酒楼里?摄像头那么多,谁记得住。”服务生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这不是头一回在我们?走廊里?——”   服务生的脸色不太好看?。   显然对这种毫无师德的变态,正常人看?着都会觉得像被臭虫碰到了一样?厌恶。   别枝略作思忖。   几秒后,女孩莞尔一笑,眼神却凉。   “你们?的监控系统,有人脸识别或者?人像搜索功能?吗?”   -   从宏德酒楼拿到“收获”不菲的监控材料后,别枝第二天就直接将备份送到了刘主任的办公室里?。   材料是周一上午交的。   处理?结果是周二下午下的。   方德远在办公室收拾自己东西的同时,山海大学学工办也已经把公示处理?邮件发进了每一个?在职辅导员的邮箱内。   虽然为了降低恶劣影响,邮件内将方德远骚扰学生的事情模糊描述为“存在严重失德问题和失职行为”,但辅导员们?也早是心知肚明了。   办公室内一片微妙的死寂。   大家不约而?同,默契地选择把那个?正在收拾东西离开的方德远当成了空气?。   他平日里?老好人似的,人缘是不差,但这种道德败坏的作风问题面前,无论是男老师还?是女老师,都不想跟他有一点牵扯了。   当面虽然都没话可说,但聊天软件里?,此刻却是一个?都没停下。   “真是害群之马。”   毛黛宁给别枝截图了学工办邮件里?的内容,将其中两句圈了红线。   【……将进一步加强师德师风建设……强化?教师队伍管理?……】   “看?着吧,”毛黛宁发了个?大哭表情,“最?近的开会频率绝对要指数上升。”   别枝回以一笑。   对方德远的被开除,别枝是不想给一个?眼神的。   她没有落井下石的兴趣,何况在她看?来,像方德远这样?的人根本谈不上在井内,更像是在个?肮脏恶臭的下水道里?。这种地方如?果扔下去一块石头,哪怕只溅上来一滴泥,都会恶心得叫人反胃。   然而?方德远显然咽不下这口气?。   在收拾完东西后,他原本是抱着箱子拎着袋子,在一片诡异的寂静和目送里?往办公室门口走的。   只是离门越近,他脚步就越慢。   直到在跨出?办公室前,方德远骤然停了下来。他扭回头,露出?张忍得青筋暴起的脸。   办公室内,悄然望来的目光们?顿时收回。   而?方德远谁也没看?,就死死盯向了临窗中间的那张办公桌桌位。   和其他人不同。   女孩安静地垂眼,手指匀速敲着键盘,算不上专心致志,但也看?得出?,她对他的离开毫不在意,甚至连一个?余光都懒得分过来。   这个?发现更叫方德远胸腔间的暴怒如?将喷发的火山。   但多年经验和习惯,方德远还?是恶狠狠咬着牙,只用嘶哑的声音开口:“别枝,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谈不上意外,别枝从电脑后抬眼。   女孩望来的目光近乎淡漠。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刘主任那儿的东西,是你给过去的!”方德远几乎有些走音,“偷偷摸摸做这种事,又是录像又是举报,为了赶我走,你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   在办公室其他老师讶异望来的目光里?,别枝停了两秒,轻声一笑:“方老师,哦,不对,你不配用这个?称呼。”   在方德远一下子扭曲的表情里?,别枝不紧不慢地推开椅子,起身:“方先生,我看?你不止是师德有亏,连基本的职业素养都没有——比如?,‘偷偷摸摸’这种词,并不适合我,我没避开任何人,更没有否认过我的举证,它倒是适合用来形容你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事。”   别枝一边淡然说着,一边绕过办公桌,就要走向门口。   吓得毛黛宁忙伸手拉住她。   别枝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朝办公室门口那个?眼神阴毒的男人走过去。   “好,多好啊,别老师多么地道德楷模,教师模范?”方德远阴恻恻地盯着她,目光扫过全办公室,“我奉劝大家,可得小心了,以后跟这样?一位眼里?容不得半点灰的老师待在一起,提心吊胆的日子怕是不远——”   “这种事就不要共沉沦了。”别枝打断。   女孩就停在方德远身前两米外的那张办公桌旁,单手扶着桌沿,靠坐上去。她侧过身,看?他像是在看?脚底下的一块脏泥巴。   “想拉着别的老师同仇敌忾,也得先看?清自己的位置。别说做老师了,做人都算你高攀,阴沟里?的老鼠,怎么有脸跳上戏台?”   “——”   方德远的脸色原本是涨红,这一下几乎要青紫了。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出?字音:“别枝,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哦,你是想说,狗急跳墙吧?”   办公室里?已经有其他老师开始替别枝捏一把汗了,唯独视线焦点里?,女孩脸上那点笑意散碎,冷漠取而?代之。   在方德远像是淬了毒一样?的恶狠狠的眼神里?,别枝起身,她不退反进,一步一步逼近了办公室门口的方德远。   “奇怪,我只是看?不得你这种败类胡作非为,你好像就把我当成了什么好人。”   别枝停住,就在方德远面前。   女孩声音柔和,温吞,眼神却像是在光下慢慢凛冽成锋的冰刃。   “好人才怕威胁,”女孩上身微倾,“像我,比较怕你就这样?老老实实滚蛋。你要是不再做点更过界的事,怎么够我这种守法公民泄愤?”   她冷漠地审视他,眼底里?没有一丝惧意。   “毛毛,”别枝一眼不眨地盯着方德远,淡声问,“只有他先动手的情况下,反杀才能?算是正当防卫,对吧?”   像南极冰川的风直下,霜冷过境,叫办公室里?骤然一寂。   毛黛宁按着自己被别枝那凉冰冰的语气?吓得直窜的鸡皮疙瘩,强挤出?笑:“对、对啊。”   “哦,”别枝遗憾地直回身,冷睨着方德远,“你看?,法律就是这么公平,连你这种人渣也会被保护。更何况那些无辜的人,你说呢?”   “……”   这句意有所指,终于叫男人眼底强撑的情绪垮台。   方德远从变脸到扭头离开的速度,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追着要砍他。   对峙结束得如?此匆匆,叫别枝意兴阑珊。女孩回过身,神态平静得像随手丢了个?垃圾。她径直走向办公桌旁,无视了半个?屋子里?惊叹的目光。   直到毛黛宁回神,震撼地打量她:“吱吱,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高大了。”   其余同事跟着附和。   别枝不好不理?会,只能?敷衍地弯了弯眼:“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这么高大,只是谅他也不敢做什么。”   “啊?为啥?”毛黛宁心有余悸,“刚刚他看?你那眼神,吓得我。”   “连欺负女生,都只会找那些家庭条件困难,且性子软,内向的,”别枝音色冷淡,“欺软怕硬的怂蛋而?已。越是色厉,越是内荏。”   毛黛宁琢磨了两秒,恍然,给她竖起个?大拇指。   跟着她遗憾回头:“可惜了,何芸这会儿不在,不然要是让她亲眼见了你今天的壮举,我估计她以后都不敢招惹你了。”   别枝莞尔:“不要造谣,我对女生是很温柔的。”   “别老师有男朋友吧,”办公桌对面,徐成磊提醒,“方便的话,这几天还?是让你男朋友来接送你下班比较好。就权当是以防万一。”   “我男朋友还?在外地……”   别枝的话还?未说完。   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她侧掀起来,望了眼屏幕,先是一怔,跟着,眼角就轻弯下个?柔软的弧度。   毛黛宁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和之前那些叫人骨子发凉的冷笑淡笑假笑不同,此刻女孩眼底笑意细碎,明媚,出?自内心。   勾得毛黛宁不由?地托腮欣赏,顺便打趣:“笑这么甜,是不是男朋友发信息了呀。”   别枝刚拿起手机,要回复,闻言茫然抬头:“我笑了吗?”   “啧啧啧。”   毛黛宁扭回头去,“这恋爱的酸腐味。”   -   给别枝发消息时,庚野正穿过山海大学的校园,朝理?学院办公楼走去。   这会儿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排课时间,校园林道里?没多少学生。   不过即便如?此,庚野顶着那张祸害脸一路招摇过市,还?是被正处于人生里?最?热情大胆又无聊的阶段的大学生们?,前后要了三次微信,问了两回专业和年级。   忍无可忍的庚野转头进了校内超市。   再出?来时,已经是一次性口罩加棒球帽,全副武装,遮得严严实实的了。   脸遮得住,身量却不行。   尤其是某人肤感冷白?,肩宽腰窄腿长逆天。今天飞机落地山海市,过来前他还?谨记落魄人设,特意绕路去MOON选了一身最?简朴的印花白?T,水洗蓝做旧牛仔长裤。   再搭上头顶那只帽舌都磨出?毛棱的棒球帽,活脱脱一个?穷困落魄且貌美?的男大学生。   即便有口罩和棒球帽遮着,也靠清挺出?众的身量和他脱不掉的那种懒散松弛的气?质,一路把回头率拉满。   至少没有直接上来搭讪的了。   余下的目光追随庚野早习惯,他就懒插着袋,漠然垂眼,穿行过大半个?校园,直到理?学院办公楼前。   踏上台阶,折起的长腿略微停顿。   庚野不确定地拿指骨顶抬了下帽舌,冷淡漆黑的眸子掠过楼前门廊。   他只知道别枝在楼里?,但不知道哪一层哪一间。   庚野在廊柱旁停下,懒斜过身,靠着低头拿出?手机,准备给别枝发个?信息问问。   手机刚抵进修长微屈的指骨间,抬起,旁边一道斜长的影子就叫楼外将坠的夕阳投覆下来。   一同投下的,还?有个?夹得非常努力的女声:“你好呀,请问你是来找人吗?”   “……”   庚野顿了顿,扬眉,冷然掀眸。   ——   何芸是跟了眼前青年半道过来的。   她从二教一下楼,出?来就看?见了个?身高腿长,还?一副冷淡疏离拒人千里?模样?的酷哥从面前过去了。   起初是下意识跟了一段,然后她就越来越惊喜地发现,对方和她要回理?学院办公楼的方向竟然是一致的。   这绝对是天赐的缘分。   一见青年似乎不确定路,在门廊下停住了,何芸立刻就按捺着激动的心跳,朝那人走过去。   此时站得近了,细节看?得更分明。   譬如?青年那件宽松白?T半袖下,起伏着的清冷性感的小臂线条,延展到末端是修长凌厉的指骨。冷白?色脉管从他指骨根处绽起,根根分明。   这双手若是夹烟,青雾缭绕间隐约透出?冷色的白?,一定性感得要命。   何芸心猿意马地想着,声音不自觉就掐了起来:“我是理?学院的辅导员,我叫何芸,你找什么人呀,我可以领你进去的。”   庚野起身欲离的动作停顿,他侧眸:“辅导员?”   “对呀,我……”   “别枝,你认识么。”   “——”   庚野说完,就发现女人那张脸上的笑容僵住,露出?了妆都遮掩不住的僵硬,像是噎了颗鸡蛋似的,吞吞不下吐吐不出?的表情。   好一会儿何芸才找回心神:“你……”   身前这道入耳的声音冷淡性感,又莫名熟悉,若是换个?灯火昏暗的环境,一定能?叫她察觉出?这就是惊鹊酒吧里?那号叫她们?一堆人折戟沉沙求而?不得的人物。   可惜何芸这会刚被打击,跟五雷轰顶有一拼,甚至没来得及去思考那点似曾相识感的来源。   她不死心地张口:“你和别枝老师,很熟?”   庚野似乎察觉了什么,低嗤了声笑:“她是我女朋友,你说我们?熟不熟。”   “——”   何芸石化?在那儿。   刚刚算什么五雷轰顶,现在才是。   捧上脸的笑容一下就垮掉,何芸只觉得刚刚费尽心思想着怎么勾引对方的自己像个?笑话,恨不得时间立刻原地倒流回到一分钟前。   她咬了咬牙,掉头就往楼里?走。   不过走出?去两步,何芸又有点不甘心地停住了。   她吸了口气?,回头,皮笑肉不笑道:“帅哥,给你提个?醒。”   “?”庚野懒掀起睫,从帽舌下漠然睨向对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女朋友,好像是上周一才跟她前男友闹完分手呢。当时闹得轰轰烈烈的,我们?整个?理?学院的辅导员老师们?都知道。”   何芸放软了声。   “你知不知道,你被她无缝衔接了呀?”   “……”   庚野眼角轻慢地抽跳了下。   几秒钟后,在何芸那个?露出?一半的得意笑容前,青年从廊柱下懒洋洋支起了身。   “你弄错了,不是她无缝衔接。”   隔着口罩,那人嗓音慢得低哑,性感又倦懒:“是我给她当了几年备胎,上周,才终于如?愿以偿地上了位。” 第38章   在庚野那儿碰了壁,何芸带着一肚子火气回的辅导员办公室。   尤其是听见老师们卡着下班时间前,闲聊里反复提起“见义勇为表彰”“年度十佳辅导员”“转正欢迎会”之类,她越听越气。   最惹火的,自然还是被话题围拱在最中心的别枝。   不巧,毛黛宁这?会儿就正在跟人聊别枝的新男朋友。   “……毛毛,你见过别老师男朋友啊?”   “之?前有天晚上,我在路边远远见了一眼,可帅了,”   毛黛宁提起帅哥就兴奋,连比带划:“那身量,那气场,那背影,绝对?是那种百里挑一的大?帅比!”   “真?的假的?”斜对?桌女老师笑,“跟惊鹊酒吧那位天菜比呢,差多少?”   毛黛宁一愣:“哎呀你这?不是犯规嘛!”   其他人也笑着附和?:“就是,颜值比赛,严禁抬西城区的评委top下场啊。”   “说起来,那位又一周多没露面了。”   “是啊,他不在酒吧里镇场,酒都没什么滋味了。”   “哈哈哈我都懒得拆穿你,你那是去喝酒吗?”   “……”   在一片混乱的玩笑声延伸到今晚要再探惊鹊时,有人又把话题牵回到别枝身上:“哎别老师,有你男朋友照片吗,给我们也饱饱眼福呗。”   别枝莞尔:“暂时没有。”   “啊……”   不等?那潮失落的声音过去。   办公室里响起了道?微尖锐的女声:“没有正常,毕竟别老师这?新男朋友,换了还没到一周呢吧?”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大?家都知道?别枝和?何芸不对?付,一听何芸开口,其余人也不吱声了。   毛黛宁无语:“何芸姐,你怎么就总是盯着吱吱的事情不放呢。”   “我闲得吗?”   何芸顿时被踩了痛脚,脸色难看,“还不是在楼外遇见她男朋友了。”   其余人惊喜:“哇,你见到本尊了?”   “真?像毛毛说的那么帅吗?”   “没见脸,戴着口罩呢。”何芸还是没忍住,语气嘲弄地看向别枝。   “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来接女朋友都没开车。别老师,你这?新男友,也太?落魄了点?”   “——”   别枝一顿,眼神冷睖过去。   庚野的事情上,她向来护短,不喜欢无关?人置喙哪怕一字一句。   只是这?次不等?发作?,别枝手机就忽然震响了。   【Moon】:来自首了   别枝注意力立刻被勾走。   【木支】:?   【Moon】:在楼下你同事想撩我   【Moon】:她说你上周刚分一个,无缝衔接了我   别枝心虚地捏了下指尖。   是不是该和?他解释一下费文瑄的事……   可一旦说了,如?果庚野问她为什么会想推开他,她又该怎么不提病由地瞒过去呢。   别枝没来得及想完,就见对?面不紧不慢地又跳出?来了两句。   【Moon】:我就告诉她   【Moon】:我是你备胎上位的   【Moon】:就这?么多,看着办吧,金主?   “……”别枝,“?”   对?着聊天框多看了几秒,别枝终于?回过味来。   这?哪是来自首的,分明是来填坑、告状,顺便给她上上眼药的。   眼药还是柠檬味的。   “吱吱?”   直到毛黛宁的声音把别枝的意识勾回来。   她醒神,抬眸,对?上何芸自觉压了她风头?叫她无话可说后颇有些得意的神色。   “哦,不好意思,刚刚在回我男朋友消息。”别枝回头?,看了眼钟表。   这?会儿刚好还有两分钟就是下班时间了。   拎下来挂在旁边的提包,别枝拿起车钥匙,开始往包里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毛黛宁反应过来,立刻昂首:“吱吱自己开车过来的,她男朋友来接她,当然是要跟她同车的,怎么可能再开一辆?”   何芸刚要冷嘲热讽一句。   “没事,他确实没什么条件,兼职打工的,”别枝收拾好了提包,坦然抬眸,语气淡淡,“也就是长得好看了些,容易招蜂引蝶。”   何芸脸色微变。   她回过头?,对?上了别枝情绪凉淡的眼眸。   视线里,窗边的女孩起身,朝她侧了侧,冷冷淡淡地睨下来:“何芸老师,人没撩到,挑拨离间也不成,转头?又来我面前贬低他,这?种事……”   在办公室里众人隐秘又八卦,兴奋得互相?交流的眼神下,别枝淡淡一笑。   “他物质落魄,你精神落魄,是吧?”   “——你!你胡说什么!”何芸脸都涨红了,“我什么时候撩他了?我那只是,只是好心要给他带路!”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越抹越黑。   众人望来的微妙目光犹如?凌迟,何芸气急败坏地攥紧了桌沿:“我怎么可能看上你男朋友,他还戴着口罩,谁知道?到底长什么样?再说了,他那种什么都没有的,我才不稀罕呢!”   “对?对?对?,”毛黛宁阴阳怪气地小声嘀咕,“你最看得上惊鹊里那位,逮着机会就想上去蹭——可惜了,人都没正眼看过你一回,我怀疑,他连你长什么模样都没记住呢。”   “……”   角落里有没忍住的笑。   何芸脸色青白,愤怒上头?,她气到口不择言:“谁说他不记得我了?!”   她掏出?手机,扒拉了几下,愤怒地往桌上一放。   “我可是连他微信都加上了!”   “真?的假的?”   “那位还能给人加微信吗?”   “快让我看看,天菜的微信头?像长什么样。”   “纯蓝色,挺酷哎,还真?有可能是他。”   “……”   同事们的兴致一下子挑高起来,注意力顿时转移了。连毛黛宁都蠢蠢欲动地想凑过去。   别枝走前瞥见,莞尔:“想看就看嘛。”   “哼,不看,我觉得她肯定装大?头?蒜呢,谁知道?到底是谁的微信。”   “也未必,何芸长得确实挺漂亮的,要个微信应该不是难事。”   “……”   别枝随口说着,拎着包往外走,“明天见。”   “嗯!”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点进那个黑底白月的微信头?像,发了条消息。   【木支】:我下班了,这?就出?来。   ——   理学院办公楼外。   庚野原本等?得快要倚着廊柱睡过去了,看完消息,终于?来了点精神。   一次性口罩被拉到了下颌前。   衔在薄唇间,没点上的香烟被他齿关?懒懒咬着,一副将掉不掉的模样。   指骨间勾着的打火机翻绕进掌心。   他低头?,正要拿下香烟,和?打火机一并收起,就听见个脚步声从楼内出?来,伴着低声的咒骂。   庚野漫不经心地抬头?,和?对?方对?视了眼。   那人脚步蓦地一停。   有点,眼熟。   想拿下香烟的手停了停,庚野微皱眉,跟着就想起来了。   ——之?前在宏德酒楼,他拿上只银质打火机砸过这?人手腕。因为对?方想对?别枝动手。   那个叫乌楚的女孩和?别枝一同坠楼的事,林哲早就找人给庚野查过了前因后果。   也是这?个人渣的“功劳”。   这?一两秒间,庚野望方德远的眼神已经降到了冰点。   他漆眸压了压,落到那人抱着的纸箱子上。   很明显,被开了。   庚野眼底戾意按了下去。   他清楚别枝自己有处理问题的方式,有需要,她自然会找他帮忙,没有需要,他冒然插手只会叫别枝不悦。   何况,这?会临近下班,她也该出?来了,他不能……   庚野咬着烟,手插回裤袋。   青年微微折腰,垂敛下眼,靠回到廊柱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做情绪拆解。   方德远原本被庚野吓了一跳,但青年低戴着棒球帽,帽舌压下来,将上半张脸遮得半露不露,他一时也只觉得这?清拔迫人的身量熟悉,并没有联想到。   见青年侧身让过了,他松了口气。   跟着又想起刚刚走前去二楼找刘主?任求情挨的骂,方德远愈发不爽,抱着纸箱子咒骂着往楼外走:“贱人,婊子……迟早找人弄死她……”   “咔哒。”一声金属打火机擦响火苗的动静,叫方德远身影一停。   莫名的危险感从身旁蔓延过来。   方德远下意识扭头?,看向了戴着帽子,靠在廊柱前的青年。那人长腿一直一曲懒抵着地,白T下的手从裤袋里抽出?,冷白指骨间拿捏把玩着一只打火机。   银色打火机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很是眼熟。   也就在这?一秒,青年嗓音倦懒低哑地开了口,像是勾着不明显的笑:“弄死谁?”   方德远没来由地心头?一栗。   他下意识答:“不是,不是说你,是说我办公室里一个女同事,我让她陷害了才……”   “咔嚓。”   薄荷爆珠被咬得粉碎。   方德远没说完的余音叫骤起的风声撕裂。   “砰!”   “哗啦——”   一声闷响后,方德远手里没抱住的纸箱摔在地上,书籍散乱一地。   而他已经被暴起的青年扣着喉咙,狠狠摁在了廊柱前。   棒球帽掀起,方德远终于?看清了帽舌下那人冷峻清绝的面庞。   宏德酒楼里的记忆一下子拉回来。   他面色惊骇,挣扎,然而喉咙前犹如?铁箍的凌厉指骨却缓缓收紧。   “咯——”   方德远惊恐地抓着庚野的手臂,试图把自己发不出?声音的喉咙拯救出?来,却撼动不了分毫。   青年单手将人扣在了廊柱前,折腰屈身。他低俯下来的那双漆眸里,望着方德远的眼神像看一条烂掉的死狗,冷漠又戾气满布。   “……你该庆幸。”   几秒后,在方德远红到发紫,青筋暴起的脸色前,庚野缓缓松弛了指骨下的握力。   克制而隐忍地,青年拔腿向后退了一步。   被松开了的方德远猛地抽气,弯腰,像条搁浅上岸的半死不活的鱼似的,捂着喉咙拼命地呼吸。   那种濒死的窒息感下,他跪趴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畏惧地看向身侧——   青年折膝,缓缓蹲下。   棒球帽下,那双漆黑眼眸没有情绪地临睨着他:“她要是出?了什么事……”   青年目光下移,“我就剁了你那儿,切碎了。”   又冷漠抬起,“塞进你嘴里。”   “——!!”   那个犹如?实质的眼神下,惊悚炸开了方德远每一根头?发。   不需要庚野再费唇舌说一个“滚”字,方德远已经飞快收拾起自己摔在地上的纸箱,连滚带爬地逃了。   “……”   庚野从蹲在地上的姿势停了几秒,他阖了阖眼,压下情绪,这?才缓缓起身。   咬碎爆珠的香烟早已被他拿下来,折断在指骨间。   他忍了忍,胸膛依旧起伏难平。   别枝第一个从楼里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青年抄着口袋斜靠在墙前,难得寡冷地垂着眼,一副谁都不想搭理,拒人千里的冷峻模样。   难道?是,还在为她的“无缝衔接”生气?   别枝心里嘀咕,小心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庚野?”   “……”   那人从帽舌下缓抬了眼。   眸色漆黑,沉晦,像是抑着什么汹涌情绪。   没等?别枝说第二句,他却是一言不发地直起了身,迈开长腿,转头?下了楼前那三级台阶。   别枝茫然了下。刚刚在信息里,好像还没这?么重的情绪,怎么突然……   这?是故意跟她憋到现在的?   没办法,别枝只能跟了上去。   好在她停车的地上停车场离办公楼不远,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没几分钟就近了。   眼见庚野插着袋,目不斜视就要从停车场前路过,别枝终于?忍不住了。   她几步上前,跑到庚野身侧,攥住了他露在白T半袖下的小臂,扯出?他手掌,然后直接把人拉向了停车场内。   庚野眉峰微抬,漆眸睨住了身前比起他实在有些小只的女孩,但他一言未发,任她把他“拖”进了停车场内,一直穿行过车辆间,到了别枝那辆白色小轿车旁。   有其他车挡着,别枝也不用担心被路过的学生或者同事看到了。   她松开他手腕,转过身,微蹙起眉,仰眸看向庚野。   “你不要……”   连半句话都没说完。   别枝就被身前的青年扣住了后腰,抱起来,靠坐在了她白色小轿车的车前盖上。   别枝一懵,来不及反应。   下一秒,她就看见庚野的手掌覆过了她下意识按在车盖上的手,指骨根根扣住她的,“锁”在原地。跟着,青年T恤半袖下,冷白性感的小臂撑在了她两侧,长腿也折起左膝向前一抵,轻易压住了她唯一还有挣扎余地的腿。   他将她完全圈禁在了他的领地范围内。   而直到此刻,感受到女孩切切实实地就在自己身前,在他的环围下,就算天塌下来他都能替她撑住,庚野才觉着胸腔里混淆着后怕、忧虑、愤怒、戾气种种的情绪,终于?彻底平息。   现在,至少不会吓着她了。   然后青年才嗓音低哑,懒慢,纡尊降贵地说了第一句话:“麻烦抬抬头?。”   他一顿,像笑了,懒洋洋地透着欠,   “接个吻吧,金主?。”   “……”   别枝僵在青年胸膛前的怀里,倔强地低着头?,从乌黑中长发间露出?的耳廓微微泛粉。   “你耍赖。”   女孩轻声懊恼,大?概是为自己如?此轻易主?动地踏进了他的陷阱。   “没听说过么,兵不厌诈。”他撑在她腿两侧,折低下腰,懒洋洋地凑近,嗅了下她柔软的长发。   “玫瑰味的,”庚野声线疏懒,这?样不紧不慢地说话时,总透着种清冷又好听的磁性。   “还是上次,我在你家用过的那瓶?”   久违的画面回到脑海。   没几秒,别枝露在黑发外的耳廓更红了:“你闻错了。换了。”   事实上某人嗅觉跟警犬一样。   错不了半点。   庚野唇角薄勾,俯得更低。他抬起只手,食指修长微屈着,像点起某种韵律,若有似无地轻撩过她耳廓:“那这?里怎么红了?”   那点哑然的低笑像是坠在她耳心里。   “这?是想起什么了,有这?么少儿不宜么。”   别枝忍无可忍,抬手攥住了他那只在她耳颈旁为非作?歹的手。   “庚野,我们还在学校里,”女孩终于?仰脸,绷着没什么表情,但透着绯红的脸颊望他,“你能不能……稍微要点脸。”   尾音近乎是轻磨牙了。   庚野却低头?笑出?声来。   被笑声牵动得震动的胸膛,叫青年性感凸起的喉结都在别枝眼皮前,撩拨她似的微微颤着。   “不能。”   庚野笑得声音都哑下来了,却仍在逗她,“我都要脸了,那还怎么伺候金主?啊。”   他天生是那种冷冷淡淡的声线,说话总漫不经心的。   再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来说这?种反差极大?的话时,就更是杀伤力大?得要命。   别枝已经扛不住地重新低回头?,试图在停车场的草皮里找条缝儿钻进去了。   她在快要自燃的温度里,认真?思考问题出?在了哪儿。   “好了,不逗你了,”庚野抬手,手掌拢在她颈下,拇指勾起,指腹轻慢地磨蹭她下颌。   他嗓音沙哑地俯低了,“就让我亲一下。”   别枝还拽着最后一丝理智挣扎:“这?是在学校。”   “停车场不算。”庚野停顿,语气古怪,“而且就要在露天的地方,不能有盖。”   “?”别枝仰头?想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癖好。   这?次被早有预谋提前蹲守的狼狗一低头?,就成功亲到了她唇角。   可惜没来得及纵深,就被别枝微恼地向后仰,躲开了。   “先说清楚,为什么。”   庚野停了下,竭力压着把人直接扣回来压到车盖上亲透的念头?:“这?可是你自己问的,答完就让亲了?”   “嗯。”   “因为回家不安全。”   “?”   别枝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庚野扣住了后腰,从车盖上拖回身下。   他朝她锁骨上咬下,声线哑得性感蛊人。   “对?你,不安全。”   “——”别枝,“?” 第39章   等那漫长的一吻结束,别枝已经自动缩成了只煮熟的小虾子,除了红透了以外,没?表情?没?反应没?动静地把自己团在副驾驶里。   藏在长发压着的细白颈下,还露了半枚牙印。   剩下半枚在衣领内。   庚野此?刻情?绪正愉悦,俯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顺便轻蹭了下他留下的那枚“杰作”。   “疼么?”   “……”   别枝没?表情?地转回来?,指着自己泛红的眼尾处的泪痕。   她睖着他?:“你说呢。”   庚野微微皱眉,跟着遗憾:“没?控制住力度。下次注意。”   “下次?”   别枝随一脸“你看我信不信你的鬼话”。   她低头,自己盯着牙印看了两秒,咕哝:“你就是故意,”把?衣领往上拽了拽,但?还是没?法完全遮住,她气得微微磨牙,“还只露一半。”   “我咬之前,还特意选了往下的位置。”庚野遗憾地发动起车。   如?果他?眼底不藏着笑,唇角没?有竭力往下压却压不住。   那别枝还能多信他?一点。   可?惜。   “你以前不这样的。”女孩没?表情?地睖着他?,认真得像是在给他?上思想教育课,“至少不是这么……”   庚野扶着方向盘,微微挑眉:“哪样。”   别枝停了几秒,很轻地哼了声?,将红透的脸颊转向另一侧车窗外。   “骚得没?边。”   庚野一顿,低声?笑了出来?,他?眼神在她身上停了两秒,转回去?:“行,我就当是鼓励了。以后再接再厉。”   “?”   后面回家的路上,别枝琢磨了一道,终于在车开进?她住的老社区后,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去?停车场前,你是不是,生气了?”   那人搭着方向盘轻叩的指骨一停。   “没?有。”   别枝像没?听到:“是因为何芸说的‘无缝衔接’吗?”   庚野倒车入位,一边单手打着方向盘,一边回头望着车后,声?音懒慢。   “随便什么人一句话我都?能气,那早先被?你气死了。”   别枝:“……”   等车轻松入库,庚野熄火,刚回过?身,就对上了别枝认真望着他?的眼。   他?解开安全带的手指顿了顿,无奈笑了。   “好,我今天是生气了。”   “为什么?”   庚野沉默两秒,假装不在意地松弛了声?,转向车外:“我不喜欢你过?度关心你的学生们。”   别枝眨了下眼:“上次的坠楼只是意外,以后不会——”   “疾病之外,每一种能致命的伤害都?可?以是意外,”庚野难得打断她,他?眼神像染了墨凉的夜色,“要管的学生有多少?你又有多少条命,可?以拿来?这样折腾?”   “……”   别枝心口一颤。   她指尖下意识地覆在了小腹上。   尽管被?送回火山顶,但?庚野还是立刻察觉了她的动作。   他?皱眉,低头看过?去?,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怎么了,你肚子疼么?”   庚野记得清楚,别枝高中时候,每次例假就总是疼得格外要命,痛得脱力乃至晕过?去?也不在少数。   “……不是。”   别枝望着那人清挺鼻根处的紧皱,他?自己都?不察觉的关切和忧虑那么溢于言表。明明起源只是她一个微小的可?以忽略的动作而已。   庚野。她在心里轻叹。   即便他?不可?能做第二个别广平,她又怎么忍心,把?他?也拖进?一个永远要笼罩在阴云下的深渊。   “你说得对,学生那么多,我管不过?来?,”别枝轻声?,“但?我能管一个,就会去?管一个。”   女孩抬眸,平静安然:“我做不到冷眼旁观,你知道的。”   “……”   车里寂静下来?。   半晌,庚野抬手,按了按眉心:“我知道,我也没?打算提起……本来?都?忘了的。”   他?俯身过?去?,解开了别枝的安全带。   别枝刚要回身下车,就被?那人就近捉住了手腕,压回来?。   兴许是近在咫尺那双漆眸太慑人。   她锁骨上刚被?咬过?的地方幻觉似的微微泛疼。   车内灯光下,女孩眼眸机警得像竖起尾巴的小猫:“今天不可?以了。”   庚野再严肃,都?要被?她这副神色逗得垮掉。   他?哑声?笑了,俯身过?去?:“我没?有要做什么,只是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每次去?处理学生带来?的校园范围之外的事?,你至少要带我一起。”   别枝松了口气。   “好啊,”她眼眸微弯,“我答应。”   于是轮到庚野狐疑了:“这么痛快?”   “那些乱七八糟的倒霉事?,总不可?能都?凑到一起。”别枝莞尔,“基本上,一个学期都?不会发生一次。”   事?实证明。   乌鸦嘴是一种天赋技能——   这晚廖叶去?参加她的编剧小组培训了,不在家里。庚野送别枝上楼,顺便留下来?吃晚饭,然而两人才刚进?行到洗菜流程,别枝就忽然接到了一通陌生号码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山海大学理学院心理系,大一一班方韵霏同学的辅导员,别枝老师吗?”   对面是个陌生而肃穆的男声?。   这相当正式的开场询问,给别枝罩上了种微妙的不详预感。   她顿了顿,应声?:“嗯,我是别枝。请问有什么事?吗?”   “别枝老师,我是西城区峰山路派出所的民警。今晚接到有市民报案,您的学生方韵霏同学,于我所辖区内的一家酒吧里,同另一位女士发生寻衅打架事?件。目前,我们已经将方韵霏同学带回派出所,进?行了初步调查和处理,请您尽快到峰山路派出所一趟,将这位学生领回,并配合做好后续关注教育工作。我所地址是……”   几十秒后,客厅内,别枝面无表情?地扣上手机。   庚野半晌不闻声?响,从厨房里微微弯腰,探出上身。   “谁的电话。”   青年侧身探出来?时,腰间?还系着条和他?极为反差的皮卡丘黄色围裙,些微凌乱的黑色碎发往后捋起,露出冷白的额角,以及微皱的眉峰。   皱眉的原因,大概是他?指骨间?生涩拿捏着的那条垂死挣扎的鱼。   场面混乱又诙谐,叫别枝原本烦躁的情?绪都?被?一抹而空。   女孩眼角不由地弯了下来?。   她绕过?餐桌,走?向庚野。这人太高,直起身来?都?接近厨房通餐厅的有些低矮的推拉门门框了,这会迁就地微折着腰,漆眸紧盯着她。   这副清绝眉眼和隽冷样貌,跟他?身后狭小的厨房显得格格不入,又诡异地和谐。   别枝停到庚野身侧,抬手要抱。   “等等,”庚野向后退了半步,“腥,别沾到你身上。”   他?将手里的鱼扔回不锈钢水池子里,随意在水龙头下冲洗过?手,然后一边擦干一边问:“出什么事?了。”   ——别枝反常得很明显。   “也没?什么事?。”别枝似乎还在迟疑。   庚野回眸,就瞥见女孩明显的眼神游弋。   他?一顿,低嗤了声?笑,侧过?身靠扶着水池边,还未干的水滴顺着他?冷白修长的小臂线条,向下滑落。   “行啊,又要瞒我?”   那人漆黑的眼微微扬起,眼神里透着点似笑非笑的凉。   别枝无奈:“我学生出事?了。”   “?”   “酒吧打架,现在人在派出所。我得去?局子里捞人。”   “……”   几秒后,狭小的厨房里,响起声?低低的笑。   庚野从水池前直身:“刚刚在楼下,是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倒霉事?,总不可?能都?凑到一起’。”   他?停在她身前,把?转过?脸的别枝勾回来?,笑着问,“一学期都?未必发生一次,嗯?”   别枝:“。”   就知道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奚落她的。   这帮孩子,是真会挑时间?给她长脸啊。   被?拆穿到底,别枝也有点懒得挣扎了,她仰眸:“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一起去?派出所捞人?丢不丢人。”庚野戏谑。   “不去?算了。”   别枝转身就要走?。   “回来?,”庚野挑眉,把?人捞回臂弯间?,他?低了低头,像在跟她示意什么。“求人陪你丢人,总该有求人的态度吧,金主?”   别枝:“我什么时候求你……”   对上庚野那副懒洋洋又得意的眉眼,活像见了只毛发铮亮耀武扬威的大型狼犬。   她忽然有点想笑:“好啊,怎么求你。”   “……”   这一瞬间?掠过?脑海的想法太多了。   但?没?有一个,适合在赶着出门前。   庚野遗憾地轻叹,懒洋洋地张开了手臂:“这次先饶你了,给我解个围裙吧。”   别枝莞尔,环抱上去?。   -   派出所这种对于普通公民而言既神圣又威严的地方,就是有一种从迈进?大门开始,明明没?犯什么事?也叫人想夹起尾巴来?的气场。   至少别枝和多数人是这样。   但?她旁边那位显然例外。   等警察叔叔把?方韵霏给带出来?的工夫,别枝堪称端正地坐在派出所塑料联排椅子上,不自觉并拢着腿,还把?双手搭在了膝上。   直到旁边那人低着黑漆漆的眸子,盯了她许久,终于在某一秒钟没?忍住,偏开了脸。   “?”   藏着不明显的紧张,别枝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不可?能放过?这点动静。   她狐疑地回过?头。   果然就见庚野那张清隽侧颜上,薄唇唇角竭力压着丝笑。   别枝缓缓靠过?去?,在今晚峰山路派出所格外安静的大厅内,把?声?音压到了最轻:“你笑什么。”   庚野转回脸:“我笑了么。”   尽管唇角压平了,眼底却藏不住笑意。   别枝没?表情?地睖他?。   停了几秒,庚野投降,故意配合她压低的音量,他?将懒洋洋搭在塑料椅背上的手垂了下去?,身体向后,压向她耳旁。   那人嗓音低得发哑,还勾着笑。   “笑你,坐得真乖。跟个小学生一样。”   别枝:“……”   “?”   什么叫24K纯欠。   庚野在她面前的时候就是典型。   别枝轻声?反击:“进?了派出所轻松得像回了自己家,你才比较不正常。”   庚野挑眉。   可?惜不等两人之间?再作交锋,方韵霏已经被?一个年轻民警带出来?了。   别枝连忙起身,没?管身后懒洋洋折腰直腿跟上来?的庚野,她快步走?到刚刚接待她的民警那儿。   “方韵霏?”   别枝一眼就看到了民警身旁那个头发散乱,脸上妆也花了的女学生,跟那晚在富二代跑车里的张扬模样不同,这会小姑娘狼狈得很。   口红跟裂口女似的,从嘴角抹了出去?,妆晕开了,眼线也花了,乌漆嘛黑地糊在眼角。   别枝只看一眼,就觉得头大。   “别老师……”方韵霏还委屈巴巴地喊她。   别枝轻缓呼吸,平静了下情?绪:“好了,没?事?……”   话没?说完,小姑娘就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跟在别枝身后,插着兜的庚野眼皮抽跳了下。   好险没?抬手直接把?人拎到一边。   方韵霏没?察觉自己刚和“危险”擦肩而过?,这会跟见了亲人一样,趴别枝肩上嗷呜呜地哭:“别老师,你终于来?了,吓死我了,我会不会蹲监狱啊?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考公务员了啊嗷呜呜?”   “打架那会你怎么没?想这么多呢。”   别枝哭笑不得,故意趁这会方韵霏吓得不轻,叫她多长点教训,好印象深刻不敢再犯。   不过?说完这句后,别枝就抬手拍了拍她,轻声?安慰:“好了,老师不是就在这儿吗,没?事?了。”   “呜呜呜呜老师……”   方韵霏这会哭得停都?停不下来?,所里今晚值班的几个民警看着也乐。   别枝没?法,只能暂缓手续,跟民警歉意地示意了下,她带着方韵霏到旁边椅子上,去?给她安抚情?绪了。   等终于给方韵霏止住了嚎,别枝这才问:“今晚是怎么回事??”   负责方韵霏这次打架事?件的年轻民警走?过?来?,说明情?况:“她在泉年路街上的一家酒吧里,跟一个社会上的女青年打架,她先动的手,不过?人家也还手了,算互殴。”   庚野原本靠在旁边墙根前,懒恹恹地垂着眼。   闻言,他?眼角略微提了提。   泉年路,惊鹊就在那条街上。   庚野拿出手机,低头看了眼,确定没?有酒吧经理打来?的电话。   如?果真闹到警察上门的打架事?件,经理怎么也会跟他?汇报一句,所以应该不是惊鹊。   泉年路上酒吧原本不少,后来?惊鹊势大,其余小酒吧生意萧条,基本都?关门歇业了,唯一还屹立不倒的,好像只剩下,街尾有一家叫……   “酒吧叫PU,”民警翻看记录,“还砸坏了不少东西,之后的民事?赔偿,你们要跟酒吧协商调解了。”   方韵霏小心仰起头:“赔钱就,就能不蹲监狱了吗?”   民警看她那副熊猫脸就想乐,但?基于职业素养,忍住了,就轻咳了声?:“调解已经结束,你们双方也口头达成和解了。只等另一个打架人员那边的伤情?鉴定出来?,只要不构成轻伤以上的问题,案件撤销,签了和解书,你就不用担心了。”   方韵霏哆嗦着松了口气,低回头:“老师,你别怕,我男朋友会帮我赔偿的。”   “我怕什么,”别枝好气又好笑,“你男朋友那么厉害,怎么就没?拉着你,让你别打架?”   “他?中途离开了嘛。”方韵霏不知道想起什么,气愤,“要不是那个女的趁我男朋友走?之前,非去?纠缠他?,我也不会跟她打起来?!”   别枝一顿,抬眸:“你是为你那个男朋友打架的?”   “对啊,谁让她勾引我男朋友了!我男朋友就是太绅士太有礼貌,不跟她一般见识,她还不要脸地一直往上贴!”   “……”   想起方韵霏那个顶着【YY】昵称,在微信里天天撩她的“绅士礼貌”男朋友,别枝深呼吸,隐忍抬眸,对上民警同志十分同情?的眼神。   她望了眼后面的挂钟。   晚上九点多了。饭不吃,觉不睡,来?捞她傻白甜又怕事?的恋爱脑学生。   大学辅导员确实是个好工作。   低血压都?能不药自愈了。   接下来?就是走?流程,签字,保人,还要跟人民警同志保证,这次一定把?自己学生带回去?好好教育,绝不找麻烦了。   就在这过?程里,派出所大厅里进?来?了个穿着便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站在别枝和方韵霏身旁,监督方韵霏签保证书的年轻民警抬头,恭敬客气地问了句:“范队。”   “哎,我把?家里钥匙落这儿了,你们值你们班,”往里走?的男人随口应了,“有案子?”   “对。”   “辛苦了啊,那你们忙……”   跟着男人的话声?一同收住了的,还有对方的脚步。他?在原地停了两秒,扭头,看向刚刚路过?的那个背影修挺的青年。对方正懒懒散散地插着袋,靠在墙边,眉眼半垂,专注地望着窗口办事?的女孩。   “庚野?”   男人打量了青年两遍,终于确定了,喜出望外地大步走?过?去?——   “你小子,不是寸头,我差点没?认出来?!”   男人大步流星地过?来?,那熊掌似的大巴掌,一提手就拍在了庚野肩上。   换旁人大概得被?抡一个大马趴,但?庚野身影只是微晃了下,幅度小得可?以忽略。   厅里几个民警明显意外,纷纷望了过?来?。   事?实上庚野还是顿了下神,又是曲着长腿靠在墙边的,没?定稳下盘,这才叫老范占了这下便宜。   ——老范是庚野的同区战友,当初和他?关系很好,年纪和资历都?比他?老得多,几年前就转业下来?了。   但?他?不知道,对方现在是在这个派出所里。   “行啊你,这么久不见,头发都?长起来?了,”老范看着庚野乐,“看惯了你寸头,突然成碎发了,还真帅得要命,不愧是你小子!怎么样,审——”   老范哪都?好,就是话多。   在被?他?抖搂出飞行员底子前,庚野及时抬手,一把?给他?把?话捂回去?了:“出去?聊。”   “嗯?”老范不理解,但?还是点头了。   庚野拔腿走?之前,侧过?身,他?看向坐在椅子里,仰脸望他?的别枝。   女孩平常总是神色不露,好像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但?庚野看得出来?,这会她眼神里其实是有些茫然的,像只好奇但?高冷的小猫,一边舔爪一边假装无谓地瞥他?。   只不过?那点好奇藏得很深。   太可?爱了,让人很想用力地,捏一下或者咬一口。   ……难怪别枝从前被?他?咬疼了,总说他?是狗。   庚野心里低叹了声?。   “是我朋友,”   他?只能偏开了眼,不再看她,也强硬地压下那点不足为道的欲念。由着这点自虐似的克制隐忍,青年眉眼都?显得更疏冷懒恹了几分。   庚野低了声?,“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尽管不解,别枝还是点头:“嗯。”   于是那两道身高相仿,年纪却好像差一两旬的奇怪组合,就这么并肩往外走?。   临到出门,别枝还听见,其中那个陌生男子的玩笑话声?被?门外的夜风吹了回来?。   “小刘刚刚说是打架?不会是为你打的吧?”   “啧啧,这就叫果不其然啊……当时我们几个喝酒就说,你这张脸,要真放进?社会里,那就是祸害劳苦大众来?了!”   “……”   门关上,别枝听不到后边的交谈了。   她略微迟疑地转回来?。   不等思绪再动,旁边年轻民警接了个电话,挂断后,看向两人:“林巧微那边做完伤情?鉴定了。等她回来?,你们面对面,互相道个歉,再把?和解书签了,就可?以走?了。”   “噢。”方韵霏垂头丧气的。   别枝压回那些私事?,转来?注意力:“林巧微?就是和你打架的那个女生?”   “对,”方韵霏烦躁地捋了把?头发,“好像是我男朋友的前女友吧。‘前女友’这种生物,真的是很讨厌啊!”   “……”   “别老师,你说她都?分手了,为什么还要缠着我男友,干什么还要关心他?!都?警告让她保持距离了,还天天往上凑,烦不烦啊她!”   “……”   别枝低眸,看向自己小腿。   “别老师?”没?得到回应的方韵霏茫然,“你在看什么?”   “看中的箭。”   “?”   可?惜他?们别老师很快就恢复到了刀枪不入的淡漠状态,完全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过?了片刻,庚野独自回来?了。   跟出去?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仍是那副懒淡散漫的状态,缓缓停在了别枝的椅子旁。   预计方韵霏这儿还要弄一会儿,别枝起身,给庚野了一个眼神示意。   庚野自觉跟了过?去?。   两人停在角落里。   “你和那个范队,认识?”别枝轻声?问,“你们什么关系呀。”   庚野似笑非笑地抬眸:“纯洁的,男性友谊。”   “我不是问这个……”   别枝懊恼抬眸,跟着对上了青年眼底斑驳凉淡的笑色,就反应过?来?。   他?是故意逗弄她的。   像是为了转移话题和她的注意力。   女孩微微绷起了脸,严肃认真地打量他?。   庚野停了几秒,终于还是没?扛住,他?转开脸,同时修长颈线上喉结压抑地徐缓滚动。   “别看了,金主。”   别枝心理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了:“你认识他?,听起来?,还留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寸头发型……”   庚野呼吸无意识地屏住。   察觉到心跳那种急促的变化,他?垂睫,心里自嘲,即便是去?年在天上发现襟翼事?故要紧急迫降那会,他?心跳都?没?这么紧张过?。   ……出息。   在庚野脑海里已经走?到“如?果被?她识破要怎么留下她”这个阶段时。   耳边。   “你不会是,”   别枝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进?去?过?吧?”   “……”   庚野回眸:“?” 第40章   别枝觉得自己的推断有理有据。   “寸头”和“放进社会”是那位范队亲口说的,何况某人从被范队认出?来后,面对她就是一副遮掩避讳,不?想提起那段往昔的模样。   这样一来,连庚野为什么来派出所跟回家一样松弛淡定?,好像都解释得通了。   眼见着面前女孩表情越来越肃穆,眼神越来越游弋,思维俨然已经发散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庚野气得想笑?:“怎么,歧视有案底的?”   “不?……”别枝下意识否认,跟着心里又否认了自?己的否认,“不?一定?,分情况,要看是什么案底。”   “比如呢,”那人懒腔慢调的,干脆侧身靠在一旁墙上,似笑?非笑?地?垂眼看她,   “你看我像是什么案底。”   关于?庚野过去七年发生了什么的这个?话题,别枝早就有千头万绪想问,但之前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提起。   如今见庚野主动打开心防,一副任她玩笑?的模样,她也忍不?住借机试探地?问出?口:“我记得,在我出?国前,你已经收到飞行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了,后来你是没去,还是没能毕业?”   听见那句“出?国”,庚野眼底漫不?经心的笑?色淡了淡。他划开了漆眸,在空处虚虚停了两秒,才像是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开了口。   “去了。没毕业。”   毕竟第一年就被招进了飞行部队。   别枝轻叹:“……难怪。”   “难怪?”庚野挑眉,“难怪什么。”   “难怪你现在,和我原本预想中……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别枝轻声说出?来。   别枝忽然想起,之前庚野说过他家破产了。   应该就是在他大学期间发生的事情吧,兴许就是因为这个?,他那段时?间情绪失控,才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   好在只有几年,不?会是原则性的错误。   打架失手伤人之类的吗……   女孩想得有些失神,不?察觉身前青年缓直回身,望着她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原来你早对我们的分手做了预想。那在你预想中,我原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什么?”   耳边猝然响起的疏冷声线,叫别枝有些反应不?及地?回神。   她不?解地?望向庚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从眼神到语气都像冰似的,凉漠又伤人。   庚野偏了偏脸,唇角似乎嘲弄地?弯了下。   只是连一秒钟都难以维系。   “你是觉着,即便你抛弃了我,头也不?回地?出?了国,我也可以当没事发生。继续去读大学,交新女朋友,活得恣意、潇洒、挥霍人生……过没有你也没任何区别的快乐生活,是么?”   青年的声腔懒慢,漠然又随意,好像只是个?不?经心的问句。   只是不?明缘由地?。   别枝身周像是有无?形的情绪迫下,连空气都被挤压出?去,叫她遁逃都无?处,呼吸都濒临窒息。   她听见自?己心口颤栗,也听见了那句无?法压抑的本能呢喃:“不?是……这样吗?”   你想求证什么。   安全感么。可你明知道这种东西没办法由外人给予。   别枝听见自?己心底声音,但依然控制不?住,她捏紧了指尖,盯着庚野。   在她的视线里,青年垂眸,冷漠地?望了她几秒,然后他兀地?笑?了,眼锋冽下冷意。   “你一边践踏过我的感情,一边又想跟我要真心,”   庚野俯身,眼神是能轻易撕开她伪装进入她心底的凌冽凉厉,“别枝,即便我有,你觉得你配得上么。”   别枝眼神微颤了下。   “……你想多了,”女孩低下声去,“我只是问问而已。”   “问问?”庚野像听了句笑?话,冷冰冰地?嗤声。   他别开了脸,一动不?动地?停了许久,直到白T下剧烈的起伏慢慢平息。   那人终于?转回来,语气也变得玩忽,轻慢。   “好,那你想听什么答案?你是金主,只要你说,我都照办。”   庚野缓声,慢条斯理如凌迟的薄刃。   “是我离了你就觉得什么都无?趣,还是,我为你差点?死?了一回,或者,这七年里我一直在等你,我竭尽一切、就是为了再见到你?”   “……”   别枝站在原地?,没有阻拦,也没有打断。   她安安静静地?听完了。   庚野说得对,她是有点?可笑?,没有安全感到无?法主动给他哪怕一丁点?信任,却想他拿全部的真心来换。   太无?耻了。   所以才会连他故意说出?来这些嘲弄她、奚落她的假话,她都忍不?住当真话听完。   别枝听完了,存进脑海里,然后仰眸:“那实话呢。”   庚野冷淡垂睨过来。   别枝问:“在我刚离开的时?候,你过得还好吗?”   “……”   青年眸色漆黑,清冷侧颜上,咬肌无?声地?抽紧,又缓缓松弛下来。   他低了头,像无?所谓地?嗤出?声笑?:“好啊,好极了。和你要求的一样,读大学,交朋友,挥霍人生。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我就该乐不?思蜀,路上再见了你,也根本认不?出?来。”   “那就好。”   “——”   庚野眼角蓦地?一跳,他冷落回眸:“什么。”   可惜别枝没看他,更没有看到青年那一刻眼底近乎狰狞的真实情绪。   女孩站在他身前,颈压得很低。   许久后她才轻点?头:“你刚刚说得对,确实是我不?配。”   “……”   庚野闻言就皱眉。   情绪没压住,开大了。   好不?容易趁小猫没被吓跑而抢进的一步,绝不?能再退回去。   眼见别枝就要说出?什么,庚野回神,匆忙开口就要覆过她的话音——   别枝:“我以后不?会再过问了。”   庚野:“包养不?能中断。”   别枝一顿:“?”   女孩茫然仰脸,眼神里写满了“话题怎么突然落到这里了”的不?解。   庚野:“……”   静默长达数秒。   带着极致丢脸后的自?暴自?弃,青年懒恹恹地?抄袋,转过脸靠到墙边:“我的意思是,这海下都下了,”   他一顿,带着某种复杂情绪瞥过女孩,“不?许提前退票,我怎么也要游两圈才能上岸。”   别枝:“……”   就。   他还挺敬业的。   在两人间这点?微妙又尴尬的气氛里,方韵霏已经签完了她的保证书,起身过来找别枝。   “别老师,我签完了。他们说要你也签字。”   “好,”别枝巴不?得脱身,转头应声,“来了。”   之前方韵霏一直只顾着哭,这会儿走近了,才终于?看清那个?跟别枝一起来派出?所的青年。   身量清拔,肩宽腿长,五官凌厉又清绝。   就是这会有点?冷脸,拿眼神漫不?经心扫过她,眉眼都衬出?几分沉郁冷冽。   但这也禁不?住方韵霏在原地?看得呆了几秒。   直到走过去的别枝察觉她没跟上,回头:“方韵霏?”   “啊,哦哦。”   方韵霏连忙转身跟上,余光瞥见青年从墙前懒晃了晃身,跟上来,她一边下意识地?整理自?己之前打架撕扯到有点?乱的长发,一边小声嘀咕:“别老师,他是你几班的学生啊?”   别枝从民?警同志那儿接过一样要她这个?临时?监护人签字的保证书,闻言停顿了下。   庚野今天?一身白T加水洗牛仔,再加这会儿那张厌世祸害脸,外形来看,确实和清贫落魄的男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她转回来,正要解释。   方韵霏:“他好帅啊,比我男朋友都好看。”   别枝平心静气地?转回去了,拿起签名笔:“他没你男朋友有钱。”   方韵霏严肃转回:“但是他帅。”   别枝:“他有案底,考不?了公务员。”   方韵霏:“……”   虽然刚吵完架,但本能就跟着别枝踱过来,此?刻恰巧停在她旁边的庚野一顿。   他不?紧不?慢地?撩起长睫,露出?了墨黑的眼眸,琉璃石似的,凉冰冰地?睨落在别枝身上:   “?”   别枝当没看见,顺手牵出?手机,编辑信息。   嗡。庚野手机振动。   他垂眼一扫。   【木支】:我是金主,只要我说,你都照办。   【木支】:这是你说的。   庚野望着手机屏幕,神色冷淡地?扬了下眉。   嘴上是“那就好”,却把他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且当场报仇。   果?然小猫的报复心都很强。   方韵霏还在犹豫。   尽管那人不?是看她的,准确说半点?余光都没落过来,但还是仅凭那张脸和他身上那种冷漠又蛊人的劲儿,让方韵霏在短暂的迟疑后就立刻交了白旗。   人类的颜狗本能一举攻占了上风:“没关系,一家一个?公务员就够了。我考。”   别枝:“……?”   不?等别枝感慨一下某人靠脸吃饭的坦途无?限光明,就听身旁青年懒垂着长睫开口了,他漆眸半遮,指骨摁着手机屏幕起落,似乎在同时?打字。   “不?好意思,你考几个?公务员也没用。”   指骨向下一压,按住了发送。   庚野冷淡敷衍地?抬了眸,望向女生,语气疏懒,“有主了。”   同一秒,别枝手机“叮咚”一声。   方韵霏看了看支着长腿的青年,以及他身前坐着的别枝,再看了看两人手中,疑似情侣款的手机。   两秒后,她恍然大悟。   “sorry,sorry。”   别枝这才去看信息。   【Moon】:挡桃花这么麻烦,你不?如找个?牌子,挂我身前,牌子上就写三个?字——   【Moon】:别枝的。   “?”   别枝正要仰首去质疑他,就见身侧青年懒洋洋往外走:“你等在这里签和解书吧,我去便利店买晚饭。”   恰是庚野转身时?,别枝望见了他脖颈后挂着的那根纯黑色的棉绳。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机。   所以,他戴着的那个?木牌,就是他的某个?前女友,出?于?这种目的给他挂的?   别枝一点?点?蹙起眉心。   不?过别枝没来得及纠结这个?问题多久。   大概在庚野离开三分钟后,派出?所办事厅的门?被推开,有个?同样衣衫狼狈但满不?在乎的年轻女生,跟在一个?民?警的身后走了进来。   “林、巧、微。”   别枝听见方韵霏在身旁气愤地?磨牙。   那个?女生似乎也听见了,嚼着口香糖朝这边呲牙一笑?,只是不?等这个?笑?容收回,她余光扫在别枝身上,身影蓦地?停住。   四?目相?对。   别枝能感觉到对方看她的微表情的变化,但这反而叫她不?理解。   她对这个?名字毫无?记忆。   但这张浓妆艳抹的脸,却又莫名让她有一点?说不?清的熟悉感。   这点?诡异在下一秒达到了极致——   “别、枝?”   林巧微望着那个?五官素净神色淡漠的女孩,死?死?咬着口香糖,笑?吟吟地?问。   想不?明白,别枝也不?介意,她坦然而平静地?回视:“抱歉,我不?记得你了,我们认识吗?”   “不?,你不?认识我。”林巧微盯着她,像要将她的五官一个?一个?拆解来看,“是我单方面地?、对你闻名已久了。”   别枝平扫过女生,确认了最后一遍。   她确实不?认识这个?叫林巧微的人。   尽管对方的语气和眼神都让她不?太舒服,但别枝向来懒得分心给她不?在乎的人。   于?是女孩对林巧微的挑衅漠然视之,只侧了侧身。   她问旁边的年轻民?警:“既然她来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签和解书了?”   “对,你们到调解室签完,就可以走了。”   “……”   三人前后进了调解室。   林巧微在别枝和方韵霏对面落座,拿过笔,转了一圈,她忽然问:“你是自?己来的?”   “干嘛,”方韵霏立刻警觉,“你还想打击报复啊?我老师男朋友也在,他去便利店了而已,一会儿就回来了!”   “哦噢~”   林巧微放下笔,往后瘫靠进了椅子里,   她扭着头发,盯着别枝,口香糖被她嚼得哒哒响。   旁边民?警:“你……”   “签和解书之前,我想去外面抽根烟,不?违法吧?”林巧微突然回头,粲然一笑?。   民?警皱眉:“你们两个?属于?互殴,你不?和解,对你自?己也——”   “我没说不?和解啊,抽根烟而已,这么点?小事,我还能跑了吗?”林巧微笑?吟吟地?扶着桌子起身,“几分钟,很快回来。”   “……”   调解室内。   望着逐渐合上的门?缝里陌生的背影,别枝轻蹙起眉。   -   庚野在便利店里买了三人份的饭团,临结账时?,就看见了别枝发来的转账红包。   吃软饭的感觉如此?真实。   青年曲着长腿靠在收银台旁,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两秒,还是只能点?了收款。   “先……先生,就这些吗?”收银台后是个?兼职的小姑娘,时?不?时?红着脸望他一眼,又在他抬眼前连忙将目光藏起来。   庚野没在意,只稍收敛了他眉眼间那点?骀荡笑?意,刚要结账,就瞥见了旁边的关东煮箱。   他记得清楚,别枝第一次吃关东煮,就是在他的陪同下。   那会庚野觉着好玩又惊讶,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竟然连关东煮都没吃过,明明看起来家庭条件并不?差。   后来她出?国以后,他某次在便利店里睹“物”思人的时?候才恍然——   就是因为家庭条件太好,管得也太严,于?是可怜的,连同龄人早就习以为常了的乱七八糟的小吃,她尝一次都没机会。   彼时?想通的瞬间,庚野就准备给她一样买一串,打一大份回去让她尝鲜。   只是勾着笑?要叫柜员打包时?,他忽然僵在了那儿。   到那一秒他才想起来。   哦,她出?国了。   早就不?在他身边。   那段漫长、煎熬又绝望的时?间里,庚野都不?知道自?己是过得有多恍惚,才会整天?像个?弱智似的,过去和现在、记忆和现实,全都不?能区分。   “……”   庚野低嗤了声,回过神,指向关东煮箱:“第一份,清汤,不?要香菇,不?要萝卜,其余各来一串。第二份,把剩下的都打包了。”   柜台的小姑娘呆了:“全部吗?”   “嗯,”庚野想到给她尝鲜的那点?执念今晚就能实现,心情愉悦,连跟陌生人都不?介意多话了,就懒洋洋地?撑着柜台笑?,“送你们隔壁派出?所范队的,他那饭量,跟牛一样。”   “噢,好。”   小姑娘红着脸去拿汤盒了。   “叮铃。”便利店门?口拉开响声。   庚野漫不?经心回眸,望见了一个?探身进来的女生。   见过。   在惊鹊,祁亦扬那个?女朋友。   “哈喽,好久不?见啊庚哥,”林巧微扶着门?甜甜地?笑?,“今晚真有缘分哦。”   “……”   庚野眼底笑?意一溃,融作墨色,漆沉如晦。   只几秒间,也足够他搭起逻辑链。   “和那个?女生打架的,是你?”   林巧微无?辜地?耸了耸肩:“那可是她先动的手,我被迫反击嘛。”   庚野冷淡了眉眼,转回去,声线疏冷漠然:“我对你和祁亦扬的事情不?感兴趣,和在惊鹊一样,从我的视线里滚开。”   “你对我不?感兴趣,那对别枝呢?”   庚野眼角抽跳了下。   他冷然回眸。   “别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人家嘛,”林巧微无?辜眨眼,“我刚好知道关于?祁亦扬和她的一点?事,你真的不?想知道?那我可就直接去找正主说了?”   “……”   庚野隐忍了几秒,转望向紧张地?看着两人的小姑娘:“结账,我待会回来取。”   “啊,好,好的。”   ——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调解室内。   “啊!”方韵霏忽然惊声,还猛拍了一下桌。   犯困的别枝眼皮一跳,惊魂甫定?地?望她:“……做什么,这里可是派出?所。”   “不?是,我终于?想起来哪里怪怪的了!”   方韵霏震撼扭头,目光盯着别枝:   “别老师,你就没发现——林巧微,她其实长得和你特别像吗?”   别枝蓦地?一停,瞳孔轻缩。   那点?困意如云雾消散。   取而代?之,夜色里的凉意像潮水一般包裹住她周身,溺了上来。 第41章   24小时开?业的便利店,出?来右手边就是峰山路的派出?所?大门。   只不过派出?所?办事大厅的位置还要再向里进一截,大门前留下便利店一侧外墙,临空又背风,路灯在墙根站岗,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庚野停在路灯旁,眼睑懒懒垂下。长睫将他漆眸半遮,看不出?情绪,路灯下青年?侧颜神情冷淡,语气也漠然。   “说完快滚”的意思溢于言表。   林巧微早在惊鹊那晚就大概知道了庚野对外的脾性?,这会儿毫不意外,也不见着恼,反而是笑盈盈的:“对不起啊庚哥,那天晚上,在惊鹊,我是不是做得太得罪你了?”   庚野刚掀开?烟盒,闻言懒恹地提起眼尾,瞥了她一眼。   “再废话就滚。”   “不是,我就想诚心跟你道个?歉嘛,那晚真不是我本意。”林巧微往前凑了一步。   庚野曲腿,冷淡地退了半步。   见他?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神都?懒得给,林巧微轻笑:“庚哥你的手机密码,是祁亦扬告诉我的。那晚我跑到?二楼,也是祁亦扬授意,说让我勾勾你试试。”   “……”   庚野取出?根香烟,衔入薄唇间:“说点我猜不到?的。”   “你是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吧?”林巧微暗自咬牙,笑声更娇气了,“庚哥大概不知道,祁亦扬,你的好兄弟,他?可惦记你前女?友好多好多年?了。”   “……嚓。”   打火机擦响,细长的火苗飘起,停住。   火苗在微风里幽幽颤栗,将那人冷白指骨都?染上几分暧昧的光色。   知道得逞了,林巧微露出?得意,眼神和笑容都?有些扭曲:“就连每次跟我上床,他?都?是叫那个?名字呢。她叫什么来着,噢对,别……枝?”   “——”   庚野终于在这一刻掀起眼帘。   漆眸的瞳心被打火机火苗烧穿了一点艳红,又叫他?眼底沉淀的幽黑更灼灼,戾意藏埋其中,深得骇人。   也是同一时刻。   派出?所?大门内,两道并?肩的身影踩着夜色,往大厅外的台阶下走。   “别枝老师,求你了,千万千万别跟我家长说啊……”方韵霏的声音远远飘来。   像是某种感应。   那一瞬,别枝在台阶上忽地停住,她抬眸,朝大门外的路灯下望来。   而路灯光晕里,对峙站着的庚野和林巧微一同回头。   三人的目光在夜色中交接。   在场唯有林巧微毫不意外地眯起眼。   被当作那个?女?人的替代品,她早积蓄了太久按捺不下的报复心,林巧微趁那两人旁若无人地隔空对视,忽然轻着脚尖向前一贴——   “我和她是不是真的很像啊?”   庚野猝然回神,戾气覆面,漆眸冷得煞人:“凭你,也配?”   林巧微僵了下。   男人此刻望她的眼神过于沉骇,叫身遭夜色都?森冷。想起祁亦扬隐约提过他?的背景,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收敛笑意:“好嘛,我滚就是了。”   “……”   林巧微有些狼狈转身,快步拔腿,就差小跑着走了。   进了派出?所?大门,她走上台阶,看见了别枝淡漠望来的眼神,却没敢说话。   ——身后目光犹如实质。   林巧微不觉得,在这种时候激怒一头濒临爆发的凶兽是什么明?智之举。   她不嫌命长。   “不是要签和解书吗?”林巧微转去看方韵霏,“走吧,回去签。”   “真折腾。”   方韵霏白了她一眼,扭头,“老师,那我进去签和解书了啊。”   “嗯,去吧。”   直到?身后玻璃门合上,别枝回神,她放低了眼,无声走下办事大厅外的五六级台阶。   踩到?地上时,她低压的视线里也出?现了一双长腿。   顺着那道水洗蓝的牛仔布上拉目光,别枝的眼眸一点点攀起,在那人捏着烟盒和打火机的手上停过,最后落上青年?那张轮廓深刻而清峻的脸上。   在路灯罩下的夜色里,阴影感将他?面部修饰得更加立体清拔,好看是好看,可是太祸害了些。   别枝竭力?叫自己不去看他?颈下那条黑色绳坠,也不去想,怎么林巧微要出?来抽烟,庚野就拿着烟盒和她站在了一起。   不去想,也说好了,她不会再问。   别枝想着,思绪空白地张口:“前女?友?”   “……”   夜色忽寂。   回神的别枝自恼地蹙眉。   显然嘴巴有它自己的想法。   不等庚野开?口。   女?孩就转开?了脸,没什么表情地轻声:“当我没问。”   一口气提上来又硬生生堵在了那儿,庚野默了几秒,气得低笑了声。   面对林巧微时的那点冷漠寡戾,早就从他?凌冽眉眼间褪得干净,此刻他?不明?显地扬了下眉,神情也松弛下来。   “为?什么不问。”他?懒洋洋又欠地上前一步,逼得要绕开?他?的女?孩退无可退。   别枝顿了顿,没表情地仰脸:“为?了你好。”   “?”庚野俯了俯身,“说来听听。”   “好啊,”别枝侧了下身,“林巧微,你认识,对吗?”   再次勾回方才的话音,庚野眼神沉了沉。   “是认识,”他?直回身,“但不是前女?友。”   别枝安静望了他?几秒,“怎么认识的。”   “……”   庚野皱眉。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说祁亦扬那块垃圾对她心怀不轨,却拿林巧微当她的替代品,甚至……   别说提起,只想到?林巧微的话,她的每一个?字都?让庚野替别枝觉着恶心。   须臾后,庚野松弛了神色:“她之前的男朋友,我认识,一起喝过酒。”   “哦,”别枝了然,淡淡点头,“原来是酒局上认识的。”   庚野:“?”   这话虽然是不错。   但经她语气一摆弄,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琢磨了几秒,在别枝从他?身侧绕过去的刹那,庚野忽然有点了悟。   他?嗤笑了声,抬手勾住了女?孩手腕。   别枝骨架算是偏小的,手腕处尤为?明?显,庚野食中两指一并?一曲,就能轻易将她手腕握进掌心里。   就是那根红绳,碍眼又硌手。   “吃醋了?”庚野缓声说完,还是没忍住,他?皱眉低眸,看了眼那条红绳,“我送你的东西?,怎么不见你这么宝贝。”   这声低轻,隐没入夜风。   “……你干嘛?”   别枝一僵。   她有些慌乱地从庚野那儿将手腕抽回来,再抬眸时,白皙眼尾是显而易见的恼色镀上的红。   “哦,正牌男友送的东西?,包养的碰不得?”庚野勾唇,眼神凉冷,握过她的左手懒洋洋抬了起来,“行,不碰。”   别枝心虚又恼,不敢在这个?问题上跟他?多做计较。   生怕庚野越看越眼熟再想起什么。   她就攥着手腕,藏进他?视线盲区,代价是那人黑漆漆的眸子一直若有似无地跟在她身周,叫她背后凉得慌。   “你不是要到?便利店买晚饭吗?”   别枝转移话题,去看他?另一只修长掌骨里随意叠拿着的烟盒和打火机,“烟能当饭?”   “对我,是可以。”庚野想起了一段过于消沉低落的时光,反身跟上来时,眸色沉凉地睨过她。   别枝未察觉,轻蹙眉:“我记得你以前至少不抽烟。”   “你的语气像是在说,你以前虽然垃圾,但也没这么垃圾得彻底。”庚野漫不经心地跟在她身旁,往大门外的路边走。   别枝抿了下唇,“我没那个?意思。”   庚野低嗤了声,听不出?是嘲弄还是什么。   不过手里那根没点起的烟,还是叫他?横在了指间,指腹一压便折断了。两人并?肩路过道边的垃圾桶时,庚野指骨曲起,随手一弹,将折断的香烟扔进了垃圾桶里。   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基本都?有贴心的就餐区。   虽然多数情况下,只是一排面窗的高脚凳。   庚野把自己结过账的关东煮和其他?三明?治饭团之类的,送到?别枝面前,跟着提了下剩下那袋,“我回一趟派出?所?。”   “……”别枝微微蹙眉,“我发信息给方韵霏,让她签完和解书,直接出?来。”   “嗯。”   庚野习惯性?应下,走过别枝身后时,反应过来什么,青年?长腿忽地一停。   他?侧了身:“你什么表情。”   正绷着脸皱着眉望他?的女?孩沉默了下,转开?了。   但不等庚野再开?口,她又转回来,像是终于找到?了个?理由:“虽然说好了,不结婚不恋爱,但,总归,你也不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劈腿。”   “你以为?我要送给谁,”庚野笑了声,“这是给老范和他?同事的。”   “……”   别枝僵着,假装没事发生地转回去,给他?一个?高冷的背影。   签和解书还算快,方韵霏比庚野回便利店还要早些。   提前加热好的三明?治和饭团被别枝递给了方韵霏:“打车回学?校吧,明?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跟你聊聊天。”   方韵霏也确实饿了,红着脸接过去:“那,别枝老师,你会告诉我爸妈吗?”   托腮坐着的女?孩转回来,五官漂亮又温柔,声音也轻和:“会哦。”   “……”   方韵霏差点哭出?声。   “知道怕父母担心或者责骂,下次做错事前,你就能多想想了,”别枝慢吞吞说完,支起眼皮,看了霜打茄子似的小姑娘一眼,她轻勾唇,转回去,“放心吧。我会跟叔叔阿姨好好沟通一下,不会让他?们骂你太狠的。”   方韵霏眼睛一亮:“真的啊?”   “我们可是专业的。”别枝朝她抬了下杯子,不等方韵霏感动,她温吞神色秒切,“但是,以后少去酒吧。你的男朋友不会养你一辈子,以心理学?这个?专业来讲,本科再不好好学?习,刷刷GPA,大学?毕业后就只能去街上要饭了。”   方韵霏汗颜:“老师,我才大一呢,不要这么打击我啊。”   别枝莞尔,挥挥手:“走吧。”   “……”   方韵霏犹豫了下,也挥挥手,然后有点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她转身朝便利店门走去。   等到?了门口,小姑娘还是扒着门回过头,眼睛亮闪闪地回过头看别枝。   “老师你真好,我毕业后能嫁给你吗?”   别枝浅呛了下。   回过神,她好气又好笑地抬头:“连老师都?敢开?玩笑了,你——”   “能。”   一道倦懒低哑的嗓音不紧不慢地插了进来。   方韵霏一毛,僵硬扭头,对上了门口正踏上台阶的庚野。   青年?瞥过她,进门。   擦肩时漆黑碎发下那个?眼神却比刀片都?刮人。   “后边排队,”庚野漫不经心地一侧颈,示意自己肩后,“等我死了就轮到?你上位了。”   “……”   方韵霏:“老师我走了!老师再见!”   仿佛被眼神发了恐吓函,小姑娘头也不回地跑了。   庚野走过来,往高脚凳上一靠,视线和别枝平齐。   盯了女?孩几秒,青年?轻啧了声:“你要是只有一米五多好,往人堆里一扔,谁都?看不见。除了我。”   省得招蜂引蝶还男女?不忌。   “?”   别枝没表情地低头,脚尖在半空晃了晃。   而身旁这人,半边屁股已经靠坐到?了高脚凳上,长腿还着地,更甚至,他?还是斜撑着长腿,根本没站直。   别枝:“。”   他?是不是在嘲讽她。   嫌弃地抬回眼,别枝刚要说什么,忽然顿了下,她上身倾过去,在庚野身前嗅了嗅。   看见女?孩快要贴到?他?白T领口下,鼻翼微动,庚野眉峰跟着跳了跳:“……你在干什么。”   “你身上有烟味,”别枝直回身,“你去抽烟了?”   “老范值班那屋里沾的。”   庚野随口解释了句。   别枝咬了一串豆腐泡,想了想,神色肃然地转回去,将硌着她牙印的豆腐泡松开?:“庚野,你会戒烟吗?”   “……”   庚野停顿,挑眉,“什么?”   “吸烟对身体不好,会致癌。”别枝有点困了,语气也温吞,“你能不能……”   “你会和我结婚吗。”   “……”别枝眼皮拎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怔然而本能排斥地望向他?,“我们不是早就说过这个?问题。”   庚野在女?孩那个?眼神里停了两秒,淡淡嘲弄:“我不在你面前抽烟,就对你无害。而你又不会和我结婚,我将来生不生病,和你有多大关系?”   别枝抿唇,不说话了。   她抬起手里那串关东煮,耷着眼要咬上去,忽然手腕就一紧。   别枝抬眸,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庚野将她的手拉向他?,一低头,咬走了最上面那颗豆腐泡。   别枝:“?”   她甚至看见它上面还有她的牙印。   “庚野,那个?我咬过了。”   青年?没回答,到?咽下去了,才冷冷淡淡地瞥她:“哦,法律规定,不是结婚的关系,就不能吃另一个?人咬过的?”   “……”   别枝决定放弃跟他?讲道理。   之后都?安静,就别枝无声地吃,庚野在旁边无声地望着。   直到?某一口,确定女?孩嘴巴里没什么空隙,也没办法说话,庚野突然开?口。   “像玩机车,抽烟,这种最深入,最难戒的爱好和习惯,是会跟人一辈子的。”   “唔?”别枝抬眸。   “你没想和我过一辈子,就不该对我提这种要求。”   庚野淡声说着,却低了眉眼,从口袋里拿出?的打火机和香烟盒被他?掂了掂,然后像没有一丝迟疑,叫他?扔进了桌下的垃圾桶里。   别枝怔住了。   庚野像在笑里叹了声:“将来,别后悔。”   “……”   那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   说完以后,青年?从高脚凳上起身,懒插着空了裤袋朝外走,“我去开?车,你吃完就出?来,我送你回家。”   ——   隔着便利店的落地玻璃,街边,没有路灯的树下。   女?生将抬着手机的手放了下来。   退出?相机,林巧微对着自己拍好的几张照片,吹了声口哨:“这技术,都?能去当站姐了吧。”手机的光投在她脸上,显得斑驳,阴沉与?笑容分区,割裂而晦暗。   等到?目送那辆白色小轿车离开?,林巧微才朝路边呸了一声,吐掉了口香糖,然后她抬起手机,拨出?一通电话去。   拨了三遍。   最后一遍对方才接通。   “……喂?”手机另一头是个?沙哑的男声,底色很沉,像是沉浸在某种事情里。   就像为?了验证林巧微的想法,电话那头一声木板撞墙的闷响后,跟着就是一声高亢的女?音。   很熟悉。   毕竟林巧微记得清楚,自己也在祁亦扬的房间里这样叫过。   指甲狠狠抠进掌心,林巧微却逼着自己笑出?来:“忙呢,祁少?”   “我忙不忙,”祁亦扬语气带喘,沙哑地笑,“你听不出?来?”   “噢,忙到?连我发你的照片都?没看?”   “什么照片,你的自拍?”   祁亦扬恶劣地问,“我说没说,我只喜欢你那张脸,其他?地方你拍烂了我也不想看?”   “说了,我记着呢,”林巧微咬牙,“但这回不是我,是和我长得很像的那位……别老师呢。”   对面声音骤停。   几秒后,大概是看过了照片,祁亦扬阴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她为?什么和庚野在一起?”   “怎么办好呢,祁亦扬。”   林巧微报复似的快意笑了起来,“我看你心心念念的初恋,这次,又落到?庚野手里了。”   “——!”   东城区某五星酒店房间里,一声巨响。   手机砸在电视机上,将屏幕撞得四?分五裂。光线昏昧的房间内,被子下的女?人吓得惊叫了声:“祁,祁先生?”   “转过去!侧脸!”   惊怒过后,如山脉起伏的影子被微弱光线的地灯投在了拉合的窗帘上。   祁亦扬死死捂着女?人的嘴巴,逼她的尖叫化成自己掌中的湿漉。   窗帘上山倾海覆,直到?平歇。   男人低头,将晕过去的女?人拎着头发,像对待个?摆件一样,冷漠又厌恶。   直到?她的侧脸被他?摆到?某个?角度。   地灯阴霾下,那个?记忆里的影子恍惚重叠上来。   祁亦扬的眼神忽然就转作温和,他?闭上眼,吻了吻女?人汗湿的长发。   “……别枝。” 第42章   别枝的转正通知,下得比她料想中还要早。   月初的第一个周一,中?午,别枝和乌楚一起在学校食堂吃了午饭,惯例地聊了聊乌楚上?周的学习和生活,然后别枝送她回到调换的新宿舍后,就直接回了办公楼。   由于方德远的那桩事,如今山海大学内各项辅导员工作都抓得很严,连这学期的德育分公示都要求进行期中、期末两次,以示透明?、公开、公平。   这学期的期中?就在?这个月,别枝第一次做这么分支复杂又数量庞大的统计,为免纰漏,只能提前加班加点了。   结果一进?办公室,她就迎面撞见了往外走的毛黛宁。   “啊,吱吱,我正找你呢!”毛黛宁在?她面前急刹车,神情激动?,“你是不是没看学院群里的消息啊?”   别枝拿手机:“我中?午陪乌楚谈心?,没来得及看,怎么……”   屏幕还没来得及抬到眼前。   别枝的手已经被毛黛宁激动?得一把握住了:“你的转正通知来了,估计是已经发进?你邮箱了!刘主任在?群里@你说这事呢,大家都在?恭喜,你快看看!”   “这么快吗。”   别枝有些意外,但神色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是你转正哎,怎么你比我都淡定,”毛黛宁抱着她手晃了晃,“你快回复一下嘛。”   别枝无奈,艰难地把手腕抬了抬:“我也想?,但首先,你要把我的手放出来。”   “啊,哈哈哈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没注意。”毛黛宁连忙松开。   “……”   毛毛大概算是别枝的“事业粉”,在?敦促她这方面格外殷勤。   等监督着别枝在?院工作群里一板一眼地回复过刘主任和其他同事后,毛黛宁见别枝就要关掉微信,连忙拍了拍她手腕:“等等,还有另一个群!”   “嗯?”别枝回头。   “领导不在?的那个,约饭的私人群,”毛黛宁压不住笑,“我们正在?群里讨论,什么时候给你开欢迎会的事情呢。你快进?去,就等你一锤定音了!”   别枝反应过来,失笑:“好啊,图穷匕见,是不是?”   “哎呀,你就体谅体谅我吧。”   毛黛宁蔫了笑也塌下肩膀:“你都不知道,陆易生那个人有多变态,他管我比我爸妈管得都严!不准喝酒,不准泡吧,不准晚归……啊啊啊他简直就是个封建大家长!我又不是他女朋友,他凭什么这么管我啊?”   别枝笑容一淡,不由地晃了下神。   她忽然想?起上?周那人在?便?利店玻璃窗前说的话。   [像玩机车,抽烟,这种最深入,最难戒的爱好和习惯,是会跟人一辈子的。]   [你没想?和我过一辈子,就不该对我提这种要求。]   [将来,别后悔。]   别枝下意识地捏紧了指尖,细微的痛意才叫她从思绪里醒回来。   耳边,毛黛宁还在?愤慨:“……幸亏当初他出国了,不然我爸妈那么信赖他,我肯定是要被管出心?理阴影的!难怪这么大年龄了,长相和履历都金光闪闪的,到现在?还没结婚!谁受得了他?”   “还好吧,”别枝掩饰自?己的走神,一边说着,走回办公桌旁,“陆教授才32岁,又是在?世界排名前十的大学被授予教授职称,年轻有为。我听?乌楚说,连他们班里都有女生喜欢他。”   “你要这么说,那学校里追他的女老?师确实不在?少数……”   毛黛宁下意识接话,跟着反应过来,“不对不对,她们就是离他太远了,距离产生美?!让她们被他管一周,绝对跟我一样,三百米开外见了他都得扭头就跑。”   别枝点了点头:“懂了,你是想?借给我开欢迎会的名义,名正言顺地从你陆教授那儿拿到豁免权。”   “哎呀,不要说这么直白嘛,”毛黛宁蹭到她身旁,“大家说好了,欢迎会时间你定,地点我们定,其余都不用你操心?——你看,时间上?,我们就定这个周六晚上?好不好?”   别枝敲键盘的声音停顿。   毛黛宁想?起来:“差点忘了,你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周末是不是没时间呀?那要不,就周五晚上??”   “嗯,还是周五吧。”   别枝回神,眼眸微弯下来,“虽然还没有计划,但,以防万一。”   “懂,难得的二人小世界嘛,”毛黛宁坐回办公桌后,一边在?群里发消息告诉大家确定时间了的事情,一边顺口问,“说起来,怎么上?周来了一趟后,就没见你男朋友再来学校,接送你上?下班了?”   别枝:“是我不让他来的。”   “咦?为什么?”   别枝的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   原因说起来简单。   那天庚野在?便?利店最后说的那番话,提醒了她。明?明?最早在?两人之间设限的是她,最先情不自?禁、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跨过了那条线的,却也是她。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想?自?己在?医院提出交往时,或许心?里就早有预料了。   别人是愿赌服输,她是明?知会输,仍然想?赌。   因为赌桌对面站着的是庚野。是那个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不朝他走过去的人。   但别枝知道,她不能放任。结局是既定的,戒断反应又最痛苦,她必须在?自?己彻底习惯和依赖他的存在?之前,让自?己抽离出来。   “难道,你们闹矛盾了?”毛黛宁忽然探头。   “没有,”匀速的键盘敲击声再次响起,女孩音色平静,“我跟他说好了,只在?周末见面。”   “……哎?”   毛黛宁惊呆。   怎么谈恋爱还有手动?冷却的。   “对了,毛毛,”别枝想?起什么,回眸,“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有一位长辈,目前在?做成人自?考和同等学力申硕这方面的教育机构?”   毛黛宁点头:“对啊,我们这一大家子,也算是全数投身教育事业了,甭管它?正统不正统吧。”   “能把你那位长辈的联系方式推给我吗?我想?了解一下这方面的事情。”   “当然可以,我再帮你跟我大伯说一声!”毛黛宁掏手机,“不过你这种世界名牌大学背书、还有同行翘楚大佬作导师的高?材生,怎么突然关心?起这种事情了?”   不等别枝回答,邻办公桌小姑娘忽然警觉:“莫非,是为了你男朋友?”   别枝默认,浅笑。   “……服了,你这何尝不是一种扶贫呢,”毛黛宁转回去,感慨万千,“学历扶贫,还得替他操心?以后的学业职业发展,啧啧。你男朋友到底长得什么神仙模样,能给我们吱吱迷得神魂颠倒的?”   别枝顺着毛黛宁推过来的名片,彬彬有礼地发了微信好友申请:“你就别打?趣我了。”   “哪有,我很认真的好不好,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啊,”毛黛宁托起脸,“想?了想?我这辈子遇到的帅哥们里,虽然都不错,但要说能让我做到这个程度的,应该,最多也就惊鹊那位天菜老?板吧。”   提起他来,毛黛宁立刻眉飞色舞,跟着遗憾摇头:“可惜,人家单酒吧那流水,一天下来估计就够顶我们一年工资了,这种好事,这辈子怕是轮不到谁了。”   别枝在?等毛黛宁大伯通过申请,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下。   片刻后,她才有些反应过来。   “这周五,你们定的地方,该不会就是……”   “Bingo!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家酒吧!”毛黛宁暗示成功,喜笑颜开地转回来。   别枝无奈:“你们对它?就这么情有独钟?”   “那是对酒吧吗?那是对酒吧老?板!”   毛黛宁不服气地一昂首,“而且我绝对不相信何芸真加到了天菜微信,这次一定要去看看,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别枝轻叹声:“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没、有。”   毛黛宁侧过脸,笑眯眯朝别枝晃了晃手机,“大家已经说好了,周五晚下班后一起过去,你别想?逃。”   “……”   -   周二。东城区,哲晟律所。   合伙人办公室。   “……肖女士,你先别激动?,是这样,我知道你很想?提诉,但寻衅滋事罪并不是发生单方面打?骂就可以定罪的。它?构成要件之一就需要对方具备肆意挑衅,也就是无事生非的行径,而鉴于你们之间过往纠纷,对方因事起意,所以这个要件并不符合,我更建议……”   “笃笃。”   办公室门?叩响,助理探身进?来,“林律,您的咨询人到了。”   “好,”林哲捂住手机听?筒,“请他在?咨询室稍等。”   两分钟后。   林哲结束了通话,起身出了办公室,顺口问了门?外助理:“咨询人有说是什么案子吗?”   “没有,他说只能跟您交谈。”   “还挺注意保密。”林哲走向咨询室,“我知道了,忙你的吧。”   “好的,林律。”   哲晟律所位于办公楼高?层,俯瞰半个东城区,咨询室的落地窗外更是视野广阔。   林哲推门?进?去,就看见会议桌旁的椅子里,坐着个背对他的青年身影。   “不好意思,前一位委托人耽搁了两分钟,我会在?计时里延长……”   林哲走到距离椅子两米外,忽然顿住。   他狐疑地盯着椅子扶手上?那只看起来有点熟悉的,懒懒散散地垂在?那儿的手。   不等他心?里的预感冒出。   会议椅转过一百八十度,庚野那张脸就不紧不慢地转进?了他视线。   林哲:“……?”   他甚至左右转了转,确定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你?咨询人?”   “嗯,法律咨询两小时,我预约的,”庚野声线压得平直,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语气,眼神却又懒洋洋的,“请坐吧,林律师。”   “不是,你钱多烧得慌啊?找我聊天,还得走预约咨询的途径?”   尽管好笑,林哲还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到底什么事啊,你别这么严肃正经的,我不习惯。”   “我这是尊重你的劳动?价值,”庚野敲了敲桌面,语气懒慢地撩起眸,“请林律师不要浪费委托人的时间。”   “好好好,我算是发现了,你只要碰着别枝,精神状态就很难当正常人来看,”林哲叹气,举手投降,“说吧,这位庚先生,有什么法律咨询服务需要我提供?”   “普法课。”   “啥?”林哲茫然仰头。   “我最近,希望有一个人能从世界上?消失。”   在?林哲瞪大的眼前,庚野倦懒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所以来这儿,请林律师给我上?一节普法课,讲讲伤害罪之类的量刑,用法律的准绳拉住我。”   林哲:“……?”   “哦,普法开始前,能附赠一个私人问题咨询吗?”庚野掀起遮眸的睫,语气难得有了点起伏。   林哲咬咬牙:“你说,我听?听?。”   “我上?周说了不该说的话,把金主得罪了。到此刻为止,她已经有一天零十五个小时没有主动?给我发信息了。”   庚野边说边看了眼手机。   从进?咨询室的门?后,大概数这个问题,他问得最真诚且发自?内心?。   林哲深呼吸,心?说看在?大四位数的咨询时薪的面子上?,不气,不气。   于是他保持微笑:“所以?”   庚野颓懒皱眉:“我没有下海经验,不好判断,这种情况,我是失宠了吗?”   “……”   林哲:“?”   这人花大几千一小时的价格买他时间,就为了给他塞狗粮的吗?   漫长的沉默和对视后。   林哲:“你认真的?”   庚野:“嗯,不明?显?”   林哲:“……那我也认真地回答你,依我看,你这种情况不像是失了宠,更像是失了智。”   庚野:“?”   林哲冷笑一声,推开椅子,起身:“下楼右转,三百米公交站台,坐上?121路车,五站后——界石塔医院,精神科,诚邀您前往咨询。”   庚野靠回椅里,没表情地挑眉:“嘲讽我?”   “我哪敢啊,”林哲直接坐到了会议桌边上?,嫌弃地看他,“说说吧,你都想?让他消失,那是何方神圣啊?”   “你认识。”   庚野缓声,抬了漆黑沉冷的眸,“祁亦扬。”   ——   一小时后,山海大学。   “请我……吃饭?”   正是傍晚,最后一节课课后。   别枝刚结束了今天的工作,走到理学院办公楼外,就被在?这里等她的方韵霏拦住了。   她眼神复杂又无奈地望着面前的方韵霏:“是你男朋友的意思?”   “是啊,”方韵霏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长发,“我男朋友说,上?周多亏别枝老?师,我才没惹出大乱子,而且还麻烦你那么晚跑去派出所,理应请你吃顿饭的。”   别枝眼神凉淡地看了眼手机。   从上?周派出所回来的第二天开始,方韵霏那个富二代男朋友骚扰她的频率忽然加剧,别枝不堪其扰,第一次把什么人从微信里删除拉黑了。   却没想?到,对方锲而不舍到这种程度。   甚至不惜利用他女朋友的名义。   “抱歉,我和我男朋友约好了,”别枝调缓呼吸,“你回去告诉你男朋友,他的感谢我心?领了,这是我分内职责,不需要他做这些额外……”   “别老?师这样见外,那也太让人伤心?了。”   身后兀地响起道男声。   别枝蹙眉,回过身。   站在?她面前的方韵霏一抬头,看清来人,她立刻笑起来,小跑过去,抱住了来人的胳膊:“亦扬,你不是说在?停车场等我们吗,怎么也过来啦?”   “我们别老?师不好请,怕你应付不来。”   男人是对身旁的女朋友说话,眼神却一瞬不瞬地,深盯在?对面素白衣裙的年轻女孩身上?。   停了许久,直到他在?女孩的表情和眼神里,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微小的波澜。   而此刻,别枝望着这张在?光下得以看清的面孔,也终于勾起了对那个在?高?中?时代就早已模糊的名字的记忆。   她有些意外而怔然:   “祁……亦扬?”   男人在?被叫出名字的那一瞬,眼底震颤,像是有什么克制经年的情绪骤然汹涌,冲撞得他胸膛都剧烈起伏了下。   “是我。”   漫长的数秒后,祁亦扬压住了颤声与汹涌的欲念,他缓展开笑,“别枝老?师,方便?一起吃顿晚餐吗?”   别枝难得有些迟疑了。   在?她的记忆里,祁亦扬是和庚野关系很好的朋友,与林哲差不多。三人多数时候形影不离,尽管那会在?班里学生看来,都很不理解——祁亦扬这样一个三好学生,怎么会跟庚野林哲他们走得很近。   别枝见证过一些琐碎小事,也听?庚野偶尔提起过,她大概知道,祁亦扬当年就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模范的三好生。   只是……   “你变化真大,我要认不出来你了,”别枝浅笑,“你是不是早就从你女朋友那里知道是我,才故意说要请我吃饭的?”   “等等,”方韵霏反应过来,惊愕地看两人,“别枝老?师,亦扬,你们认识呀?”   “高?中?同学,同级,也同班。”   祁亦扬终于舍得挪开眼神,敷衍地看了一眼在?他眼里已经快要失去利用价值的“女朋友”,只是当着别枝的面,他还掩饰了些,“这就是缘分吧,你说呢,别枝……老?师?”   祁亦扬再次转回来。   别枝面上?仍漾着浅笑,眉心?却微微蹙起来一点。   不知道是祁亦扬这些年气质变化太大,还是别的什么,他看她的眼神让她有一种诡异的不适感。   可祁亦扬又算得上?是庚野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应当不会。   可能是这人气质大改,从以前的一板一眼斯文温柔变成了如今的玩世不恭风流浪荡,叫她想?多了吧。   “是你和你女朋友的缘分,和我应当关系不大。”   别枝淡淡笑着推了太极回去,她假装抬手,看了眼时间,“我还有约,晚餐的事就不必了。放心?,即便?是看在?庚野的面子上?,我也会替你好好照顾你的小女朋友的。”   说完,别枝朝方韵霏轻挥了下手:“那我不打?扰你们,先走了,记得在?门?禁时间前回学校。”   “知道啦别老?师。”方韵霏不好意思地点头。   别枝朝祁亦扬略一颔首,尽足了“老?同学”的礼数,就要转身离开。   只是她肩膀刚转过微角,身侧垂到一半的手腕就被人蓦地倾身握住了。   别枝一顿,眸色彻底凉了。   她回身,余光瞥过方韵霏愕然的神色,判定了对方的不知情后,将冷淡眼神定格在?祁亦扬身上?。   与之同时,她腕骨一震一脱,不动?声色就将祁亦扬的手挥开了。   “啊,实在?太抱歉了。”   祁亦扬面色表现出一丝慌张,和恰到好处的歉意,足够安抚他身旁单纯无知的女朋友,“我刚刚是想?喊住你,怕你没听?见,太着急了,你千万别介意——”   “祁亦扬,”别枝后退半步,温吞而柔和地抬眼,“你有病吗?” 第43章   “祁亦扬,你有病吗。”   像是温温柔柔的一刀倏地划过,所有?平和的假象被斩碎,剥落。   空气在两人对峙的眼神间凝滞。   几秒后,祁亦扬忽然笑了?:“啊,被发现了?。”他在别枝清凌淡漠的注视下退后,“差点忘了?,你现在是心理学的高材生了吧?这不是正?好吗,我?有?病,你能治。”   “没有?国内从业执照,不好意思,我?治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别枝漠然说完,就要转身。   “我?本来以为?你和从前不一样了?,”祁亦扬眯起眼,“现在看,原来还是一样啊。那庚野呢,他对你,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我?不想听?一个陌生人讨论我?和我?男朋友的关系。”别枝凉冰冰地瞥过他,视线落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方?韵霏身上。   “和你男朋友去吃饭吧。”   祁亦扬目光定格在别枝身上,没动,只从裤袋里拎出车钥匙,目不斜视地递向一旁:“去车上等我?。”   “……”   方?韵霏迟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别枝,最后还是接过了?钥匙,转身走了?。   别枝蹙眉,从离开的女生背影上抬起视线,直直地刺向祁亦扬:“我?们之间?无旧可叙,更不用支开你女朋友。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和目的,我?不关心,也?不会配合你。你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说完,别枝睫尾掀起,“我?说的够明白了?吗,祁先生?”   “明白啊,不能再明白了?,”祁亦扬笑起来,甚至还配合地鼓了?鼓掌,“所以我?说你一点都没变,除了?庚野以外,你好像对谁都不上心。”   “……”   别枝懒得和他废话,更不觉得有?什么必要跟他辩解自?己是怎样一个人。   于是她像没听?到一样,转身就走。   “哎,你就不想知道,庚野这些年有?多?少变化吗?”祁亦扬带着恶劣笑意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   别枝身影未停,径直向外走:“不想。”   “噢?这个意思是,你对没有?参与的他这七年的时间?里,交了?多?少女朋友,做了?什么事情,其实全都不在乎?”   “——”   别枝身影骤停,难抑的薄怒终于覆上女孩眉眼:“我?……”   话音消失在她视线抬起时。   夜色降临,校园里灯火初起。   最近一盏亮起的路灯下,萧瑟的秋凉里,无声站着道身量修挺的侧影。   那人穿着薄款的黑色皮风衣,长及脚踝,双手?懒懒抄在大衣口袋里,他凌冽深刻的面?部轮廓被夜色修饰到极致,只是没什么表情,此刻就垂着冷峻眉目,和旁边草丛中蹲着的一只小猫对视。   直到别枝看见他,蓦地停声。   青年好像才结束了?对视,侧回过头。   路灯投下的灯火从那人清绝眉眼间?缓缓掠过,光色渐次点亮他眼眸深处,又熄灭,像是慢放的老电影,叫身周一切都沦为?噪点下的衬托。   唯独他一个人,在那片恍惚的光色里,清孤孑然地站着,像一直在等什么。   任无尽无望的时间?长河从脚边淌过,他不曾动摇地等着。   “庚野。”那种好像和整个世界脱节的疏离感,叫别枝下意识地喊出他名字,她向着青年的方?向踏出一步。   庚野没动。   他的视线在别枝身上停了?一停,又掠过她,落到她身后。   别枝忽然意识到,庚野应该听?到了?。落了?夜后的校园里,在秋凉中如此安静,足够他在这样的距离下,清晰地听?见祁亦扬最后的话声。   别枝一哽。   意识到这个问题,让她有?种莫名的,像是妻子出轨被丈夫发现、被抓包时还在讲他坏话似的紧张。   “不是……”   女孩难得有?点慌张。   只是不等她朝他跑近,就见那人侧回过身,走向她这里。黑色长风衣敞着,里面?是极简的纯白T恤和黑色修身长裤,白T尾收进了?长裤裤腰内。   风衣随他走来的动作被拂向两侧,白T叫风吹得贴在那人腰腹前,时不时勾勒出他清瘦紧实的腰线。   几步后,庚野就停在了?别枝面?前。   他倾了?倾身,握住女孩手?腕,动作轻缓地将她到身后,然后庚野才抬眼。   漆眸冷得像浸着冰,望向祁亦扬。   祁亦扬盯着庚野的手?,好几秒才笑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没对你女朋友做什么。最多?是出于兄弟情义,帮你试探一下,她现在对你的感情如何。”   顿了?顿,祁亦扬笑着歪了?头,望向庚野身后被拦了?半道身影的女孩,“毕竟……”   他慢条斯理地拖长了?声音,将目光拉高到庚野身上,“她七年前就抛弃过你,你忘了??”   “——”   别枝兀地抬眸,惊怒交加。   不过没来得及发作,反倒是被握着她的修长指骨慢慢收紧,像是安抚或阻拦,庚野拉住了?她。   拿眼神?抚平了?身后快要炸毛成刺猬的小猫,青年才缓缓回过身,“你算什么东西。”   庚野话声懒散,清直,半点嘲讽的意思都没有?。   连神?色间?也?是冷漠的平静。   “我?和她之间?,什么时候轮得着你一个无关的外人来试探了??”   祁亦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开始狰狞。   庚野却漠不在乎,拿冷冰冰的眼神?一瞥祁亦扬身后,他懒散着声:“祁亦扬,太低级,又难看,认识你快成我?的人生污点了?。”   “在你让我?在我?女朋友面?前更丢人前,快滚。”   “……好啊,不打扰你们了?,”祁亦扬狰狞地笑,转身,“抓紧时间?,趁她下次抛弃你之前,多?享受享受。”   “——”   庚野眼睑蓦地抽紧。   皮风衣敞开的领口间?,冷白脖颈上紧绷的青筋也?跟着猛地一跳,像是张蓄势将发的劲弓。   最终那些汹涌还是都按捺下去,庚野没忘,别枝还在他身后。   他回过身。   牵着女孩的指骨松开,就要垂回身侧。   别枝想都没想,跟过去反握住了?他的指节。   “?”   庚野似乎有?些意外,垂低的睫撩起来点。   看清女孩眼神?里难得的一点慌张,他笑了?声:“不是不让你牵。”   别枝尴尬地松开手?。   两人并?肩,庚野换了?另一只手?牵住她,往校门方?向走:“他再来学校,你就打电话叫保安。”   “好。”别枝这会正?因为?被祁亦扬反复提起的“抛弃”而心情复杂。   她难得蔫低着头。   直到头顶,那人听?着低哑散漫的声音荡下来。   “刚刚我?过来前,你说‘不是’,”庚野眼尾低了?下来,长睫半遮过他的眸色,“不是什么?”   别枝顿了?顿:“我?怕你听?见他的话,误会了?。”   “所以,不是什么?”庚野却不肯放过这个问题,“不是不在乎我??”   “……你别听?他的就好。”别枝转移话题,“你怎么突然来学校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平常工作太忙,你又累,我?们等周末再见面?吗。”   “你那不叫说好,叫金主的单方?面?命令。”   “是协商,”别枝轻声反驳,“你又没有?提出异议。”   “我?敢有?异议么。”   庚野停身,似笑非笑地望下来,垂低的眼睫尾梢像是压着点夜色的凉薄:“金主的命令都敢不听?,万一再直接给我?免了?,那怎么办?”   别枝被他哽住,微恼地抬眼:“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金主……?”   “行,”   庚野懒腔慢调地,“听?金主的。”   别枝:“……”   那天晚上庚野把别枝送到了?她的社区楼下,但没上楼。   两人站在楼道口,谁都没说话,直到一楼的感应灯在别枝背后熄灭了?,无边的黑暗将周身笼罩。   只余下庚野身后,楼外影绰的或远或近的灯火。   昏暗里,终于还是庚野低下头,屈服了?似的低笑了?声,将额头侧抵在别枝颈边。   “论耐性,谁比得过你。”   笑过后,他叹了?声气,“就这么不想我?出现在你家里?”   “不是,”被庚野额前的碎发弄得颈边微痒,他的气息又灼人地近,别枝把脸往另一个方?向不自?在地转了?点,“廖叶今晚在家……不方?便让你上去。”   “原来如此。”   庚野故作松气,“我?还以为?我?职责都没履行,就提前失宠了?。”   别枝忍了?一路,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你不要总是强调这种话,万一被人听?到,他们会信了?的。”   “怎么,对你名声不好?”   “是对你——”她不想他被任何人看轻。   别枝下意识辩驳,却撞见了?那人支起头颈,从碎发间?望下来的,像熠着散碎星芒的眼眸。   她就卡了?壳。   “怎么不说了?,”庚野轻叹,屈起的指骨蹭过她下颌,若即若离地悬着,“说吧,多?说几句,让我?觉着祁亦扬是错的、你其实在乎我?,只是假装不在意。”   别枝一僵,避开了?他的手?:“你不要听?他的。”   “好,我?只听?你说,”庚野压下微微颤栗的叹息,他的手?垂落,无意识地握住了?她垂在两侧的手?腕,“哪怕是骗我?也?行。别枝,说你不会再抛下我?,不会再头也?不回地离开……只要你说,我?就可以一直等下去。”   楼道里漆黑,死寂。   “我?不想骗你,庚野。”   别枝轻声开口:“我?会陪你走出这片暂时困住你的泥潭,但我?大概……没办法陪你走完你人生的全部。你值得更好的发展,也?会遇到更好的选择。等到那一天,我?还是会离开。”   庚野沉默许久,哑声笑了?,声线颤栗:“你是救世主么,别枝。”   他松开她的手?,向后退了?两步,“我?和你的那些学生,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你只是看不得身边的人堕落?……那你真是伟大啊,显得我?狭隘又自?私。”   “庚野,你别这样,”别枝蹙眉,“更好的选择,有?哪里不好么?”   “哪里都好。但如果不是我?想要的,就哪里都不好。”   庚野冷声,字句如钉:“至少在我?身上,收起你救世主的善心。如果你只能给我?这个,还迟早都要收回的话,那我?宁可不要。”   说完,庚野转身走出了?楼道。   -   冷战来得猝不及防。   甚至别枝都有?些无法确定,庚野那天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究竟是不是要分手?。   在这方?面?她是纯粹的零经验零参考。   经历了?问答帖事件后,别枝已经彻底不相信互联网和大数据了?。而放眼现实她的周围,能够求助的对象,似乎也?只剩下了?毛黛宁一个。   经历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的断联后,别枝终于忍不住,问到了?毛黛宁那儿。   模糊了?关键信息,将大概的对话交代过后,别枝看向了?毛黛宁:“……我?也?分不清,这算是冷战,还是他单方?面?地宣告分手?了?。毛毛,你觉得呢?”   “我?觉得?”毛黛宁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别枝,上下打量,“我?觉得是我?小看你了?。”   别枝:“?”   毛黛宁由?衷地说:“渣男话术被你运用得如此熟练,可怜的大帅哥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要是没谈过恋爱,那绝对是天赋异禀,适合开班授课啊。”   “渣男……话术?”别枝懵了?,“我?吗?”   “对啊,你听?听?你说的,陪他走一段,但不会走下去,等到他遇到了?更好的人,你就放手?,祝福他……这跟说‘对不起,我?只是暂时玩玩你,没有?真的要负责’有?什么区别?”   “可是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很认真的,除了?病……除了?最关键的节点外,我?都对他说的都是心里话。”   毛黛宁点点头:“唔,那区别就是你在很认真很真诚地渣他?”   别枝:“……”   “可怜的大帅比,现在一定是猫在哪个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呢,可别被趁人之危了?。”毛黛宁原本是玩笑,见别枝没表情但眼神?幽怨地望向自?己,她顿了?下。   毛黛宁凑近,问:“真喜欢他啊?”   别枝安静地垂了?眼。   办公室里早就走没了?人,玻璃窗外夜色将近,昏昧能够藏起她所有?的细微表情。   这个时候说谎的话,谁也?不会察觉。   可她忍了?很久很久了?,她不想说谎。   “喜欢,”别枝听?见自?己声音很轻,带一点细微的颤,“很喜欢。”   毛黛宁有?些茫然:“那为?什么不能一直在一起?”   别枝没有?解释。   “哎,那就很难办了?,”毛黛宁挠挠鼻尖,“本来还想劝你,职场得意,情场失意,那是很正?常的事情……要不你去哄哄他?你男朋友好哄吗?”   别枝想了?想,诚实作答:“没哄过。”   毛黛宁噎了?下:“你不会是,从来没对他撒娇过吧?”   别枝更加茫然的眼神?回答了?她。   “……好,”毛黛宁扶额,“真好,这就是天赋玩家吧,不需要哄男人,男人自?然会前仆后继地往上凑的。”   “不过按我?经验,大帅哥们一般都很不好哄,因为?从小被女孩子们哄到大的,”毛黛宁同情地看向别枝,“而且听?起来,他最后跟你放的狠话,也?确实是分手?的意思更明显一些。”   “……”   别枝没表情,但很明显彻底蔫了?,顺着桌子趴了?下去。   那个眼神?无望也?没光了?的小表情逗得毛黛宁差点没忍住上手?掐一掐。   就在此时,昏暗的办公室里,别枝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起屏幕。   跟着,就是来电的震动声。   办公椅里的女孩一下子坐直了?,期盼地拿起手?机。   陌生号码。   别枝又一下子蔫了?回去。   女孩叹气,没精打采地拿起手?机:“喂……”   “别枝老师。”对面?是个熟悉的男声。   原本趴在那儿的别枝忽然蹙了?眉,跟着,她一点点从椅子里直起身。   到彻底坐直时,霜色似的凉意覆了?她浅色瞳眸。   “祁亦扬?”   “噢,听?出来了?,真荣幸,是我?。”   “……”   想起前天晚上冷战的导火索就是这个人,别枝就恨不得把他从电话那头拎出来,过肩摔个十回八回。   她缓慢呼吸,语气淡漠:“你再这样骚扰我?,我?就要报警了?。”   “哎,别误会,我?是替我?女朋友请假的。”祁亦扬笑着说,“方?,方?什么来着?算了?,反正?别枝老师你知道是哪一个吧?”   别枝眼神?凉彻:“方?韵霏。请什么假,让她自?己打给我?。”   “那可不行,她这会儿在酒店浴室里呢,”祁亦扬说着,抬了?下手?机,给别枝听?似乎离得很近的,一门之隔的淋浴水声,“听?她说,你们学校女生宿舍楼晚上还有?门禁?她今晚不回去了?——陪我?在酒店过夜。”   “……”   别枝微微咬牙,“祁亦扬,你还是人吗。”   “啧,别枝老师,好好的怎么还骂人了??”祁亦扬听?起来更愉悦了?,声音都有?些高昂,“我?替她还了?砸酒吧的钱,她今晚是自?愿陪我?睡觉的,怎么叫我?不做人呢?”   “她还是个学生。”   “她可已经成年了?,”祁亦扬笑了?,“你就算报警,你情我?愿的事,也?没人会管的。”   “……山海大学本科生无故不可以外宿,必须提前申报请假。”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别老师,不如你给她扣分好了?,”祁亦扬放轻了?声,像是最近地贴上手?机,声音沙哑,“反正?我?又不在乎她,你知道啊。”   “——”   别枝气得霍然拍了?桌,“祁亦扬!”   “诶,听?着呢,别枝老师可以再大点声,我?录下来,今晚还能助助兴。”   别枝生平第一次有?种被人气得上头的感觉。   她深呼吸,闭眼后,再次睁开:“好,我?准假了?。她只是我?的几百个学生之一,怎么谈恋爱是她的事情,随便你们。”   说完,没给对方?任何回话的机会,别枝直接挂断了?电话。   别枝阖眼,呼气,吸气,同时在心底默念——   成年人恋爱自?由?。   成年人有?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权利和义务。   默念到第三遍,她紧紧攥在掌心的手?机忽然又震动了?下。   这次是一条短信,来自?不久前通话的号码。   【RJ酒店,6001房间?。欢迎别枝老师过来查寝。】   别枝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秒,拨了?一班团支书的电话:“钱浩生,和方?韵霏的室友确认一下,她今晚在不在寝室。”   钱浩生的微信很快发过来了?:“老师,方?韵霏不在,她室友说她今天下午一下课就被男朋友接走了?。”   “嗡。”   陌生号码,第二?条信息。   【别枝老师今晚不来查寝的话,我?会有?点伤心。明天一早,可能就还是要麻烦你来接方?韵霏才行了?。】   “……”   别枝推开椅子,转身,拎起背包。   旁边从那声拍桌后,就大气不敢出的毛黛宁连忙插话:“吱吱你要去哪儿啊?”   “我?临时有?点事情要处理。明天见。”   别枝朝办公室外走去。   半小时后。   RJ酒店,60层,6001房间?外。   “叮咚,叮咚……”   客房门铃声在空荡的套房内响起。   套房的客厅内,窝在沙发角里,百无聊赖地换着酒店电视频道的祁亦扬扭头,眼睛亮了?起来。   他起身,刚要走过去,想了?想,将身上的浴袍解开,脱下,随手?拽了?一条客用卫生间?的浴巾,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   然后祁亦扬才朝着房门走过去,按下把手?,他扬起笑容,猛地将门拉开:   “别枝老师,很高兴,你还是来——”   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一身皮风衣的青年靠在门旁,懒垮着肩,闻言他才倦懒冷漠地撩起眼,漆眸上上下下一扫,将只围了?条浴巾的祁亦扬打量了?遍。   然后庚野勾起了?个冷淡嘲讽的笑,他偏开了?脸。   “这点底牌,跟谁女朋友浪呢。”   祁亦扬脸上的表情晦沉下来,目光阴恻:“怎么是你?”他不死心地往走廊里看。   “别看了?,退回去,再脏了?服务生的眼。人做的是体?力活,你又没付精神?损失费。”   庚野懒洋洋地转回来。   下一秒,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出手?,一把薅住了?祁亦扬的头发,将人狠狠掼在了?走廊外的墙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   祁亦扬“操”了?一声,反手?擒拿,却被庚野提前预料,在他后腿弯上狠狠一踹,直接叫人跪在了?地上。   庚野抬腿,长款皮风衣下,黑色短靴冷漠地碾在了?祁亦扬背上,用力踩下。   刚要直身的祁亦扬就被狠狠地踩回了?地上。   庚野缓慢俯身。   到此刻,他漆黑眼底压着的戾意终于显露几分。   “你要是几把痒得厉害,就出去找块树皮蹭蹭,别他妈闲着没事朝我?女朋友发骚。”   庚野压低了?腰,折起的直挺长腿狠狠踩下。   他声线沉冷得像浸了?冰碴。   “祁亦扬,你现在就是块烂泥,不配污了?她的眼。有?本事弄死我?,看她会不会看得上你——明白吗。” 第44章   RJ酒店,60层电梯间内。   别枝背靠在拐角廊柱后,竖耳听着身后走廊尽头传来的声响,从方才的冲突,到?此时渐渐平歇下来。   她松了口?气。   看来今晚不会有更大的事情了。   紧攥在掌心的手机被别枝松开了点?,她下意识地?切换界面,点?进?微信里。   最上面是三十?分钟前,她发给庚野的一条信息。   【木支】:我好像又要去做“救世主”了,庚野。   【木支】: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别枝微微蹙眉,不确定地?想?。   这应该……可以算作毛毛说?的撒娇了吧?那现在他来了,她算是把人哄好了吗?   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出?结论,别枝就忽然察觉什么,抬头看向一旁。   星级酒店的走廊地?毯防噪音效果太好,别枝一丁点?脚步声都没听?到?,等发觉不妙时,她已经看见了皮风衣长尾摆的一角黑色晃进?视线,躲是来不及了。   别枝飞快地?收起手?机,假装淡定地?目视前方。   而那道?身影从长廊后拐进?电梯间,走了两步后,庚野蓦地?一停,抄着风衣口?袋的手?抽出?半截来,又缓缓插回去。那人眼尾微微扬起,似乎也没想?到?别枝在这儿。   “不是说?好,让你在楼下大堂里等我……”   庚野忽然想?起什么,眼神微微闪烁了下,“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别枝轻歪了下头,像是在判断庚野问出?这个问题的原因?。   直到?青年在她的注视下,原本情?绪未褪尽而有些晦沉的眼神都轻飘飘挪开,神色不自在起来。   别枝恍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原本挪开的眼神,立刻被庚野转了回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别枝。   好像,有点?紧张。   尽管从他清俊冷淡的侧颜和黑漆漆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   但别枝就是能觉察出?来。   女孩不由地?抿起唇角,努力压下那点?弧度:“嗯,我上来是在你说?出?树皮和蹭蹭那句话,之前。”   庚野:“……”   操。   默然数秒,青年转开了清俊侧颜,他像无事?发生地?俯身,从皮风衣口?袋抽出?冷白修长的指骨,状似随意地?去点?了下电梯按钮。   然后那人就势面向梯门,背对别枝,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冷峻清拔又沉默的背影。   除了有点?僵以外。   别枝更想?笑了。   女孩从廊柱前起身,走过去,停到?和庚野并肩的位置:“我那个学?生,确实不在房间里吧?”   “嗯。”   一个高冷的单音节。   别枝点?了点?头,平静顺滑地?转移话题:“原来,你平常和他们是这样?说?话……”   “嗯?”庚野冷冰冰地?抄着口?袋,侧眸斜睨下来一个眼神。   换了旁人大概会被他气势镇压。   别枝偏巧是唯一的那个例外。   于是女孩像毫无所察,只在他的注视下,跟着把视线平抬回前方的金属电梯门上:“确实有点?意想?不到?。我听?见第一个词的时候,还?以为是听?错了。”   “别枝。”   旁边沉声警告。   “没关系,我不会因?为你说?了那样?的词,就对你有什么偏——”   “见”字未出?。   别枝已经被忍无可忍的庚野回身一握手?腕,拎转到?面对面,不等她做出?反应,他凌长指掌干净利落地?覆过了她唇前,弯腰把人压在了电梯门旁边的大理石墙面上。   青年漆黑又晦沉的眼眸近在咫尺,长而微翘的睫毛更像是要扫到?她鼻尖上了。   “嘘。”   然而距离这么近,呼吸都可闻,那人却只是沉晦着眸色盯了她几秒:“再胡说?,我要给你灭口?了。”   别枝不能说?话,但动作很慢地?眨了下眼。   庚野轻易就读懂了她的意思。   ‘我没有胡说?,刚刚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我可以说?,你不行。”   庚野语气散漫地?宣扬着自己的双标言论。   顿了下,青年眼神里难得掠过点?狼狈的恼色,声音低了截:“况且,我怎么知道?你那时候已经跟上来了。”   别枝抬手?,拽下了他捂着她的手?掌。好在庚野原本也知道?她痛点?的毛病,没用多少力气,很轻易就被她挣脱。   女孩仰脸,眼神澄净又淡定:“我又不是学?生了。听?见也没什么。”   确定别枝没有因?为这句话对他产生什么不好的观感,庚野眼神稍霁。   他将手?抄回皮风衣口?袋,直回身去。   恰巧电梯在此时抵达,两人一前一后,庚野随意又自然地?单手?侧拦住了梯门,等别枝走进?去后,他才跟在她后面一同进?了电梯厢里。   向下的电梯厢里安静。   别枝主动开启话题:“明天晚上,我们院里同事?要给我开一场欢迎会,你……”   “别误会。”   庚野冷声冷气,倦垂着眼目不斜视地?站在她旁边,“我今晚陪你过来,只是不想?你有危险,不代表两天前我在你家楼下说?过的话作废。”   别枝一哽,回眸看他。   “怕你忘了,我再说?一遍。”庚野语气懒洋洋地?说?着,却不与她目光有任何接触,“随时要收回去的一视同仁的善心,我不需要。在你彻底考虑清楚,你对我是不是真?的只有这点?善心前,我们的关系也一并搁置。”   余下的沉默里,电梯抵达一楼大堂。   庚野上前,侧扶住了梯门,他懒懒回眸,睨向电梯厢角落里依旧神色平静但又好像哪里有点?蔫了的女孩。   喉结隐忍地?滚了滚,想?说?的话险些脱口?,但庚野最后还?是逼着自己转开了眼神。   “我今晚还?有事?,就不送你了,让我朋友开车载你回去。车在楼外,你出?去吧。”   别枝回神:“不用麻烦你朋友,我可以自己打车回。”   庚野冷漠地?瞥过她:“我不想?多费口?舌。”   “……好。”别枝从他身前走过,安静温吞,“谢谢。”   直到?站在酒店大堂内,目送着夜色里,那辆轿车在视线中翩然远去。   庚野才缓缓松开了捏得发白的指骨。   他拿起手?机,拨出?电话,打给了林哲。   安静又空旷的大堂里,青年低哑消沉的声线里透着点?难抑的躁戾:“你确定,你说?的这套以退为进?真?的有用?”   “不是我说?的,是我专门高薪咨询的情?感专家说?的,人家那可是专业的婚姻调解大牛!”林哲信誓旦旦,“你也不想?只能提心吊胆地?待在包养位上,还?要时刻提防再被踹回备胎位吧?”   庚野低叹了声,从再看不见那辆轿车的落地?窗外收回视线,他侧靠到?大理石堂柱前:“我更不想?直接归零。”   “可我觉着你现在和零进?度也差不多啊。”   庚野懒腔慢调地?从鼻腔里哼出?声“嗯?”   感受到?致命威胁,林哲立刻改口?:“额,我的意思是,你要相信自己。”   “相信什么?”   “嗯……比如,相信你在别枝面前永远可以无限刷新底线的能力?”   “说?人话。”   林哲:“要是真?归零了,那你就发挥天赋特长,去色'诱她嘛。”   庚野:“……”   “?”   -   周五一早,别枝将昨晚的事?合祁亦扬发来的信息截图,一同发给了方韵霏。   听?团支书钱浩生的“线报”,方韵霏昨晚是在门禁时间前就自己打车回来的,室友说?她貌似和男朋友吵架了,闷闷不乐了一晚上。   早上信息发过去后,别枝中午就收到?了“最新线报”,说?方韵霏上午在宿舍里哭了半上午,一边哭一边骂,中午又和舍友一起去食堂,点?了三份猪蹄炖粉条,这次变成了一边吃一边哭一边骂。   “渣男”“大猪蹄子”之类的词汇不绝于耳。   别枝听?了放心很多。   能宣泄出?来,基本就说?明问题不大了。   果然,下午她就收到?了方韵霏的微信,小姑娘赌咒发誓要洗心革面,还?为祁亦扬骚扰的事?情?跟她道?了歉。   回了个好好学?习的表情?包,别枝安心处理其他工作去了。   傍晚六点?。   随着下班时间的到?来,办公室里的躁动也再压不下。由毛黛宁牵头,最高效率地?分配好了车辆和各车内的同乘人后,她就火急火燎地?拉上别枝下楼。   楼梯间里,见毛黛宁这副按捺不住的兴奋模样?,别枝也有些忍俊不禁:“至于吗,去趟酒吧,你怎么高兴得像猴子放山了一样?。”   “不是像,我就是,这俩月苦得堪称理学?院头号吗喽,”毛黛宁一边下楼,一边喜笑颜开,“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啊,我毛汉三可终于熬到?解放的这一天了!陆易生这两天还?有个学?术讲座要飞邻市,今晚他管不到?我了啊哈哈哈哈哈……”   别枝有些同情?地?跟在后面。   看毛黛宁这个美妙的精神状态,是被管制得有点?要退化成猴了的节奏。   两人刚到?一楼,正要穿过大堂,就听?一声女声从旁边响起:“别枝。”   别枝停住,回过头,就看到?了在派出?所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巧微。   穿着一身夜场装的年轻女人原本蹲在墙角,此刻喊着她名字才起身,也难怪别枝刚刚下楼没有注意到?。   “咦,吱吱,这是你亲戚吗?”毛黛宁问。   别枝顿了下:“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们有点?像——”   “别小姐,”走过来的林巧微笑嘻嘻地?换了个称呼,“方便谈谈吗?”   毛黛宁于是没了后半句。   这个称呼显然不会是亲戚之间的语气。   别枝沉默了下,对毛黛宁说?:“毛毛,你稍等我一下。”   “那我出?去等你?”   “好。”   别枝回眸,敛去了笑色的眸子淡淡望着林巧微:“有什么事?,说?吧。”   林巧微正眯着眼打量她,那个眼神是有点?轻蔑的,配合着她的笑脸,很有几分挑衅。   但这个表情?在别枝那儿没能收到?任何反馈。   她平静地?望着对方:“如果你不想?说?,那我就走了。今晚还?有约。”   “等等,”林巧微绕拦到?别枝身前,跟着神色一软,“因?为别小姐长得漂亮,我就多看了几眼嘛,你怎么还?不耐烦了呢。”   “说?。”别枝低头拿出?手?机,确认时间。   然后像是随手?拨了一下,屏幕没有熄灭,就叫她垂手?放在了口?袋里。   林巧微笑容僵了下,低头,将头发别到?耳后:“嗯,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到?别小姐这里求个情?——求求你,能不能把庚野还?给我呀?”   别枝一顿,抬眸:“我把庚野,还?给你?”   “是啊,”林巧微苦下脸,“别小姐学?历高,条件好,长得也漂亮,工作又体面,追求者多得数不清吧?哪像我,如果连庚野都被你抢走了,那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太爱他了,别老师,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就算他是把我当作你的替代品,我还?是喜欢他,我不在乎是谁的替代了,真?的!”   “求求你,能不能就把他还?给我……”   正声情?并茂地?演着,林巧微余光就扫见别枝身后楼梯里,几位辅导员老师结伴下来的身影。   几人看见别枝,脚步也慢下来。   “别老师,你还?有事??”   “别老师,求求你了!”林巧微攥着别枝的衣角,忽然提了截声量,跟着就是声泪俱下,“我真?的离不开庚野,你就把他还?给我吧!”   “……?”   几位老师步伐都有不同程度的停顿。   跟着,震惊、意外、不解的目光夹杂着,程度不一地?落来。   徐成磊最先反应,皱眉问:“别老师,需要我打电话叫保安室来人吗?”   别枝恍惚了下,回神:“不用。”   她习惯地?将垂到?耳边的碎发向后拂去,做到?一半她就停顿了下,别枝有些眼神微妙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又回过头,去看一边哭着一边楚楚可怜地?看向自己的林巧微。   在对方再次开口?前。   别枝忽地?出?声:“祁亦扬让你来的,对吗。”   “——”   林巧微刚张大的嘴型就那么僵住了。   她眉尾耸起,眼神更是慌乱里难掩震惊地?看着别枝。   这点?微表情?没能逃过别枝的眼,也让她得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   别枝轻哂:“看来昨晚,庚野是把他教训得不轻,让他连这种下作手?段都用出?来了。你回去帮我问问他,我记得高中时候他脑子还?不错,现在是怎么了,叫酒精灌成弱智了吗?”   林巧微反应过来,还?是有些难置信:“你,你不信我说?的?”   “你是祁亦扬的前女友,祁亦扬昨晚和庚野结了仇,今天傍晚,你就跑来我工作的地?方,试图挑拨离间,还?要闹大,让我出?丑。”   别枝心平气和地?总结完,抬眸:“这些还?不足够我不信任你?我劝二位,不要用自己的智商,揣测旁人的逻辑思维能力。”   别枝说?完,也懒得再和她费口?舌,转身就往楼外走。   “等等!”   林巧微陡然回过身,脸色难看地?快追了两步,停到?别枝面前,她死死瞪着别枝,“我不信,只要你真?在乎庚野,我不信我说?了那样?的话你会一点?都没疑心!”   别枝漠然:“需要我叫保安来带你出?去吗?”   “我是祁亦扬的女朋友没错,可我认识庚野,庚野也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发生过什么?”林巧微疾声,“就算清醒的时候不会,那他喝醉以后呢?你怎么能断定,我们一定没发生过什么?!”   [她之前的男朋友,我认识,一起喝过酒。]   庚野的低声像再次荡回耳边。   像是看见女孩坚如壁垒的淡漠情?绪里,终于多了一丝缝隙,林巧微表情?里掠过快意。   她趁机上前,用最轻、最暧昧缱绻的声音在别枝身前:   “……刚刚我们在玩啦,现在他去洗澡了哦。”   “你有事?呀?”   别枝兀地?抬眸。   “这两句话听?起来如何,耳熟吗,别小姐?”林巧微无辜又无赖地?笑睇着她,“你还?有印象啊?”   “原来,”别枝安静着声,“那晚是你。”   “是呀,那就是我和庚野见面、喝酒、睡觉的第一晚呢,”林巧微趴到?别枝耳边,“他在床上超猛的。”   “……”   别枝终于蹙了眉。   理智和感性在大脑内果然是分区管理。   明知道?林巧微和祁亦扬的目的,明知道?林巧微在说?谎的概率是无限趋近于一。   但就像有只很小很小的虫子,在她心里悄然地?蚕食着,让她反复强迫自己忘记又反复想?起那个无限趋近于零的可能性。   “你说?得对。”   几秒后,别枝就轻声开口?。   在林巧微那个得意的神情?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时,别枝拿出?了手?机,给林巧微看从方才就一直亮着的屏幕。   林巧微看清屏幕上的字,脸色一变。   {录音中。}   别枝当着林巧微放大的瞳孔,点?下了暂停,保存。   然后她淡声:“是人就会关心则乱。我在乎他,所以我不可能心无芥蒂。你说?的这些话,我会去和庚野一一求证,至于其他的……林小姐要不要找人问问,公开造谣和诽谤他人名誉,是什么罪名?”   林巧微脸色煞白。   别枝本就随口?吓她的,见林巧微反应,她反而轻声笑了:“看来,我也不需要问了。”   别枝作势往外走,还?停了停,晃了晃录音界面,问:“林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有的话,我再录一段。”   “……”   林巧微像是哑巴了,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愤愤瞪着她。   别枝也不在意,她放下了手?机,朝外走去。   直到?将要跨出?楼门的那一刻,女孩忽然停了停:“哦,对了。”   她转过身,披着身后漫天的落日与绯色,就拿那双澄净又安然的眸子,她平静地?望了林巧微几秒。   “真?奇怪,”女孩轻声疑惑,“很多人都说?你长得像我,可为什么,我自己一点?都不觉得?”   别枝转回身,自言自语地?轻声着。   “我们,哪有半点?像了。”   没有嘲讽,没有挑衅,是最自然而然的平铺直叙。   “——!”   却叫身后,林巧微的脸和脖子一下子涌上了大片血色,涨得通红通红。   像被人隔空甩了一记耳光。 第45章   山海大学,西?门外。   今晚的天空是印象派,暮色刚为天边釉上了一笔由浅黄渡到深橙的油彩。   别枝开着她的白色小轿车,披着霞色的倒影,载着毛黛宁按导航从西?门拐了出来。车身前的右转向灯忽闪了几十下,终于汇进了门外络绎不绝的车流里?。   毛黛宁抱着安全带窝在副驾里?,一边拿手机嗒嗒嗒地回着辅导员群里的催促消息,一边感慨:“报应啊。本来我还藏着点私心?,给咱俩安排的车是先遣部队,这下好了,成殿后的了。”   “先到有什么福利吗。”   “那当然有!我都想好了,要是咱俩先到了,就?尽量让侍应生给我们找个宽敞的桌台,不要边边角角那种,然后再在沙发里?选个视角最好的,最佳观景位!”   “观景?”别?枝莞尔,“你怎么好像是去旅游的?”   “这就?是你没见过,不懂了吧?旅游哪有那种绝色可看?。”   毛黛宁回完消息,捧着手机作祈祷状:“可惜了,天菜都是小概率随机刷新,比我保底十抽前出金的概率都低,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沾沾你的转正福气?,让我再撞见一回。”   别?枝打转向灯,浅笑着应:“好,希望你能见到,顺便弥补一下我今晚让你丢掉了最佳观景位的罪过。”   “那可不够,”毛黛宁表情严肃,“想弥补我,今晚就?不准找借口提前溜掉!”   别?枝轻叹:“既然是给我开的欢迎会,那我想先走,也不合适吧。”   “不错不错,小别?同?志,你能有这个觉悟就?好!”   “……”   下班高峰的车原本就?多,两人?靠插科打诨消解着无聊,别?枝还是开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在早已落了满城的夜色里?,拐进了峰山路。   “到了到了,那里?,前面右拐,进他们酒吧的院内停车场就?行。”   别?枝分出注意力?,望向毛黛宁伸手指着的方向。   和她想象中绚烂多彩的酒吧招牌不同?,毛黛宁他们常来的这间酒吧,招牌是纯黑底,在夜色中几乎隐没,唯有冷色调的细小白灯在黑暗里?勾勒出一轮圆来,像浓夜里?一盏清明的月。   而在圆的右下角,残缺位置,用同?色灯带冷淡地勾勒出了酒吧的名字。   “惊鹊”。   别?枝微怔:“这间酒吧,原来是写作这两个字吗?”   “对呀,”毛黛宁兴奋地转回来,“这可是西?城区最有名的酒吧了,它家老板更是三天两头?上同?城热门,你竟然不知道?你平常肯定不怎么玩那种短视频软件吧?”   “嗯,我不太习惯那些软件。”   别?枝没有多作解释,在停车场保安的示意下,将车停在了院内。   这片L型停车场绕酒吧两向,面积很大,即便如此,场中这会也停得满满当当,几乎找不到空位了。   下车后,别?枝大略打量过,就?收回目光:“酒吧生意不错。”   “岂止是不错,简直爆火!在它家消费不到这个位数上的客人?,连会员的预订权限都开不了,只?能排队等空桌。”毛黛宁跟别?枝比划了下。   别?枝和她并肩走向酒吧正门,扫过毛黛宁的示意,她不由惊讶:“这么夸张么?办公室里?有谁开了这里?的会员权限?”   “哎,我们这点工资,哪开得起,”毛黛宁笑,“要真有这权限,就?不用让他们赶那么早来占位置了啊。”   别?枝了然,玩笑道:“那就?好,还是工人?阶级队伍里?穷得令人?安心?。”   “别?老师,毛老师,这边!”   两人?话间,酒吧正门外,同?办公室一位大嗓门的男老师望见了她们,朝两人?奋力?挥手。   这嘹亮的一嗓子,立刻带来了门外三两聚着的几位酒吧客人?的注目礼。   别?枝:“。”   毛黛宁:“敲啊,丢死人?了。”   毛毛快步跑过去,跳起来捂住了那个男老师的嘴,把人?往里?摁:“大哥!出门在外、尤其是在酒吧,就?别?喊老师了吧?对我们学?生公敌的身份没有数是不是,你不怕让哪个喝醉了的偷偷套麻袋啊?”   “……”   男老师叽里?咕噜地嘟囔着什么,被毛黛宁推进去了。   别?枝含笑跟在两人?后面,走进了“惊鹊”纯黑色招牌下的门廊内。   进到酒吧廊内,一路灯光昏昧陆离,人?影幢幢。   别?枝借着两旁镶嵌的壁灯,以及时?不时?擦肩的射光,才勉强在黑灰色大理石铺满四壁的酒吧内廊里?视物。   她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更不适应这样的灯光,只?觉得三米之外都难辨物种。   好在又绕过一个拐角后,随着音乐声骤然放大,眼前逼仄的黑暗也豁然开朗。   别?枝站在向下的楼梯前,俯瞰着面前偌大一座高吊顶的酒吧正厅。   这边灯光比身后内廊的亮度高了许多,面孔时?明时?暗的年轻的男男女女在吧台与卡座间穿梭,绕进别?枝的视野盲区,似乎还有更开阔的一片。   最鼓噪的音乐和绚烂的光柱,都是从那边传来的。   “那里?是舞池区!”毛黛宁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抬手给她在楼梯下可见的视野内划过一大块,“这边是清吧区!”   大概是为了配合舞池区那边的动静,毛黛宁的声量跟着提高了一大截。   震得别?枝耳膜都有点酸。   她跟着毛黛宁走下那段颇具个性的黑色金属台阶,同?时?目光扫向楼梯后的区域,才刚望清楚,她的脚步就?不由地停顿住了。   “吱吱?”毛黛宁听见身后没脚步声跟下来了,回头?。   别?枝像没听到,恍惚地定格着视线。   毛黛宁循着女孩目光驻留的方向望去,看?见了惊鹊酒吧内最昂贵也漂亮的那片落地玻璃后的人?工造景。   白日与夜晚两种模式,此刻造景内是后者。   依然是流水与丛林,但取代?了白日的烂漫天光,此刻投射于树丛枝桠之间的是漫天斑斓的星光。   与穿过丛木的蜿蜒流水相映,像是一整条无垠的银河,铺展在上与下的旷野中。   边际在黑暗里?模糊,美得浩然而不胜收。   “吱吱??”   “……”   别?枝终于回过神:“抱歉,我走神了。”   “没事没事,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那处造景啊?”毛黛宁生怕她丢了,挽上她胳膊问。   “是喜欢,”别?枝顿了顿,“说来很巧,它和我以前最爱在睡前冥想的画面,很相近。”   “哇,那你和他们老板有缘啊?”   “嗯?”   “就?那片造景,听说是惊鹊老板亲自设计监工的呢。虽然我们是觉着漂亮,但也就?欣赏欣赏。前两年有个搞艺术画廊的大投资人?来酒吧,出了个天价,要买走那片造景,老板面都没露就?给他拒了!”   毛黛宁给别?枝“科普”完,两人?也下了金属台阶,到了酒吧内的底层。   “我们在哪桌啊?”毛黛宁问领路的男同?事。   舞池区飘荡回来的音乐里?,男同?事指向离着造景不远的一桌,不自觉扬了声:“A107!”   “好……啊?”   毛黛宁刚要拉别?枝过去,就?愣住了,“A区?真的假的啊?谁预约了吗?”   “怎么可能,谁办得起啊?我猜是有人?预约后又退了台,被我们撞大运了吧。”   “哈哈哈那快走!我还从来没坐过A区呢!”   “行,这边。”   跟着毛黛宁绕过吧台外松散的人?群,别?枝不解地问:“A区是什么意思?”   “惊鹊里?面的卡座区分了ABCD四种,D区就?是舞池那边,比较闹腾,单独一类。剩下的三种都是清吧区的,你可以简单粗暴地理解为,字母级别?越靠前,位置越好!”   毛黛宁说话都掩饰不住兴奋,凑过来附耳道:“你不知道A区位置有多难得,基本都是会员专属,一早就?被预定出去,平常我们抢到B区都难,今晚绝对是捡大漏了!”   别?枝对这些不甚在意,倒是再次近距离地路过那片造景,拦在了她视线中央,是一片单独造台垒砌起的玻璃栈道似的区域。   上面只?有一张桌台和两圈沙发,一张单椅。   全是空着的,没人?上去。   那张单人?沙发椅正对着那片造景,想来仰头?视角绝对如同?置身星空之下,想象都叫人?迷醉。   别?枝不由地生了好奇,问毛黛宁:“那个位置呢?是什么区?”   “哪个?”毛黛宁扭头?看?去。   她一顿,像是被什么噎了下似的,哭笑不得:“吱吱,你也太会指了。”   “嗯?”   “一定要定级的话,它大概是惊鹊里?独一无二的S级了吧哈哈哈……你就?想都别?想了,走再大的运捡再大的漏,我们也不可能坐得到那里?。”   “?”别?枝收回视线,“不是只?有ABCD吗?”   “是啊,但那是对客人?来说,”毛黛宁耸肩,“S级区,那显然只?有一个人?有权力?让人?坐——惊鹊老板,我们那位号称西?城区一绝的天菜。”   别?枝了然,又遗憾地看?了眼。   太可惜了。   如果这里?不是酒吧,而是咖啡厅什么的,哪怕只?冲着那片造景,她可能都会时?不时?过来一趟。   又绕过一段后,三人?到达了A107桌。   “哇,不愧是A区,”毛黛宁一屁股坐到最外面空着位置的沙发上,摸了把黑底间熠熠着深浅不一蓝色晶石的吧台桌面,“这石头?桌子,这沙发,呜呜呜比我家的都舒服太多了!”   毛黛宁说完,就?连忙往里?挪了个位置,朝别?枝招手:“吱吱快来,里?面没位置了,你坐我旁边吧!”   “好。”   别?枝放下提包,在毛黛宁身旁落座。   还没坐稳,就?听见沙发中央C位的位置上,传过来个略尖锐的刻薄女声:“怎么跟刘姥姥似的,什么都没见过。”   毛黛宁警觉扭头?:“何?芸姐,今天是来给吱吱开欢迎会的,你说话别?太过分了啊。”   “我实话实说啊,什么叫石头?桌子,”何?芸屈指,叩了叩桌面,“这可是蓝奢石,大理石之最,就?A区这些桌台蓝晶体的面积和成色,单这层石料怕是都要一米好几万了。结果被你说的跟路边石头?一样不值钱。”   毛黛宁微微涨红了脸,她确实不知道这种石料名字,声音也弱了点:“蓝奢石就?蓝奢石,炫耀什么,这又不是你家的。”   “哎,毛老师,这你就?错了。”   坐在何?芸身旁,有个办公室里?最擅长见风使舵的男老师,这会一边给何?芸倒水,一边开口:“我们刚刚聊了聊,感觉今晚能坐到A区,绝对是何?芸老师的功劳!”   毛黛宁刚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闻言差点呛出来:“什么意思??”   “你看?今晚这爆满程度,就?算真是有人?退桌,也不可能轮得到我们,对吧?”   毛黛宁刚刚也奇怪这事,皱眉看?向何?芸。   年轻女人?向后靠在沙发里?,下巴微微扬起,谁也没看?。   旁边男老师笑了:“何?芸老师可是连惊鹊老板的微信都加上了,帮忙安排下位置,那不是小意思?”   何?芸接过对方递来的水杯,柔着声音笑了笑:“哎呀真的没有啦,我都跟你们说过了,不是我,我只?是运气?好,要到了个微信好友位嘛……”   “何?芸太谦虚了,跟我们就?别?藏着掖着的了吧?”   “托福,托福了啊。”   “下回我们再来,还是得请你出马!”   “……”   各种奉承玩笑不绝于耳。   别?枝从那片人?工造景上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看?到的就?是坐在众人?围拱间言笑晏晏的何?芸,以及旁边咬着桌上送的鱿鱼条狠狠磨牙的毛黛宁。   “你怎么跟小狗似的。”别?枝忍不住笑,“咬碎了鱿鱼干没关系,别?把牙也咬碎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毛黛宁咕哝着转回来,“今天明明是给你开的欢迎会,中间C位被她厚着脸皮占了不说,她还先下手为强,把风头?全揽到自己身上了!”   “嗯,那位置也确实是她的功劳嘛。”   别?枝说着,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眼落地窗外的造景星光。她发现从近处看?,夜色的丛林中似乎还有点点细碎的翠莹色,像是萤火虫,又像从银河洒落的星光。   “你看?,多漂亮……连我都想多谢她了。坐在这儿,确实能看?得更近更清楚。”   毛黛宁望着女孩全神贯注,对旁边事情漠不关心?的漂亮侧颜,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磨牙:“就?你心?大。”   别?枝这边还没欣赏完,视线就?被一个路过的服务生给挡住了。   对方眼看?要走过去,却突然被她身后A106那桌的人?给喊住了——   “服务生,问你件事!”   两个女孩从别?枝背对的沙发里?扬声,其中一个半趴到桌上,又将别?枝视野挡了一角。   “小姐,有什么需要,您请讲?”   别?枝望见服务生戴着齐整的白手套,衣服也是最得体的燕尾服设计。   齐整又规矩,但别?枝现在只?希望他们尽快结束,别?挡住她的造景了。   沙发后,几个女孩笑声交织起落,像漂亮动听的黄鹂和蓝鹊们:“哎,你们老板今天在不在呀?”   “在二楼吗?他平常来了以后是会在二楼休息,对吧?”   “今天来了吗?”   别?枝盯得专注,于是也看?得分明,坐在最外面那个女生手里?拿着几张卷起来的粉色大钞,笑吟吟地塞进了服务生的燕尾服上衣口袋里?。   “嚯,在这儿当服务生都这么赚啊?”毛黛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身前凑过脑袋,趴在沙发边上,跟她一起看?热闹,“这一晚上单卖他们老板消息,得赚多少小费啊。”   别?枝眼角轻弯:“确实,不然等我们失业了,就?来这里?打工好了。”   “有道理……不对,天菜现在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已经是一落千丈了!”   “嗯?为什么?”   别?枝惊讶回头?。   眼神里?丝毫不掩饰“你这个颜狗竟然能说得出这种话”的讶异。   毛黛宁撇嘴,瞪了眼那边点个酒水都要前后左右伺候着的C位的何?芸,转回来:“因为他眼神不好,连何?芸都能加上他微信!甚至还能要来A区的位置!他是不是被白月光结婚这事刺激大了他!?”   别?枝失笑,又绷住:“别?传谣了啊,那次我就?随口一说。现在在人?家地盘上,你小心?被何?芸告状。”   “呸呸呸!他应该也不至于瞎到这个程度上吧!”   “那未……”   别?枝话没说完,声音被身后的服务生盖了过去——   “小姐,实在对不起!这个我们是真的不能透露!”   服务生推拒失败,干脆将那几张卷起来的粉色钞票压在了邻桌的酒杯下。   有个女生故意冷了声:“我们就?是问个消息,又没有要去二楼gank他,就?问问在不在也不行吗?”   “对不起,这是我们老板意思,”服务生面不改色,“不怕跟几位说,我们老板原话——他一不挂牌,二不下海,问他消息的都不准回,再纠缠不休的,一律按逼良为娼算,让我们按需选择报警或者喊保安。”   “……”   隔壁桌空气?静默。   别?枝和毛黛宁闷了两秒,对视,也是同?时?低声笑了出来。   别?枝坐回身,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别?说,你看?上这天菜,是有点意思。”   这懒洋洋又欠的风格,叫她还特别?容易想起正在跟她冷战的某人?。   莫非,长得过分好看?的,都是这副脾气?么。   大概是服务生这段发表得太铿锵有力?了,别?枝他们这桌离得又近,不少人?都听见了。借着这个话头?,不少人?也开起玩笑来。   “惊鹊老板这脾气?,还真是数年如一日。”   “没事,人?长那么一副神颜,再个性点我都能原谅。”   “哈哈哈得了吧,他给你原谅的机会了吗?”   闲聊和打趣里?,不知道谁把话题扯回何?芸身上的:“哎,说起来,这好几年了,我确实头?一回听说他加什么人?微信?”   “好像是哈。”   “等等,何?芸,你不会是——”   “啊啊啊啊不会吧?天菜让你拿下了?”   “快快!干脆给他发个信息,问问今晚来不来呗?”   “……”   众人?起哄声里?,别?枝也习惯性地望了眼何?芸。   却见坐在正中的年轻女人?嘴角上提,眼周肌肉却像是僵绷得厉害。   她眼神飘忽着:“哎呀,不是跟你们讲了嘛,他今晚有事,一定很忙,没时?间回我微信的……”   “烦死了,真听不下去,”毛黛宁轻推了下别?枝,“走,反正这会酒水饮料都没上,我们先转转去。让他们捧她去吧,还没喝就?给我恶心?着了!”   别?枝顿了顿,起身:“好。”   何?芸那些微表情和反应,是已经再明显不过的说谎征兆,显然在微信或者桌位来由上,她有所隐瞒。   但别?枝向来对无关人?的事情不感兴趣。   她也懒得费心?拆穿,干脆跟着毛黛宁,去人?工造景那边了。   只?是还没到那儿,别?枝就?被毛黛宁猛地拽停:“对了吱吱,你看?这个!”   “嗯?”   别?枝心?不在焉地回眸,顺着毛黛宁的示意,看?向了正前方。   和酒吧里?的酒品陈列墙不同?,那是一个灯光漂亮的独立玻璃展柜,位于整个酒吧中心?,玻璃中却只?陈列了一瓶酒。   在灯光下,酒液折射出一种温柔的琥珀色,而修长瓶身里?,藏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冰雕似的水晶玫瑰。   瓶身斜前方,立着一张金色卡片,上面刻录着制酒师的花体签名——   【Bulgarian Rose】   别?枝微歪过头?,轻声念出来:“保加利亚玫瑰?”   “嗯嗯,吱吱你也知道它啊?”毛黛宁激动地小声。   “不知道,”别?枝伸手一指,“上面不是写着嘛。”   “哎这个可不敢乱指!”   毛黛宁吓了一跳,连忙把别?枝的手拉回来,“你没发现大家过路的时?候,都离着这个展柜远远的,生怕给它磕了碰了的吗?”   “为什么,很贵吗?”   “那岂止是贵!这酒吧经理亲口承认过,这支是从拍卖会拿下的,听说拍卖价就?是七位数,现在还不知道涨了多少。这万一给它磕了碰了,那卖了我也赔不起啊!”   毛黛宁朝玻璃展柜示意,“而且经理说过,他们老板很喜欢这瓶酒。”   “嗯?”   出于对酒吧老板在造景方面审美的认可,别?枝听了这话,就?将漠然转开的眼神勾回来。   但对着瓶子看?了第二遍,除了那朵水晶玫瑰确实连每一朵花瓣的纹理都清晰栩栩之外,她并没有感知到精致以外的美感。   别?枝放弃了,直接问:“有什么特殊的吗?”   “现在看?不明显,灯光有点重了,”毛黛宁看?手表,“越接近0点,这个展柜里?的灯光越会黯下去,到那时?候就?能看?清楚了,它瓶身上是一种冰裂纹的设计。”   别?枝想了想,眼尾微勾:“冰封玫瑰?”   “哎,吱吱,我发现你真的和这家酒吧很有缘分哎!就?是冰封!我当时?都没悟到!”毛黛宁笑了,“经理说这瓶酒的寓意,直译是‘被冰封的爱’。更深一层,就?是‘永恒等待’。”   “被冰封的爱。”   别?枝眼底笑色微怔,她望着那瓶酒,下意识地重复。   “永恒……等待?”   “嗯!是不是超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毛黛宁感慨:“我觉得你之前说得对,这惊鹊的老板,多半是有那么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别?枝怔过许久,才回神:“是很美,可是听起来,又有点太悲伤了。”   别?枝这句话的声音太低,毛黛宁没有听到。   她拉着别?枝雀跃地介绍:“所以啊,大家都说,这惊鹊酒吧里?一共有两绝,第二绝嘛,就?是这价值百万的名酒‘保加利亚玫瑰’,至于第一绝嘛……”   别?枝莞尔:“老板本人??”   “没错,”毛黛宁笑得眼都弯成了月牙,“之前他上同?城热搜,热门评论里?最高赞那个说,想睡他的如果按一天一个来排队领号,大概能排到下个纪元了哈哈。”   别?枝轻叹:“难怪。”   “嗯?难怪什么?”   “难怪,他被你们迫害到连不挂牌、不下海、逼良为娼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哈哈哈哈……”   别?枝和毛黛宁还没走远,忽然听到身后来处方向,响起了个尖锐又耳熟的女声。   “凭什么!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毛黛宁疑惑:“怎么像是何?芸的声音?”   “回去看?看?。”   等别?枝两人?回到A107桌前,就?被两位穿燕尾服的男服务生的身影挡在了桌旁。   何?芸和其他同?事们都站起来了,脸上怒意或尴尬,情绪不一。   几个陌生人?正和他们隔桌对峙。   为首的是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听了何?芸的话,他乐出了声:“拜托,这位小姐,烦请你搞搞清楚哎,这个位置本身就?是我们拿会员权限预订的——新来的服务生给你们带错了区,你们找他理论,和我们没关系好伐?”   “就?是,”年轻人?身旁的女生抱臂,侧着身,不屑地瞥过何?芸等人?的衣着打扮,“乡巴佬,踩了狗屎运,还想赖着不走喔?”   对方最后一句是拿方言骂的,多数人?没听懂,但不妨碍他们理解她表达不屑的肢体语言和眼神。   何?芸和几个同?事本来就?有些急眼了,这一勺热油浇下去,更是沸腾起来。   “你、你说什么呢你!”   “服务生!你们经理呢,让你们经理出来!”   “又不是我们弄错的,我们都坐下了凭什么要我们让位置?!”   “……”   眼见场面有点失控,别?说A区,整个清吧区都有许多客人?朝这边看?过来了。   别?枝和毛黛宁来晚一步,反而被挤在战局之外。   和她们一样插不进话的还有旁边的倒霉服务生,正跟另一个服务生急问:“经理什么时?候能回来?”   “正卸酒呢,估计得十分钟啊。”   “哎,小方来了,他是不是把老板喊下来了?”   “小方!”   两个服务生招呼了另一个,那个快步跑过来,看?着急得呼哧呼哧喘气?,伸手指身后某个方向。   “庚哥刚睡醒,我给喊、喊下来了。”   “……”   别?枝在那个恍惚的,犹如错觉的称呼擦过耳际时?,怔了一怔。   等不及回神,她身旁,毛黛宁忽然惊叫了声:“啊啊别?枝!你快看?!那个,那个就?是天菜!”   别?枝被毛黛宁拽着回头?,看?向了那道从二楼折下来的楼梯。   阴影里?,有人?懒洋洋地曲直着长腿,从二楼下来。   灯光从他身旁擦过,光与阴影清晰地勾勒出轮廓,修身黑T恤,腰带垂下来半截,公狗腰,长腿。那人?下了楼,懒叼着烟站在众星拱月的中央,顺着服务生指来的手,回眸一瞥。   隔着半座酒吧,别?枝对上了庚野漆黑的眼眸。   两人?同?时?停住。   青年薄唇间衔着的,那支将掉未掉的香烟,不明显地颤了下。   三秒后。   庚野像不认识她,转开了眼。 第46章   在?庚野过来前,对峙的两拨人正进入骂战的顶峰状态。   男同事和几位女同事带来的男性家?属们聚向前,把何芸她们挡到了身后。   随时都是要动手的大场面。   被护在后面的女同事?们中早有人着急了:“何芸,你不是认识惊鹊老板吗?快找他说说啊,这样下去真要打起来了!”   “是啊,你快给他打个语音也行!”   “什么?时候了,别矜持了,快点吧!”   同?事?们的连声催促里?,何芸也慌得白了脸:“我都说了,我真不认识老板——不、不熟,他的微信……对,他的微信是我通过别人加上的……”   “啊?”何芸旁边的女同?事?愣了,“所以这个位置,确实是弄错了,根本不是因为你和老板的关系才留给我们的?”   “卧槽,我刚刚还?跟人家?力争,丢死人了……”   “不是,那早说清楚啊,刚刚进来以后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   何芸脸色又从白转向涨红,却没说什么?。   这会儿?“外?敌”当前,恼火与抱怨的情绪也只?能强压下来,话头递向前,没一会儿?就传遍了。   原本一个个和对面争得急赤白脸的男同?事?们顿时被架在?了那儿?,一时声势上弱了许多。但上不好上,下不好下的,场面还?是有些难看。   “怎么?着?”对面为首的年轻人从他们交头接耳后的面色讪然里?看出点什么?,气得和朋友们对视,哼笑,“看样子,他们这是知道谁理亏了啊?”   男同?事?里?有憋不住火的:“谁让你们先骂人了?”   年轻人冷着脸,不屑地斜他:“你们占了我们的位置,还?觍着脸不想让,骂?骂你们都是轻的了!这要不是在?这儿?,你看我今晚跟不跟你废这些话!?”   “你——”   眼见刚刚降温的场面又要来火。   被挤在?外?围的服务生里?,忽然扬了调极高的一嗓子:“庚哥!”   “……”   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   就在?身边响起的这一嗓门,不但叫毛黛宁被吓得哆嗦了下,连别枝都惊回神。   “不好意思,麻烦两位让让哈。”开嗓的那个服务生道着歉,从别枝和毛黛宁中间挤了过去。   他朝沿着过道走来的青年快步跑去:“庚哥,是两桌客人。新来的服务生把第?一桌给带错了,B107带来了A107,原本预订的客人刚刚才来,结果就吵起来了……”   在?服务生絮絮叨叨的话音里?,别枝垂眸,望见那人修长直挺的腿,从余光尽处走来。   “庚哥!”   “老板。”   “晚上好啊庚哥!”   “卧槽他们老板今晚真在?……”   跟着那道清落身影一路过来的,是别枝身周,那些卡座里?的客人或者来往停步的服务生们琐碎的称谓和议论。   也叫她最后一点幻想破灭。   不是做梦啊。   这间从名字开始就叫她觉着似是故人来的酒吧,原来幕后老板真是故人。   庚野骗了她,从重逢那天开始。   他一直在?骗她。   别枝想着,慢慢呼吸,抬眸。   也恰是这一秒,侧颜清绝又冷淡的青年从她面前的走道里?漠然穿过,那人懒散地半垂着长睫,身后打下的光将他影子拓落,在?她身上一点点攀起。   直至他停顿在?她面前。   话说到一半的服务生皱眉:“两位小姐,我们老板还?要处理事?情,麻烦你们不要堵在?中间——”   没说完的话,被庚野睨去的一眼止住。   等侧回眸,青年依旧未曾作声,倒是没脾气似的,他懒耷着眼尾,侧了侧身,就擦着挡在?他身前的女孩的衣裙,从她身旁绕了过去。   别枝捏紧指尖。   从始至终,庚野连眼神都不曾往她身上落。   只?是就在?近身这一秒,冷淡清冽的冰片气息浸着淡淡的烟草味道,拨得别枝心弦一颤。   她想起什么?,蹙眉,回身望向正擦肩过身的庚野。   “……烟。”   酒吧里?音乐混绕,舞池区传过来的动静更是鼓噪。   即便四周都因为惊鹊老板的出现而纷纷注目,希声,但别枝那个微乎其微的字音,还?是像一滴水落入了大海里?,顷刻就被声浪吞没。   走出去的青年长腿未停。   只?是一两米后,那人指骨一抬,拿下了薄唇间衔着的,原本就没点上的香烟。   “我……靠……”   毛黛宁终于回过神。   在?别枝身边死死拽着袖子,她克制又疯狂地摇晃着,声音压低亢奋:“我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天菜,他也太帅了吧啊啊啊——吱吱我要是昏过去了你可记得给我掐人中啊……吱吱?”   毛黛宁终于察觉别枝情绪不对,她连忙按住了见到偶像似的激动心情,担心地问?:“吱吱,你怎么?啦?”   “……没事?,”别枝回神,掩饰地勾唇浅笑,她摇了摇头,“音乐吵得我有点头晕。问?题不大,先跟过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哦对对对……”   毛黛宁反应过来,连忙拉着别枝往前跟去。   有庚野在?前面“开道”,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再要进那个对峙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总算是畅行无阻。   别枝和毛黛宁顺利回归大部队。   毛黛宁巡视一圈,前后看看:“都没事?吧?没真动手吧?有人伤着了吗?”   “没有,就推搡了两下。”   “这闹得多丢人啊,我都想找个缝儿?钻进去了。”   “酒吧里?也没位置了,还?差点打起来,老板不会给我们请出去吧?”   “何芸姐,你说你怎么?不早说清楚这位置不是你拿到的啊……”   压低的埋怨声里?,别枝回眸,望向了另一边。   庚野独身站在?那群二世?祖似的年轻人们面前,背对这边,看不清神态,也听不清话音。   只?是从背影看,那人仍是刚睡醒后那副懒散松弛的状态,长腿清拔支地,除了修长指节间有下没下地拨转着那根香烟外?,额外?的动作都不见一点。   和庚野对比明显,站他对面的那个年轻人就拘谨多了。刚刚耀武扬威的模样这会儿?是一点也找不见,脑袋耷拉了,肩膀扣起来了,腰也放低了。   不过两三句话后,庚野侧了侧身,拿眼神招过去两个服务生,低眉懒目地交代了什么?。   其中一个服务生快步过来,赔着笑:“真对不住啊几位,今晚确实是我们新来的同?事?的工作失误,给你们安排岔了位置。这桌客人早一礼拜就给预订好了,可能得劳烦大家?换一桌——不过我们老板说了,今晚您几位桌上的消费,一律挂他账上。”   “什么?意思,免费啊??”   同?事?们的火气和怨气顿时消散一空,就只?顾着震惊了。   毛黛宁惊喜地问?:“封顶多少?”   服务生顿了下,神色有些古怪地扫过他们。   像是在?猜测地找什么?。   毛黛宁连忙补话:“没别的意思,就是我们人太多了嘛,要不你过去问?问?,别我们再点多了……”   “哦,不是,您误会了,”服务生回神,笑,“老板刚刚交代过我们了,不封顶。几位只?要喝得下,今晚大可不醉不归。”   “卧槽,阔气啊。”   “哎不是,何芸姐,你到底跟惊鹊老板认不认识啊?刚刚你不会还?是在?谦虚吧。”   “是啊,这可是酒吧,又不是什么?小餐厅小饭店,随便开瓶洋酒都能往四五位数顶了。如果不认识,怎么?可能说免费就免费啊?”   “哎呀你们就别问?了,先给人让位置吧!”   “就是,免费的,哪那么?多问?题。”   “……”   别枝和毛黛宁原本就站在?最外?面,此刻给推搡着要出来的同?事?们让位置,她下意识地往后退。   只?是这边灯光还?是偏暗,别枝没有注意到脚下,不知道方才对峙时被谁碰倒了空酒瓶,她不小心踩滑了,向后踉跄了下——   “怦。”   她跌进身后那人怀里?,被托着腕心扶住。   “不看路,你碰瓷么?。”头顶低跌下来的那道嗓音疏懒,清薄地抵进她耳心,还?带着睡醒不久的,有些蛊人的低哑。   “……”   别枝僵了下。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身后是谁,更何况这一刻抬眼,就看见她面前惊呆的毛黛宁,以及对面几个面色复杂的同?事?们。   好。   从眼神里?就能看出。   现在?她也加入那群觊觎天菜老板而不择手段的女客人群体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别枝一边暗恼着,一边稳住重心,她不着痕迹地拂开了庚野蹭过她腕心的微带薄茧的指腹,向后转身,低着头看都没看那人一眼。   只?是尚未离开她腕心,那人指骨忽地握紧,借着酒吧昏昧灯光的掩饰,他在?她转身阻隔了众人视野的盲区内向身前将人拉停——   庚野眉眼冷淡地垂着,却勾开了别枝攥紧的手,将他指节间夹着那根没点上的香烟松开。   任由它轻飘飘坠入她掌心。   “没抽,咬着压瘾。”   庚野低声,冷淡挑眸。   他望下来的那一眼里?懒散又恶意,深沉如许,“不然,给你搜搜看?”   “……!”   别枝确实没想到庚野竟然这么?——这么?肆意妄为。   好在?音乐喧嚣,刚刚射灯又投向别处,旁人视角里?只?够见她在?他身前低眸,继而惊慌抬眼。   一两秒间,别枝抽回手,快步退离。   那人停在?原地,顿了顿,他漠然垂了长睫,转身离去。   别枝回到了已经自觉往另一边挪了一米的同?事?们旁边。   众人目光正微妙。   还?是毛黛宁回过神,给别枝解围:“吱吱,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地上瓶子太多了,你没摔着吧?”   “没有。”   别枝摇头。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里?那根烟,背在?身侧,只?觉着叫庚野触碰过的手指,掌心,腕骨,后腰,哪哪都像是点上了细小蔓延的火苗,灼人又闹心。   “吱吱,你惨了,”毛黛宁假装给她检查,凑到别枝耳旁,小声说话,“你说你早不摔晚不摔,偏偏正好选着天菜过来的时候摔,大家?肯定以为你刚刚是假摔,故意凑上去勾引天菜的。”   别枝轻叹:“看出来了,我还?不如摔在?地上。”   “这也不怪你,”毛黛宁也疑惑,“说起来,天菜这每次出现,往他身上摔啊碰啊的,多了一晚上能碰见三五回,他都练出来了才对,每次也都避得开,怎么?偏偏今晚……”   “咳,”别枝连忙轻咳了声,转移话题,“我们新桌位找到了吗?”   毛黛宁没多想:“没有啊,今晚太爆满了,只?能等哪桌客人提前散场了。”   “……”   别枝顺着毛黛宁目光望去,就见同?事?们中,恢复到C位的何芸此刻正盯着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看她的表情十?分不爽。   那眼神,更像是在?质问?她为什么?要勾引她的人。   至于其他同?事?里?,也有几个,虽然没明说,但在?两人之间来回挪动的尴尬目光也足够展现内心想法了。   别枝气得想笑。   何芸真是要把今晚的事?当作她自己功劳了。   别枝冷淡一哂,轻勾着唇转开了脸,懒得再看何芸那副作态。可惜她并未注意,被她这个表情激怒了的何芸气恼地跺了跺脚,扭头不知道和身旁人说起什么?。   “你也是和他们一起的?”   就在?此时,别枝身后忽响起个轻佻男声。   听起来有些耳熟。   别枝回眸一望,果然就是不久前和同?事?们对峙的那群人里?,为首那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   “是,有什么?事?么?。”   年轻男人望着别枝的表情丝毫不掩饰惊艳,他笑着说:“没什么?,就是看你漂亮得很,想邀请你跟我们一块坐下喝杯酒——你们不是刚好没位置吗,你可以带几个人,和我们先拼桌啊。”   别枝眼都没眨,拿琥珀色眸子情绪淡淡地望对方:“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拒绝。”   年轻人梗了下。   几秒后他笑起来:“不是,美人,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庚哥的酒吧干净得很,我们不会也不敢在?他的地盘上做什么?的。”   “我知道,也不怕你做什么?,”别枝心平气和,像跟小学生说话,“我只?是非常纯粹地、不喜欢和陌生人离得太近。”   别枝抬手,指尖在?两人之间淡淡一拨。   她没表情抬眸望向对方。   “……吱吱。”旁观全程的毛黛宁都有点懵。如果不是确定别枝连口果汁都没来得及喝,那她一定要以为,面前这个语气温柔但完全不掩饰自己攻击性的别枝是喝大了的结果。   年轻人愣了两秒,眼底兴味不减反增:“不如这样,只?要你们和我们拼个桌,以后你想来惊鹊,都可以拿我的卡开预订权限,你觉得怎么?样?”   别枝最后一点耐性告罄。   小学生大概都比他听得懂人话。   不过在?她发?作前,又一个服务生突然小跑过来:“几位客人,老板安排了位置,请跟我来。”   别枝本就不想多费口舌,她垂了眸,没有再看年轻人一眼,转身和毛黛宁跟在?众人身后走了。   “越走越往A区中心来,这哪还?有空桌——”   毛黛宁话声一顿,视线定格在?前方,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座越来越近的人工造景,以及它正对的玻璃栈台上的沙发?:   “……不会是我猜的那样吧。”   几十?秒后。   在?A区附近几桌客人意外?或观察的目光下,服务生将别枝一行人领上了那座空着的玻璃栈台。   “疯了,”毛黛宁在?别枝身旁喃喃,“我今晚不会是在?做梦吧,难道,我其实这会儿?是在?吱吱你的车上睡着了,现实里?还?没到惊鹊呢?”   别枝被毛毛逗得想笑,心情却郁结,连唇角都不配合。   毛黛宁压不住亢奋:“吱吱,我先去拍几张照片哈。”   “嗯。”   其他同?事?们的震惊程度丝毫不比毛黛宁低。   但震惊归震惊,大家?已经迅速围着桌台坐下,拿出手机开始自拍了。   何芸反倒成了别枝之外?最矜持的一个,她眼神在?玻璃栈台上飘了飘,略带冷意地掠过那个垂着眼安静欣赏栈道下碎星似的石粒的女孩,最后停在?正中的那座单人沙发?上。   短暂地犹豫了下,何芸终究还?是没能战胜膨胀的虚荣心,她朝单人沙发?走去。   可惜还?没走近两步。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服务生抬手,礼貌拦住,“那个位置是我们老板专位,你不能坐。”   “……”   玻璃栈台上蓦地一寂。   同?事?们微妙的目光四下纠葛,跟在?何芸身边半晚上的一个女同?事?笑了笑:“哎,小帅哥,你要不要回去跟你们老板确定一下,就说是我们何芸姐要坐,说不定,他就改主意了呢?”   服务生神情淡定:“不需要,客人。我很确定,这位客人不能坐。”   说着,他像是不经意地抬头。   他目光在?不远处,那个穿着白色衬衫藕粉色长裙的女孩身上停顿了下。   “没关系。”何芸强笑,假装自然地绕过一节,坐到离主位最近的长沙发?上了。   “几位客人点过的酒水稍候就上,还?有其他需要,随时与我说就好。”那个服务生说完后,垂手到栈台角落站定。   碍于他在?,桌台周围的两张长沙发?上,众人聊天的声音都不自觉压得低了半截。   “这惊鹊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是啊,出手这么?大方,连这个桌台都让我们坐了,我可不信他没别的意图。”   “何芸姐,你就快讲讲吧,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好奇死我了!”   “未必是我,说不定另有其人呢。”   何芸嘲讽地回过头,看向别枝:“你说是吧,别老师?”   别枝望过去。   何芸端庄又紧绷地坐在?沙发?里?,正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刚刚在?过道里?,别老师着急得都要摔进庚哥怀里?了,这会儿?有位置,你怎么?不坐了呢。”   “……你叫他什么?。”   “庚哥啊。”何芸不自在?地摆弄头发?,“你没听到,他们服务生里?有人这样喊了吗?”   别枝轻捏指尖,走过去:“既然你说你加了他微信,不妨也告诉我,他是哪个geng字。”   何芸僵了下。   停了两秒,她讪讪地笑:“我们还?没有聊到这一步呢。”   “哦,是么?。”别枝垂眸,睥睨又淡漠地瞥过她。   那个眼神刺得何芸嘴角都轻抽,她声音也尖细了些:“我才想起,别老师,今晚可是给你开的欢迎会,你男朋友怎么?没来?”   别枝眼神一凉。   她几乎想抬眸往场中扫,看看她那位既“破产”又“落魄”的男朋友此刻在?哪儿?,但生生被她自己摁住了。   何芸见她沉默,眼神里?更是压不下讥讽和得色:“哎,他是不是怕多花钱啊?我就说嘛,单纯长得好看还?是不够,过得太落魄了也不行……不如,别老师现在?喊他过来?毕竟今晚的酒水有庚哥买单嘛。”   “你说得对。”   别枝兀地打断了她,眼神凉凉地仰回沙发?。   懒得去看何芸愕然的反应,别枝回眸,望向了那片落地窗外?的星光、流水与深林的造景,“……所以,从今晚开始,我就没男朋友了。”   “?”   众人愕然的目光纷纷投来,连刚拍完照回来的毛黛宁都吓了一跳:“啊,怎么?突然开起这种玩笑了……”   恰此刻,服务生们端着酒水和果盘送了上来。   谁也没注意,角落里?那个站着的服务生在?方才同?样惊愕后,匆匆扭头,顺着台阶下去,快步朝酒吧里?面走去。   -   0点一过,整座惊鹊就关闭了舞池区,转作清吧。鼓噪的音乐不复,只?余下柔和舒缓的法语歌曲,在?酒吧每个角落里?清浅地流淌着。   别枝窝在?沙发?里?,安静望着自己手中的玻璃杯。   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球躺在?其中,下半截融化了,球形也不在?规整。   杯壁折射的光斑斓,叫人头晕目眩。   “吱吱,你这个酒量,真的是人不可貌相。”毛黛宁坐在?她旁边,夸张地比划了一圈,“——海量。”   “是吧,别老师确实很能喝,哪像是第?一次喝酒啊?”旁边男老师也帮腔。   “而且还?一点都没事?,你看,脸不红气不喘的。”   “有事?的。”   别枝轻声说着,像自言自语。   起初还?在?数,后来就忘了,到此刻,别枝也不知道自己今晚究竟喝了几杯。   她发?现自己的酒醉和那些影视剧里?看到的都不一样,她分明觉得自己意识清醒,也能理智分辨,独立思考,控制行为——但是她不想。   兴奋和沉郁同?时存在?,像是将她向两极拉扯。   明知道不对、不该,可她还?是想放弃控制自我。   原来俗语说“酒壮怂人胆”,是这个意思么?。   别枝想着,将杯子放下:“毛毛。”   “嗯?”   毛黛宁扭头,跟着呆愣地看着别枝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吱吱,你怎么?——你学会抽烟了啊?”   “?”别枝低眸,望向掌心,“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明明就是根还?没点上的香烟嘛?”毛黛宁严肃,“我爸说了,烟酒最多来一样,吱吱你可不能学坏得这么?快啊?”   别枝放弃解释,慢吞吞将烟揣回去。   她侧身,放任自己轻抱住了毛黛宁,蹭了蹭:“毛毛,我心里?难过。”   女孩声音低低的,像是饱蘸了水的海绵,又透着沉甸甸的失落。   “嗯?为什么?难过呀?”毛黛宁扭过头,问?。   “……”   别枝却不说话了。   她只?是放任自己将额头抵在?毛毛肩上,叫黑暗把她快要压不住的情绪掩藏,再掩藏。   许久后,女孩微微抬起额头,露出漂亮的琥珀色眼眸。   “我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   “?”   毛黛宁只?觉得自己快被别枝看得心窝都化掉了。   “不对,吱吱,”毛黛宁终于在?脸红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喝醉了?”   别枝点头:“有一点。”   毛黛宁惊叹着,上下打量:“我去,你这个是真一点都不上脸啊,而且你这言行条理得也不像喝醉——”   “不要打岔,”别枝蹙眉,“秘密,要听吗?”   “好吧好吧,你说,我听着。”   别枝轻声:“庚野的庚,你知道是哪个庚吗?”   “庚野?”毛黛宁茫然,“是谁?”   “我男……不对,今晚已经变成前男友了。”别枝纠正。   毛黛宁失笑:“你这喝醉了以后,逻辑思维能力倒是一点都不受影响。不过你前男友姓庚吗?他这个姓氏怎么?听起来又奇怪又耳熟——”   话音戛然而止。   整个玻璃栈台上,聊天的,喝酒的,插科打诨的,一个接一个同?事?将目光落过来。   表情也是一个比一个震惊。   他们今晚显然只?听过一个人的名字里?有这个发?音。   毛黛宁感觉自己有点大舌头:“不是,哪、哪个庚?”   “长庚的庚。”   别枝抬手,指向那片人工造景。漫天星光璀璨,银河迢迢,宇宙灿烂。   女孩望着,轻声呢喃:“长庚星,也叫启明星。每个黄昏与天亮,在?漫长黑夜的前后,他永远、永远是天空中亮起的第?一颗星星。”   “……”   桌上死寂了几秒。   有同?事?回神,笑了起来:“别老师是不是喝大了,跟我们现编故事?呢。”   “看着温温柔柔的,没想到,喝大了以后也挺会吹水哈。”   “……”   满桌玩笑里?,别枝安安静静地仰头,失神地望着那片星空。   直到何芸脸色难看地挤出笑:“别老师,你不会是觉着,胡乱编一个长庚星的庚字,就能装出和惊鹊老板很熟的样子了吧?”   “……”   别枝回过头。   她却没看何芸,只?是扶着沙发?,缓慢起身,但还?是一阵天旋地转。   头晕得厉害,果然要醉了。   得在?彻底失控前,离开这里?。   离开庚野。   别枝心里?想着,轻声笑:“嗯,全是骗人的。”   她拎起提包:“我累了,该回家?了,你们玩吧。”   何芸咬牙:“你说清楚再——”   她的话音被踏过玻璃栈台的脚步声打断。领他们过来的服务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上来了,手里?隔着雪白的绢布,谨小慎微地托着一瓶酒。   无比眼熟的冰裂纹瓶身,以及瓶中栩栩如生的水晶玫瑰。   而直至此刻,玻璃栈台上众人才忽然发?觉,酒吧里?的音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全场寂然无声。   清吧区还?未散场的客人们此刻全在?回头,甚至有人站了起来,那些好奇又震惊的目光紧跟着那瓶被从中心展柜取出的“保加利亚玫瑰”。   整个酒吧都向这里?聚焦过来。   而服务生径直走到别枝身前,他小心翼翼地弯腰,将这瓶被誉为惊鹊一绝的典藏名酒放在?桌上。   “我们老板请客。”   众人惊愕里?。   那个靠在?吧台旁的青年懒曲着长腿,回眸折身,他远远举杯:   “保加利亚玫瑰,寓意‘永恒等待’。”   “——敬,别枝小姐。” 第47章   随着青年那道低冽清沉的嗓音响起,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至极的湖里。   波澜骤起,湖面上泛开涟漪,由近及远。   整座惊鹊酒吧内,各个还未散场的角落里全都掀起难抑的窃窃私语。   而众人目光依然汇聚在星光造景下,那座单独砌起的玻璃栈台上?——   这里此刻鸦雀无声。   包括毛黛宁,何芸,以及今晚过来的所有同事,凡是还有一丝清醒意识的,这会视线全都?盯在?那瓶在?灯光下愈发璀璨栩栩的玫瑰内雕的典藏酒上?。   “这玩意……竟然真是打算用?来喝的吗?”   死寂里,不知道哪个男同事喃喃了句:“我还以为就是供在?那儿,镇店的呢。”   别?枝靠着沙发扶手,指尖陷入深色的皮革纹理里,透着用?力的泛白。   她眼神所在?,庚野正仰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随后那人指骨轻抬了下,漆眸沉晦,他将折射着粼粼光色的空了的玻璃杯,朝她示意。   “咕咚,咕咚。”   水声响起。   别?枝眼睫一颤,低眸望去,服务生隔着绢布小心压下早已启封的瓶身,将琥珀色酒浆倒入她的杯中。   二十分之一,十五分之一,十……   别?枝的眼睛不自觉在?瓶身上?划刻度,被酒精麻木的脑袋里也下意识地跟着数零。   数到一半,被她慢半拍的思维恍惚叫停:“别?倒了。”   服务生停住:“有什么问?题吗,别?小姐?”   “我不喝。”   别?枝蹙眉,她想抬手将酒瓶推回去,但想起自己?这会儿晕得这么厉害,一不小心再磕着碰着了。   七位数呢。   她立刻警觉地缩回手指,抬起下巴颏,肃然地朝桌面上?一示意:“把它拿,拿走。”   服务生为难地放下酒瓶,看着别?枝,他大概是在?心里判断了下,和面前这个看起来有点?醉酒倾向的别?小姐理论的概率,于是很快就放弃了。   “好的,请您稍等。”   服务生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径直下了玻璃栈台。   “酒……”   别?枝茫然地要站起来,身体却?微微晃了下,好在?旁边毛黛宁立刻扶住了她。   “吱吱,你喝多了,还是先?坐下缓缓吧。”   毛黛宁将她扶着靠回沙发里。   到了这会儿,周遭的同事们?也终于陆续回过神。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那咱俩得是同一个梦。”   “这真是那瓶‘保加利亚玫瑰’吗?来了这么多次,我回回见它高贵冷艳地躺在?陈列柜里,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这么零阻隔近距离地看它……”   “不是,到底什么情?况,谁能给我捋捋?”   “真人不露相?啊我们?小别?老师。”   “……”   不过意识清醒的几人中,也有表情?尴尬的,视线在?别?枝和脸色苍白的何芸之间来回打转。   毛黛宁受惊过度,这会儿反而是最清醒的一个了。   她看了眼魂不守舍的何芸:“是呀何芸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你加了惊鹊老板微信吗,怎么这瓶酒,却?是送给我们?吱吱的?”   何芸僵回神,放在?腿侧的手死死攥紧了。   她咬牙强笑着:“我的手段是比不过别?枝,我认输还不行?吗?”   “手段?”毛黛宁气乐了,“都?到这一步了,就别?自欺欺人了吧,你真觉着,连保加利亚玫瑰都?送过来了,还有天菜刚刚那话,他像是被我们?吱吱用?手段哄来的吗?”   “……”何芸愤恨地瞪了她一眼,“他们?之间的事,你又能知道了?”   “我不知道,但猜得到啊。”   毛黛宁弯腰,从桌上?拿起个空了的金铜色托盘。   抛光的金属面泛起犹如镜子的冷亮光泽,里面的果皮被毛黛宁随手拂到桌上?,她将托盘竖起。   托盘整体接近正方形,四边是大波浪纹路凹凸起伏的硬质边缘,而盘底,以黑色电镀金属勾勒出惊鹊的logo。   一轮圆弧,嵌着“惊鹊”二字。   “那天别?枝跟我小叔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恍惚来着,可惜了,当时竟然没意识到……”   毛黛宁晃了晃托盘,嬉笑:“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惊鹊酒吧全名,前面是有个前缀Moon的?”   望着那个一轮清月形状的logo,沙发对面,何芸的瞳孔骤然一缩。   “你胡说——”   “明月,别?枝,惊鹊。”   毛黛宁面带微笑,一词一停,将何芸最后那点?强撑的面子撕了个干干净净。   桌台四周,同事们?的表情?顿时复杂又震惊。   “靠,还真是……”   “什么意思,难道这酒吧开业前,他们?老板和别?枝老师就认识了?”   “你喝懵了?明显酒吧取名就是暗喻的别?枝老师嘛。”   “……”   “我觉得不止,”毛黛宁笑眯眯地火上?浇油,“你们?看那个logo是残缺了一角的,更像是要等什么人来补全,才能算作圆满的意思。”   她示意那瓶保加利亚玫瑰,“再考虑这瓶酒,刚刚老板承认了的,寓意是永恒等待。那合起来的意思就是……”   “明月-惊鹊,只待别?枝。”   一道疏懒又冷淡的声音掠过众人耳际,平静至极地将这席猜测一锤定音。   毛黛宁等人有一个算一个,纷纷朝声音来处望去。   就见方才还在?吧台旁的青年,此刻正踏上?他们?这座玻璃栈台的台阶,一级一级地抬腿走上?来。   上?了栈台后,那人未作停顿,漆眸更是从始至终只盯在?长沙发角落里,那个醉得把自己?团起来的女孩身上?。   “庚……老板?”众人尴尬里,毛黛宁率先?破冰,试探地出声,“你好,我是毛黛宁,别?枝叫我毛毛……”   庚野按着沙发扶手,折低了腰,凌冽眼尾闻言略抬了抬:“庚野。别?枝跟我提过你,她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喊我名字就行?。”   不待说完,他折低了腰而笼罩的身前,女孩微微动了下。   庚野立刻落回眸子:“别?枝?”   他本能地将声线柔缓,明明只有两个字,却?依然唤得低而轻,像怕惊到什么。   别?枝依然垂着脑袋,低低地埋在?胳膊弯里。   听到他声音后,她像是更不情?愿了,努力把脑袋往深处拱了拱。   然而胳膊弯下就那么浅,她想埋也埋不进去,于是变成闷声的咕哝:“骗子,走开……”   用?词蛮凶,可惜语气被困意和醉意泡得软绵绵的。   庚野有些想笑。来之前做好了迎接狂风骤雨被清算的准备,哪想到,该清算他的人这会已经成了个神志不清的小醉鬼。   倒是她醉成这样了还在?记仇,想来明天醒后,等他的还是“地狱模式”。   庚野叹了声笑,干脆折膝,他在?别?枝腿前半蹲下来,试图从侧面的缝隙里,寻找到女孩藏着不肯见他的正脸。   “大点?声,我没听清。”   他轻声逗她。   女孩眉心蹙得紧,往另一个方向,像本能地躲他声音:“不许,动我。”   庚野眼神黯了黯,但不退反进。   他抵住她小腿:“威胁我?”   “……嗯,”好一会儿,困得迷糊的别?枝才出了声,还断断续续,“动我,吐你一身……”   这是真喝晕了。   庚野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他低头?,哑然失笑。   扶着沙发停了会儿,青年才支起修长的膝腿,转望向毛黛宁:“介意我——”   那人略停话声,只用?眼神示意了下别?枝身旁。   “哦哦,没事,我们?往那边挪。”毛黛宁反应过来,连忙朝身旁看傻眼了的众人挥挥手,让同事们?坐向另一侧,将别?枝身旁的位置让了出来。   还意识清醒的人纷纷挪远,不知道谁打了个酒嗝,和旁边人惊魂甫定地嘀咕:“他这,怎么跟我们?以前见着的那个像俩人似的?”   “我还以为是个对谁都?爱答不理的酷哥呢……”   “小别?老师牛逼。”   “……”   入耳的杂音被无视彻底,庚野挨着别?枝坐下。他侧身朝着女孩,尽量把人挡在?沙发的角落里,不叫四下落上?来的那些视线或者手机镜头?捕捉到她半点?。   酒吧里入夜也凉。   方才去二楼拿钥匙开那座保险箱级别?的酒柜时,庚野顺便换了套衣服。   此刻,他上?身的那件薄高领毛线衣,就体现出了它在?低温下的吸引力——   原本还很抗拒,睡着了也努力往沙发角落挤的别?枝,被庚野单手虚环了没一会儿,就在?浅眠里一点?点?挪近,她循着趋热的本能,最后蹭进了庚野怀里。   庚野几乎能感?觉到,别?枝的鼻尖隔着薄薄的毛线衣,就抵在?了他胸膛上?。她在?睡梦里很轻地嗅了嗅他身上?熟悉的凉淡气息,似乎安心了,昏沉沉地合了眼。   被酒精渲染得愈加灼人的呼吸,就扑在?锁骨下。   庚野停了几十秒,终于有些忍不住,他俯近了身,低到女孩耳边,声音微哑:“烟呢。”   “……”   别?枝没有反应。   庚野都?准备放弃时,发觉别?枝的手在?半睡半醒里慢慢勾上?了他的指骨,然后将他的手拖到了她藕粉色长裙的口?袋旁。   庚野停了两秒,摸出那根他主动被别?枝“没收”的香烟,衔回了唇间。   庚野低着头?颈,漆眸从半阖的长睫间低低睨着,不肯放过地将怀里女孩的每一处攫进眼底。   可怜的香烟滤嘴被反复蹂'躏,成了欲'望宣泄的替代对象。   如此数回,终于平息。   这一切的全过程,悉数落到了对面长沙发上?僵硬坐着的何芸眼里。   她死死盯着两人,眼神里像要喷出火来。   而她对面,毛黛宁看得更清楚。   小姑娘托腮,眼珠转了转,被酒意放大的坏水就涌上?来了:“庚哥,方便问?下,你和我们?吱吱是什么关系吗?”   毛黛宁笑眯眯地看着何芸说的话。   庚野撩了撩眼。   他眉骨高,轮廓也深,薄唇凌平,弧度像取人性命的剑刃。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即便是这样懒懒坐靠着,也能叫被他眼神扫过的人不自觉地一凛。   此刻沙发里的同事们?就切身体会了遍。   大约察觉了他们?的不自在?,庚野又落回了眼:“她怎么说,就怎么是。”   “啊?”毛黛宁故意,“吱吱今天晚上?可是说,她已经没男朋友了。”   “……”   庚野早已经从服务生那儿听过了转达。   他眉目间情?绪冷淡,唯独眸子里压着一点?沉郁:“那我就是刚被她单方面分手了的前男友。”   毛黛宁乐了:“惊鹊都?开了好几年了,你们?两个这……恐怕分了不止一回了吧?”   庚野低眸,去看怀里女孩贴着他胸膛,露出一半的侧着的睡颜。   “是她甩我不止一回。”   “哇哦……”   桌台四周,同事们?间顿时一片听到大八卦的语气。   而坐在?众人间,何芸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一口?接一口?灌着酒,将自己?嘴唇都?快咬破了。嫉妒像火一样,混着酒精愈燃愈烈,将她的理智蚕食。   到殆尽那一刻,何芸将酒杯重重搁在?了桌台上?。   “庚老板,你这位前女友到底有多少?前男友,你清楚吗?”   “——”   桌上?骤然一寂。   同事们?显然也没想到,何芸竟然敢在?惊鹊,当着正主的面,说这么不留情?面的挑拨离间。   连毛黛宁表情?都?变了:“何芸,你别?太过分啊。”   “怎么了?她敢做,我不敢说?”何芸冷笑着,“让我算算,开学那会,那个戴眼镜的,开着宝马来学校给志愿者们?送午餐,没多久,在?办公楼楼前被甩了。”   “前几天,那个连车都?没有,跑来接她下班的穷大学生,今晚被她甩了。”   “现在?,又冒出来个分了好几年的……”   何芸气得咬肌都?抖,挤出笑看向庚野:“庚老板,你知道你前女友感?情?生活这么丰富吗?”   “……”   庚野不动声色,懒懒掀起了长睫,拿冷冰冰的漆眸一瞬不瞬地睨着何芸。   直到何芸在?他眼皮底下,连一个笑容都?维系不住。   他这才垂了眼,单手摘了香烟,扔到烟灰缸里,又声线倦懒地靠回沙发来:“我知道啊。”   “?”   桌上?一静,又一惊。   “21世纪了,别?那么封建。只要她没同时交往两个,换男友……哦,甩前男友甩得再快,也只能说明她招人喜欢。”庚野垂着睫,懒着声线。   他停了停,不经意地抬眸,像一句漫不经心的玩笑,“你嫉妒她?”   何芸脸色从苍白涨红:“我只是替你觉得不值,她有什么好——”   “我乐意。”   庚野听不下去,漠然打断。   他靠在?沙发里抬眼,眼神薄凉如刃,声线却?慢条斯理,“她哪里都?好,我乐意给她作践。”   “——”   何芸脸上?,刚涨起来的那点?血色褪得干净。她面色煞白,难置信地看着庚野。   身周目光更叫她如芒刺背。   这样绷了几秒,何芸终于忍不下去,她用?力蹬了下地面,起身,翻找自己?的外套和背包,拎起来就要往沙发外走。   “顺便,纠正一下。”   到此刻女人穿上?了同一套外套,庚野才终于想起点?什么,嗓音倦懒又性感?地抬了抬:“那天在?理学院楼外,被你挑拨离间的,她那个穷困落魄的前男友——也是我。”   在?女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庚野抬手,随意在?修挺鼻骨下比划了下。   棒球帽,黑口?罩。   何芸如遭雷劈,到此刻她终于明白,那天隔着口?罩,听见那人低哑冷质的声线时,那种熟悉从何而来了。   屈辱感?没顶,何芸再待不下去,气红了眼圈,扭头?就离开了。   毛黛宁因为之前一面之缘,所以是最早猜到的那个,但她也忍不住问?:“难怪吱吱那会跟我说她高中同学送水呢……庚哥,你这个叫什么,微服私访啊?”   “……”   庚野没接这句玩笑话。   他只是垂低了睫,冷淡自嘲地跌眸去望怀里的女孩:“谁叫她最喜欢做救世主。”   毛黛宁恍然,笑了起来:“吱吱这性格,尤其是对她身边人那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确实有点?像救世主……那庚哥你呢,吱吱要是救世主,你是什么啊?”   “我?”   庚野低眸望着怀里的别?枝,冷白指骨间绕上?她乌黑长发,他懒腔慢调地,像是玩笑,“如果她喜欢做救世主,那我就是她不二信徒。”   -   八卦和好奇不能代替睡眠。   惊鹊酒吧一楼,场中再多目光巡视打量,随着时间推移向后半夜,也陆续都?撤桌散场。   毛黛宁和其他同事喝得都?不少?,庚野叫礼宾给他们?安排了代驾或者车,一一送了回去。   直到凌晨近两点?,酒吧里几乎没什么人了。   蹭在?庚野怀里的别?枝才终于醒来。   是醒了,但没真的“醒”。   对上?别?枝比昏睡前还不清明的眼眸,庚野就支着颧骨笑着叹息:“你完了,别?枝。就你这一瓶盖的酒量,这辈子都?别?想再沾酒……”   话没说完。   一只细白巴掌“啪叽”一声,清脆地,带着旁边路过服务生惊愕震撼的目光,按在?了庚野唇前。   力度跟一巴掌似的。   懒靠在?沙发里的庚野也微怔了下,跟着,那双桃花眼凌长的眼尾就被笑意压垂下来:“你是不是借醉寻仇呢。”   “叽里咕噜,说什么,听不懂……”   别?枝凑上?前,轻眯着杏眼,迷蒙的眼神,绷得凶恶但还是漂亮的脸蛋。   庚野原本任她压着,此刻叫她呼吸凑近了撩拨,才有些忍不住地瞥开了眼。   他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手勾回,指骨抵着女孩额头?,将她推远。   嗓音有些发哑:“别?靠这么近。”   只是还未远离。   别?枝似乎终于认出了被她压在?沙发上?的人:“庚……野?”   庚野倦懒散漫地应了声。   没来得及再动。   女孩忽然抬手,凶巴巴地拽住了庚野衣领,恶声恶气地把人往面前一拉——   “你说!我是不是你第7864个前女友?!”   “……”   庚野:“?” 第48章   “……等等。”   隔着别枝身上薄若无物的丝质衬衫,庚野半托半握地扶住了女孩的后腰。   他指骨微微收紧,就将跨在他腰间耍酒疯的别枝给制住了。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女孩跨坐在他腰腹位置,双手拎着他毛衣领,而庚野还要托住她,免她在醉意里?犯了晕乎,一不小心从他身上摔到沙发下去。   偏偏“醉鬼”极不老实,似乎不满被他钳制,还在他掌心间不安地挪动。   像条夜色里?来夺人性命的美人蛇。   庚野被她蹭得火气从下往上直窜,咬肌微颤,才发狠将人按定了:“别枝,你再乱蹭。”   话只有半截,除了声线与平日里?大不同,沉哑得格外厉害以外,甚至算不得句威胁。   自然也不会叫别枝收敛,她眉心紧蹙,还是妄想从他掌心挣脱:“放开?……痒。”   “我?松手可以,”庚野声音在哑意里?愈发懒慢下来,“你想滑下去么。”   醉得昏沉的女孩迟疑地停住。   庚野上身微微前倾,也不介意跪压着他的女孩的手还拎在他衣领下,他扬起修长的颈,朝她长发间细白的耳垂贴近:“后面可是悬崖,掉下去会摔疼的。”   “……!”   原本?在他身上扭动的别枝一下子就僵停了。   庚野失笑,又偏过脸,免得被她发现。   平常那么冷静。   怎么喝醉了就这么好骗。   等敛回眸,庚野低头望了眼。   别枝的腰线很漂亮,在青年双手贴覆的部位,两侧都?恰到好处地凹下去一段弧度,与他掌心完美契合。像互为量身定制,庚野只是看着,都?难得失神得难以自拔,甚至觉着自己的手就该长在这里?才对?。   刚压下的欲'望被这点念头挑拨。   庚野沉气,强制自己仰靠回沙发里?,指骨也略微松弛了些。   他侧歪着身,漆眸勾扬,睨着停坐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了的女孩,声音懒洋洋地:“先说清楚,我?有多少个?前女友?”   因为一句“后面就是悬崖”,所以一动不敢动的别枝仰头,神色严肃又哀怨:“七千八百六十四。”   个?位数都?没变。   庚野轻眯了下眼。   本?来以为是别枝喝醉了,随口胡说的,现在看,分明对?这个?数字怨念深刻。   但也更?叫他好气又好笑了。   “七千多,”庚野笑着叹气,“一天一个?,都?够我?换二十多年的了。”   别枝想了想,认同:“渣男。”   拎着他衣领的手再次收紧了。   庚野任由她拎着衣领,甚至还很配合地,他从沙发靠背往前倾了倾身。   那人清绝凌冽的眉眼就这么近在咫尺。   漆眸里?蛊人似的漾着细碎的光,嗓音也被他拖得懒腔慢调。两人之间空气像被无形的力慢慢拉长,变得稀薄,粘性,叫人呼吸都?发烫的窒息。   “枝枝,这些是谁告诉你的,嗯?”   “你,你自己承认的!”   女孩细白的手指越攥越紧,语气凶得大有今日要为民除害把他这个?祸害就地正法的气势,然而眼圈还委屈得沁上红了,“你还和?别的女人结婚,邀请我?参加婚礼……”   “?”   庚野这次都?停了好几秒。   等回过神,给他气笑了:“我?守身如玉这么些年,在外面传过的谣都?没你给我?编的花边新闻多。”   别枝还在自顾自生气:“你的新娘是天使,脸上都?是圣光。你还跟她说,是我?觍着脸加你微信,但你拒绝了……”   眼见女孩给自己骗得眼圈越来越红,叫庚野气笑又心疼,他托握着她后腰的指骨轻蹭了下:“胡说八道什么。”   别枝被他蹭痒了,顿住。   不等她低头去看是什么坏东西在挠她痒痒,就忽然被提醒了似的,恼怒:“你还叫她亲爱的!”   庚野:“?”   别枝:“你都?没有那样喊过我?。”   “……”   庚野终于慢慢回过味来了,他轻狭起长眸,放松了神色,靠在沙发里?,他神态松弛又倦懒地盯了女孩几秒:“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做梦了?”   差点声泪俱下的控诉一停,别枝忽然卡了壳。   是梦么。   好像是哦。   醉得晕乎乎的女孩调动着生了锈的脑子。   思考了几秒,她放弃了,凶巴巴地看他:“难道在我?梦里?,你就可以和?别的女人结婚了吗?”   庚野一顿,低眸失笑:“行,都?是我?的错。还有什么要算的梦里?的账,来,一并算了吧。”   “你罄竹难书,你等着。”   别枝醉得眼神恍惚,但不耽误她凶,低头在庚野身上四处乱摸,“我?找找……我?手机呢。”   “——”   庚野差点让她摸出了反应。   他忍了几秒,还是抽空让出左手,修长指骨勾抵住她腕骨,给她双手手腕一并握住了,铐上手铐了似的,将人拎起来,扣在胸膛前。   别枝被拽得往他身前趴低了点。   “别拿你自己来考验我?的道德,”庚野低头,在她蜷起的手指上轻咬了下,轻声慢调地威胁,“我?经不起。”   可惜醉鬼听不懂威胁。   于是美人蛇在他怀里?挣扎得更?厉害了。   直到某一刻,别枝忽然停住了。   像是发现了百思不解的事情,她低下头,神情凝重?地静止了几秒。   然后被握着的手指竖起来,她慢吞吞抬眼,并戳了戳庚野的胸口:“庚野,你的沙发成精了。”   “……”   庚野此刻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是紧绷的战备状态。   但他没动,只懒洋洋抬了下眼皮,从鼻腔里?“嗯”了声,算作回应。   别枝:“它变高了,还会跳哎。”   被她当作人形沙发的庚野闻言,缓慢地挑高了左侧眉尾:“……你确定?”   他嗓音无故哑得厉害。   微微仰起的漆眸里?,也满是要吞人的,墨潭泥沼似的污黑。   “真的。”   别枝充满求知求证精神地点头。   粉白色的长裙从她腰下铺展,像美人鱼的尾纱,覆过庚野的腿。   而裙下,女孩跪抵着沙发的腿蓄力,抬起上身,又坐了下去。   “——”   跟着声闷哼,青年腰弓骤沉。   握着她后腰的手也一瞬收紧。冷白脉管由指骨根张起,如弦蓄势,明晰又性感。   而罪魁祸首对?自己的累累罪行毫无察觉,还兴奋地睁大了眼:“庚野你看,它像跳跳床一样,软软的,还会弹——”   话未说完。   忍无可忍的男人掂了下腰弓,扣着她后腰的手向下一滑,勾住了女孩腿弯,直接将人打横抱进了怀里?——   “拿上你的包。”   那人说话的语气有些冷,透着点低哑消沉的性感。   别枝迟疑,小声,慢慢捏上他衣袖:“你要把我?丢出去了吗?”   庚野没说话,低眸扫下一眼。   别枝委屈地从他臂弯上方?探出一只胳膊,勾住了沙发角落里?的提包,还没攥稳。   庚野蓦地抱着她从沙发中起身。   “……!”   一阵重?心变化?,在酒精下更?叫人头晕目眩。   等被庚野抱起向玻璃栈台下走去,别枝才有点懵懵地回过神,她仰头,看见了青年凌厉而紧绷的下颚线,还有压得平直的薄唇。   “你为什么生气了?”   庚野没看她,只是借着腿长优势,快步穿过了已然散场的惊鹊酒吧一楼。   “拿手机,发消息给你表妹,说你今晚不回去了。”   别枝茫然地抱着提包:“……啊?”   “以后都?别想沾酒了,别枝,”庚野故意幅度很轻地掂了她一下,报复似的,“你喝酒会变傻的。”   女孩被那一下晃动,吓得立刻搂住了庚野的脖颈。   换来了头顶一声恶意的低笑。   两人转眼就到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口,正遇上下来的服务生,对?方?一望见抱着别枝的庚野,愣了下,等反应过来,连忙向旁边侧身避让。   “庚哥,”服务生犹豫了下,“要把二楼那间空着的客房收拾出来吗?”   庚野长腿停顿,他垂眸思索了两秒:“不用?,她睡我?那儿。”   “噢,好的。”   服务生连忙低下头。   恰好此时青年抱着女孩从他面前上楼,就被他扫见,女孩松垂在那人身前的裙尾晃荡,拂在青年黑色长裤前,又明显支起的那一大块阴影。   “!”服务生像是眼神被烫了下似的,飞快挪开?了。   庚野的房间在二楼长廊的尽头,和?包厢区相反的方?向。   进门是一套带淋浴卫生间的卧房,左手边还有个?不大的衣帽间。右边的另一个?房门内是他自己的运动室,放着些简易的健身器材。   庚野在山海市也有自己的房产,但不怎么常过去。大平层太?空旷,一个?人住起来总有种?居高欲坠的寂寥感。   因此他从前住宿舍,后来休假待退,就时常住在这边。   房间里?东西不多,月色从百叶窗投下,拓在平整的深灰色床上,像笼了一层雾或纱,显得房间里?的一切都?模糊,清冷,又漠然。   庚野在门口慢慢停住了腿。   他忽然有些恍惚。   这些年他太?多次一个?人推开?这扇门,一个?人洗漱,一个?人冲澡,一个?人坐在床边,一个?人望着百叶窗外清冷的月光。多数时间他什么也不去想,任由时间消磨流淌,偶尔压抑不下的时候,他才会忍不住去想,她在哪片天空下,那边是白天还是晚上。   太?多回了。   以至于这一刻仿佛才是个?梦,怀里?抱着的,安静得像不存在的女孩也真的并不存在。仿佛这一切只是他在某个?没有训练和?任务的夜晚,在漫长又无望的等待里?,终于疯掉以后的幻想。   “庚野?”   直到别枝尚带着醉意的声音将他唤醒。   那层雾散尽,心跳怦然落回胸膛。   庚野低头,抱着女孩迈入房间,他侧了侧身,原本?要去压墙上的开?关,却又停住。   “枝枝,把灯打开?。”他抱着她,侧抵在入门的墙前。   那人低了低身,哄她似的,声音里?是在她清醒时也鲜少展露的柔和?轻缓,像怕惊醒什么。   别枝抱着包,刚刚上楼前后,那点轻微的摇晃跟坐秋千一样,她都?要睡过去了,又被这人弄醒。   困得有点不满。   但她还是没拒绝,也没问原因,女孩慢吞吞抬手,借着昏暗里?的月色,在墙纸上摸上去,碰到了开?关。   “啪嗒。”   炽白的光洒落。   照进了一个?在黑暗里?等了很多年的房间。   别枝听见头顶有声很轻的叹,尾音里?是难抑的轻颤。   “……庚野?”别枝不解地仰脸,不太?习惯忽然明亮的灯光,又往他颈下躲了躲,“你还在生气吗?”   “没生气。”   庚野抱着她,将人压在墙壁前。   黑色毛线衣领下,他喉结缓慢而深沉地滚动,很久后,他才靠下来,在她柔软长发间的脸颊旁轻蹭了蹭。   “是你太?轻了。”庚野低声。   轻得像梦一样。   “……”   身前没有声音。   庚野原本?以为别枝又睡过去了,就抱着女孩直回身。刚要将人放到床上,他才发觉她正睁大了乌黑澄净的眼,警惕地望着他们身旁的房门。   庚野一顿:“他们下班了,不会上二楼来。”   怕别枝不放心,庚野抬腿,将门勾上。   在门关合的刹那,别枝眼底的不安反而放到最大,她转回来,除了眼神朦胧,表情是严肃又认真。   “庚野。”   “嗯?”   “是不是因为我?压坏了跳跳床,所以你要把我?关起来了?”   “……?”   心头那点旖旎殆尽,庚野抱着别枝往床边走的身影都?滞了下。   几秒后,庚野走过半个?房间,弯腰将女孩放在床边,不等她反应,他就往她腿侧一撑。   居高临下地迫近,那人垂睨的眼神危险。   “再提一句跳跳床试试。”   不知怎么,别枝从这句话里?听出点咬牙切齿的狠厉。   “试试,”别枝眨巴着眼睛,小心地在作死的边缘试探,“会怎么样?”   庚野气得低头笑了。   他停了停,握住了女孩的手,掀起来,往他俯身笼下的阴影里?用?力一按。   还未消停的地方?立刻亢奋又热情地给了回应。   “……!”   即便是酒醉状态,女孩的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来。   她呆滞地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他。   庚野以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报复完,懒洋洋地低缓着声:“跳跳床会弄哭你。还会让你趴在这儿,一边写检讨书,一边哭一晚上。”   “……”   女孩似乎没听到,她红透着脸,低头抿唇望着自己白净的手心。   像大脑宕机了。   “你喝醉以后,都?是这么好欺负的么,”庚野看不下去,轻点了下她额头,“在国外留学那么久,就练出来这点酒量?”   别枝慢慢吞吞地盯着巴掌:“我?可乖了,在国外不喝酒。”   “你乖。”   庚野气得轻舔过犬齿,才忍下了做点什么的冲动,“乖得当着你男朋友面勾引我?,还让我?陪你玩?”   女孩脑袋顶上像是冒出来了个?问号。   一两秒后,别枝茫然仰起脸:“我?没有男朋友。”   “是,”庚野气笑,“你今晚刚给我?踹了,我?是你前男友。”   “听不懂。”   别枝蹙眉,突然抬手,捧住了庚野的脸。   她凑上去在唇角轻亲了下,小声:“我?没有男朋友,我?只有你,庚野。”   不知是因为那个?吻,还是这句话,庚野僵住了身。   一个?念头擦过他脑海。   等回神,庚野听见自己心跳都?急促得快要蹦出来,他喉结抽动,声音涩哑,一把将亲完就想从他身下跑掉的女孩握着手腕拖回来:“那费文瑄是谁。”   “费,文,瑄?”别枝似乎很艰难地回忆了下,终于想起来,“是师兄。”   她停顿,不满地蹙眉:“是讨厌鬼。”   庚野压在别枝腿侧的指骨攥紧,青筋微绽:“为什么讨厌他,他不是你前男友吗?”   “?”   别枝凶住脸,“前男友是庚野,没有别人。讨厌他,因为他说庚野坏话。”   “……”   像是一场大雨落下。   庚野眼底的墨色忽然就湿潮,翻涌起来,再难以克制,一瞬就迸下,雨幕席卷铺天盖地。   他将她向后压在了灰色的月光里?。   那个?吻像是要夺走她所有的气息。别枝恍惚觉着,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被拍上岸的鱼。   庚野就是浪潮。   在每一次的吻覆过她时,将呼吸和?窒息一同降临。   不过浪潮不会逼供搁浅的鱼,庚野会。   他就是太?会了。   每次别枝被他的吻钓得不上不下的时候,用?湿乎乎的眼睛看他,总是被他遮上眼,听那人在她耳边,一边细碎地吻她耳垂,一边声音沙哑地问。   “只喜欢我??只有我?一个??”   别枝承认不够,还要被他逼着再重?复一遍。   最后不知道说了多少情话,别枝才结束了这场漫长的用?吻作刑罚的折磨。   ——   后半夜。   报应终于轮回了庚野身上。   那会儿他刚从浴室冲完冷水澡,带着一身湿潮走出来,只围了条浴巾,准备进到衣帽间。   结果刚出浴室,庚野就发现关了灯的房间里?,本?该窝在被子里?睡过去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了,坐在床边。   听见浴室门开?,她回过头,幽幽怨怨地望他。   “分手吧,庚野。”   庚野眼皮一跳,以为她醒酒了。   等他走近,却发现女孩脸颊好像比刚刚被他哄着躺下时还红了一些。   庚野视线一扫,瞥见床头柜上,被服务生提前送上来的开?了瓶的保加利亚玫瑰坐在托盘里?,它没什么变化?,但旁边倒出来的半杯,没了。   庚野转回来,微皱着眉弯下腰,轻掰开?女孩紧抿的唇,接了个?吻。   酒味甘冽,存在感明显。   “……知道你今晚喝了多少酒么。”   庚野皱着眉,直回身,“明早,你会头晕得像塞进去了一头非洲大象。”   说着,庚野就转过身,将酒拎到一旁,免得他去衣帽间换衣服的工夫,她又给自己的作死大业添一把土。   没成想,别枝忽然抬手,攥住了他围在腰间的浴巾尾摆:“我?说我?要跟你分手。”   “?”   庚野堪堪拉住了差点被她拽脱落的浴巾,他侧背对?着她,气得仰头笑了声,回过眸。   月光清冷地覆下,勾勒过他身上流畅性感的背肌。   黑色碎发间,那人望下来的眼眸蛊人地深:“既然没醒酒,又是为了什么要分手?”   别枝仰眸,看见他脖颈下垂着的,那块用?黑色绳坠拴着的长方?形木牌,它垂在他胸膛前,亲密地依偎着她都?没摸过的胸肌。   女孩默然几秒,扶着膝盖,起身,摇晃了下。   庚野本?能?抬手扶住她,然后就被别枝撞进了怀里?。   二十分钟的冷水澡白洗了。   庚野眼皮直跳,他压着浴巾,微微咬牙:“不管有什么仇要算,先等我?换了衣服?”   “……哦。”   要分手的人倒是听话。   出于对?自己意志力的不信任,庚野在衣帽间里?挑挑拣拣,特意选了条扎皮带的长裤。   他指望出来以后别枝睡过去了。   然而没有。   小姑娘困得支着腮坐在地板上,听见声音,她转回来。   庚野皱眉走过去:“地上凉。”   他弯腰把人捞进怀里?。   等要放回床上,怀里?的女孩却像只小树袋熊,挂在了他身上——   别枝的手很自然就环过他腰间,抱得紧紧的。   庚野无奈:“好,说吧,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你花心,还浪荡。”   庚野顿了顿,挑眉:“什么?”   “除了我?。”   女孩仰起脸,语气又凶又委屈:“你还带多少个?女生进过这个?房间?”   庚野低头:“?”   ——   日光烂漫,从百叶窗的缝隙淌下,铺了满床。   柔软的被子间夹杂着陌生又清冽的气息,在似曾相识的熟悉里?,别枝缓缓睁开?了眼。   ……头好晕。   这是哪儿。   漫长的开?机状态后,别枝忽然惊坐起身。   来不及在意那阵天旋地转,别枝慌张地扫视身周。   陌生房间,陌生床上。   她低头看向自己——   一件宽松的男士衬衫,尾摆一直盖过她腰臀,里?面除了一条小裤之外,什么都?没穿。   别枝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闭眼,试图重?启大脑。   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   是她在铺满了月色的昏暗房间内,把坐在床边,衣冠整整的庚野往后压倒。那人握着她手腕,似乎是想制止。   而她低头,不容拒绝地拉开?了他的腰带扣。   [不信。]   [我?要给你做身体检查。]   别枝惊恐睁眼:“……?”   ?????? 第49章   在前所未有的怀疑人?生里?,别枝抱着被?子,在庚野的床上呆坐了足足两分钟。   还是没能想起昨晚的后续。   应该……没发生什么吧?   虽然在这方面毫无经验,但她有常识和发达的互联网,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别枝甚至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确定没?有传说?中的腰酸背痛或者敏感不适。   可是。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   那她消失了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试图在浆糊般的脑袋里?搜寻记忆,结果?就是把浆糊搅和得更加黏糊。   别枝觉得自己的头?晕量级都翻了两倍,只得暂时放弃了对真相的探究。   反正探究不?探究的,眼下都是这么一个覆水难收的场面。   丢人?七分和丢人?九分又有什么实质差别呢。   别枝破罐子破摔地想着,从被?她滚得一片狼藉的被?子里?翻到了自己的手机。拿起电量半死不?活地吊在28%的手机一看?,别枝才发现?,百叶窗外?的日光正盛,并不?是她的错觉。   事实就是,现?在这会已经下午一点半了。   坐在床上的女孩木然地抿了抿唇,眼神飘忽。   这是她心虚走神的表现?。   托廖叶这个沉迷小说?并发誓要将自己终身献给伟大的文学或者编剧事业的表妹的存在,别枝被?动性地听她讲过一些故事,比如?某些文学作品或者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巫山寻欢一夜过后?,女主因为一些原因,总是在下午才能醒来。   别枝:“……”   不?。   她只是喝多了。   醒得晚一定不?是这个原因。   别枝强迫自己重新?开机。   当务之急还是洗漱,换衣服,尽快离开这个只会让她胡思乱想的地方。   托本专业的福,虽然回国即面临就业靠喝风的境况,但至少别枝在给自己做心理疏导这方面,还算顺手且擅长。   暂时压下杂乱的思绪后?,别枝就轻手轻脚地下了这张深灰色的床。   床并不?宽,算是最?窄版的双人?床,别枝没?两步就绕过床尾。她先检查了左右两个房间,确定左边的健身室和右边的衣帽间都没?有人?。   别枝松了口气?,这才进了卫生间。   洗手台上有提前准备好的还未拆封的洗漱用品,别枝用最?快时间刷牙洗脸,就迫不?及待地从这个明显有24小时内的多次使用痕迹的浴室里?离开了。   好消息是,没?想起来任何少儿不?宜的场面。   坏消息是,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   床尾单独搁着一只凳子,上面摆了一套浅粉色作底,灰色线纹的运动服。   别枝刚刚就看?见了,此?刻也没?有别的选择,快速将这套衣服穿在了身上。   虽然比某人?的白衬衫合适得多,但还是比她大了一两个号的样子。   裤长还算合适,腰线有些松,上衣尾摆和袖子也有点长了。   别枝抬手,看?自己只能露出?半个手掌的袖口。   一套半新?不?旧的,别人?的衣服。   会是谁留在他这里?的。   念头?冒出?来零点一秒,立刻就被?别枝物理镇压了。   她不?该知道,也不?想问。   庚野用事实证明了,去问一个不?能立刻求证的答案毫无作用——他能骗她一回,就可以而再而三。   别枝有自知之明:她对旁人?的信任向来鲜少得可怜,庚野就不?该成为她的例外?。   女孩绷着脸,没?表情地打量过房间内一圈,最?后?目光停住,她对着床上搁着的那件自己刚脱下的、还带着她体温的白衬衫,端详了片刻。   心理斗争结束,别枝还是弯腰,将它抱回怀里?。   ——毕竟已经被?她穿过了一晚上,这样留在这里?也不?合适,还是带回去给他洗好,再让同城快递送回来。   别枝一边想着,一边整理好床单被?子,压平褶皱,尽量让自己的痕迹像是不?存在过一样,然后?她拿起提包和手机,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这会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房门外?是一条幽静的走廊,灯光似乎沿袭了惊鹊酒吧一楼的风格,颜色很暗,和她走出?来的那个房间里?透入的阳光成了鲜明的对比。   别枝的眼睛一时都有些难以适应,她谨慎地停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这才朝前走去。   别枝边走,边推测身处的位置和构造。   昨晚所在的房间,在这一层的走廊的尽头?。从方才百叶窗外?的景色来看?,这一层应该是常规地面以上的二楼。   楼梯口在走廊大约中段的位置,另一头?似乎是酒吧包厢,但这会同样虚掩着门,尽头?的房间不?知是员工宿舍还是别的什么,隐约有声音传出?。   别枝没?有冒险过去看?,她不?确定庚野在不?在那里?,她现?在只想带着乱糟糟的思绪先离开,回到她熟悉的、能让她理智思考的环境再说?。   下楼的过程顺利,没?遇到任何人?。   别枝望见惊鹊酒吧那片高吊顶的一楼大厅时,觉着自己大概胜利在望。   然后?就听见了一个隐约的,熟悉声线。   就在楼梯下。   别枝停顿,手里?的白衬衫下意识地攥紧。几秒后?,她还是轻手轻脚地,无声走下楼梯。   楼梯口下接着两处去路。   一处通向整座酒吧内,穿过高吊顶半装饰性质的镂空金属酒架,就能直抵长而蜿蜒的波纹形外?吧台旁;另一处,从镂空金属酒架后?,能径直绕往惊鹊的大门。   别枝原本想的是,只要庚野没?有看?到她,那她就绕进另一边的酒架后?,直接离开这里?。   可她忘了,庚野这个名字,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只要出?现?,永远代表计划之外?的始料未及。   还有难以自已。   于是,当她踩着柔软的地毯无声走下最?后?一节台阶时,望着不?远处的吧台里?外?,别枝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身。   庚野就是那种,无论?在多少人?间,永远能叫人?第一眼就看?到的存在。   即便只是一道背影。   他似乎是刚运动完,身上是一套很少见他穿的运动服,铅灰色,极难驾驭的无版型,却被?他一身凌冽的骨架撑得修长清拔,背影都像个展柜里?的橱窗模特,还得是头?顶悬着最?昂贵的奢侈品logo的那种。   不?过橱窗模特怎么都不?会像他一样,懒懒散散的,永远没?个正形。   青年此?刻就斜靠在高脚凳上,懒曲着一条腿,面前的吧台里?外?有三个人?。   其中两个年轻男人?穿着统一的酒吧制服,站在吧台内,一个整理台面,另一个在擦拭酒杯和调酒器皿。还有个女孩坐在吧台外?的高脚凳上,一身牛仔便装,个性十足的妆容和公主切发型,不?远不?近地挨着庚野。   她侧歪过头?,专心致志地,似乎在听庚野说?话。   而那人?声线起得倦懒,散漫,又透着点哑,在偌大空旷的酒吧里?难以分辨。   别枝也听不?清。   只是看?见,庚野似乎说?了什么,旁边女孩就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庚野背对着这里?,别枝看?不?见他神情。   只是她知道,即便那人?就那么歪歪斜斜地倚在那儿,漠然,疏离的,像置身所有人?之外?,但只消懒支起眼,便会勾住所有人?的余光,不?作声,就能从眉眼间透出?若即若离的蛊人?,神色再漫不?经心,都像是种骀荡的,张弛随性的调情。   任什么人?来看?,都会认定,庚野是那种在任何一段感情关?系里?游刃有余,随时可以漠然抽离,谁都别想牵系拿捏得住的类型。   别枝不?知道,那到底是骨子里?与生俱来,还是后?天一点点雕琢习成。   她只是很清楚,回避型依恋最?缺乏安全感。   而庚野,无论?外?表或气?场,他恰恰是存在本身就最?不?会给人?安全感的那种。   换句话说?,他最?不?适合她。   别枝无声地叹了口气?,阖了阖眼。   耳边晃过去刚回国那会儿见过的,同样是母亲主治医的那位老主任语重心长的声音。   [……你这个病,如?今最?重要的是养心。心宽者无疾,千万不?要学你母亲,切忌执念,不?要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放平心态,更不?要轻易动怒、伤怀……]   [……那些不?好的情绪,一旦憋在了心里?,即便时间久了也不?会消失。它只会堆积在你身体的某个角落,汇积成阴影,直到长出?不?好的东西……]   在心底挣扎作祟的占有欲,和其他正面的负面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念头?,终于一并叫这番话镇压消停了。   别枝重新?睁开眼。   她没?再看?吧台方向,转身要走。   只是刚迈出?两步去,别枝就望见,一道身影从面前向远处延展的镂空酒架后?,插着裤袋,懒懒散散地杵着长腿走近。   别枝僵了下。   见鬼了?   这人?刚刚不?是还在……   别枝扭头?看?向吧台,结果?撞上了坐在高脚凳上,那个公主切发型的小姑娘朝她笑嘻嘻地打招呼的动作。   旁边的青年没?了。   沉默两秒,她转回来,认命地顺着那双从地上拔起的长腿,视线攀过那人?胸膛,最?后?落在那张冷淡清绝的脸上。   庚野却没?在看?她,漆眸垂睨着她怀里?,声线懒散,疏缓,还有点欠。   “偷衣服?”   “我没?找到我的,”别枝觉着他钓鱼执法,微微蹙眉,“而且,这套衣服不?是你放在床边的吗?”   庚野望了她两秒,懒懒勾了下唇:“不?是说?你身上的。”   “……?”   那人?低头?,将眼神随意一落。   别枝顺着他压下的视线,望见了自己手里?拎着的那件白衬衫。   “……”   什么叫人?赃并获。   别枝此?刻无比痛恨自己穿过就不?好意思扔在那儿还要带回去洗一洗的道德心。   僵持数秒,女孩艰难地抬手,将衣服推向两人?之间,她攥着白衬衫的指尖似乎都有点颤,不?知道是因为羞还是耻:“那你拿回去吧。”   停了几秒,没?人?接。   别枝抬头?。   就见庚野始终抄着裤袋,眸子凉淡地睨着她手心几秒,他淡淡拨开了眼。   “算了,”那人?声音懒洋洋的,“你的战利品,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别枝卡壳:“什么叫,我的战利品?”   “哦,”庚野慢条斯理地转回来。   不?知道怎么,他那个眼神,表情,都透着一种“就等你这句了”的骀荡慵懒,还给了别枝一种“让让,我就要开始骚了”的不?祥预感。   下一秒,预感就验证。   庚野缓声,似笑非笑地插着袋朝她俯身,低声耳语:“你亲手从我身上扒下来的,不?叫战利品,那叫什么?”   他顿了顿。   眼神像羽毛轻扫过女孩唇瓣,鼻尖,最?后?落到她因受惊过度而微微放大的瞳眸里?。   “俘虏纪念?”   别枝:“……除了这个,我还,扒你别的了吗?”   一句话被?别枝念得磕磕绊绊。   像是烧了CPU的老式电脑音响的苟延残喘。   庚野凌长的眉尾懒懒一抬:“怎么,你还想凑一套?”   别枝:“……”   “行,下回。”   别枝:“……”   庚野这边计划顺利,眼见别枝羞窘得薄薄的脸皮都红透了,一时半会绝想不?起要和他算账或者分手的事情。   而且,昨晚发生了什么,看?来她也记不?清了。   那就再好不?过,他最?喜欢空白圣旨。   能免他一“死”。   心情愉悦了不?到两秒,庚野就瞥见别枝身后?,一道牛仔服的身影靠拢过来。   他眉峰一压,转瞬就从春夏转入严酷寒冬的眼神定在了别枝身后?的小姑娘身上。   可惜没?等小姑娘被?他眼神吓退。   “我穿的这套衣服,到时候我会一起洗好,给你寄回……”别枝刚强迫自己压下了羞耻心,就见庚野的目光落过她,投在了身后?。   她转身,看?见了公主切小姑娘。   “嗨,”小姑娘立刻朝她摆手,“你身上的衣服是我带来的,本来就小了,准备压箱底了,你不?用还。”   别枝醒神:“你好,我是别枝。”   “我知道,知道,”小姑娘笑嘻嘻地应声,“我叫庚慕兰,今天凌晨五点被?野哥一通电话call来这边,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我给你换的,放心吧。我还特意把他关?在外?面了,他没?看?见。”   听见女孩的姓,别枝就眨了下眼。   她本能地扭回头?,视线顺着那人?运动衫领口敞着的冷白凌直的锁骨往上抬。   庚野正冷冰冰地拿眼刀刮庚慕兰。   察觉别枝目光,他敛回眸,“我堂妹。”   别枝转回去:“谢谢,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庚慕兰刚要答应。   庚野忽然淡声道:“你学校里?不?是还有事么,走吧。”   庚慕兰莫名其妙:“?我没?事啊。”   庚野:“你有。”   “……”   在堂哥的眼神威赫下,庚慕兰嘟嘟囔囔着“没?良心”“忘恩负义”“活该人?家醒来就要跑”之类的琐碎语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别枝自然也听见了。   显然,她方才在楼梯口自以为隐蔽的那一番鬼祟行为,兴许从刚一下来,就已经被?庚野发觉了。   那人?只是等她自投罗网。   或者逃之夭夭。   “我不?是故意跑掉,只是现?在感觉脑袋里?很乱,需要时间,回去重新?想一下我们的关?系。”别枝最?后?还是出?声,实话实说?地转回来。   “多久。”   “啊?”别枝没?听到那人?低哑的一截声音,她茫然抬眸。   对上那人?淡睨下来的眼眸,里?面情绪很浅,像是覆了层薄冷的霜雪。   霜雪下却又像冰封了一整个世界。   底下该有万丈深。   “没?什么,”庚野放弃了这个没?意义的问题,得到答案说?不?定要更折磨人?心,“等我下,我送你出?去。”   “……哦。”   惊鹊酒吧坐落的这条峰山路,日常以夜生活为主,白天里?的车并不?多,午后?被?零落的梧桐叶间的阳光一铺,更显得整条路都透着从容的闲适感。   别枝站在路边,无聊地踩着秋天的落叶。   梧桐叶正处于青黄之间,有种柔韧和松脆交替的触感,在小白鞋下,还有种微微的弹性。   不?知道为什么……   弹性这个词,让她有种羞耻的熟悉感。   别枝觉得不?太妙,还没?想下去,就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惊鹊半敞着的门后?荡回耳边。   女孩怔然抬眼。   正见着庚野长腿跨出?惊鹊的这间侧门,他神色间难得有两分无措的慌张,就像是……   就像是生怕,会再次弄丢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一样。   而直到他望见她那一秒,眼神蓦地松懈下来。   “……你怎么不?在里?面等。”   那人?声线略沉,微带点哑,气?息抑着难以平复的低喘。   别枝深知庚野向来的身体素质与体力,她有些难以想象,这样短的一段路,他要慌神成什么模样、跑得有多么急,才会像现?在这样。   别枝看?着庚野朝她一步步走来,听见心底刚坚定不?久的念头?再次被?摇晃。   她咬了下唇,想避开他眼神。   跟着就看?见了庚野回去,专程拿来的东西。   那是一只黄杨木的长方形盒子,盒身上用鎏金沙印勾勒出?几行或大或小的花体英文。   那是设计师亲笔所题。   这一次她亲眼看?,比毛黛宁的转述更详尽。   ‘永不?凋谢的,被?冰封的爱,将长存于时间之外?。’   ‘寓:永恒等待。’   别枝眼底微涩,下意识地别开了脸:“庚野,它太……太贵了,我不?能要。”   庚野走过来,这片刻,他已经恢复到如?常散漫的神态。   闻言青年也没?什么反应,就只是将那只花纹自然又复古的黄杨木盒子往前,放到了女孩怀中。   “你可以倒掉,扔垃圾桶里?也行,”庚野说?得漫不?经心,“反正它现?在是你的了,随你处置。”   “……”   别枝下意识地抱紧了盒子。   它很沉很沉。   像是装下了整整七年的时间。   别枝沉默地望着它,直到一辆黑色轿车在她身后?的路旁停住。   “那我……就先回去了。”别枝冒着木盒转身,走到轿车旁,她拉开了车门,在弯腰进车前又停住。   “庚野。”   “……”   树下的青年抬眸,意态疏懒地望回来。   两人?对视里?,光影斑驳,遮掩。   别枝轻声问:“我昨晚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或者,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庚野似乎笑了下,不?甚明显,神情却也更倦懒:“做了什么,你回去自己想。”   别枝:“。”   “至于说?了什么……”   庚野停顿了下,忽然撩眼,“你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么?”   “……!”别枝眼皮一颤,心惊肉跳地抬眸。   只是在庚野的神色间,除了某种意味不?明的探究外?,她看?不?出?太多情绪。   他不?知道。   心跳一下子回落,带来的震荡感叫别枝有些头?晕目眩,她来不?及掩饰,匆匆回身:“没?有就好,我回去了。再见。”   “……”   轿车车门拉合。   发动机运作,然后?扬长而去。   庚野始终一动未动地停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仰起头?颈,视线穿过树叶零落的梧桐枝桠,他望着头?顶那片很高很远的晴空。   青年阖了阖眼。   天暗了下来,一下子将他扯回昨夜。   在腰带扣彻底解开之前,被?压在床上的青年终于还是翻身,将借着醉意胡作非为的女孩扣住双手,反压在了深灰色的被?单间。   喝醉了的小刺猬猫一改傲娇本性,一点都不?藏着,即便被?他扣着手腕压在头?顶,还是不?死心地,呼吸柔软又勾人?地凑上来亲他。   深知被?她覆住唇就会叼走神志,庚野在女孩花瓣似的唇吻上来前侧了侧脸,避开了那个吻。   再低转回头?,对上的就是别枝委屈得不?行的眼神。   “你不?喜欢我了……”   “你忘了?”庚野忍着不?去哄她,“是你说?的,你不?要和我在一起。”   女孩像是被?提醒想起什么,眼神黯了下去。   “对哦,”她小声,“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庚野气?息微颤,扣着她手腕的手都无意识地收紧:“为什么?”   “疼……”   别枝仰回脸,眸里?已经开始湿潮。   庚野回神,立刻松弛了力度,他再次问:“为什么是不?能在一起?”   “嘘。”   别枝却趁机挣脱了,勾住他后?颈,她将他拉向自己,直到两人?交叠,呼吸近在咫尺:   “这是一个秘密。”   “绝对、不?能被?庚野发现?的秘密。”   ——   树下。   庚野睁开了眼,轻叹:“还是喝醉后?,更诚实一些。”   只是那么诚实了,却还是死死守住、任他怎么欺负或者哄骗都不?肯说?的秘密,到底会是什么。   庚野有些躁戾地垂耷了眼,他惯性地勾起腕骨,去口袋里?摸烟。   摸了个空。   “哦,扔了。”青年懒腔慢调地自语着,微狭起眼,他望向早就没?了车影的长路的尽头?,然后?慢条斯理地舔过凌厉的犬齿齿尖。   想把车叫回来。想咬点什么。想……   “算了。”   庚野回身,抄着袋往惊鹊里?走,像只放了猎物空手而归的老虎,一边刨着爪子安抚自己,颓懒又凶戾。   ……没?关?系。   七年都等了。   他有足够耐心。   -   事实证明,庚野的耐心并没?能撑过三十个小时。   周日傍晚。   别枝刚和廖叶吃完晚饭,准备到沙发上,选部电影,方便廖叶打发时间而她思考人?生时——   “叮咚。”门铃求救似的响起。   三十个小时过去,依然没?能想起自己前天晚上喝醉以后?到底犯下了哪些罪行的别枝眼皮一跳。   她几乎是从沙发里?跳起来的。   刚要去开门的廖叶受惊,扭头?:“怎么了姐?”   “我去开。”   别枝一边往玄关?走,一边安慰自己:一定是她太草木皆兵了,不?可能的。   穿着皮卡丘睡衣的女孩停在门前,犹豫了下,没?有直接开门。   她塌了下腰,扒在门里?的猫眼上。   廖叶远远看?着,皮卡丘的屁股和尾巴微微往上一翘。   几秒后?。   像是遭了天谴,嗖地一下,就耷拉下来了。   一同耷拉下来的,还有别枝那张又蔫又苍白的脸。   廖叶都觉着迷茫了,她什么时候见过别枝这么情绪外?露:“姐,什么人?啊?”   别枝:“债主。”   “??”廖叶受惊,“你欠债了?不?能吧?”   别枝:“欠了。”   廖叶:“多少,我让我爸帮你——”   别枝:“情债。”   廖叶:“……”   谢邀。   这个帮不?了一点。   别枝也没?指望她能帮,抬手示意了下卧室的门。   廖叶听话地起身,自觉回屋了。   别枝深呼吸,平定情绪,这才拉开了门——   “对不?起。”   门后?的女孩木着脸,低着头?,对着地面匀速且毫无感情地输出?:“我认真地思考过了,是我配不?上你,还是不?该耽误你的感情和人?生。以后?你会有更好的选择……”   走廊上,庚野似乎没?一点意外?。   他甚至没?有打断她的意思,那人?就斜靠在墙前,从细碎乌黑的额发间,拿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地侧望着门内的女孩,等着别枝编。   直等到空气?寂静下来。   庚野懒掀起垂低的眼睫:“说?完了?”   “嗯。”   “行,那我就问一句。”   庚野插着兜,转正回来,低身——青年漆黑的眸蓦地压到了女孩眼前。   他声线懒哑。   “把我睡了,不?想负责?” 第50章   “咵嚓。”   在庚野那道懒洋洋的嗓音撂下话后,不?足三个数,他身后,背光的老楼道里撞出?声响。   然后是一阵凌乱的哗啦声。   类似于塑料袋破了之后的动静。   果不?然,应着?这点声音,几颗洋葱就从上一折楼梯跳下来,蹦蹦跶跶地,四散跳进了别?枝的视线。   其中一颗最?为?圆滚滚的紫皮洋葱,朝两人的方向直奔过来,逐渐减速,直到停在了庚野脚边。   别?枝如遭雷劈。   而庚野却好像没什么反应,他停了两秒,没什么表情?地弯了腰,修长漂亮的指骨垂下,毫不?介意地捡起了滚到脚边的那颗洋葱。   然后他插着?兜直起身,回头?,看向亮起的楼道。   楼上的那位老太太这会儿正扶着?楼梯,侧着?身,慢腾腾地下了最?后两节台阶:“小别?枝,这是你男……男朋友啊?”   即便是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见多识广,大概也确实没见过找上门让女孩负责的男朋友。   下来前,她还以为?这男朋友这么死皮赖脸的,估计也就?嗓子挺好,说话怪好听的了。结果近了一看,老太太“咦”了声,再去望别?枝的表情?,就?带上了些“你这多少?有点不?识好歹”的谴责了。   “不?是。”   从那句小别?枝,就?听出?老太太和别?枝的关?系熟络程度,庚野绕到楼道里,把另外几只离家出?走的洋葱捡回来,他递给?了拿塑料袋接着?的老太太,然后就?神情?淡定地站直回去。   最?后一眼睨向别?枝,凉凉淡淡的。   “我刚被她甩了,是前男友。”   别?枝:“……”   别?枝实在不?明白,庚野是怎么做到,在被陌生人撞见说出?了那样一句话后,他竟然还能跟没事人一样,懒懒散散,又坦坦荡荡。   这心理素质,只当个酒吧老板也太屈才了。   ……不?对。   毛毛之前好像和她八卦过,说惊鹊老板前几年有旁的职业,一年很?少?在惊鹊露面,今年才开始常出?现了。   说是什么,王牌飞行?员?   彼时别?枝对毛黛宁她们的八卦对象漠不?关?心,也只是敷衍顺应地跟着?话题听,听了也未必往心里去,甚至还有些不?信。   而此刻,像是火石打起的一道电光窜过她脑海,登时照亮了那片昏黑。   别?枝回想起在派出?所领方韵霏的那天晚上,“寸头?”“转业队长”“放进社会”的另一种可能性?。   ……难怪。   难怪他当时立刻把那位范队从她面前拉走了。   还真是处心积虑,蓄谋日长。   “……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啊,谈个恋爱,三天两头?吵架,你得哄着?你女朋友,别?惹她伤心……”   别?枝回过神,才发?现面前门外,楼上老太太不?知道怎么已经开始教?育起庚野来了。   而且就?连老太太拿下来的洋葱,此刻也重新转移回庚野手里。   “小别?枝啊,这是我弟自?家小院里种的,我给?你送下来点,你让你男朋友给?你抱回去……别?吵架啊,好好说。我就?不?耽误你俩说悄悄话儿了,我回去了啊。”   “张阿姨,您慢点。”别?枝回神,连忙送出?去几步,“谢谢您的洋葱。”   “别?跟我客气啊,快回去吧。”   “……”   直到目送老太太慢腾腾上了楼,听到楼上那声“咔嚓”的防盗门关?上的动静,别?枝才回过身。   庚野还停在原地,凌冽清落的身形,几根手指懒洋洋提着?个破烂了一半的塑料袋子的四角,场面诡异又和谐。   “你……进去说吧。”   别?枝怕方才那种石破天惊的场面再来一遍,那估计不?用明天早上,她就?要在这个老社区里成名了。   庚野似乎猜到了她想法,不?明显地扯了下唇角。   “我都行?。”   房门关?上。   别?枝看了客卧,还是有点不?放心,见庚野很?自?来熟地就?要往沙发?上去,她忙上前一步,拽住那人袖子。   在他睨回来的漆眸下,别?枝将食指竖在唇前。   然后她就?把庚野推进了主卧里。   等别?枝站在卧室门内,压着?门把手,自?家做贼似的,小心缓慢地叫金属门锁无声回弹,这才转回身。   就?见庚野敞着?两条长腿,坐在她床边,一只手斜撑着?她的床。   身上的风衣撂在了椅子上,半垂不?垂地挂着?,他另一只手在颈下,正微扬着?颈,一边垂着?乌黑长密的睫,一边单手解着?衬衫扣子。   “……!”   别?枝眼皮一跳,“你在干嘛?”   闻言,庚野慢条斯理地掀起长眸,倦懒又冷淡地看她,跟着?一扫主卧:“你拉我进来,不?是这个意思吗?”   别?枝又听见了雷劈的动静。   她顿在那儿。   然后就?见青年神态松弛地挑了一下眉,指骨跟着?松开了扣子,垂落回腿侧。   那个懒散神态带着?点“不?能吧”的调侃意味,他笑了笑。   “前天晚上喝醉以后,你对我的兴趣更大,我以为?,你比较喜欢务实。”   第三声雷。   别?枝僵在那儿,大脑回路有点理解不?了“务实”怎么还能有这种用法。   这样僵持了几秒,别?枝终于一点点回过神,也想明白了什么。   “庚野,”她声音有些涩哑,“你别?这样。”   “我哪样了。”庚野懒着?声,低低地道。   “我知道,其实我们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你现在这样做,拖延不?了多少?时间,我还是会冷静下来,告诉你你不?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   庚野望着?她,那点衬得他眉眼都清绝昳丽的笑,像是夜空中冷落了的烟花,一点点凋谢。   他眼底重归漆暗的底色。   很?久后,庚野薄薄嗤了声,像是冷极的嘲弄,他偏开脸,望窗户外的夜色和灯火。   “非分不?可?”   “是。”别?枝逼着?自?己开口,有些涩哑的重声。   “原因呢。”   “我……和你不?合适。”   庚野无声笑了:“怎么不?说,是因为?我骗了你。骂狠些,说不?定能叫我彻底死心。”   “因为?我知道,分手是我的原因,与你无关?。”   别?枝轻声,“我希望你也知道,不?是你的问题。”   “……是长大了,”庚野回过头?,那种眼神意味难明,复杂地,像是笑和悲一同织着?,“现在连分手,都会选更温柔圆滑的,成年人的方式了?”   别?枝被他的话堵住。   喉咙发?涩,发?涨,像是有块海绵塞在那里,没有流出?来的眼泪都被憋回去,撞进海绵里,叫它越来越大,撑得她喉咙和鼻根眼窝都酸得厉害。   女孩轻快地眨了下眼:“当年,确实是我太幼稚了,我只是想尽快结束关?系,没有牵挂地出?国?,但?我不?该用那种伤害你的方式……让你执念到今天。”   庚野喉结抽动了下,几秒后,他哑声重复:“……执、念?”   “是,执念。”   别?枝深吸了口气,仰头?,看向庚野。   “昨天回来以后,我自?己一个人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如果七年前我没有说那种话,只是告诉你我要到国?外进修,兴许,这些年里我们早就?分手、你也早就?放下了。”   “……”庚野眼神凉冽下来,声线清冷,“别?停,继续说。”   他那个好像冷静至极的眼神,莫名叫别?枝不?安。   但?箭在弦上,她想了整整一晚上加一个白天的说辞,她相信它会是最?有效的——消解他们关?系的“科学试剂”。   别?枝将自?己的声音放得轻慢:“七年,那么长,我们早就?不?是过去的我们了。即便有些东西没有变,但?那时候,我们也不?过认识了一年多一些,多少?倍的时间,早该将它覆盖了……庚野,你想没想过,你放不?下的不?是我,只是你对被我抛下的执念。”   “……”   卧房内死寂,空气逼仄得叫人窒息。   别?枝轻声说完,就?低下了眼,望着?床边那人折膝敞开的腿,还有投在地上的侧影。   在漫长到叫人眩晕的沉默里,别?枝觉着?前晚的醉意像是又回来了一样,搅和在她脑海里,撕扯着?她的神经。   身体里的意识快要分作两个自?己。   一个想要推远,一个想要留下。   不?可以。   无论是为?了谁、都不?可以。   “行?。”   沉默过后,青年弯腰,从床上起身。   他走到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了随手挂上去的长风衣:“不?愧是学心理的,别?人是一针见血,你是一刀穿心。”   别?枝以为?,他至少?会反驳她一些什么。   可什么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她想法,庚野回眸,眼周有些微冷地红,“你以为?,我会和你理论么。”   他嘲弄垂眼,“我什么时候理论得过你。”   “你说得对,全对,我等了那么多年,等的不?是你,就?是个狗屁执念而已。”   庚野要拉起另外一只袖子,却怎么都摸不?着?身后垂耷下来的袖口。   他停了好几秒,到衬衣下肌肉绷紧,又一寸寸松弛下来。   庚野放弃了,懒颜冷眼地将风衣挂上臂弯,他转身,目光不?移不?落地,从别?枝面前走过去。   臂弯下,黑色大衣尾摆掠过了女孩的小腿。跟着?是折下来的衣领的部分,从她身前拂过,就?要擦着?她的手过去。   像是某根神经抽跳了下。   别?枝无意识地伸手,攥住了他的风衣。   臂弯里死死握出?褶皱的风衣被拉住,挂得庚野一停。他顿住,眉眼冷冽地回过身,低眸,朝下睨去。   “怎么,”青年黑漆漆的眼眸复又抬起,语气冷淡,“这件你也喜欢,一起留给?你?”   两人对视。   别?枝像是到此刻才被他的眼神冰醒,她蓦地松开手,缩紧了手指,有些难堪,又掩饰地别?过脸。   “不?是,我是想问……你吃晚饭了吗?”   死寂。   然后是一声冷冰冰的低哂。   “别?人是分手炮,到你这儿,是分手饭?”庚野冷淡着?声线嘲弄,“我不?是执念么,要执念点什么,那也是执念没睡过,不?该是吃饭吧。”   “……”   别?枝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或者是那两个被撕扯作两半的意识,感性?的那个终于、在最?后时刻、暂时性?地压过了理智的那个。   于是女孩转过脸,眼神清寂地抬眸,她安静地望着?他:“好。”   “好什……”   庚野的话尾余音被别?枝吃掉了。   女孩扶着?他臂弯,踮脚,拽着?他衬衫衣领吻在了他唇上。   那个吻像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但?别?枝没有落回脚跟,她依旧攥着?他衣领,眼眸湿漉漉地、近在咫尺地仰着?他。   气息像某种花开前迷人心魂的浅香。   “如果这是你的执念的话,”她轻声说,“那我们做'爱吧,庚野。”   “……”   庚野生平,第一次靠旁人轻飘飘的一句话,感受过电似的颤栗,电得他头?皮都发?麻。   刚刚思虑定的计划不?是这样。   是缓兵之计。   是循序渐进。   是先去查那个迫使她宁可否定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为?了他也绝不?肯坦诚的原因。   是……   长风衣从臂弯间滑落。   庚野眼底暗潮骤起,他宽阔的肩线,载着?满室的天光倾轧下来。   如潮的墨海汹涌着?,将别?枝眼前的光线吞没。   那个炙烈的像要吞掉她一切的吻里,他抬手,拢住女孩身上浅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包裹下的侧腰,蝴蝶骨,然后向上,直至搭住她纤细又脆弱的颈。   庚野扣住她,逼迫快要站不?住的女孩向上仰起下颌,更无余地地迎合他的侵占和掠夺。   别?枝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吻都可以是叫她疼的。   身前的青年像是疯了似的,一点点极尽毫厘地碾磨她的唇齿,用舌尖扫过她每一寸不?设防的柔软触知,可他好像还嫌这点攻击性?不?够,于是柔软的毛衣都变成他“施刑”的帮凶。   别?枝在庚野少?年时就?见过他打架的模样,更清楚他指骨间力道从来极重,只是没想过它有一天会有这样凶残的面目,像是代替他倾泻而不?得的欲'望,叫她眼角溢出?泪痕。   “太……疼了,庚野,”别?枝艰难逃得个空隙,从那人凌厉的下颌线旁避过,声音颤得分明,“会留下印的。”   “——”   第二遍过电,叫人骨缝都酥麻。   庚野在那一瞬几乎幻视,软着?声向他求情?的女孩身上白玉一样的肤色间已然留下他浅色的指印,就?像雪地里落下的梅花瓣,细碎,勾人,透着?一种情?'色至极的反差。   单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足够逼疯他。   被亲得站不?住的别?枝刚得了一丝呼吸的余地,还没来得及让缺氧的大脑清明。   腰腹前骤然一紧。   天旋地转里,别?枝听见了那人压抑至极的气息,还有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他将她抱扔在了身后的床上。   阴影如玉山倾塌。   别?枝来不?及躲,颤声抵住了那人:“关?灯,庚野。”   “不?关?。”庚野声音沙哑,他极尽恶意地拒绝,低下头?来亲她。   “庚野……!”别?枝轻微挣扎,无果,轻咬牙,她偏过脸,“那你不?能脱我衣服。”   “那要怎么,撕开做么?”   他不?留一丝余地地俯身,给?她感受最?极限的炙烈和压迫。   漆眸里沉晦如墨,烧成了连天的夜海。   在别?枝被吓得睁大了眼,像是有点呆住了,却不?敢把目光往下移半点时,庚野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然后慢慢撑起身,他咬着?薄唇内,不?在意地咽下了血腥气,问:“还敢吗?”   他再次俯身,迫近,叫她清晰感知她所将面临的,声音勾着?沉哑恶劣的笑意:“像你这么怕疼,会不?会晕过去。”   “……”   女孩的眼角浸透了艳丽的红,像洇开的花瓣的汁水。   与之相衬,她乌黑的瞳眸湿潮,雾气淋漓,望他的眼神是平素里绝不?会有人见过的柔软,甚至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可怜。   像是只被欺负得彻底的高傲小猫。   她停了几秒,抖着?指尖,拎过旁边的被角,咬住。然后倔强地转回来了。   “……”   庚野望着?她的眼神一下子沉堕到底,指骨骤紧,冷白脉管如青山蜿蜒绽起。   他偏过脸,无声地骂了句“操”。   想吓她知难而退,结果差点把自?己踹进坑底。   转回来的别?枝看得清晰,青年带着?微微汗意的修长脖颈上,喉结深沉地滚低,凌长凸起的脉络不?知缘故地抽紧,在他冷白的颈根下性?感地跳动着?。   伴着?他衬衣下胸膛的剧烈起伏,像是压抑着?什么。   别?枝眼底的湿潮雾气里透出?一丝不?解。   这丝不?解,在那人隐忍地支回腰腹时,扩至最?大。   庚野拉起旁边的薄被,直接盖在了女孩身上,连带着?覆过他半身。   而他侧眸,就?要下床。   别?枝兀地抬手,拉住了庚野最?后要离开她身侧的手——   庚野低眸。   女孩的手细白,指尖都洇上红。   手腕处有点印子,是他刚刚抱她起来,握住她手腕免得她跌落时留下的。   这会还有些颤,却还是固执地握着?他的指根。   庚野不?敢叫目光在她手腕上多留,眼神挪回,对上她叼着?被角不?解的湿潮眼神。   只是一个眼神而已。   别?枝清晰感知到,被子下抵着?她的,轻抽跳了下。   薄被间的轮廓更清晰。   庚野近乎狼狈地阖了阖眼,支了支手腕:“松开。”   这更叫别?枝不?解,她松开了齿尖:“为?什么?”   女孩的声音带着?点涩然的哑。   “……没准备。”庚野冷声偏过了脸。   别?枝调动储备不?多的知识思考了下,了然。   她想说她不?需要准备,按医生说的,即便有心,她这一生有自?己的孩子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可是又不?能告诉他。   “我可以,之后,吃药。”女孩竭力平静的,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句话。   庚野眼皮一跳,眼神有点凶冷地落下来。   “你说什么。”   别?枝轻眨了下眼。   见女孩脸色有点苍白,庚野以为?是他吓着?她了,停了两秒,才缓和了声音:“对身体不?好,别?胡说。”   庚野想俯身过去蹭一蹭女孩湿漉的眼角,但?想到两人此刻的关?系,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侧身,下了床,拎起地上的大衣。   大约是情?'欲压制得有些过度,那人嗓音都透着?种懒堕的,提不?得情?绪的颓丧:“既然是分手炮,那我得珍惜,留后吧。”   庚野背影停顿,“月底是我生日。”   别?枝抱着?被子,慢慢坐起来,心里说她知道。   “今年的生日不?想一个人过了,……你陪我一起。”庚野低声说。   几秒后,那人侧过脸来,消沉的语调又一转,听起来懒洋洋的,还欠:“只要没有分手炮,那就?不?算分手,更不?算消了我的执念。是这个道理么,大心理学家?”   别?枝蹙眉,终于缓缓回过神。   她怎么好像掉进坑里了。   青年侧过身,修长指骨从下向上,慢条斯理地扣上了大衣的最?后一颗扣子,从颈前垂落。他冷白的下颚绷得愈发?凌厉,眼睫却低低压着?,透出?的眸光幽暗微熠,合他自?身清绝的眉眼模样,看起来风流消沉,懒怠又浪荡。   明明没做,却跟事后一样。   庚野懒懒抄回大衣口袋,拿出?薄皮手套,戴上:“至少?生日前,继续包养我吧,金主。”   确实是落坑了。   别?枝转开了淡漠漂亮却微微潮红的脸:“我只是个领工资的,养不?起庚老板。”   庚野嗤了声笑。   他折膝,黑裤跪抵上床沿,戴上黑色薄皮手套的指骨握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拉近。   “你养得起,”他轻点她心口,“反正我只要这里。”   “……”   别?枝蓦地蹙眉,转回来:“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你——”   “忘了。”   庚野懒耷回眼尾,退回身。   别?枝攥紧了指尖,垂眸:“只到你生日。过一天,就?当我没答应过。”   “行?。”   庚野侧身,懒洋洋地往外走,“生日当天拆‘礼物’,也算名正言顺。”   ——   庚野关?上了防盗门,走进楼道,踩过老旧的楼梯,向下一层的黑暗里走去。   他沉着?眉目,最?终步伐缓下,直至停在黑暗里。   没摸到烟的指骨难耐地收紧,停了许久,庚野摸出?手机,拨出?个号码去。   几秒后,对面接通。   “帮我查查,”   庚野阖了阖眸,声线沉哑,“她在国?外,有没有留下什么手术记录。” 第51章   周一早上,由于前一晚的?失眠,别枝不小心起晚了,几乎是按秒卡着上班时间踏进了办公室。   别枝进门时,办公室里正聊得热火朝天的?,在周一这种社畜受刑日,也?算得上罕见奇观。   她还没来得及回到工位,角落里扎堆的老师们中有人抬头,惊喜地发?现了她:“哎呦,正聊着,别老师就?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也请假不来了呢。”   跟着这句话,大半个办公室里的目光齐刷刷落来。   眼神里的?火辣程度,堪比热带沙滩日光浴,叫原本有些困乏的?别枝都下意识地提了提眼尾。   “也??是什么意思?”   在这份过于隆重的?注目礼下,别枝迈向工位的?脚步迟疑地放慢了。   ……等等。   她是不是,好像忘了什么。   “当然是何芸老师啊。刘书记刚刚过来,说她这周请病假,不来了,”开口那个接话,转回去和围坐的?其他?人玩笑,“周五晚上丢那么大人,我要是她,我也?得请一周。”   别枝恍惚了下。   哦,周五,欢迎会。   那场酒醉还真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而同事们看起来并不在意她这个当事人有没有参与话题,仍是唠得起劲。   “她丢人怪谁,还不是她自己?前段时间天天吹跟惊鹊老板有私交,总在背地里阴阳怪气别老师男朋友穷,没想到,装蒜是装到正主儿?面前去了!”   “我如?果是她,这辈子都绕着别枝走?。”   “所以说别老师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换了我,那肯定早就?满世界宣扬去了,高?低让学校里路过的?狗都听一听!”   “哈哈哈,瞧你?那点出息。”   “你?出息?那谁周五晚上跟那瓶酒疯狂合照,还往朋友圈发?了套九宫格呢?”   “……”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中,别枝当没听见,淡定地往工位里面走?。   反正即便她亲口说,关于“男朋友就?是惊鹊老板”这件事,她也?是和他?们同一天知道的?,也?没人会信。   路过毛黛宁的?办公桌,发?现她正蔫蔫地趴在电脑后,别枝有些意外地停住。   往常这种时候,毛黛宁该是他?们中间的?一个才?对。   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毛毛,你?身体不舒服吗?”别枝弯下腰去,关慰地轻声问。   “唔,吱吱你?来了啊。”   毛黛宁似乎此刻才?注意到她的?出现,从桌上撑起脸,“没不舒服,我,那个,周末没休息好……”   别枝毕竟是心理学专业出身,察言观色也?算她的?本职,这么一两句话间足够她确定,毛黛宁在前一个周末里,必然也?发?生了什么波澜不小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用“也?”。   别枝感同身受地轻叹了声,抬手,摸摸毛毛后脑勺:“遇到事不要自己闷着,可以跟我讲讲。至少,能多一个人帮你?出出主意?”   “其实是我……”   毛黛宁刚要说话,刘书记路过办公室门口,不轻不重地咳嗽了声。   还在八卦的?辅导员们立刻鸟兽散,各自正色归位,毛黛宁也?不方便再说下去,小声递了句:“中午,中午我们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说。”   “好。”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工作和来自同事们的?八卦中消磨过去。   临近中午,眼见又有同事想借着午饭时间来探听一番她的?恋爱史?,别枝毫不犹豫拉上了毛黛宁:“我和毛毛还有事,要耽搁会儿?,你?们先去吧。”   “啊,那好吧。”   同事们只得遗憾地结伴走?了。   等办公室再没了其他?人,别枝略微松了口气,将椅子转向毛黛宁:“说吧,什么事情把我们毛毛弄成?小蔫菜了?”   “我……”   别枝亲眼看着,毛黛宁的?脸色在这一个字音后慢慢憋红,欲言又止。   她等了几秒,莞尔:“你?怎么了?”   就?见毛黛宁深吸了口气,眼一闭心一横:“我周五晚上喝多了,回家遇上陆易生查岗,一言不合就?霸王硬上弓把陆易生给睡了!”   “……”   别枝顿住:“?”   办公室里有足足十秒的?寂静。   毛黛宁绝望地睁开了眼,她本来以为要迎接的?必然是一副震惊或者谴责的?反应。   没想到。   别枝平静地:“啊。”   毛黛宁:“?吱吱你?这是什么反应!我犯了这么大又这么可怕的?错误,你?竟然只是啊了一声?”   别枝迟疑了下,坦诚直言:“我只是觉得,这不能怪你?。”   “那怪谁?”   “怪,酒色误事。”   “?”   “而且,你?确定你?们两个是真的?发?生关系了吗?”别枝抱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参考经验,“会不会其实是他?,讹你??”   毛黛宁:“……”   毛黛宁:“陆易生?讹我吗?”   别枝回想了下陆教授那个古板禁欲不苟言笑的?性格,确实不可能。   也?对。   还有谁能像庚野一样,狗到拿这种事当面造谣讹人的?。   “等等,你?这个跟‘过来人’似的?娴熟反应,”毛黛宁在痛苦里停滞的?思绪终于拽出来了点,她狐疑地看向别枝,“你?,莫非,周五晚上,和天菜,也?……”   “没有。”   别枝回神,淡声打断,“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喔噢,什么都没发?生啊~”毛黛宁眼睛亮起来了,“吱吱,你?可是轻易绝不会打断别人说话的?。”   别枝:“。”   毛黛宁:“还有,‘对自己的?重复,意味着对自己所言的?不自信’——这不是你?前段时间刚教给我用来跟学生聊天的?技巧吗?”   别枝:“……我们刚刚不是在聊你?和陆教授吗?”   “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毛黛宁拖着椅子逼近,“老实交代——瞒我惊鹊天菜就?是你?男朋友这种大新闻就?算了,你?们之后的?进度,我必不能再落下一点!不然怎么对得起我‘理院百晓生’的?名?号?”   对着毛毛还微红的?脸颊,别枝到底没忍心拆穿“你?才?是在转移话题”。   也?罢。   “我确实完全?不知道,惊鹊会是庚野的?酒吧。”别枝无奈抬眼,“在那天晚上之前,我对他?工作方面真实现状的?了解,大概还没有你?们这些酒吧常客多。”   “这怎么可——”   毛黛宁想起什么,“对哦,如?果你?知道哪怕一点,应该也?不会拜托我帮你?联系我大伯,咨询同等学力升学之类的?事了。”   别枝以一种“沉冤昭雪”的?心情缓缓点头。   “不过,他?这么费劲地跟你?藏着掖着,你?就?不生气啊?”   “气了一下,”别枝玩笑,“可惜想通得太快,没来得及气第二下。”   “想通什么?”   “他?瞒我的?原因。”   “噢?”   别枝想了想,就?把之前的?洗车工误会,和自己后来发?的?那个求助帖子的?事情告诉了毛黛宁。   “噗,”毛黛宁没忍住,“他?看到了啊?”   别枝无奈点头:“嗯,我猜,他?也?看到我在里面回复网友的?那一条留言了。”   “原来是怕你?跑了,这才?这么忍辱负重地当洗车工送水工,好顺理成?章被你?‘包养’?”毛黛宁揶揄。   别枝失笑:“他?忍辱负重?你?确定么?我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有哪里忍辱负重了。”   “也?是,这人戏演得不行啊。”   “和戏没关系,他?就?算现实如?此,也?会是一样的?。”   “嗯?”   别枝忽然有些轻慨:“庚野就?是那种,不论处于什么境地,永远都无所畏惧的?人。我总觉得他?的?人生字典里,从来不知道‘自卑’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毛黛宁试图理解:“大少爷那种?”   “不,正相反,他?从不是什么天之骄子。”   别枝笑着,摇了摇头:“他?有过非常难堪、落魄的?童年时期,也?有一段浪荡、无羁,躺在烂泥里似的?少年阶段,再就?是后来……”   别枝停顿了下,笑容淡了淡:“我们分?手后,他?大概也?有漫长的?失意和沉闷。但即便处于绝对客观的?卑微里,他?也?不会有一刻是自卑的?。”   毛黛宁顿时被勾起了最大的?好奇心,扒着椅子往前趴:“这么神奇吗?我好像还真没见过这种人。”   “嗯,很?神奇。”别枝不由地沉进回忆里,“大少爷那种从未受挫的?骄傲一旦被折断,会露出裂隙;而庚野这种人,百折不挠。折他?多少次,他?都不会因此自卑或者生畏。”   毛黛宁眼睛亮了起来:“比如?,在被你?抛弃了两次还是坚持不懈地追你?这件事上?”   别枝一下子被毛黛宁从过去的?沉湎里拽了回来,“你?……别造谣。我什么时候抛弃过他?两次了?”   “这可是另一位当事人亲口承认的?,我们全?体同事都听见了的?,”毛黛宁一顿,补充,“还没醉死过去的?全?体同事。”   别枝木住脸:“他?最擅长造谣我。”   “不过你?这样一描述,就?让我更?好奇了,”毛黛宁说,“你?看你?提到你?家那位的?眼神,都要往外冒小星星了——明明这么喜欢,当初为什么要和他?分?手啊?”   别枝神色一顿,低了低眸,声音也?低了下去:“就?是因为,那些记忆太美好了。”   “啊?”毛黛宁茫然。   “越是美好、珍贵的?人或事物?,我越想它就?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别枝轻声,望着手上那根红绳,“只要停在那里,它就?永远不会枯萎,不会变得面目全?非了。”   毛黛宁愣了下:“可是为什么一定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变化呢?”   “不是一定,只是由于某个我无法抗拒的?外力,它很?可能会走?向那里。”   别枝抬眸。   女孩是笑着的?,眼神却难过:“我不想毁掉那种美好,不愿接受那种可能。与其亲眼见它枯萎,腐烂,面目全?非,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结束在它最初最美好的?时候——那样,我至少不必亲眼见证它的?破碎,可以一直怀缅它最美好的?时候。”   毛黛宁怔望着别枝,微蹙眉:“可是……”   没等毛黛宁说出后面的?话。   “笃,笃笃。”   寂静的?办公室里,房门忽然被人叩响。   “进,”毛黛宁扭头,“门不是开——”   话音戛然而止。   一秒后,毛黛宁像只应激奓毛的?猫一样,陡然从椅子里跳起来:“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别枝讶异地望向办公室门口。   果然,是那位陆教授。   据“加害者”自述,周末刚被霸王硬上弓的?“受害人”陆教授此刻西装笔挺地站在办公室外,神态沉稳平静,完全?没有一点受害人应有的?样子。   反倒是加害者奓毛得厉害,看起来随时准备跳窗逃生。   “我过来前拨过你?的?电话,也?发?过信息,没有收到回应,”陆易生抬腕,看表,“今天下午我给你?请了事假,你?们刘书记批准了。”   “?”毛黛宁已经开始扒窗户边了,“我没事为什么要请假啊!?”   “周五周六发?生的?事,我已经向伯父伯母说明。”   陆易生放下腕表,平静抬眼,“伯母限令你?一点前到家,现在,你?还有四十四分?钟。”   毛黛宁:“????”   于是连一句“吱吱今天中午的?饭你?自己吃吧我先回家求饶命去了”,后半句都是从门外飘回来的?。   说话的?毛黛宁已经没影了。   倒是门外,带来了这个噩耗的?陆易生十分?从容淡然地朝别枝点了下头,这才?转身离开。   就?这运筹帷幄的?架势……   是谁被霸王硬上弓?   为自己饭搭子的?未来意念地洒了一把土,别枝无奈起身,收拾了东西,准备去食堂。   只是还没离开办公室,她的?手机就?收到了毛黛宁的?信息。   【毛球】:说不定今天回家我就?被我母上大人直接就?地正法了,还是给你?留条遗言。   【毛球】:是我最近的?一个电子书签,必须分?享给你?。   【毛球】:[图片]   别枝有些意外地点开了图片。   Stopping at the port is safe,but dear,that’s not the purpose of shipbuilding.   (停在港口是安全?的?,但是亲爱的?,那并不是造船的?目的?。)   ——弗雷德里克·巴克曼   别枝停住了。   就?在她恍神的?那一两秒里,又有一条新的?消息跳出来。   【毛球】:我是不太会像你?们心理老师那么会讲道理啦,但我们颜狗很?贪心的?。   【毛球】:我会想,记忆里的?最美好是过去的?最,不是未来的?最。如?果你?那么喜欢他?,那你?真的?舍得不去未来看看,那时候的?最美好的?他?,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   未来的?,庚野吗?   别枝怔望着手机。   她当然想。   他?的?一生里,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每一个瞬间她都想亲眼见证。   只是……   在心底那片难以停歇的?动摇里,别枝无意识地朝楼外走?着,在迈出大厅前,她停住,蹙眉抬眸。   几米外。   站在玻璃门前,戴着帽子的?男人转过身。   那人神色郁郁地看向别枝:“别老师,下班这么晚啊?”   “……祁亦扬,”在这时被打断思绪,叫别枝有些厌烦,“在我叫保安之前,你?自己离开,让我们都轻松点,可以吗?”   “急什么。”   祁亦扬拿出手机,点开屏幕,在别枝眼前晃了晃。   看清了里面RJ酒店的?背景,别枝眼神微凉,抬眸:“什么意思。”   “庚野在酒店走?廊里公然打人这种视频,你?说,如?果被我这个‘受害人’送到派出所,还坚持不和解的?话,够不够他?进去待几天的??”   祁亦扬冷冷地问。   “你?以为你?发?的?那些骚扰信息,我这里就?没有留存?”   “随便啊,反正我烂账一堆,也?不差这一笔,大不了我和他?一块进去待两天,”祁亦扬不在意地扯了下唇,“倒是庚野,你?好不容易把他?从泥坑里拖出来,给他?的?人生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你?忍心见他?抹上一道污点吗?”   别枝没表情地盯了他?几秒:“你?想做什么。”   祁亦扬刚要说话。   “别妄想跟我狮子大开口。”   女孩侧颜漠然地与他?擦肩而过,“还是我提吧。校门外就?有家咖啡厅,我请客,坐一个小时。随你?想聊什么,我都不会中途离席。”   别枝走?出去两步,停下了,她凉凉淡淡地侧回眸,唇角似勾未勾:“怎么,不愿意?那我走?了。”   话音未落。   女孩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祁亦扬在原地僵了两秒,喉结沉滚,快步而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   “不是,哥,手术记录能是那么好查的?东西吗?”   万象城B1层。   从停车场进来,两道青年身影并肩向内,其中一位懒懒散散地抄着大衣口袋,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仍是拉扯着前后进出的?多数路人视线。   林哲抱怨着跟在庚野身后:“我们律师是靠信息吃饭,但我也?不是手眼通天啊。你?发?我的?那份履历还是太笼统,我就?算挨家医院找人去查,那也?需要时间……”   庚野困得神态懒恹,长腿未停,带他?转了个弯:“行了,我又没催你?。”   “昨晚刚发?来,今早就?问进度,你?还不如?直接催我呢!”   林哲没好气地转开了脸,跟着又转回来:“不过我信息里问,你?也?不说,你?到底怀疑什么,为什么突然让我查她有没有手术记录?”   庚野没说话,也?没反应。   林哲:“难不成?,你?怀疑她是有过什么大病?”   青年终于停住了,不紧不慢地回过身,支起眼,睨他?:“你?才?有病。”   林哲:“……”   庚野侧回身:“只是排除。”   “排除?怎么排除的??”   “她喝醉那天说她喜欢我,只喜欢我一个,”说这句话时,庚野唇角无意识地翘了下,晃得对面路过俩小姑娘互相掐胳膊,可惜没挂两秒,又被身上冷恹倦沉的?气场压平了,“那她不能和我在一起的?原因,大概是为了我。”   林哲蹭了蹭鼻子,忽然警觉:“会不会是你?家那边……”   “不可能。”   庚野冷声打断,“他?们敢。”   林哲立刻把余下的?话咽回去了,也?是,好不容易把人认回去了,谁日子过太舒坦了,要闲得没事要招这么位祖宗闹个鱼死网破的?。   庚野声线又平回去:“排除感情,排除家庭,排除经济问题……”   “那确实就?只剩个人了,”林哲摸了摸下巴,“但个人也?比较因素复杂啊,你?怎么想要查手术的??”   庚野的?神色难能不自在了那么一两秒。   她让他?关灯。   还不让他?脱衣服。   但这种话自然是不可能说给林哲这种外人听。   “别管为什么,你?先查。排除了这个再说。”庚野截断了话题方向。   “行吧,”林哲跟着走?出了大半层,反应过来,“不是?那你?喊我出来干嘛?”   林哲说着,目光四下一扫,对上那些纷纷假装无事转开的?、或者是胆大妄为继续盯着他?身边那张祸害脸不放的?。   他?哆嗦了下,转回来:“我真不习惯跟你?身边这待遇,你?能不能换个人少的?地方——”   话没说完。   身旁那人长腿一抬,转进了旁边的?店面:“到了。”   “?”   林哲蒙了下,看着金碧辉煌的?店内,他?抬头看向招牌——确定是家珠宝店。   他?茫然了。   “欢迎光临,两位先生和小姐……额,先生和先生?”   迎宾也?茫然了。   在几位迎宾小姐眼神定格过来之前,林哲慌里慌张地跟了进去:“大哥,我知道你?长得帅不缺桃花,而且性格狗不在乎这些——但我还是要嫁,啊呸,要娶老婆的?好吗?”   庚野正停在玻璃柜台前,落眸扫过里面的?戒指,闻言莫名?其妙地抬头睨了他?一眼。   林哲指了指戒指,又指了指他?俩,干脆挑明:“你?见过俩男人逛珠宝店的?吗?还看戒指?你?这样我很?难说得清!”   庚野停顿,了然。   跟着他?薄唇微勾,露出个不甚在意,又足够嘲讽的?笑。   “他?们可以怀疑我的?性向,但不至于这样怀疑我的?审美。”   林哲:“?”   林哲:“???”   果不然。   柜台后,目光热切地迎上来的?柜姐就?笑吟吟地问了:“先生,是要给女朋友挑礼物?吗?”   问的?是林哲。   林哲黑着脸,皮笑肉不笑地:“为什么问我,不是问他??”   柜姐瞥过旁边漠然冷淡的?青年那张侧颜,脸微红,刚要说话。   “噢,我懂了,”林哲往旁边一指,“因为他?看着就?是每根头发?丝都有八百个女朋友的?渣男模样,是吧?”   “?”   青年薄嗤了声,懒懒落回眼,他?扫过柜台内的?戒指。   “你?们这里的?情侣对戒在哪。”   柜台小姐遗憾万分?:“啊,原来是您选,在这边,请跟我来。”   庚野一边扫视着其余戒指,一边跟了进去。   直到最里面。   他?望见了正在挑选戒指的?一对年轻男女……中的?男人。   长腿收停,庚野轻眯起眼。   “文瑄,这两个我都喜欢,这个适合婚礼上戴,那个适合日常一点,你?觉得呢?”其中的?年轻女孩嗲声问。   费文瑄忍着不耐,抬头敷衍地微笑:“你?喜欢的?话,那我们就?两个都——庚野?!”   这一嗓子把店里的?店员和旁边的?姑娘都惊了一下。   庚野懒抄着袋,这会望着费文瑄那张惹人厌恶的?脸,他?却难得心情愉悦:“你?是……”   他?停顿,略挑了下眉:“哦,我女朋友的?,前师兄?” 第52章   庚野一句话拿得三停六顿的,语气懒散又嘲弄,等他说完,费文瑄脸都绿了。   这会儿也分不清“我女朋友”和“前师兄”哪一个的杀伤力更大,费文瑄只?觉着满脑袋里都是这俩词,绕着他左右耳朵来来回回地转圈。   转得他气血上涌,脑袋里嗡嗡的。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人在旁边给他添乱。   “文瑄,这位是谁呀,你?朋友吗?”   “……”   费文瑄扭过头,就见家里给?安排的相亲对?象中的获胜者——他的现任女?友,此刻正拽着他西装袖子,眼睛却晶亮晶亮,一眼不?眨地盯着对?面的青年。   这个心猿意马的表情费文瑄太?熟悉了。   他之前不?满意这个相亲对?象的外貌条件,约会时?候偶尔想起别枝,也?完全就是这么个反应!   她怎么敢的!?   新?仇加旧恨一块涌上心头,费文瑄恼怒地瞪向?庚野,冷笑了声:“朋友?我可不?会和他这种层次的人交朋友!”   “……”   现任女?友尴尬了下,不?解地看了看费文瑄,又看向?对?面那个清拔峻挺的青年。   庚野本人完全不?介意。   事实上,此刻望着费文瑄这副嘴脸,他耳边只?有别枝那晚喝醉以后的那几句话的无限重播——   [费,文,瑄?]   [是师兄。是讨厌鬼。]   [前男友是庚野,没有别人。]   [讨厌他,因为他说庚野坏话。]   想起别枝酒醉后迷迷糊糊地皱着眉,窝在他怀里,小声又坚定地说喜欢他讨厌别人时?的小表情,庚野唇角就压都压不?下地往上扬。   他轻咳了声,忍着笑偏过脸。   完全没收到预期效果反而好像还被嘲笑了的费文瑄:“……?”   这人有病吧?   被骂了还笑那么愉悦,桃花眼都快弯出月牙弧了,又想勾引谁女?朋友呢!   在费文瑄再接再厉地放狠话前,林哲走过来了。   他原本为了“避嫌”,刻意离着庚野远远的,选了个珠宝店对?角线的位置。   直到方才?费文瑄那一嗓子,给?他惊了一下。   过来前林哲还在奇怪,庚野这些年,比起高中那会儿,那都算得上修身养性了,没见他有心情和人结仇,这是遇上谁了对?他这么大怨气。   临近了,林哲定睛一看,意外地出声:“费医生?”   费文瑄刚准备再开炮,一下子堵在了那儿,呛得脸红脖子粗地憋出来了句:“林par?”   恰巧,逢庚野此刻正转回身,他懒抄着大衣口袋,朝走过来的林哲侧了侧身,衣角跟着划过个漂亮的弧线。   “认识?”   “他爸开私立医院的,去年有个医疗纠纷的案子,我们律所代理的,”林哲皱眉,“你?俩这是……?”   庚野抽手,拍了拍他肩,声音压得低,懒洋洋地,还带点?儿欠:“不?好意思啊,这客户没了。”   “本来也?是帮朋友忙才?接的案子,没了就没……不?是,等等。”林哲察觉不?对?劲。   能叫庚野身上跟打开了个什么奇怪开关似的,忽然?兴奋起来的,他完全不?作旁想,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因为别枝。   林哲扭过头,凭记忆力回忆起庚野跟他提过的只?言片语,表情拧巴了:“他不?会就是你?之前说的,别枝想三你?那会儿,交的那个医生前男友吧?”   “别造谣我女?朋友啊,”庚野懒洋洋地凉了笑,漆眸薄削过去,“他和我女?朋友,最多有个前——师兄妹的关系。”   听着某个被咬得清晰而刻意的吐字,费文瑄刚因为林哲的到来,勉强压下去点?情绪的脸再次涨红了。   “林par,”他皮笑肉不?笑地瞪着庚野,“这是你?什么人?”   林哲正嫌弃地从某个骚得压不?住的人身上收回视线:“这我哥啊,中学同学,发小。”   “中学同学?难怪呢,我就说,林par怎么会跟一个洗车工混在一起。”   费文瑄讥讽地望向?庚野,“你?一个洗车的,还敢进什么金店。来这儿随便选件东西,都够花掉你?辛苦一两年的薪水了吧?是怕钱不?够,还要林par借给?你?吗?”   这几句费文瑄刻意提着声量说的。   珠宝店里又安静,够店员们和他们几个为数不?多的客人都听清楚。   林哲人都傻那儿了。   洗车工?   谁???   店内,几束讶异的目光纷纷往庚野身上落。   费文瑄压着得意,看了眼自己大惊失色的现任女?友后,就冷笑着转回来——   结果又令他失望了。   在费文瑄想象中,应该十分恼火、羞愧、无地自容的青年,不?但没有,反而似笑非笑地低了眼,那人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懒洋洋斜支着长腿,靠到了旁边的玻璃展柜上。   庚野垂眸扫过玻璃柜下,跟着抬手,修长冷白?的指骨随意点?了点?玻璃,对?隔着柜台不?可置信地打量他的柜姐指了一对?戒指。   “这对?,拿给?我看看。”   跟开了个哑火炮似的费文瑄差点?气变声了:“小姐,我建议你?最好先看下他有没有保证金。”   柜台里买东西怎么也?用不?上保证金。   费文瑄说这话就是故意奚落人的。   庚野也?终于如他所愿抬了头,那双漆眸懒懒睨过来:“用不?着,”   不?等接话,他慢条斯理补上了句。   “我女?朋友养我。”   费文瑄:“……”   费文瑄:“????”   ——怎么会有人如此厚颜无耻啊?!   费文瑄气得脖子都涨红了,青筋蹦起来:“你?——小枝知道你?花她的钱还花得这么心安理得的吗?!她怎么会看上你??!”   “可能因为,我长得帅吧,”庚野侧了侧身,顶着那张祸害脸,淡定说着最欠偏又叫人无从反驳的话,“枝枝说了,她就只?喜欢我,那有什么办法?”   “你?!!”   费文瑄看着要气炸了。   好在这会儿,林哲终于从那一次又一次的震撼里回过神,他叹为观止地看了庚野一眼:“哥,从今天起,我真是得对?你?的骚气程度刮目相看了。”   庚野眼底那点?压不?住的笑,叫他那双平素总凌冽迫人的桃花眼,这会儿都显得潋滟,他不?在意地低头:“少废话,帮我选选对?戒,我生日还等着给?我女?朋友送礼物。”   林哲:“……你?听听你?这话,小姐,有镜子吗?给?他来一张,照照他这个不?值钱的样子!”   庚野嗤声,眼都没抬,视线依旧系在那些戒指上:“还有这对?,一起拿上来。”   柜台小姐万分遗憾,从面前微微折低了腰,显得五官更清俊隽拔的青年的面孔上压下了目光,她放轻声音:“先生,这一对?比较贵,是我们家今年的限定款……不?然?,您看看旁边这一排?”   庚野难得梗了下。   旁边林哲噗嗤一声乐了,抱着胳膊笑:“我让你?装。”   庚野眼睫低压了压,眸里那点?压迫感就卷土重来:“?我女?朋友花……”   可惜林哲没接这招,扭过了头,已经开始拆他台了。   “费医生,你?刚刚说谁洗车工?他?”   林哲提起来就憋不?住乐,“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但你?知道他开什么车吗?”   “林哲。”庚野懒洋洋地抬眸睖他。   比起让费文瑄这么一个无关人知道他身家,庚野更喜欢对?方误会。   甚至不?介意赏这些醋死?的情敌将来刻在他墓志铭上。   “我管他开什么车,”费文瑄这会还黑着脸,“林par是想给?你?发小撑面子?”   “我给?他撑面子?你?没看出来,他巴不?得让你?觉着别枝养他啊?”林哲躲开庚野侧踢落来那一脚,“就这么说吧,我那律所,刚开始都是多亏了他出资,我才?开起来的。”   “怎么可能?!”费文瑄僵了下,脸色难看,“我之前在这边楼下停车场,亲眼看他在洗车店洗车!”   “啊?”   林哲都好奇了,“你?什么时?候发展了这业余爱好?要不?这样,以后我律所里那几辆公务车,你?包圆了?”   “滚,”庚野冷哂,“你?长得丑,不?配我洗。”   林哲:“……”   “呵,我懂了,”凭借对?好兄弟的了解,林哲冷笑了声,转回去,“又是洗得别枝的车吧?”   费文瑄僵在了原地。   林哲扭回去,嫌弃:“不?好意思,让你?误会了啊,庚野就这欠样——别枝限定版恋爱脑晚期。”   费文瑄咬牙切齿,颇有些不?信不?服的样子。   林哲眨巴了下眼,想起来:“噢,你?之前不?还跟我打听,惊鹊酒吧的内部会员邀请吗?”   顿了下,林哲笑眯眯又坏心眼地往旁边一指,   “惊鹊,他开的。这名,你?细品,和你?师妹是不?是有点?关系?你?下回去直接报他名,管用。”   “?”   庚野眼神薄凉地瞥向?林哲。   林哲改口:“那还是报他女?朋友吧,你?不?是她前——师兄吗?”   庚野顿了下,想了想,略微满意地落回眼。   指骨微曲,叩了叩玻璃。   “这对?。”   “……”   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费文瑄气得手都抖起来。   他眼睛发红地看向?庚野,露出个狞然?又嫉恨的笑:“不?就是个连孩子都怀不?上的女?人嘛,你?还当成宝了,真以为我跟你?抢啊?”   “——”   像是根无形的弦一瞬勒紧。   庚野停在那儿。   一两秒后,他直起身,侧眸:“你?说什么。”   死?寂里。   费文瑄恍然?大悟,笑容更扭曲了:“她竟然?没告诉你?,怎么着,怕你?不?要她啊?也?对?,给?我我也?不?要,卵巢癌,还是遗传性的!谁娶她们家的女?人谁倒了八辈子霉,连个种都生不?出——”   “砰!”   狠狠一拳砸在玻璃柜上,敲碎了费文瑄的余声。在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反应的瞬息里——   青年上前,折膝提腿,当胸一脚。   “砰!!”   费文瑄向?后摔了出去,狠狠撞歪了身后的玻璃柜台,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佝偻成个痛苦扭曲的虾米。   “啊——”   女?伴慢半拍的尖叫声响起。   庚野上前,侧颜冷峻如刃,眼神寒戾。   他屈膝跪下去,绷如劲弓的膝腿狠狠压顶在男人胸口,带血的指骨拎起对?方衣领,看着那张因为窒息而憋红、青筋在额头暴起的脸。   庚野面无表情地攥拳,提肘。   “庚野!”   林哲陡然?冲上来,拉住他手。   可惜青年眼都没抬,只?一甩臂振腕,就将林哲甩退了好几步。   眼看那完全失控的一拳就要挥下。   林哲惊恐得目眦欲裂:“庚野!你?今晚还想不?想见别枝了!?”   “——”   冷白?皮肉间绽着血的拳峰,死?死?刹停在了费文瑄脸旁,离太?阳穴咫尺。   费文瑄的脸已经是惨无人色的白?,瞳孔惊栗到放大,僵硬地一动不?动停在那儿。   直到庚野松开手,他才?像是吓傻了,哇地一声捂着脖子往后连滚带爬地退开:“报警!给?我报警!!”   “……”   庚野停在原地,一声未发。   半晌,在那片杂乱的背景音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尖锐成高频锐鸣的噪声下,青年阖了阖眼。   垂在身侧的指骨,终于缓缓地,像从冻僵里苏醒。   他轻颤栗起来。   ……癌。   原来。   这就是她的秘密。   -   山海大学东门,斜对?角的街外。   和主干道交汇的街角坐落着一家临街的咖啡馆,落地玻璃内,窗明几净。   今天是周一,这会又临近中午一点?,客人不?多。   别枝和祁亦扬相对?坐着,中间隔着张不?高不?低的方桌,别枝轻翘着叠起腿,有些没情绪地望着玻璃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在她面前络绎不?绝。   直等到祁亦扬点?完咖啡,而服务员离开后。   别枝收回目光,拿出手机,调开了一个小时?的倒计时?,她朝祁亦扬晃了晃手机,就神情淡漠地将手机搁在了桌上。   “说罢。”   祁亦扬缓缓摘下了帽子:“不?要求我删掉视频,你?不?怕我反悔?”   换了平常,别枝一定懒得理他。   但自己说的一个小时?聊天,也?只?能忍了。   于是女?孩从窗外收回视线,望祁亦扬的眼神依旧平静:“参考你?中学时?期的成绩,我愿意相信你?是个有基本逻辑的人——比如,该担心这个问题的是你?,而不?是我。”   祁亦扬一遍遍地捋平了帽子上的褶皱:“为什么。”   “如果你?反悔,在我这里失去了最后一点?可信力,那从今天开始,你?说的,无论是威胁还是别的什么,哪怕一个字我都不?会再听。你?这个人,我也?一眼都不?会再见。”   别枝语气平和地说完,“你?想要这样吗?”   祁亦扬沉默地望着她,望了许久,一声不?发。   而别枝就随便他看。   她就像独自来得咖啡厅,只?要他不?说话,她就能当他不?存在。   直到服务员将两杯咖啡送到别枝和祁亦扬面前,又在这诡异的氛围里,迟疑地看了两人,然?后退开。   别枝尝了口咖啡,微微蹙眉,放下了杯子。   祁亦扬在这一刻开口:“你?还是那么在乎庚野。”   别枝顿了下。   她得说这开场白?有些肉麻得让她不?适:“哦,我还在乎全人类。”   女?孩靠回椅里,淡漠抬眸,“你?如果跟我说你?要毁灭世界,我也?会来。”   “可庚野对?你?就是不?一样、永远不?一样……”   祁亦扬的表情微微扭曲。   他像是在回忆什么,“我还记得那天,期末考,你?拉着林哲往体?育楼跑,疯跑,鞋带开了,头发都乱了,那是第?一次我看见你?那样失控,一点?都不?像你?了——你?明明该高高的,平等地不?在乎任何人!你?偏偏要在乎庚野,为什么?他哪里值得!?”   别枝大概捕捉了一下关键词,确定祁亦扬说的,应该是庚野因为她的事情,在体?育楼里找那个把?她推下楼梯的体?育生那一次。   而这个发现,让她久违地,记起了林哲当时?来找她时?说过的话。   [……上周……楼梯上、是不?是吴——吴成杰!]   [谁说的?]   [祁、祁亦扬……赶紧跟我走——吴成杰这个傻逼……他他妈的要出人命了!]   别枝回过神,眼神微澜:“那次,你?是故意告诉庚野的?”   “是。我故意的。”   祁亦扬阴郁地笑起来:“我就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你?是想他毁了自己吧?”别枝眼神凉了下来。   “是,那又怎么样?我更好奇,他如果毁了自己,你?会怎么对?他?”   别枝沉默。   几秒后,女?孩笑起来:“要让你?失望了,如果是那样,那我后来可能都不?会离开他。”   “……!”   祁亦扬猛地攥紧了拳,上身绷紧。   然?而却又被他自己死?死?摁了回去。   “那你?猜,”祁亦扬低声,有些嘶哑,“时?隔这么久,你?离开他的时?候那么不?留情面、他又为什么会回去追你??”   “你?又不?是真想我猜,”别枝恹声,“不?用铺垫,直说。”   祁亦扬的眼角抽搐了下,他似乎想笑,可惜失败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放在桌上:“因为他要报复你?——而且,是我劝他的。”   “?”别枝抬眸。   祁亦扬点?开录音。   背景音嘈杂得很,不?过别枝上周刚去过,所以立刻就听出来了,是在惊鹊酒吧。   而且在录音旁边她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林巧微的。   音乐很杂,难得收录却清晰,庚野那个独特的,干净又沉冽的声线,在其中偶尔出现,总是能叫别枝垂着的眼睫微微动一下。   录音很长,但内容单薄。   无非就是祁亦扬率先提起了别枝这个“前女?友”的存在,跟着冷不?丁刺了几句,又有人起哄,说这个前女?友这么心狠,就该重新?追回来然?后再甩一次。   最后是林哲的一句:“庚野!你?去哪儿?!”   收尾了。   别枝听完,抬眸。   祁亦扬扣下手机:“他那天晚上应该去找你?了吧,不?知道那天你?们发生了什么……”   男人在话音里无意识地咬牙,挤出个冷笑,“如果不?是我,那你?们连那次见面都不?会发生。就这样,你?居然?还能让他再回到你?身边?”   “如果不?是你?,”   别枝等他说完,平静地续改,“也?会是别人。”   “什么?”   “他在等一个借口,你?给?了他而已,”别枝不?在意地撇开眼,“我也?一样。”   祁亦扬攥拳:“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我比较奇怪,你?凭什么会觉得我在乎?”别枝轻笑了下。   她放下腿,微微向?桌前压身:“庚野,你?,林巧微,你?们所有人好像都觉得你?喜欢我?可是真奇怪,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你?甚至都完全不?了解我,谈得上什么喜欢?”   “你?凭什么说我不?了解你??!我比庚野还要了解你?!我关注了你?整整一年,只?要在学校里,我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你?!我比庚野还要关注你?——”   “可你?还是不?了解我啊。”   别枝轻飘飘地截住了他的话音,“如果你?真了解我,就该知道,比起耳听为虚,我从来更信眼见为实。人是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总喜欢说言不?由衷的话,来掩饰自己真实的内心——祁亦扬,我自己都如此。”   她顿了下,有些嘲弄也?自嘲地偏开脸:“一句报复,你?觉得我就承受不?了了?你?该去庚野身边录音,那样你?就能听到,比这过分千倍万倍的话,我都亲口对?他说过。”   祁亦扬僵住,像是难以置信地看她。   别枝却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没见过我的自私、狭隘、逃避、懦弱,却妄说喜欢我。”   “那庚野呢?他就了解你??他就都见过?!”   祁亦扬几乎有些歇斯底里了。   别枝却怔在对?方的质问里。   对?。   她怎么忘了。   他早就都见过了……他是最了解也?最知悉她的人,因为只?有他被她的自私、狭隘、逃避和懦弱最深彻地伤害过。   可即便是那样,庚野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面前了。   ……像条认了家门的傻狗,被套上袋子扔出去一万次、一万米,还是只?知道在袋子松开的瞬间,转头,认准某个方向?,不?要命地朝她跑来。   “——”   别枝呼吸不?平地起伏了下,她别过脸,飞快地眨了两下眼,将那点?酸涩压了回去。   等那点?情绪平复,别枝转回来,声音微涩哑:“是,他了解我。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了。”   祁亦扬死?死?扣住了桌子,不?甘心地瞪着她:“那是你?给?他的机会,如果是我,我也?一样能——”   “你?和他从不?一样。”   别枝冷声打断。   “需要我提醒么,你?就是个色厉内荏,只?会用疯狂当外壳,靠对?外发疯抵御对?内空虚的胆小鬼。”   “你?——”   “否则七年前的当初,这七年间、甚至是现在,等不?到庚野出现,你?也?早就来追我了。”别枝毫不?留情地戳破,“你?为什么没有呢?”   祁亦扬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他凶狠地瞪着她,眼神却是僵硬的。   他想闪躲。   别枝察觉,一把?拎住了男人的衣领,将他猛地拉向?了桌子中间:“祁亦扬,你?懦弱到连这一点?都不?肯承认吗?即便没有庚野,你?也?根本没有勇气追我。他只?是像一面镜子,让你?看见你?有多懦弱地瑟缩在角落!”   “我不?是!”祁亦扬猛地甩开她的手,“我没有!”   “你?是喜欢我吗?不?,你?更嫉妒庚野。”   别枝不?在乎地睖退了要跑过来的服务员,又漠然?转回:“你?扪心自问,如果庚野没有和我再在一起,你?还会——不?对?,你?敢让自己出现在我面前吗?”   “……”   祁亦扬身体?蓦地一颤。   他像是不?理解,抬头看向?了别枝。   “奇怪我为什么了解,对?吧。”   别枝轻声,“因为我曾经,差一点?就像你?一样——把?自己撕成两种情绪极端的感觉如何?你?的医生没有告诉过你?,像你?这样的双相患者,该如何遵从医嘱,治疗、吃药、甚至住院么?”   祁亦扬僵硬地坐在座椅里,张了张嘴,最后却也?只?是无声地瞪着别枝。   许久后,他才?慢慢低下视线。   别枝藏在桌下的手指微微松开了。   ……赌对?了。   双相,且正处于抑郁发作周期。   在今天见面后,观察他和之前的癫狂情绪完全处于相反极端时?,她就有了这个猜测。   可惜她不?是专业的精神科医生,也?只?能赌了。   这个状态里的祁亦扬,大概能算作他对?外人最无害,也?最无助、所以最容易被攻破心防的时?刻。   “是……我嫉妒他……”   将帽子戴回的祁亦扬拽着帽檐,死?死?压下,声音颤栗而嘶哑:“明明他才?是那个从烂泥阴沟里爬出来的人,明明他才?真正一无所有过,他十几岁以前都还只?是个孤儿院里没人要的野种,从小被人踩着脊梁骨长大的……凭什么,凭什么他倒下去,被人踩进泥坑里多少次,却还是能什么都不?在乎地站起来……凭什么我却不?能……”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也?不?该问他,”别枝淡声说,“不?如问你?自己,问你?的医生,或者,回去问你?的父母好了。可惜,他们不?会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如果知道他们错了,他们或许就不?会那样做。”   祁亦扬放在桌上的手指按紧,却依然?不?可控制地战栗起来。   别枝垂眸望着,难得有些感同身受的怜悯。   却不?知道是在怜悯他,还是差点?就像他一样的曾经的自己:“问到最后,你?会发现,好像没人做错什么。他们给?了你?生命,你?在这个生命里诞生意识,余下是不?可选择的附赠,你?能怪谁呢。连你?自己都是无辜的。”   别枝拿起手机,关掉了上面还未结束的倒计时?。   “你?不?就是想问我,为什么偏偏是庚野吗?”别枝起身,“因为只?能是他,不?会有别人。遇见他,我才?获得走下去的力量,是他教会我直面人生一切厄难的勇气。除他之外,没人给?得了我。”   “你?还问他凭什么?凭他无畏、凭他从不?自卑。”   别枝离开位置,轻如薄风地笑了,“实在不?行,那就凭他是庚野吧,野犬的野。”   “……”   那天晚上。   下班后,别枝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很久。没有做什么,就只?是坐着。   她不?停地回忆着,七年前,七年后,她对?庚野说过的那些话,推远他的那些举动。   越想起,她越难过。   别枝的头一点?点?低下去,后来她索性把?自己的脸埋在掌心里。   她确实太?怕那些风浪了,她亲身经历过一艘父母的船,亲眼见它如何被掀翻、被撕碎、被吞没。   她恐惧无底的深海,宁可藏在自己的小小的港湾里。   她一次次把?庚野推远。   她甚至告诉自己,这样是为了他们两个人好,他不?必陪她去经受暴风雨,不?必冒被吞没的险。   可是她忘了,她这个港口有多崎岖,嶙峋,礁石密布,暴雨随行。   他原本就是穿过那些险滩,穿过她为了推远他而掀起的那些风浪暴雨,历经一次次折磨和伤害,才?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他都该遍体?鳞伤了。   她怎么忍心,不?给?他任何知悉真相和选择的权利,就将他孤独地推回那片深海里?   “……”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别枝起身,拎起背包,朝办公室外走去。   别枝一路将车开到了楼下,停好。   然?后她下车。   老社?区今晚似乎停了电,楼道里都黑黢黢的,别枝一边沿着楼梯上楼,一边拿出手机,给?庚野发去了一条消息。   “明晚你?有时?间吗?如果有,那我们见一面,一起吃顿晚饭,好吗?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别枝字字斟酌过,悬停在手机上方的指尖还有点?颤。   等到她踏上最后一节回家的台阶,终于咬咬牙,用力按下。   信息发了出去。   别枝转向?玄关外的楼道,跟着脚步蓦地一停。   她瞥见了墙角,一点?莹莹的猩红的火。   还有夹着那根香烟,在昏昧中轮廓模糊的,那人修长微曲的指骨。   像是验证她被惊滞的念头——   “叮咚。”   黑暗里,那人手机响起一声收讯。   别枝愕然?望向?黑暗里:“……庚野?” 第53章   手电筒冷白的光泼下。   靠坐在墙角的青年长腿一曲一直,清挺的影子就斜斜拓下,落在了?他身后浅灰色墙面上?。   别枝看见庚野曲起的那条腿前,散落着一地烟头。   他在黑暗里坐了不知多久。   而直到此刻,庚野像是才被眼前罩落的手?电筒的光从黑暗里晃醒。   他偏开了?脸。   夹烟的手?抬过眉眼,轻遮了?下。   “枝枝,关一下灯。”那人声线低哑,沉涩。   即便庚野遮了?,别枝还是看见了?。   他半垂睫下的眼白里布着血丝,向来凌冽的眼尾像染上?冬夜的烟火,红得艳丽冷骀。夹烟的手?之外,另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上?,五指松散地低垂着,指骨和?拳峰渗出刺眼的,干涸了?的斑斑血痕。   别枝太久没?见庚野这样狼狈过了?,叫她惊怔在原地。   好几秒后,别枝才醒过神,慌忙关上?手?电筒,她在黑暗里快步跑向他:“庚野?你怎么了??是和?谁打架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女孩问得急,跑得更急。   这条过道她走过千百遍,可她忘了?,手?电筒暗下前,庚野那条伸直的腿还横着。   它在黑暗里绊住了?她,叫别枝往前踉跄了?下。   她顾不得去扶什么,只满心焦急地想立刻去看庚野此刻的状况。   只是预料中的疼还没?有抵达,有人就在黑暗里微微倾身,先?一步托住了?她。   砰。   两道身影叠撞出轻闷的声响。   庚野张开了?手?臂接她,整片胸膛毫无?设防,任女孩撞进怀里的。她弯下的膝腿压在了?他小腹上?,磕得他腰腹微弓,青年低了?低头,喉结下还是没?能压住,滚出声低轻的闷哼。   别枝半扑进了?庚野怀里,懵了?两秒。   听?见他那声克制住的低吟,她有些慌乱地起身,抬手?在黑暗里摸上?他胸膛:“疼吗?我是不是碰到你身上?的伤了??在哪里,我——”   没?说完,她的手?腕被那人夹烟的指骨握住了?。   那点猩红的火,在两人之间?的黑暗中灼灼。   淡青色的薄雾缭绕。   青年的手?很冷,指骨屈折的棱角分明,他就那样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前,并不推远,也不迫近。   像是在感受着她真实?的存在一样。   许久后,庚野才慢慢,慢慢吐出口薄烟。像是确认过后,终于泻下那口气,他偏过头,一边抑着薄唇间?的闷咳,一边松开了?她的手?,将指骨间?夹着的烟按熄在身侧。   “……对不起,”等止住咳声,庚野偏回头,嗓音更哑得低而粗粝,“不怪我抽烟么?”   这短暂的片刻,别枝更确定,庚野的状态太不对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刚刚他握着她的手?是那么地凉,像冰一样,又给别枝一种错觉,就好像她再?伸手?戳一下,他就会像冰那样碎掉了?。   别枝心口发闷,有些疼,喉咙也像堵了?棉花。   她在黑暗里摸索着,慢慢向前,虚攥住了?庚野的外套,又一点点环过。   女孩无?声地抱住了?靠在墙角里的青年。   她声音还是没?能压住那点轻颤:“你到底怎么了?庚野……你是不是哭过……”   庚野没?有说话,他只是将那只烟蒂松开,抬手?,慢慢拢上?女孩单薄的背脊,然后克制而用?力地,将人勒进怀里。   “没?事……没?事的,枝枝。”庚野埋在她颈侧,声线低哑松弛着,抱她的手?臂却越来越紧。   直到冰凉的水滴滚落进别枝的衣领。   烫得她浑身一栗。   在那样黑暗的一瞬里,像是宇宙中的一颗流星划过漆黑的深空,短暂地亮起。   别枝忽恍然了?什么。   她身心俱栗。   “你是不是,”别枝紧紧攥住了?庚野腰侧的外套,声音颤栗难已,“知道了??”   “……”   庚野只是无?声地抱着别枝,将脸埋在她颈窝里。   她颈下的脉搏紧紧抵着他的眉额到鼻骨,它跳动着,每一次都叫他跟着心口轻栗,它如此近在咫尺,如此鲜活,如此触手?可及。   差一点,他就可能永远、永远感受不到了?。   寂静的黑暗里,响起了?压低的,青年难以隐忍的近乎窒哽的换气。   别枝能清晰地感知到,紧贴着她的庚野的胸膛,在此刻起伏有多剧烈,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有多因恐惧痛苦而难以克制地急促。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抱着庚野的腰腹,手?指在他背后轻轻拍着:“我没?事了?,真的,庚野,我的病已经?好了?。”   “……骗子。”   庚野的声线沉哑,像粗粝的砂纸摩擦冰块。   若是换个时候,一定情绪凌冽又迫人,气势都够吓退的。   但这会,听?起来更像只凶狠又委屈的猛兽,连爪尖都缩着,生怕划伤到抱着他安抚的女孩。   听?他终于肯开口,别枝心里长松了?口气。   她心疼,但忍住了?,轻声驱散这太过消沉郁结的氛围:“庚野,你刚刚是不是趁着黑,偷偷哭了??”   “嗯,做噩梦了?。”庚野终于支起头颈,他抱着她,将她勒在怀里,平息了?情绪的语气松弛下来,“吓得。”   别枝倒是没?想过这个理由。   她顿了?下,才轻叹:“胆小鬼。”   “是……”   庚野嗓音还沙哑着,拖得懒腔慢调,“哪有你胆大。”   他低了?低眸,垂下眼来看她。尚且浸着湿潮水光的长睫黑漆漆地搭下来,在透过窗外,落到走廊身侧的一点点余晖里,眸中映出不设防的柔软。   别枝仰头看了?他几秒,忽然就抬起手?,指尖朝他的眼睛伸过去。   躲避危险该是本能,尤其是眼睛这样最敏感又易伤的位置。   可庚野一动未动。   他只是抱着她,连眼睫都没?撩一下,任她手?伸上?来,指尖落到他长垂的,微微颤着的睫羽上?。   像最后一点天光被覆过。   庚野停了?一会儿,低声,带着未尽的哽窒,他却缓慢哑然地笑了?:   “停电了?,好黑啊,枝枝。”   别枝触着他睫毛的手?指一颤。   庚野在她指尖下合眼,低声:“我梦见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我摸不到的手?术台上?……那里是异国他乡,我连国境线都踏不过一步……我就跳进海里,拼命地游,想游到你身旁。”   别枝的喉口被酸涩的情绪胀满,眼窝湿潮:“庚野。”   “是不是因为停电了?,枝枝,”庚野低下头,望着她笑,眼尾长泪划下,“所以梦里才那么黑,我怎么找你都找不到啊。”   “——”   别枝的手?蓦地停住。   巨大的委屈和?难过和?心疼一并涌上?来,将她湮没?,压抑的泪水终于还是在他话声后挣扎着从眼窝里跌落。   “你找到了?。”   别枝紧紧地抱了?上?去,声哽难以,“你找到我了?,庚野。”   -   后来别枝回忆起来,总觉得那天晚上?,大概算是她和?庚野各自人生里最狼狈的镜头之一。   对她是之一。   对庚野,大概可以把?“之一”去掉。   因为再?后来的很多很多年里,她都没?有见到庚野哭过,于是想起来就心疼的同时,也会悄悄地一个人遗憾——当时应该给他拿手?机偷偷录下来的。   林哲听?说时深以为然,并为和?庚野自发小认识,却至今没?能见过他一滴眼泪而扼腕叹息了?好几天。   至于庚野么。   那晚从浴室出来后,他就坚持说自己是做噩梦吓哭的。   “……真的,”庚野拦腰抱住了?别枝,将人抵在衣柜上?,“你怎么不信我。”   那头湿漉漉的黑发还往别枝颈窝里滴水。   别枝含笑将他推开:“好,真的,你头发都没?吹干,别蹭我一身水。”   庚野还是不肯放开她。   别枝无?奈地拍了?拍柜门:“你不想换衣服了?吗?你那套衣服都被我扔洗衣机里了?。”   女孩的脸颊不知道是被热水蒸气熏得,还是被某人不知检点,只围了?根浴巾就来她眼前乱晃的画面撩拨得,红得像白里泛粉的水蜜桃。   “你家里,还有我能穿的衣服?”庚野忽然警觉,从她颈窝里把?毛茸茸的脑袋抬起来,“上?回落下的那套,你不是还我了?么。”   别枝被他逗笑:“原来你还记得上?次拐走了?我一套衣服?”   庚野长眸轻狭,低了?低腰:“老实?交代?,家里为什么这么多男人衣服?别钰的?”   “不是,是我买的,用?来挂在家里,防贼。”   别枝把?之前在楼下,被老太太们?额外关心叮嘱的事情,跟庚野说了?。   庚野若有所思?:“所以,之前在万象城,刘成志撞见你和?那个不可回收垃圾在一起买衣服,是为了?这件事?”   “是,”别枝停顿,难得转正?脸,正?视庚野,“但你为什么这样称呼费文瑄?”   “……”   庚野冷冰冰地轻哼了?声。   他抬手?,指骨轻蹭过别枝努力仰起来的下颌,“颈椎不好啊,头抬这么高?”   别枝面不改色地拨开他的手?:“谁让你在我家不穿衣服耍流氓。”   庚野:“?”   “不要转话题,太刻意了?,”别枝假装没?看见庚野的眼神,“我生病的事……是不是费文瑄告诉你的?”   庚野没?说话,眉眼更薄冷了?几分。   别枝看了?他几秒,了?然:“而且说的应该很难听?。他是不是把?我不能生小孩——唔?”   别枝被捂得猝不及防。   隔着那人修长微凉的指骨覆面,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本来也不在计划内的事,不需要提,”庚野垂低了?黑漆漆的眸,“懂?”   明明是怕她提起来难过,还跟她装凶。   别枝眼角轻弯了?下。   庚野就松开了?手?,将人在身前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找衣服吧。”   他往后一靠,坐在了?她主卧的床上?。   浴巾被拉开一隙,两条冷白修长的腿懒懒斜着,撑在了?床旁。   庚野倦淡着神色,有点欠地挑眉:“看看眼光。”   “……”   别枝刚准备调侃的心,一下子就绷住了?。   到此刻她才忽然想起来。   剩在家里这套,也就是当时买的另一套衣服,是为什么,她没?好意思?给庚野拿出来过。   见女孩突然在大衣柜前磨蹭起来,旁顾的庚野收回目光,只想给她转移注意力的心思?晃了?晃,被一点逗弄取代?:“怎么了?,你给我买的另一套,见不得光?”   “……不是给你买的,”别枝背对着他,肃然纠正?,“是防贼的。”   “哦,按照我的型号防贼。”   庚野薄唇轻勾,望女孩逐渐覆上?嫣红的耳垂,窗玻璃上?映着,青年笑得一副很不值钱的骀荡模样。   家里确实?找不出第二套男士衣服。   于是,别枝最后还是把?那套衣服给庚野翻出来了?。   庚野是在她的主卧里换的。   别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安地蹭着拖鞋等,心想幸好廖叶跟组去了?不在家,不然今晚又是……   没?想完。   “咔哒。”   主卧的房门开了?。   庚野拉开了?门,单手?勾搭着皮带,懒洋洋往拉开的门上?靠停,他抬手?在身前虚划了?下:“解释解释?”   别枝装傻:“解释什么。”   庚野低头笑了?,直起腰,朝她走过来。   长裤裤线凌厉直挺,衬他腿型修长。   上?身衬衫松垮,尾摆随意堆在他腰腹处,被皮带束进裤下。扣子只系了?最下面的几颗,上?半截领口大敞,领内衬着件黑色底T,被胸膛撑得起伏流畅,露出冷白又性感的锁骨和?颈项。   ——和?那天庚野第一次出现在理学院办公楼时,一模一样。   除了?彼时他自己那套是烟灰色外衬衫,这一套是深蓝色暗条纹外。   别枝脸颊微热,在那人走到面前时,她先?一秒挪开了?眼。   庚野一步未停,长腿将身影直接带来她眼前,他在沙发前俯身下来,带着阴影如玉山倾颓。   最后叫青年两手?轻松随意地一撑,把?别枝“扣”在了?他胸膛和?沙发之间?。   “这套衣服,什么时候买的来着?”   别枝抿唇,耳尖开始散热。   “我想想,算时间?,应该是在我去理学院办公楼找你那一周的,周末?”庚野声线倦懒,刻意压得低哑而戏谑。   别枝终于扛不住,红着脸颊转正?,乌眸湿漉:“我只是,确实?,很赞同你的审美。”   “是么。”   庚野哑声轻笑着,更俯近几分,“是喜欢衣服,还是喜欢人?”   别枝脸颊红透,小声咕哝:“……不要脸。”   “嗯?”庚野低声失笑,“看来只喜欢衣服啊?”   眼下这个状况,别枝既不好意思?承认是喜欢人,又不好昧良心说是喜欢衣服,干脆装哑巴,权当默认。   “行。”庚野点了?点头,似乎放过她了?,就那么直回身。   别枝有点意外。   但她没?多想。   直到晚上?洗漱后,别枝慢慢吞吞从主卧卫生间?里挪出来,看见庚野坐在床边。身上?衣服是整整齐齐,一颗衬衫扣子都没?解,落落大方地敞着长腿,披着月光和?夜色,侧撑着床等她。   别枝莫名嗅出点不安,但还是走过去了?:“你怎么不把?外衬衣脱掉?”   “等你啊。”那人懒慢着语调。   “?等我做什么?”   别枝刚要从他身旁过去,就被庚野抬手?,握住了?手?腕。   他将她拉到自己折膝敞着的两条长腿之间?,声线懒懒的,透着谑弄的哑:“你不是很喜欢这套衣服么,当然要留给你了?。”   “?”别枝一滞。   这会儿想逃,已经?晚了?。   “有多喜欢?”   庚野修长的指骨正?覆过她的,根根穿叠,交插,他倦懒散漫,又不容余地牵握着她。   他拉她的手?摸向他的腰。   月色薄描过,那人清绝眉眼间?笑意骀荡。   “给我脱掉?”   “——!”   但那天晚上?,庚野最后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很紧很紧地抱着别枝,躺在床上?,像是要把?她变回一根肋骨,藏进胸膛最深处,和?心脏贴在一起安放。   别枝起初没?睡着时,还算配合。   可等到睡过去后,大概是本能被拘缚得难受,她从他怀里挪出去了?几次——然后每次都被忽然醒来的庚野察觉,在半夜里,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确认她的存在,把?她抱回身前。   像是怕她会变成泡沫消失不见一样。   反反复复,一整晚,庚野都没?怎么真正?睡着。   等到第二天早上?,别枝醒来时,正?打着呵欠,她转回头,就看见庚野靠在熹微朦胧的晨光里,低眸安静地望着她。   “你醒了??好早啊……”别枝咕哝着,在他怀里翻过身,蹭到他薄T前。   这次离得近了?,窗外透出的光,将他眉眼勾勒。   别枝也看得分明。   他有一条极明晰漂亮的卧蚕线,这会被熬夜后的冷淡乌色染上?颓懒,不见消减美色,反倒更添了?几分意态疏懒,无?意却勾人似的性感。   但——   完完全全,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别枝一下就清醒过来,蹙着眉仰眸看他:“你没?睡着?”   “……不想睡,”庚野斜支着身,阖了?阖眼,他声音透着几分难掩的倦懒困乏,却还是一点都不正?经?的调性,“第一晚,正?式留宿女朋友家,太紧张了?。”   别枝无?奈,伸手?戳了?戳他:“你一副松弛得快要散架了?的模样,哪里紧张?”   指尖下的胸肌慢慢绷紧。   别枝好奇低眸:“?”   好神奇。   女孩抬手?,又戳了?戳。   庚野:“……”   她头顶,青年气音闷笑了?声,睁开眼,懒懒睨下来:“好玩么。”   “好玩哎。”别枝刚想再?抬再?落。   没?得逞,被那人一把?握住,往身后一扣——   刚刚还斜支着靠在她旁边的庚野就握着她手?腕,把?她压在了?床上?。   这次庚野没?撑起身,故意严丝合缝地压着她。   于是即便隔着薄被,别枝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庚野身体某处的苏醒。   别枝僵在了?那儿,睁大了?无?辜的眼,一丁点都不敢动地望着庚野:“不,不好玩。”   “晚了?。”   庚野嗤了?声笑。   和?那处声势惊人的威迫截然相反,青年声线懒散松弛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似的,“你不是问我,哪里紧张么,现在知道答案了??”   “我错了?。”别枝认错飞快。   停了?几秒,她有点担心地看着庚野眼下的乌色:“你还睡吗?”   “不睡了?。让我靠会儿。”   庚野说着,调整了?下位置,就把?别枝当抱枕似的,压在身下,还阖了?眼。   别枝揉过庚野凌乱的碎发:“是昨晚又做噩梦了?吗?”   “怕做。总觉着一合上?眼,就要掉进那片找不到你的海里了?……”庚野阖着眼,声音懒慢,像是魂游宇宙去了?。   别枝从他碎发间?垂下手?,安抚地摸了?摸庚野的颈后,轻声打趣他:“我还以为,庚老板什么都不怕的。”   顿了?顿,女孩放轻了?声:“我最喜欢你无?所畏惧了?。”   庚野困得眼皮打架,懒声答:“还是换一个吧,我明明怕你。你随便掉滴眼泪……”   余音消止。   几秒后,靠在别枝身上?的庚野忽然抬头,睁开了?困懒的眼,他轻狭起眸:“你刚刚、说什么?”   别枝想笑:“什么。”   庚野有些困倦的懊恼,他撑起上?身,微挑眉:“别想不承认,你刚刚说了?,你喜欢我。”   “不。”   别枝抬手?,轻勾住他后颈。她将人拉下来,吻住了?庚野的唇。   “是我爱你,庚野。”   ——   山峦起伏。   朝阳拨开了?昏昧的夜色,从海浪一样堆叠的翳影里冉冉升起。   窗外的朝阳前,庚野俯身,亲吻着女孩微微汗湿的发际,又吻去从她眼角滚落进长发的泪滴。   “枝枝,我想要你知道。”   他的吻覆上?了?女孩的唇,将她的呜咽咬碎,咽下,“死亡该分为肉'体与灵魂两种。”   别枝睁开了?眼,雾蒙蒙的眸底湿潮,她不解地望着他,却来不及发问。   庚野用?一个吻,将她抛入山峦与云海间?。   她看见窗外烈日破晓,冉冉如血,也如新?生。   “肉'体终将消逝。”   庚野低头,吻住别枝,像在她最深处烙下一个誓印:   “除你之外,我的灵魂无?可救药。”   作话:正文到这里,接下来是番外 第54章   趁着廖叶要在外地跟组半个月,这期间,庚野就一直住在别枝租的那处两居室的老房子里一整周都没在惊鹊露过面。   林哲听乔别嘉抱怨起这件事,说某人谈恋爱后彻底当了甩手掌柜,他对此毫不意外,冷笑着给乔别嘉总结:“女朋友上下班车接车送,括弧,他自带;一日三餐,括弧,外卖;白天家政,晚上陪睡新时代家庭主夫,贴人又贴钱。MOON那边的事,在他那儿都得排到副业栏了。   乔别嘉收到以后捧腹大笑,奉为圭桌。   笑完之后,他就极其狗腿地将消息截图保存,并顺手发给了“家庭主夫”本人,庚野。   彼时,庚野正在别枝出租屋那间小厨房里,研究晚饭菜单里,其中一道菜内的面糊部分的制作教   程。   本就空间极其有限的厨房,被他那清拔修挺的身量一衬,越发显得狭小又逼仄起来。庚野一边对着手机里的教程,践行“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基本原则,一边思索着,要怎么找机会把别枝“拐骗”到他在山海市的房子那边。   这个厨房实在太小了,不够他糟践……不是,不够他发挥的。   乔别嘉这个叛徒的消息就在此刻从他手机上方弹了出来,   很不幸,“叮咚”的不是个时候。   庚野那双维持过多项区内精度纪录,可以轻易同步操作总距操纵杆和周期变距操纵杆,在狭窄空间乃至恶劣天气条件下也能精准做出各类快速机动动作的手,就在这声“叮咚”之后,不期然地一抖。   咵嚓。   与预料绝不相符的一大坨面粉,跌进了汤水似的浙淅沥沥的面糊里。   小型面山一座。   庚野:……   压下想把乔别嘉从手机屏幕里抠出来,摁进这坨面山中的烦躁念头,庚野拿起手机,还沾着面的指骨在屏幕上划了划,点开了乔别嘉发来的截图。   看了三秒,庚野冷笑了声。   他原本准备随手把手机撂开,回过头去看看,还能怎么挽救一下他那坨又成了面山的“面糊'只是刚垂了眼,庚野就想起什么。   手机抬回来,庚野往后稍了稍长腿,靠在了厨房推拉门上,在屏幕上随意点了几下。   几秒后,某人那从来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朋友圈里,忽然多出了一条新动态   【MOON】   [聊天截图jpg]   综上所述,主业中,副业勿扰。   没用两分钟,朋友圈就连续蹦出来林哲三条消息-   【哲晟律所-林】:?????   【哲晟律所-林】:乔别嘉这个叛徒!!!   哲晟律所-林】:还有你,要点脸行不行,算兄弟求你了!!!你真当我是夸你呢,还骄傲上   、   庚野权当这是单身狗对他幸福生活的妒,行云流水地把人拉黑了   十分钟后。   庚野的手机响了起来。   随着震动声,一串稚嫩的童音从庚野手机里荡出来:“小刺猬,小刺猬,每根刺儿都尖锐,你不碰它它不动,你要惹它它发威……   *注   听到那串专属铃声,水池前,还低着头的庚野就薄勾了唇,他擦干净手上的水,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手机里响起别枝无奈的声音:“你在干吗?   “我?”   庚野顿了下,看了眼狼藉的厨房,决定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今晚继续点外卖。于是他侧过身,长腿靠着水池边缘懒洋洋地开了腔:“我在,钓刺猬?"   “钓什么刺……”对面中止。   可惜还是晚了半句。   庚野低头轻哂:“你看,一条朋友圈就钓上来了。   “庚老板,”别枝轻声恼笑,“你酒吧里天天去蹲你的客人们,也知道你这么幼稚吗?   "哦。"庚野拖得懒腔慢调,似笑非笑,“上钩的小刺猬恼羞成怒,开始人身攻击了在真惹别枝恼羞成怒前,庚野及时收敛,他轻咳了声:“今晚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刘书记说今晚有例会,我猜,可能比正常要晚至少半个小时,”别枝翻了翻记事本,“你晚点再过来吧。   “那我正点去,在楼下等你。庚野:   “可以是可以,但……"   别枝默然了几秒,还是轻声说了出来:“能不能不要开你的那辆车过来?   "为什么?   “它太……扎眼了。"   庚野轻挑了下眉:“歧视它?"   "……"   想起某人前两天靠在那辆在停车场都鹤立鸡群的库里南旁,黑衣长裤短靴墨镜地等她的骚包场还被路过的学生拍照传了论坛,惹起了一大片校内讨论热潮。别枝无奈得扶住了额:“你再开它来两次,全校都要知道,我有个男朋友每天几点来接我上下班   “那不是正合我意?   “庚野。"   手机里响起声低得愉悦的笑:“那我们换车,你开我的,我开你的小自猫。   "?你不要给我的车取奇奇怪怪的外号。   “不许我叫你小刺猬猫,还不许我给你的车取外号,"庚野懒声戏谑她,“你好多霸王条款啊金主。   被某人尾音那句带点哑意,语气骀荡,还微微上扬的称谓戳到,别枝:“"……我上班了,拜拜。   电话挂得利落。   “啧。'   庚野对着手机屏幕遗憾地叹了声。   又逗过了,他也不想的。   但总忍不住怎么办。   思考了两分钟,庚野决定换个人宣泄一下他恋爱里难以克制的兴奋感。   于是刚被拉黑了五分钟的林哲,又被他从黑名单放了出来。   【哲晟律所-林】:你竟然拉黑我你这个狗!!!   【MOON】:.   【哲晟律所-林】:?   【哲晟律所-林】:怎么突然加回来了?   哲晟律所-林】:良心发现了?终于想起兄弟这些年为了你的漫漫失恋期而陪你喝过的酒,脑袋里进过的水?   庚野只当作没看见那句漫漫失恋期,   【MOON】:跟你分享个好消息   【哲晟律所-林】:   【MOON】:枝枝让我开她的小白猫接她上下班   【哲晟律所-林】:?小自猫是什么鬼??   【MOON】:[图片]   像是就等林哲问这句话了,庚野这边咻地一下发出了张图片,   莫名其妙的林哲点开一看,是两辆车并排停放的照片。左边库里南,通体纯黑,哑光碳纤维全车改装,如丛林中巨型养兽伏,极致压迫感无声拉满。右边,一辆白色小轿车,“娇小可爱"   【MOON】:小白猫,枝枝的   【哲晟律所-林】……   【MOON】:怎么样,是不是很像情侣款?   【哲晟律所-林】……   林哲面无表情地扣下手机。   跟了这样一个24k恋爱脑的主人,可怜的库里南,从生下来应该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大概是秀恩爱遭了天谴,庚野还是没能如愿染指他心爱的别枝的小白猫   当天下午,真正的主业找上门了   CN飞行俱乐部发来了试飞通知。   “出差?”别枝惊讶。   “嗯,我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庚野遗憾,“今晚不能去接你下班了。   "这么突然,”别枝一顿,“怎么,又是领导安排你去参加南水北调?   庚野怔了怔,继而笑了:“你好记仇啊,金主。   “你骗我那么久,我这就算记仇了?”别枝不明显地轻哼了声,"“这次是去哪儿,能说了吗?   庚野顿了下,直言:“北和市,CN飞行俱乐部。可能会在那边待一周左右的时间。等回来以后,我一定听凭拷问。   “好吧。   别枝眼眸微弯,“反省态度不错,,金主给你批假了。   庚野配合地应:“谢谢领导,领导还有什么需要下达的指示吗?   “没有,”别枝停顿,“你记得,注意安全就好。   庚野似乎有些意外,停了两秒,才听见他在电话那边低声笑了:“当然。我现在可是有家室的   “家室”本人的别枝被噎了下。   “既然你没有要说的,那就该我了?庚野放缓了腔调,听着懒洋洋的,但又带点危险:“领导,你应该知道,自己只有一瓶盖的酒量   吧?   别枝:……   “我不在这几天,你和同事们聚餐没关系,但不能沾酒,"庚野难得认真,“你的酒品比你的酒量还差。”   别枝:“你这是污蔑。   “哦,看来你已经忘了,,上回喝醉以后,是谁把我的腿当跳跳床,是谁差点拽掉了我的浴巾,又是谁要解我的腰带   “停。……我想起来了,谢谢你的贴心,下次不需要提醒得这么仔细。别枝轻磨牙,   隔着手机也听得出她的羞窘,庚野哑声笑了,   别枝试图给自己正名:“而且,我从来不喝酒的,上次是例外。   “真的?那再犯呢。   "当然是真的,如果再有第二次,”别枝想了想,随口道,“那随便你开条件。   别枝万万没想到,她的打脸相第一次“例外”来得如此之快。   彼时,距离庚野离开山海市刚过去五天时间,正是周末。廖叶还在外地跟组没回来,别枝家里难得一个人都没有,她在楼下陪小猫玩了大半天,傍晚才回到家。原计划是简单敷衍过晚餐,刷一部电影,早早上床休息。   结果,计划刚进行过第一步,于雪涵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呜呜呜别枝!!!   别枝接起电话,上来就是一声爆哭   这猝不及防的开场,叫别枝懵了好几秒。   最近她和于雪涵的联系不多,   主要原因是前段时间,于雪涵在公司里加班加点地争取一个小项目,忙得马不停蹄,别枝和她几次联系都觉得她心理压力很大,状态也有些焦虑,之后于雪涵不找她,她也没敢贸然打扰。   连带着,她最近和庚野的感情进展,她也没来得及和于雪涵再提起。   “……去他妈的工作!!!辞职!!!老娘不伺候了!!!嗷呜呜呜呜……”   等别枝回过神,手机那头的于雪涵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别枝连忙放轻声音。   之后,在于雪涵一通夹哭带骂的输出里,别枝终于大概捋清楚了前因后果。   总结起来,就是于雪涵辛苦忙碌了两个月的小项目,最后为同公司竞争组的同事做了嫁衣,竹篮打水一场空,黄了。   而在此期间,她的男朋友--现在已经是前男友--背着她出轨,被抓包后还反咬一口,说是她忙于工作,不懂经营感情和彼此体恤,活该如此。   简单概括:情场失意,职场重创。   现实版《悲惨世界》了。   ……我他妈为了这个项目这么拼命,我把我全部的私人时间都砸上去了!!!我没有一点点娱乐和业余生活,我天天熬夜加班,我体检报告全他妈是箭头,草船借都没我的箭头多!!!我是为了什么,最后就换来这么个结果,凭什么!!!明明是他们不择手段,凭什么随便搞点歪门邪道就能拿走我辛辛苦苦这么久的成果……呜呜呜呜别枝,我好难受……还有那个贱男人……呜呜呜呜呜……   于雪涵哭得伤心欲绝。   别枝只能尽力安慰。   然而这种时候,即便全世界的心理专家都聚齐了也没用,再多的安慰都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   而于雪涵这个高压之后的爆发状态,别枝生怕她自己一个人憋出什么毛病,或者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安慰过后,别枝主动问:“反正你也请假了,不如,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吧?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情?   I有snan.:   对面哭得声音嘶哑,吸了声鼻涕,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道:“我要喝酒!!!我要灌死我脑袋里的工作虫!!!我要今晚不醉不休!!!   别枝:……   "?"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何况现在这个状态的于雪涵,别枝实在是没有什么能拒绝她的狠心。   于是,半个小时后,别枝在老社区外,坐上了捎于雪涵过来的出租车。   迎面就是于雪涵哭得小金鱼似的肿眼皮。   “嗷呜呜呜呜别枝--"   以及扑了她满怀的泪水与熊抱。   “好好,我在呢……"   别枝安抚地拍着埋在她怀里委屈大哭的于雪涵,同时,在前面后视镜里如蒙大赦的出租车司机望来的眼神里,她歉意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终于解放的司机感恩地看了眼别枝:“还是之前的目的地?   别枝没来得及回答。   “开!!!”于雪涵一抹眼泪,声音嘶哑又豪气干云,"今晚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拦我喝酒!!!"   别枝轻叹:“师傅,麻烦您,按她说的地址就行。   眼看今晚这顿酒是逃不掉了,别枝一边安慰于雪涵,一边在心里发虚。   “随便你开条件”的豪言放出去还不到一周。   她只能庆幸,还好庚野这周出差,发现不了,不然这打脸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这点庆幸并没能坚持多久。   又半个小时后。   沉重的夜色里,别枝的脚步更加沉重。   对着篆刻“惊鹊”两字的黑底招牌,她沉默良久,不死心地扭头:“我们一定要在这家吗?要不要换个……   “不!!!   “那对狗男女就是在这里看对眼的!!!他们说了,这里于雪涵吸鼻子,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酒吧:的美女帅哥最多,西城区最有名!!!我今晚就要在这里!!!来一把惊天地泣鬼神的艳遇!!!"   别枝:   惊天地泣鬼神的,一般不是艳遇。   是遭雷劈。   “怎么了别枝,你不喜欢这家吗?于雪涵泪汪汪地红着眼转过头:"   对着于雪涵小金鱼成精似的泪眼,别枝深呼吸,微笑。   “没事,进吧。   反正,庚野的出差应该还有两天才能结束。   只要他不在,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吧?   与此同时。   山海市,国际机场。   庚野刚下飞机,出了航站楼,   夜色里的机场坐落在山海市以北,迎风南望,半座城市的灯火寥落,犹如无尽夜海中遗落的灯塔,散发着幽微却引人神往的光。   从那片光海里收回视线,庚野坐上了计程车   司机透过后视镜,多看了两眼后座上来的那个长相清绝冷峻的青年:“先生,去哪儿?   "梧秋路32号……   庚野近乎本能地报出了别枝的住址。   跟着便是停顿,后视镜里的青年低头,似乎是打量了下他自己。   说不得风尘仆仆,但也相近了,   要给她惊喜,也该先回住处,把自己收拾一遍才行。   庚野侧抵着额角的指骨撩起,按了按眉心后,他改口,声线透出倦懒哑意:“峰山路,惊鹊酒   “好嘞。   计程车驶入夜色浓郁的机场高速。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集中、心神消耗,乍一松懈,叫庚野此刻倦意如潮。他原本打算在车上小睡片刻,可惜,车刚开上高速没一会儿,他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林哲的电话。   “你还真会选时间,我才刚落地。庚野眉眼间不见意外,将电话接起:   “我邮箱里,CN飞行俱乐部的电子"那是我前面三通电话都没打通,”林哲语气少有地严肃,合同是怎么回事?   庚野停顿:"他们公同起得这么快么。   "真是你的合同??我还以为他们诈骗呢!!!”林哲不解,“不是,怎么回事啊,你真要去CN?   之前是谁说的,飞行俱乐部太玩票,没意义?   庚野半阖着眼,懒腔慢调地支着额,手肘撑靠在车门上:“我。   “那还是你说的,民航客机机长太累,商务机轻松些,行程少,时间自由--不是都要定下了吗?怎么着,你是嫌人给你开的工资太高,侮辱你翱翔蓝空的心了啊?   "滚,"庚野懒洋洋地轻嗤了声,“改主意了,不行?   "总得有个原因吧?   林哲那边响着纸张刷刷翻动的声音,显然是他将电子合同打印了下来,正在重要条款里逐条审看,“CN给你的福利待遇,怎么也竟价不过那些背靠大集团的民航公司吧。而且还是试飞员……什么危险什么困难你选什么啊?怎么着,王牌飞行员一个头衔不够,你还得跨领域,把王牌试飞员的金字招牌也摘了?   "试飞项目的工作时间,短程集中,平日里闲散时间更多。我两地飞,偶尔出差就够了。”庚野困得长睫半拢,冷淡的影拓在他微透倦色的眼睑下。   林哲似乎噎了下:“你干脆把,别枝第一’挂脖子上吧。   "……"庚野阖着眼,懒声笑了,“也不是不行。   林哲那边飞快过完了一遍合同:"“细则我还得再看,不过,你真确定了啊?就CN?   "喂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从你刚有转民飞意愿那会算起,TG和远航俱乐部挖了你多少回了,我都数不清,那合同待遇看得我都恨不得扔了律所回去考飞行呢--为什么不选他们?   "CN和相关部门有空中救援的义务合作,每次行动特批我参加,这个在附加条款里。   “啥?   林哲飞快翻了几页,指腹横扫,最后在某一条旁边敲了敲。   他咬牙切齿:“不是,你放着高薪不要,就为了有机会玩命去做这种慈善?直接捐钱不好吗?   “不够。心不诚。   林哲都听茫然了:“什么叫不够?你要干什么?   庚野懒声笑了,声线困乏也倦怠至极,听着随时要睡过去了似的:   “下半辈子我要积善行德。求个福报。   "?求什么?   “就求,庚野低轻着声,“能保我家枝枝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无病无灾,余生顺遂。”   若有什么厄难,尽来找他。   只找他、就够了。 第55章   惊鹊酒吧。   喧嚣的背景音乐里,C区角落,一个最小桌型的卡座内,两个女孩并肩靠着。   “仙女,仙女你说,嗝……”   于雪涵一只手抱着别枝的胳膊,一只手拎着啤酒瓶子,半干的眼泪把松散的发丝黏在脸上。   “这个世界,它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啊?”   别枝无声轻叹着,抬手,只能节奏轻柔而安抚地去拍于雪涵的胳膊。   “凭什么啊,凭什么越没底线的人,越能获利最多……”   于雪涵胡乱抹了把眼泪,“是,我知道,还是怪我不够优秀呗,谁让我没法用实力差距盖过他们的歪门邪道呢?可我没办法了啊别枝,我真的、真的真的已经拼尽全力了……我就是没办法啊……”   于雪涵哭得声音都有些哑了。   “不怪你。”   别枝轻声说:“我们谁都没办法,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这样运行的。坏人比好人不择手段,所以只要交付自己的良心和底线,他们就可以换取更多……我们普通人能做到的最好,也只是不妥协了。”   “可是不妥协太累了、太累了,”于雪涵抬手,捶着自己闷胀的心口,“我每次只要想到,他们是怎么抢走我的项目,我就特别讨厌这个世界,也特别讨厌自己,为什么我要固守原则,它带给我的除了折磨还有什么?啊?”   别枝停了几秒,微微弯腰。   她拿起桌上那瓶开了许久的酒,晃了晃,跟于雪涵手里的啤酒瓶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如果是鸡汤,可能会告诉你,它会给你带来内心的安定。”   别枝转回去,忽地笑了,声音很轻地:“安定个屁。”   “?”   于雪涵愣蒙蒙地抬头看她。   大概是受惊厉害,于雪涵连打了两个嗝:“仙女,你下凡了,你都会骂脏话了啊。”   “是你喝多了,才会看谁都像仙女,”别枝玩笑着,回眸却认真看她,“雪涵,我希望你知道,坚守原则、不同流合污,还能做到内心安定、毫不动摇的,那不是好人,那是知行合一的圣人。不要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会累死的。”   于雪涵茫然地眨了眨眼。   别枝轻抿了口酒,些微苦涩的大麦发酵的味道,叫她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尖。   但一两秒后,她反而很淡地笑起来了,朝于雪涵抬起酒瓶:“生活就像是酒,尝起来苦、涩、酸、辣,只要不顾底线,不择手段,那就能一瓶瓶全灌下去,灌到最后毫无知觉,越喝越甜,只觉得兴奋——兴奋到麻木,然后在麻木中慢慢就死掉了。”   “知道什么人最痛苦吗?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清醒的人最痛苦。永远、只有清醒的人在痛苦着。沉醉的人都在放纵,狂欢,享乐。”   别枝从晃荡着五光十色的灯火的酒液里,抬起视线,回眸看向于雪涵。   女孩眼眸澄净,清澈。   那些斑斓昏昧的光色掠过她,却好像不能给她染上一丁点颜色。   “你不是问我,坚守原则会给你带来什么?”别枝轻声,“带来挣扎,痛苦,和不麻木。人生只此一遭,你大有选择自由,就像《黑客帝国》里的蓝药丸和红药丸,它们永远都摆在你面前。你随时可以吃下那颗蓝药丸,放任自己在虚幻麻木里沉醉下去,直至人生的终结。”   于雪涵无意识地捏紧了酒瓶:“那你选什么,吃掉那颗代表残酷真实的红药丸吗?”   “我?我觉得……《黑客帝国》其实说错了一点——红药丸不会只吃一颗,”别枝晃着瓶身,靠在沙发里,无声轻笑,“从吃下第一颗红药丸开始,你就会一直、一直,在下一个转角,遇到新的红蓝药丸。”   于雪涵安静了几秒,也抹着眼泪笑了起来:“难怪,这个世界上总是好人不多。”   “是啊,因为给好人的考验太多了。”   别枝盯着酒瓶里折射的光,轻声却坚定,“可是世界规则越是教我逼我引诱我去做,命运越是要一次次把我按进那个烂泥坑里,我越不喜欢、越要反抗——蓝药丸一劳永逸,只要吃下第一颗,就再也不会有了——而我最讨厌没有选择。”   别枝回眸,眼底盈着光,像远星缀在漆黑的帷幕中,熠熠勾人。   那是个轻飘飘的,尾音都上扬的玩笑——   “不自由,毋宁死。”   女孩的眼神却像清锋凛冽。   于雪涵怔愣了许久,终于破涕为笑。   她用力拍着别枝的肩膀:“行啊,仙女,我以为你出国这几年都是出世当神仙去了,没想到你入世比我深得多——好,就敬你说的!老娘就跟这颗红药丸死磕到底了,看谁先磕死谁!”   “那我就敬,”别枝轻撩瓶尾,“敬我们的挣扎,痛苦,不麻木。”   “好!!!喝!!!”   于雪涵咕咚咕咚灌完一瓶,扭过头,昂起喝得酡红的脸颊,她扬声:“小二,上酒!!!”   “……”   别枝含笑扶额。   不过很快别枝就笑不出来了。   于雪涵这一嗓子,带着如释重负的释然以及酒后的嘹亮,轻易穿透了有些喧嚣的背景音乐。一下子就惹来了周围临近的几桌客人,还有路过的服务生的目光。   那些客人们反应如何,别枝无暇去管。   她只是能明确感知,几个服务生望在她身上的目光忽然达到了一种类似聚焦的效果。   ……不妙。   不会是被认出来了吧?   几周前的一面之缘,灯光还那么昏暗,庚野是按照记忆力筛选服务生招人的吗?   别枝拿起酒瓶,垂着眸和于雪涵碰瓶,试图借她来掩盖他们对她可能残有的印象。   没多久。   一个领班模样,和其他服务生穿的制服不太一样的女人走在前面,后面跟了两个服务生,端着果盘和于雪涵点的酒,朝这桌快步过来了。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   别枝扶额的手终于垂下,覆过了死心合上的眼。   好。   她可以提前想“遗言”了。   那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在别枝的桌旁蹲了下来,笑容和婉:“久等了,两位的酒。”   于雪涵这会空得有点迷迷瞪瞪,睁大了眼茫然地看向果盘:“我们没点、嗝,没点这个啊?”   “果盘是我们店里的小赠礼。”女人一边笑着,一边亲自将两个服务生端着的东西,逐一摆在了别枝和于雪涵面前的桌上。   于雪涵讶异地停了两秒,才趴到别枝肩头,以自以为的小声说出了高分贝的“悄悄话”——“仙女,他们店里服务好好哦!难怪这么多客人?”   别枝轻叹:“是啊。”   她不太想面对地转过头,抿了口苦涩的酒。   可惜,不想面对也得面对。   放完果盘后,年轻女人依旧是半蹲在那儿,只是笑容满面地转向了别枝:“别小姐,今晚是和朋友一起过来喝酒吗?我们没听老板提起,也就没做什么准备,是不是怠慢您了?”   “……临时起意,你们不用额外费心。”别枝垂在身侧的手指安静地捏住了沙发皮。   “哪有费心,您也太客气了,我是店里今日轮值的经理,吴颖红,你叫我小吴就好,”女经理笑吟吟的,放轻了声问,“需要给您换到老板惯用的那个桌位吗?”   “谢谢,但不用。”   大约看出来别枝全身上下都在表示拒绝,女经理也笑了:“好的,那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吩咐。”“……谈不上,你们当我不存在就好。”   别枝强作微笑。   女经理点头表示明白:“请放心,不会让他们额外打扰您的。”   眼见对方就要离开。   别枝心念一动:“等等。”   “嗯?别小姐有什么需要?”   “我今晚过来的事情,”别枝抬了下手里的酒瓶,“可以不告诉你们老板吗?他现在应该还在外地出差,我不想他分心。等他回来以后,我自己跟他讲。”   女经理笑容加深:“当然,我们不会单独给老板打电话叨扰他的。”   别枝由衷地松了口气。   “好,谢谢。”   女经理又客气了两句,起身,离开了桌位。   背过身去的时候她没忍住笑了下——   他们今晚确实是不会给老板打电话汇报,因为老板不久前说了,晚上会过来一趟。   当面汇报,也算常情,相信别小姐能体谅。从开启的话题,别枝不由地走了神。   也不知道庚野那边的出差进度怎么样了,以往他晚上会给她发条消息,今晚怎么还没有呢。要不要出去拨一通电话……   别枝还没想完,旁边,于雪涵递过来一瓶新开的酒,豪气干云:“来!继续!”   别枝:“……”   女孩轻叹,接了过去。   尽管女经理和别枝说了,不会额外打扰他们,但显然也提前知会过了整个惊鹊酒吧内的服务生们。   从认出别枝开始,全体服务生基本已经进入了一级警戒状态了。   ——不怪他们记忆力好,而是在别枝自己已经忘了的上次酒醉那晚,临近散场后一个小时左右,酒吧里客人都离开了,服务生们基本都亲眼见过,他们那位向来酷哥的老板是怎么任闹任怨,抱着女孩一直哄到最后。   那画面的冲击力,说是毕生难忘也不为过。   未来老板娘,板上钉钉。也因此,当他们看到隔壁桌一个男客人在朋友们的起哄声里,拿着两只酒杯起身走去别枝那桌时,立刻就有人扭头直奔经理那儿,汇报“军情”去了。   女经理刚变了脸,要过去,就接到了安保厅的电话。   她接起,停了两秒:“知道了。”   屁股又坐了回去。   “吴经理,咱们不管吗?”服务生慌得很。   “不用我们管,”吴经理笑吟吟的,“正主到门口了。”   “?”   C区角落。   尽管别枝竭力压着,但还是扛不住于雪涵这职场拼杀出来的海量,对方一瓶她半杯的比例下,别枝依旧觉着有点酒意上头了。   好在这里是庚野的场子,实在不行,她们可以直接去二楼休息。她记得庚野说过,楼上有他的小套房,还有一间客用。   正好,她也一直想知道,庚野这些年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感觉……   别枝正因为想起某个人而觉着心口里酸涩又软陷时,旁边忽然响起个陌生的男声。   “你好啊美女,和朋友一块来喝酒的?”“?”   别枝微微仰脸,看见了个笑得十分轻佻的年轻男人。   “就你们两个人喝,多无聊啊,”男人近距离看清了女孩的长相,眼神更热了,他弯腰靠近,“一起去我们桌喝?我请客,就当交个朋友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   别枝清晰咬字,眼神淡漠地转开。   里面,喝得迷糊了的于雪涵正好奇地凑过来:“别,别枝,你认识啊?”   别枝:“不认识。”   “聊一下不就认识了吗?”男人看着仍不死心,“都是出来玩的嘛,美女,没必要这么矜持对不对?”   但凡不是庚野的场子,惊鹊的客人。   别枝大概就直接叫他滚了。   女孩捏在酒瓶上的指尖隐忍地捏了捏,她往里挪坐了几寸,只当充耳未闻。   男人垂涎地望着女孩淡漠而愈显清冷漂亮的侧颜:“这样,美女,我是跟朋友们打赌过来的,只是请你喝杯酒,请完我就回去,行吗?”“酒放下。”别枝没看他,自己提瓶抿了口。   不知道是不是恍惚。   她好像听见了身后酒吧门口的方向,隐约响起了一片躁动。   可惜别枝被身旁的“臭虫”烦得没心情回头。   “别啊美女,你至少喝了我才——”   “给你两个选择。”   别枝终于忍无可忍。   她回眸,眼神凉得像冰,下颌微抬:“要么,放下酒,滚蛋;要么,我直接找经理请你回去。”   “……好,好好好,”年轻男人忍着火气笑了,“我请你的,别客气,随便喝。”   酒杯搁在了别枝面前。   男人扭头往后走。   别枝厌烦地蹙眉,低眸看向那杯酒。   怎么看怎么碍眼。   别枝抬手拿起,刚要拎到离她最远的地方。忽地,身下沙发一陷。   有人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   女孩眉眼倏地冷了。   她回眸,眼神薄凉如刃:“你是不是想——”   “死”字未能脱口,被别枝生生咬停。   坐下来的青年生了张清绝冷峻的侧颜。   射灯灯光正从那人身外落下来。阴影叫他五官的立体感更清拔出众,兴许是酒吧里光影太暧昧,消解了那种凌冽的攻击性,模糊晃动的明暗,反而为他眉眼轮廓添了几分秾艳。   尤其那人此刻倦懒着神态,一副毫不设防的散漫,半身靠在沙发里,将倾未倾。   随意瞥过来一眼都像在刻意蛊惑撩拨。   别枝就这么被硬控了三秒钟——   等她回神时候,庚野已然拿起手机,冷白修长的指骨在手机屏侧懒懒抵着,镜头对着别枝,然后下落。   “咔嚓,”他还懒洋洋给手机配音,“拍照,留证。”   青年握着手机,晃了晃:“你完了,别枝。”   别枝恍回神,眼眸里抑着惊讶后难掩的欢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出差结束了吗?”   “?”   庚野轻挑漆眸,侧过身,俯近了睨她,“你不会是觉着,这样就能逃过去吧?”   别枝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刚做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   庚野拎走了她还拿在手里的那个杯子:“没收了。”   青年漫不经心地回扫了眼,定眸还不到一秒,就叫隔壁桌那个男人慌张地扭回头去。   别枝回过神,解释:“我本来也不会喝的。只是想拿到一边,看着太碍眼了。”   “是么。”   庚野转回来,不紧不慢地:“你上周说自己从来不喝酒的时候,语气比现在还要坚定。”   别枝:“……”   沉默了好几秒,女孩露出一个赴死似的决然表情:“随便你开条件,我说到做到。”庚野停住。   一两秒后,他兀地笑了,眉眼间的倦怠都松散掉,压不住的骀荡劲儿冒出头来。   他懒腔慢调地,低声重复了遍自己今晚的开场白:“你完了,枝枝。”   “……”   这一次,别枝却莫名红了脸。   她假装不察地偏过眼。   然后就撞上了另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趴近的,于雪涵紧紧盯着两人的眼睛。   别枝一顿,抬手,在于雪涵像是看直了眼的脸蛋前晃了晃手:“雪涵?”   “……嗝。”   明显喝大了的于雪涵打了个酒嗝,这才迷茫地抬起头,定睛到别枝身上。   然后她呲牙乐了,指着别枝身后,懒叠着长腿的青年:“你旁边那神颜帅哥是谁呀?”   别枝:“。”   这是真喝大了。   连庚野都认不出来了。   学生时代那会,于雪涵可是只要见着庚野,怕是离着三百米就要从她身边脚底抹油准备开溜了。   别枝无奈,看向庚野:“这是我高中同班同学,于雪涵。”“记得,”庚野随手又拿走了别枝手里的啤酒瓶,“下课后总是黏在你身边那个。”   青年靠回身,朝不远处紧紧盯着这边的服务生抬了下手。   对方快步过来。   尽管某人语气平静,但怎么听,都有点醋意。   别枝只能当做没察觉,转回去,试图给于雪涵勾起点清醒记忆:“雪涵,你看清楚,他是庚_"   “啊!!!”   于雪涵一拍巴掌,恍然大悟,“他是你今晚点的男模吧,难怪这么好看!”   别枝:“……?”   庚野:“?”   旁边刚蹲下身的服务生:“?????”   空气死寂数秒。   庚野忽地笑了声,他从靠着沙发的姿势慢慢卷起腰腹,向前折身,手肘懒洋洋抵住了膝腿。那道本就好听的声音像是要抵进身旁女孩耳心里。   轻飘飘的,冷淡又蛊人。   “你们之前喝酒,还会点男模?”   “???”   别枝扭头,“没、有。”   事关人格清白,这一句绝对算斩钉截铁了。   于雪涵对自己造了什么孽毫无知觉,还不怕死地往前凑:“这个可以有!我那么忍辱负重赚的工资,不就该这个时候拿出来,给姐妹潇洒一把吗!”   别枝:“……”   你这不是要姐妹潇洒,是要姐妹死。   于雪涵浑然不察别枝的眼神,她看向石化在桌旁的服务生:“小哥,你们这儿有这业务吗?给我姐妹安排最贵的!”   服务生:“……?”   “小,小姐,我们这儿真的,没有。”   从这颤音上看,服务生现在应该很想把自己变成一只蚂蚁,免得被他们老板以后想起自己是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的见证者。   庚野没让人难做,示意对方端走了剩下的酒。   “哎,哎,怎么走了呢?”于雪涵着急得差点站起来。别枝把人拉住,不忘回头和庚野解释:“她喝大了,胡说八道的,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啊。”庚野懒懒掀起了眼帘。   那个眼神莫名叫别枝心里一抖。   “惊鹊没这个业务,不过,今晚可以破例特开。”庚野低轻着声,笑了。“老板亲自服务,行么?” 第56章   从庚野低着声,口吻懒怠,在她耳边语气随意又散漫地问出那句“行么”开始。   别枝就有种预感:今晚的局面要失控了。   “还是……不要了吧。”   被庚野那样盯着,别枝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地渴。   她掩饰着情绪,别开眼,看都没看就拿起了桌上酒杯,咕咚闷了一口:“有违公序良俗。”   等那口近乎滚烫火辣的灼着食道入了胃,别枝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什么。   她低头,定睛一看。   ……拿错了。   不是水,是于雪涵之前点的一杯洋酒。   烈度很高那种。   别枝:“……”   顾不得那种高烈度酒忽然灌了一大口的不适感,别枝涌上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心虚。   她几乎是本能地,从杯子上抬起警觉的视线,然后咻地一下将玻璃杯放了回去。   试图掩盖自己方才的动作。   第二反应,女孩悄然回眸,望向身侧的人。   没被看见。   ……是不可能的。   庚野原本垂在身侧的手骨正抬在半空,似乎是打算伸过来阻止她的,但显然没来得及。   酒吧的灯光缓慢地荡过,那人外套早已摘脱,只剩里面的雪白衬底。看制式很板正,像是制服内的衬衣,不过此刻袖扣叫他解了,从腕骨下随意挽起,露出了半截小臂。再由他身形散漫地撑在那儿,就显得松弛又随性。   而袖下的手腕,或是半敞领内凌冽平直的锁骨,青年露在外的冷白肤色很轻易就被酒吧里的射灯釉上了一层暧昧又疏离的光。   落上去了,又未能落在实处。   ——无论是水似的光,周遭追逐的视线,还是暧昧漂浮的音乐,好像一切都始终只能和这人隔着一层。   别枝恍惚想起来,从前她就觉着,无论是笑是怒,庚野身上总有种浑然天成的疏离冷漠。   只是他很少在她面前显露。   “好喝么。”耳旁忽响起截好听但冷淡的嗓音。   “?”别枝恍然,定睛,对上了庚野浅撩起的睫下,那双隐晦不明的漆眸。   像要将她摄进去似的。   “不好喝。”   庚野放下了阻拦不及的手,整个人彻底松散下来,他倚在沙发里,就那样临睨着她,声线拖得懒慢:“那怎么,我看你喝完以后,还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在这个眼神下。   别枝莫名地感觉颈后有些发凉。   “不是故意的,”别枝解释,“拿错了。”   “哦。”   庚野慢条斯理应了,长睫一垂,搭在膝前的指骨点了点地上那几个空了的啤酒瓶:“这些,也是拿错了?”   别枝:“……”   偏在这个时候,于雪涵摸不见桌上的酒,趴到桌底翻了半天,兴奋地坐起身。   “找、找到了!!!”   一提装在金属篮里的“漏网之鱼”,德国黑啤,还真被她翻出来,重重放在了桌上。   于雪涵豪迈地一挥手:“来!仙女!我们继续!”   别枝都不用回头,就能感觉身旁那种叫人气短的压迫感了。   “……”庚野望了几秒,开口,声量不高,听着也懒懒散散的,“还喝么。”   左边是男友,右边是醉鬼闺蜜。   别枝痛苦地纠结了一番,自觉贴近庚野,放轻了声:“雪涵最近失业又失恋,心情不好,在山海市这边只有我能陪她……”   她停住,竖起一根手指,想了想,又竖起第二根。   “就再喝两瓶,好不好?”   庚野漆着眸色,默不作声看着女孩那两根细白的手指。   几秒后,青年低头揉着后颈,缓声笑了。   “行,你喝。”   “……”   无比漫长的两瓶酒,逐渐癫狂的闺蜜,以及身边毫无动静的男朋友。   别枝越喝越晕乎,心里怦怦跳得不安。庚野还是跟从前一样招人,即便这桌是在C区角落,但他过来时候,大约也有许多客人见着了。酒吧内传得遍开。   鉴于庚野在,没人敢明面上直剌剌地往这儿看,但暗中投来的视线也够多了。   而且时间一久,总有人忍不住想上前来撩拨两句。   不过无一例外,在他们近身前,就被垂眼坐在那儿的青年抬眉懒扫。   只消被睨上一眼,那些人就从直奔改成过路了。   角落里这么半晚上,愣是被“路过”了十好几回。   庚野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别枝怀疑庚野有点生气了,但她没证据。   毕竟她以前只见过庚野跟别人发狠,对她,好像从来没见过他有生气之类的反应。   而且,谁生气会像现在这样……   趁着最后一杯,有些恍惚又被酒精刺激得大胆了的时候,别枝悄然回过头,盯着庚野。那人就懒叠着长腿,半靠坐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手还搭在膝上,跟着酒吧里流淌的,节奏暧昧张弛的背景音乐,他指骨一起一落,懒洋洋地打着节拍。   打得有一下没一下,眼神若有似无地系在她身上。   如果说是刻意撩拨,那他眉眼间都没多少情绪,有些冷淡又懒散,笑也不明显,只薄薄的唇线微扬。   但就是,莫名的骀荡又蛊人。   像个解了封禁的男妖精。   别枝正腹诽着,冷不丁,撞进了那人挑眉望来的漆眸里。   庚野点着长腿的指骨一停。   观察两秒,他轻眯起眼:“这就醉了。”   不是疑问,是个懒懒散散,平铺直叙的陈述句。   那人搭在膝上的手腕撩抬,借光对上腕表:“四十八分钟,零二十三秒。”   庚野一顿,从腕骨上方撩眼,似笑非笑地透着冷。   “行啊,酒量见长。”别枝这会已经有些恍惚了:“没醉,真的。我还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清醒的人不会强调这个。”   庚野轻嗤了声,眸光撇过她,在她身后落了下。   她那个叫于雪涵的朋友喝得更多,状态也更不如,这会已经趴到桌上,没什么反应了。   庚野叹了声气,微微卷腹,随手就拿走了别枝还想抬起的酒瓶。   别枝“唔”了一声,蹙眉回身压过来:“还没喝完……”   “没收。”   懒声下,庚野手腕一撩。   酒瓶很轻易就被举到了别枝够不到的地方。   别枝垫了两下,还是没够着,她神色肃然地坐回来,几乎是跪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朝着庚野:“浪费,不好。”   “挂我的账。”   庚野说着,朝随时注意这边的服务生示意了下,让他们过来收拾残局。别枝察觉他眼神旁移,眉心蹙紧,她双手一抬,扶住了庚野的脸,就将人转向自己。   庚野停顿,不作声地撩眼。   不远处快步过来的服务生们:“——?”   他们僵停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别枝浑然不觉自己这个动作有多拉仇恨,还试图说服庚野:“节约粮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粮食?”   庚野轻慢地挑了下眉。   “嗯,”别枝指了指被他拿在身外的酒瓶,“大麦酿的,粮食,液体面包。”   “行,懂得挺多,”庚野气笑了,“听你的,不浪费。”   别枝眼睛亮起来。   她双手垂下,等着庚野递给她。   没等到。就见那只酒瓶被那人修长指骨懒懒抵握着,抬起,一同仰起的还有庚野线条清晰分明的下颌。——余下的酒被他仰脖喝了。   偏偏喝的时候,那人黑漆漆的眸子半垂着,还一瞬不瞬地钉在她的脸上。   “我刚刚喝过……”   别枝试图提醒,余音却消匿了。   随庚野喉结轻慢地滚动,不明显的吞咽声像某种性感蛊人的撩拨,空气被他紧黏着她的眼神无形拉扯,别枝脸颊跟着泛上灼灼的热意。   没扛住,别枝想转过脸。   但也没成功。   最后一口抿住的同时,庚野轻捏住女孩下颌,将她转向自己。   在那双微露惊愕的琥珀色眸子里,庚野看见自己身影扩大,清晰。   他俯身吻在她唇上。   酒液浸润过唇舌间,别枝没能全然接住这个吻,唇角溢下一滴。   只是不等她抬手去擦,庚野就低了低身,错开了吻。   他薄唇下移,力度轻浅地压在她下颌上,被浸湿的吻凉冰冰的,却又如同烫人的烙铁。   烫得别枝一颤,惊慌睁眸。   正见那人舌尖藏掠回唇间。   不知是不是卷着那滴沾湿了她下颌的酒液。   “……!!!”   这个念头叫别枝脑袋里哄的一声。   更晕乎了。   庚野却似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他懒慢地直回身,指腹轻蹭过女孩唇角,随意地问:“还满意么。”   “什么……?”别枝懵望他。   “对今晚0729号男模的服务,客人还满意么?”庚野声音被酒浸得微哑,冷淡,慵懒又勾人,“满意的话,记得给个五星好评,下回再来光顾。”   别枝此刻如果还神思清醒,那就能察觉,庚野最后一句“再来光顾”里凉意颇浓。可惜她醉了。   于是别枝不但没避险,反而迎“危”而上——   “你好熟练,”女孩轻着声,怀疑地轻眯起眼,她趴到他耳旁,“你可以悄悄告诉我,我不跟别人说。”   “告诉你什么。”   庚野抬手虚拢着别枝,免她跌下去,同时朝过来的服务生抬了眉眼,他神色淡然,无声示意他们安排人送已经醉倒的于雪涵回去。   别枝趴得更近了,微灼的呼吸轻浅地,直往他耳心钻。   “你真是第一次出,出……”   她困惑地重复。   庚野看他们将人扶出去,今日轮值的女经理吴颖红隔空表示自己会亲自去送。   青年点了点头,这才落回眼。   听别枝还在迷糊,庚野笑了:“出什么?”   “啊,”别枝恍然,跟着又不确定了,“出台……么?”“……”庚野,“?”   停了几秒,那人在酒吧暧昧舒缓的法语歌里低声笑了。一边笑,他一边缓声懒调地重复,“出台……?我是违犯公序良俗,那你是什么,要违法么?”   酒意上头的别枝晕乎乎的,掰扯不清这逻辑,只含糊地趴在他耳边小声念着什么。   听声量,也困了。   “行,出台就出台,”庚野轻叹,抱着女孩起身,“送你回家。”   “不……不要。”   别枝蹭在他颈侧,埋了埋脑袋,“去楼上,要回你的家。”   单手抱着女孩,弯腰去给她拎包的庚野停顿了下,轻挑眉:“你确定?”   “回……庚野……家。”   庚野怔停着。   几秒后,他低垂下眼,声线轻哑:“好。”   在如何收拾一只小醉猫这件事上,庚野发现自己有驾轻就熟的趋势。譬如,当他从浴室里出来,看见离开前被他放进被子里盖好的女孩,此刻正抱着他的被子坐在床中心时,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了。   甚至庚野还低头笑了声。   事实证明,他吸取前车之鉴,提前在浴室换上新的衬衣长裤这件事,有多明智可取。   这次,至少不用担心浴巾会被某只偷袭的小醉猫在他猝不及防时差点拽下来了。   庚野笑着,一边拿毛巾擦湿漉的碎发,一边敞着衬衣走向深灰色的床。   折膝前,青年轻提了提膝下的长裤,然后他就在那张低矮的床前蹲了下来。   刚好够和床上困得蔫耷的女孩平视。   “枝枝,”庚野低声,逗她,“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闹觉?”   “闹……觉?”   这个词汇对别枝来说显然有些超出词库。   她绷了几秒,摇头,“听不懂。”庚野于是更忍俊不禁,他扔开了手里的毛巾,朝她抬起手臂:“过来。”   前方陷阱。   别枝虎起脸,慢慢松开被她紧抱着的被子。   陷阱……   女孩往前弯腰,趴过去。   陷阱就陷阱吧!   别枝向前一扑,撞进庚野怀里。   虽有些意外她的动作幅度,但庚野依然稳稳接住了她,被她撞得微酸的胸膛间轻震起笑:“我还以为你要捕猎呢。”   “……硌。”   别枝咕哝了个字,蹙着眉从他怀里抬头,又低着脑袋,似乎聚精会神地在研究什么。   庚野歪了歪头,看见女孩掌心里,躺着他吊在身前的那块木牌。   因为衬衣敞着,没系扣,很轻易就被她捉在了手心。   她低着头说了什么。庚野没听清,但耐性极好地,他抱着她微微后仰,靠在床边的地板上。   “嘀嘀咕咕,说什么。”   他没忍住,抬手蹭了蹭女孩微红的耳垂。   别枝躲了下,没躲开,就蹙着眉仰脸:“庚野说,这是他前女友送的。”   她把它举在两人之间。   庚野听了,左侧凌眉轻挑了下,“还记着呢。”   “嗯,因为嫉妒。”   女孩虎着脸,对着两人间的木牌凝视许久,慢慢张口。   啊呜一声,她咬住了木牌。   庚野:“?”   愣足了两秒,庚野笑出了声,胸膛都跟着轻震,他抬手去拿她咬着的木牌:“要硌掉牙了。”   喝醉酒的别枝格外固执,怎么都不肯松口。   庚野忍着笑,又真担心她戳到她自己,连声低哄了半天,才终于把那块雷击木从别枝口中“拯救”出来。   迎着月光,明晃晃的一排小牙印。   庚野越看越想笑,最后靠着床抵着额头,笑得停都停不住。   见眼前的青年笑得恣意,半湿的黑色碎发在他冷白的额前轻晃,月光盈盈地摇在他眼眸里,叫那双桃花眼潋滟又勾人,一派平素里没人见过的风流骀荡。   别枝认真看了好一会儿,蹙眉:“你勾引我。”   这句也逗,但庚野实在笑得累了,就懒洋洋地半勾着桃花眼:“行,我的错。”   别枝更蹙眉:“你不守夫道。”   “?”   庚野支在额前,懒抵着眉的手指动了动,蹭过弧度凌冽的眉骨:“这盆脏水可不能乱泼,除了你,我谁都没勾引过。”   “……哼。”   别枝仰脸,一副“给你点厉害瞧瞧”的神情。   她从他身前侧趴过去,蹭过他腰腹,没见青年眉峰忽然抽跳了下,原本懒骀散漫的神色也紧起两分。   “找什么。”庚野嗓音有些哑了。   “……找到了!”别枝攥着手机,直回身,“你的罪证。”   庚野轻舒气,叹笑:“看看。”   别枝在手机里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录音界面。   连着戳了几次,她才对准了播放键,将那天下午林巧微来理学院办公楼找她的录音放了出来。   [原来,那晚是你。]   [是呀,那就是我和庚野见面、喝酒、睡觉的第一晚呢,][他在床上超猛的。]   “……”   庚野越听,眉眼越冷。等到最后一段,他眼底早已经薄凉得像挂了霜色。   等录音播完后,他轻慢地拿指骨托抵起女孩的下颌:“你信她的?”“不信。”   别枝说完,小声咕哝了句,“但还是很气。”   庚野:“气什么。”   “……”   别枝闷了半天,趴到庚野肩前,他衬衣本就没系扣,大片敞着,冷白又性感凌厉的锁骨也半露未戮。   她抬手,轻拨开遮了他半截锁骨的衣领。   “气她说你床上很厉害。”   “还气,气我没资格问你,在我之后有过多少女朋友……”   最后一声渐渐低了,轻了,气息也近了。   别枝咬上来时,庚野半点不觉意外。   但她力度轻得叫他疑惑。   他以为这该是个泄愤的撕咬,也做好了被小刺猬猫的刺和爪牙弄得见血的准备,可是她眼神那么凶又委屈地扑下来,却收着九分九的力。像被珍重至极,又像被小猫轻舔过。   隔着胸膛,庚野的心在别枝的这一“咬”下,柔软得近泥泞了。   只有她,依然只有她——即便时隔这么多年,即便见过他再多凶戾模样,她还是像从前,小心翼翼地,极尽可能想他不受一点伤。   庚野听见自己叹出的声息抑着微颤,他抬起手腕,轻拢住女孩的后颈:“谁说你没资格问?你可以问,随便问……算了,现在问了你也不记得。”   他一顿,“没关系,枝枝,我会让你知道。”   可惜如庚野所料,别枝此刻晕乎乎的状态,确实听不懂他的解释。   咬完了,她慢吞吞直回身:“你以前就这样。”   “嗯?”   “不守夫道。”   “……”   话题又绕回来,庚野低头,哑声失笑:“我错了。”   面对喝醉了听不懂的小醉猫,显然道歉是最捷径的。这句听懂了。   别枝眉心微微舒展:“那,要罚你。”   “行,怎么罚,都听你的。”青年懒着声音,一副不在意任她处置的模样。   别枝沉默了好几秒。   久到庚野都要以为她是醉得睡过去了,正要弯腰去看,才听见女孩声音很轻地开口:“罚你以后,以后都不许受伤。”   庚野微怔了下,喉结轻涩地滚动:“枝枝,别怕。虽然这些年没有你,但我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他语气故作轻松,像个漫不经心的玩笑。   “骗人,”可别枝却喑哑了声音,她低着头,不知什么时候,女孩的指尖摸上了他敞开的衬衣下,腰腹处那道浅淡了的伤疤,“那这里呢。”   别枝抬头,望着他,慢慢红了眼圈。   “这里算怎么回事啊……”“……”   在女孩那个湿潮又难过的眼神下,庚野的心也跟着像落了雨,湿重又泥泞。他眼睫轻颤了下,咽下那些涩哑的情绪。   然后青年笑着,故意戏谑她:“我家枝枝,心疼我啊?”   “嗯。”   眼圈通红的女孩用力地点下头。   这一次是她主动抬起胳膊,抱住了他,“不要受伤,庚野,好不好?”   在女孩额头抵着的位置,青年修长脖颈前,喉结低而深地滚动。   许久后,头顶响起他的声音。   “……好,我都答应你。”   庚野低声,轻缓,又难得认真着,像在许一个要刻进骨里的誓诺。   “为了别枝,庚野不受伤。”清晨,漏过百叶窗的日光葱茏。   别枝睁开了发涩的眼皮,艰难地辨识着眼前的画面,以及脑海里残留的碎片。两秒后,女孩就木了脸。   怎么、每次喝醉、醒来都是这里?   还都半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多少有点心理阴影地,别枝掀开被子一角,低头看了看。   然后她松了口气。   还好,至少这次穿的不是庚野的白衬衫。   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完,忽地,别枝感觉身侧柔软的床下陷了一截。   她眼皮一跳,掀开被子就本能想跑。   然而已经晚了——   女孩握着被角的手,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扣住,一点点压了回去。   隔着薄薄的被子,一具带着晨起躁热的修长躯体压了下来。黑漆漆的眉眼间,压迫感十足。   庚野嗓音沙哑:“醒了?”   别枝被难以言喻的危险抵着,立刻闭眼:“没有。”   “没事,梦游也行,不耽误。”庚野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吻她的颈。   别枝屏息,没敢问不耽误什么。   她觉着昭然若揭了。   庚野:“有件事,我还是要澄清下。”   “什、什么事?”   “关于我在床上表现如何这方面,只有你一个人有发言权。”   庚野缓撩起漆眸,似笑非笑。   “但我看你好像忘了。这样,距离你明早上班,刚好还有二十四个小时,趁这空档,我帮你复习复习?” 第57章   在这件事上,庚野对别枝向来是狠话放得凶,真到实操上却隐忍得厉害。   别枝能猜得到,多半还是因为她的病。   看到庚野凌厉漂亮的眉骨上染着薄薄的一层汗,眉却皱着,神情沉迷又克制,分不清是欢愉还是痛苦的模样时,别枝就觉着,或许她该跟庚野科普一下。   比如,这个病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可惜她选的时间不太对。   当意识到这点时,别枝微颤的指尖已经情不自禁地覆上青年的眉弓。   庚野的眉骨高,眼窝也深,别枝每每抚过时,总觉得指尖下像是座苍劲起伏的青山,昂扬蓬勃,又岿然无畏。   他总是有能够震撼她的生命力。   这一点,也体现在他身体的许多部位。譬如凌冽的眉眼,脖颈上绷紧的筋络,掐在她腰窝的修长有力的指骨,小臂上蜿蜒绽起的脉管,劲弓似的腰腹,以及——   “呜。”   又是半声呜咽。   别枝微仰起脸,眼角泛起湿潮的红。琥珀色的眸子里也像是淋了一场薄薄的雨,瞳孔变得乌黑而湿润,她就那样哀哀地看着他,却说不出话。   庚野修长的指骨就覆在她唇前。   ——他的手显然就是罪魁祸首。   和别枝曾经专门去研究过的科普知识里不同,小资料里明明说,男生们喜欢伴侣在这时候的声音,声量越高,越能满足他们奇奇怪怪的自尊心。   但庚野不一样。   他好像听不得她出声,总是帮她手动消音。偶尔几次阻止不及,那人眉眼间掠过去那种近乎发狠的情绪总是拨得别枝心弦莫名紧得颤栗。   而且有时候,不让出声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甚至还会——   “……别看我。”伴着耳边那声被欲'望浸染得沉哑至极的嗓音,别枝不怎么意外地,迎来眼前昏暗下来的光线。每到这种时候,别枝就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只夜航的小舟。   遇上了暴风雨的前夕。   那场暴风雨总是在黑暗里降临,挟裹着足够撕碎她的力量。她听得到风声骤烈的呼啸,听得到船身被海浪一次次拍打得将要碎掉的泣吟,听得到克制在无尽深黑与汹涌浪潮之下的海的低鸣。   它们合力,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将那叶单薄又颤栗的小舟送上黑夜里那片汹涌浪潮的巅顶。   然后在巅顶,她窥见那一线撕破整片昏黑天际的白昼极光。   黑暗冲尽,光如块雪泻临。   终于风平浪静。   在天地骤明的那片白光里,别枝过了好久好久,才从未尽的栗然里将意识一点点拢起。   眼前依然是被庚野指骨覆拢着的昏昧。   别枝觉得自己出息了一点点。   至少这次坚持着清醒到最后了,没有像上次那样,在那片叫天地昏寂的暴风雨里就失去意识。不过这个念头才刚起来,她就再次感觉到,刚停息不久的海面下再次酝酿起的可怖。   “……!!!”   怎么又——那点令她战栗的惊悸尚未笼罩回来。   别枝就被海浪推回了岸上。   覆在她眼前的手终于拨开,庚野低头,在她眉心轻缓地烙了个吻。   “我先去趟浴室。待会回来,再抱你过去。”   即便没听到那隐忍难歇的浪潮,别枝也听得出,青年嗓声里那种欲念未尽的压抑与沙哑。她来不及想,抬手要握住他手腕。   但女孩的手此刻实在没力,几乎只是搭了一下,就差点跌落回去。   庚野反手,勾握住了她纤细的腕骨,攥在了掌心。   他起身的动作停住,微皱着眉伏下来:“哪里不舒服?”   “不是,”   别枝有些艰涩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微红着脸颊,往里面别开了眸,没有去看他。   “我的意思是,我还可以……你不用,自己去浴室。”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到最后的声音轻得已经快散了。   庚野似乎怔了下。   这个答案显然他不曾料及。有个刹那他眉眼间溢出清绝蛊人的笑色,只是很快,又被强忍而克制的皱眉覆了过去。   庚野伏在别枝颈侧,隐忍地笑了声。   他将她手腕勾起,到她自己面前,给她看她自己还颤着的纤细指尖:“你还可以,你确定?”   别枝脸颊更烫,心慌地攥起。   某种意义上她很确定——   再来一次她一定就会像上次那样丢人得昏睡过去。   庚野看得出女孩在这方面的荏弱和好欺负,不由地更低声笑起来。痛苦与欢愉交织撕扯着他,他却像入了蛊上了瘾,极力压制着,到近乎自我折磨的地步。   “不要在这件事上心疼我。”   青年修长指骨轻划过女孩泛红的眼角,脸颊,最后到柔软的唇,下颌,纤细脆弱的颈。   他——停留,又以细碎的吻取代指腹的温度。   “不是折磨我,就该是折磨你了。”   别枝得承认,她心慌得厉害,但还是不愿见庚野那种克制到痛苦的神情。低哑的笑声,伴着那人凌长的指骨覆过她眉眼。   他在她唇上烙下轻浅的吻:“不,你不行。”   “……”   别枝心里泛开一种莫名的羞恼。   甚至差点就要勾起她的好胜心了。   “而且,忍着些也好。不然……”   庚野轻吻了下她的耳垂,低低的,轻哑又性感的笑音就钻入她耳心,带着点克制的恶意。   他缓声,慢条斯理地:   “我怕爽死。”   “——!!!”   在女孩一瞬绯红蔓延、拉过薄被整个把她自己盖住了的无声抗议里,庚野愉悦低哑地笑着,起身,朝浴室走去。   别枝模糊觉着,自己那晚醉酒以后,好像问过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可是任凭她怎么回忆,都想不起到底和庚野说过什么。过去了一周,在别枝都快要将这件事当作自己酒后的梦淡忘了的时候,庚野忽然提起,周末闲暇,他要去西华市办点事情,想别枝陪他一起。   西华市离山海市不远,有一百多公里,走高速的话,两个多小时的单程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周末两天,足够他们轻松往返,还可以在那边住一晚。   别枝想着周末没什么遗留工作,只当是约会了,就答应下来。   周六上午,别枝接到庚野的电话,下了楼。   从单元楼里出来,第一眼就望见了那辆停在楼前,和周遭老社区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纯黑库里南。   以及车前斜倚着的那个,穿着休闲白衬衫和蓝牛仔裤,外套了件宽松黑色夹克服的青年。   别枝有些迟疑地停住:“你不会是要开这辆车去西华市吧?”   庚野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走了别枝的背包:“你不能总歧视它,要对它和小白猫一视同仁。”   别枝现在已经习惯了庚野给她那辆白色小轿车的外号了。   见庚野开了副驾车门,朝她眼神示意,别枝确定了这事没有什么余地,只能坐进车里。庚野绕过车前,进了驾驶座。   “今天情况特殊,只能委屈你的小白猫躺一躺地下车库了。”   正系安全带的别枝意外地回眸:“特殊?”   庚野问:“你知道平凉山那座道观么?”   别枝一怔:“你是想带我去上香?”   她当然知道,平凉山那座道观极有名气,许多香客不远千里都要专程去那边上香祈福。   不分节假周末,那边常年人满为患。   就连别枝都有印象,自己很小的时候,在母亲林雪棠还能行动自如时,她还陪着去过一次。   只是香客们的心愿太多了,她替母亲许的那个,大概没能被听到。   “不是上香,”庚野停顿了下,“是还愿。”   想起那时的林雪棠,让别枝有些出神。   连带着对约会的期待情绪也跟着淡了淡,她没有再问,只轻声应:“好。”……   庚野之前打电话邀约时,和别枝说过,今晚会在西华市住一晚,让她带上换洗衣物。   别枝以为的“住一晚”,自然就是住在酒店里。   但没想到——   望着那座在暮色的山道旁渐渐显出轮廓的道观祥云牌坊,别枝怔然地回头:“你不是说,我们明早再来还愿吗?”   “是明早,”庚野对上她眼神,“今晚住观里。”   “?”   道观里香火鼎盛,即便临近今日的结束时间,祥云牌坊下的香客们依然是络绎不绝。   别枝坐在车内,眼睁睁看着车身从道旁掠过,没入郁郁葱葱的丛林山野间。   沿途过了两次有保安亭的设卡后,柏油路上已是人迹罕至。   这条车道显然和游客们的都不同。   到此时,别枝才有点明白,庚野出发前随口说的那句“今天情况特殊”的真正意思了。“是按照车牌号准入么?”别枝问。   “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小姑的面子,”庚野语气随意,“观里有几座大殿,翻整修葺都是她出资,也给观里捐过几件功德。观里留了片小院,她每年会过来清修几日。”   别枝听得默然。   虽然庚野轻描淡写,但她也猜得到,每一笔修葺和每一件功德后,怕都是个骇人的天文数字。   也就难怪,普通香客们排成了望不到头的人行天梯,庚野却能开着库里南畅通无阻地直入观里。   库里南停在了道观的停车场内。   别枝表情复杂地望着窗外。   庚野瞥见她神色,有些忍俊不禁,靠着车门弯下腰来,睨车里的女孩:“怎么了,信仰崩塌?”   “……谈不上,”别枝停顿,“就是觉着,道观里有停车场这个东西,有种一下从云上仙山掉进了凡俗里的感觉。”   庚野低哂,走过去给别枝扶着车门,等她下车。   下车不远,就是个小道士模样的少年。“福生无量天尊,”小道士朝两人捏了个作揖礼,“两位信士,请随我来。”   山野间暮色将落。   别枝和庚野走在小道士身后。   庚野和小道士聊过几句,似乎是关于他那位小姑,还有一些上香供奉之类的事。   别枝闲散听着,直到两人都没了交谈的意思。   她望着身旁寥落幽静的林景,明显选材用心的料子铺砌的石板路,这才回过头,问身旁的庚野:“你认识这位小道长?”   “见过几次。”   别枝讶异地看他:“几次?”   “怎么了?”庚野见她神色,不由地笑,“需要这么惊讶么。”   “我不记得你信这些。”   别枝委婉地说。事实上,该说是依庚野从前那种恣肆妄为的脾性,她怎么看他也和信仰搭不上半点边。   他只信他自己还差不多。   “家里人信,”庚野似乎对提起庚家的人十分排斥,眉峰不明显地皱了下,“前面有一年,给我爷爷七十寿上香,被迫跟着来了一趟。”   “然后?”别枝难能好奇地往他身旁凑了凑。   “然后什么。”庚野懒下眉眼,那点厌倦情绪也散碎了,他低眸睨着她,“想听什么?”   “你以前完全不信这个,现在还会自己跑来,总该有个变化的原因吧。”   别枝若有似无地将视线往他颈边悬着的那根黑绳上落。   等与他眼神撞及,女孩又自然平静地挪开了目光,像只是无意。   庚野唇角抬了抬,也不拆穿她。   “嗯,是有个原因。”   “……”   别枝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她觉着不提及过往七年里的经历,该是她和庚野的一种默契,可是又总忍不住在意。会是什么人。   在什么样的时间里,忽然改变了他的习惯,还让他心甘情愿戴上他最不喜欢佩戴的绳坠饰品。   “别胡思乱想。”   身侧那人忽然出了声。   别枝回眸,板着脸:“我没有。”   “是么。”   庚野笑着,跟别枝停在小院子前。   直等到小道长交代完事情,离开了,他才一抬手,把要进院落的别枝堵在了青砖墙下。“不听了?”   庚野低着声,像种哄骗,“不是很好奇,我那个变化的原因么。”   别枝很想理直气壮地说一句“谁在意”。   可惜说不出。   默然几秒,女孩像是终于妥协了,微恼着眸仰脸睦他:“听。”   庚野一怔,笑了起来。他牵起别枝的手,有些轻车熟路地,将人领进了小姑庚汝兰清修会来的这座院落里,一边过门廊下,走向居卧,他一边缓声慢调地给她讲那个小小的“变因”。   那天他确实是被迫跟来的,老爷子七十大寿,庚家的人少有地聚得齐整。   而庚野那天的情绪要比平常更差。部分是因为他确实从来不信这些,寺庙道观一贯过而不入,而顶着太早起而没睡醒的困倦,这种繁冗琐碎的流程只会让他觉着暴躁难抑。   不过主要原因,还是他在前一晚刚在庚家闹了个大的。   所以忍到最后一环,循流程让每人抽一支当年的愿签时,庚野的最后一丝耐性已经岌岌可危了。   直到他抽出来第一支签,签上说,“愿君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庚野就怔在了那儿。   那一刹那后道观深里晨钟乍响,如迷雾破晓,庚野恍然从那片昏昧的林光里醒过神。   他面前,捧签的道长惯例说着套话:“福生无量天尊,愿信士得偿所愿。”   若是换以往,庚野要嗤之以鼻。   可彼时握着那根竹签,看着上面的那句签语,庚野忽然就觉得,也不是不能信了。哪怕就只是为了那句话。   就为了找不见的那个人,将来有一天,真能与他“岁岁常相见”。   “……只是因为一支签?”别枝听庚野三言两语带过,总觉得缺了什么,“签上写了什么,很准吗?”   “嗯,很准。”   庚野抬手,轻蹭过眉骨。   在别枝出口问签语前,他带走了话题:“明早要起得很早很早才行,今晚你住这屋,早点休息。”   别枝只好按捺下那点好奇心:“好吧。”   第二日确实起得很早,太早了。   深秋的早晨本就天亮得晚,别枝踏出居卧时,外面天空都还是青蓝色的。   庚野却像是在外面等了她很久。   他今天难得衣着肃整又庄重,平日里的骀荡懒散半点不见,叫别枝都有一丝丝不习惯,她只好努力压住了哈欠,却抵挡不住频频袭来的困倦。   行那三叩首的稽首礼时,别枝差点磕在软垫上昏睡过去。   除了幼年,别枝就没有过祈愿的经历,更别说还愿了。   还过愿之后,她又跟着庚野还有专来领他们的道长,到了一座古朴庄重,搁着灯火长案的大殿。来的路上,别枝才知道,庚野在道观里供了一盏长明灯,每年都会过来。   而庚野供的那盏长明灯,就在那座殿内的主神像前。   这一次别枝只需要在殿外看着。   亲眼目睹庚野神情平静地取香,点火,持香,礼拜……他全程自然而娴熟,显然并非一回两回,以至于整个场面落在别枝眼里,都莫名有种荒谬感。   ——换旁人再正常不过,可那是庚野。   从她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没在他身上见过守矩和持重两个词。   别枝心里的好奇彻底压过了瞌睡虫,她想等他供灯后,她一定要旁敲侧击地问出来——那支签语上究竟写了什么,竟给他下了这么厉害的“蛊”。   供灯仪程漫长,陪别枝等到殿外的,还有一位与庚野最熟识、日常帮他照料长明灯的道长。   别枝和那位道长在殿外的银杏木下闲聊,说起庚野供的这盏灯,道长似乎颇有感慨:“这盏长明灯在观内供了六年余,风雨不误。”   别枝顺口问了一问:“庚野供的长明灯,求的是什么?”   道长一顿,望了她一眼:“平安。”“……啊?”   别枝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仍旧有点恍惚地扭过头去看殿内持香的庚野。   她觉得从今天开始,她可能得认识一个崭新的庚野了。   见庚野终于结束了持香礼拜,别枝轻叹了声笑:“当初玩机车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他这么惜命。看来年纪确实是蛮可怕的东西,能叫庚野都服软。”   旁边站着的那位道长终于确定了什么:“信士不知晓?”   “知晓什么?”别枝回眸。   道长静声作礼:“这盏长明灯下,灯座上篆着的,是你的名。”   “_”   别枝怔在了原地。   庚野从殿内迈出,走下台阶时,见到的就是跟丢了魂儿似的站在银杏木下的别枝。   直到他停在她面前,女孩竟然都没回神。   “困成这样,”庚野没忍住,抬手轻捏了下她脸颊,“站着睡过去了?”   “……”   别枝抬眸,望见的就是庚野终于恢复如常的,懒怠散漫的笑意。“你戴着的那块,姻缘木,”别枝涩声,“也是在这个观里求的?”   庚野停住,笑意敛下,他回眸望她。   别枝忍着眼角鼻尖的酸涩,笑着仰脸:“我都忘了问,你今日来,还的是什么愿?”   “……”   银杏木下,天光也静默许久。   庚野终于动了。   青年低头,抬手,摘下了脖子上那根从不离身的黑色绳坠,从衣领内拉出了那块雷击木牌。   “本来想等离开前,再找个机会跟你说。”   庚野将那块雷击木牌递给别枝,故作玩笑似的散漫,“不是好奇我抽的那支签吗?签语也在里面。”   别枝指尖微颤,接了过去。   雷击木牌带着他的体温,躺在她掌心。单折木扣,可以从侧面打开的。   别枝轻栗着眸,动作轻慢,小心翼翼地将木牌拨开。   姻缘木展作两页。   左片篆着她的名,别枝。   右片篆着五字愿语。   ——岁岁,常相见。   “……”   那股酸涩终于再压不住,冲进了眼窝里,叫莽撞的泪水跌落,猝不及防地摔碎在她掌心。   深色的雷击木被洇湿了一角。   “怎么还哭了?”   庚野醒神,皱起眉,他本能地上前了半步,将别枝扶着颈后拥进怀里。“……”   她说不出话,哽咽着将脸埋到他身前,那块衬衫很快就湿透。   “枝枝,你该恭喜我。”   庚野轻叹着,将别枝拥紧。   他低头吻她的发顶,声线低哑,“恭喜我,终于得偿所愿。” 第58章   按照原本计划,庚野和别枝是准备从道观出来后,到平凉山山腰那间小有名气的素食餐厅吃完午饭,然后就直接离开西华市的。   然而计划没赶上变化。   在别枝研究面前这道刚端上来的,究竟是一份菜还是一颗盆栽的时候,他们的二人包厢内,庚野搁在小桥流水造景的长条桌案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庚野拿起手机,望见来电显示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微微皱了下眉。   别枝不自觉在“盆栽”上方悬停了也并不怎么想落下去的筷子。   她给了他一个眼神问号。   “你先吃,”庚野起身,离开餐厅的梨木圈椅,“我接个电话。”   “……”   别枝好奇的目光追随着他。   庚野没有离开包厢,只是一边接通电话,一边缓步走到了包厢最里侧的窗前。   这间餐厅为了贯彻素食主义的“朴素”风格,从装潢设计到用材都非常返璞归真,譬如窗帘,就是很复古的幔帐设计,米白色的麻布斜斜垂坠在那儿,被半山腰微凉的山风拂得轻动。   不知道是谁的电话,庚野虽在看见的刹那皱了眉,但似乎也并不是多么厌倦,至少让这通电话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过程中,他基本只偶尔有应声作为答复。   直到临近通话结尾。   别枝听见了庚野懒散里勾起一点意外的低声:“你回国了?”   “……”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庚野侧了侧身,漆眸睨向房间内,“我要问问她。”   “……”   “是啊,我本来就全听她的。”   “……”   “看不惯是他的事。这么大年纪了,刚好叫他学会适应一下社会规则。”   “……”   “什么规则?规则就是他不是太阳,不可能所有人都围着他转。”   “……”   别枝听得轻慢地眨了下眼。   没任何来由地,她敏感地察觉到,手机对面,应该是庚野最不愿提起的“家人”。不过这一位似乎还算关系缓和。   至少,能让庚野坚持一分钟以上而不挂断电话。   别枝正想着,站在窗前的青年那边,以一声冷淡不屑的低哼声,将通话收了尾。   庚野迈着长腿,半垂着眼皮,神情有些倦懒又闷躁地走回桌旁。   “我小姑回国了,刚巧在西华市。”   他修长指骨微曲着,轻点在梨木桌案上,声音有几分放缓的不确定:“她想约你喝个下午茶,你想去吗?”   别枝怔了下:“只有我和她?”   女孩的肩背微微打直。   像是只警觉的,不动声色就绷紧了肩背的猫咪。   察觉这一点叫庚野神色稍霁,极淡的笑意拂过他漆黑深沉的眸里:“怎么可能,如果你要去,那我当然会陪你一起。”   别枝屏住的那口气略微松弛。   庚野补充:“如果你不想去,那我就回绝她。”别枝迟疑了下,反问:“你希望我去吗?”   她知道他和家里的人关系紧张,只从过去的庚野那儿,还有前些日子的祁亦扬的话中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也足够别枝猜到大概的原因。   她不想自己成为一道桥梁——让那些他不愿接近的、曾经伤害或者辜负过他的人,可以以她为由,半胁迫地靠近他。   而这点念头,即便别枝不说,庚野和她对视两秒,也能体察大略。   青年低眸,不明显地笑了下。   真奇怪,那些因为庚汝兰提起他爷爷和其他庚家的人,而难以克制地郁积起来的负面情绪,如此轻易地,只她一个眼神,就消散掉了。   他情不自禁绕过长桌,走到女孩的圈椅旁。   在她起身前,他折膝蹲下来。   “我本来是觉着,没必要让你和庚家任何一个人见面,反正以后也不会有多少联络,”庚野停顿,长睫半垂,“不过我小姑说,在其他人那里,认真谈恋爱都是要见家长的。如果我不带你见任何家人,会显得不够真诚。”   别枝听得莞尔:“你什么时候还在意过别人是怎么做的了。”   “和你有关,我当然在意。”   庚野想都没想,随口即答。别枝微怔,垂眸莞尔:“庚野,你的情话好像越来越熟练了。”   “?这算哪门子情话。”   庚野微皱眉,按着她的圈椅两侧的扶手,忽然从她身前半蹲的姿势掠起,像只迅捷狡然的豹子,却不是扑猎,而是轻和地在她唇上落了个吻,“去吗?”   青年按着她身旁两侧的扶手,将她整个圈在椅里,半折着腰,低着漆黑的眸眼。   姻缘木没有再收入衣内,此刻就垂在他颈下,随他方才动作的余波而晃荡着。   像某种蛊惑。   “……去。”   出口情不自禁。   别枝回神后,自己也觉着意外。   由于家庭影响,她向来对长辈与晚辈式的会面最是敬谢不敏——   在脱口而出前,别枝都没想过自己会答应下来。   想了几秒,别枝又有点看开了。爱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的,会不由自主地,哪怕违背本性地,也想要更了解他、了解得再多一点。庚野这一次放缓了动作,该离开又不舍,他在她唇间留恋地吻着:“好,等吃完饭,我带你过去。”   别枝曾经天真地以为,从那个冷冰冰的手术台上下来之后,人生里应该就没有任何波澜,能叫她产生类似紧张的情绪了。   直到现实给了她清脆的一巴掌。   “……你手怎么这么凉?”   庚野是在到达庚汝兰给了他地址的那间私人会所的停车场后,等别枝下了车,他牵住她的手,才忽然察觉这一点的。   青年侧眸,望了几秒,忽地笑了:“枝枝,你不会是在紧张吧?”   “我没有,”别枝绷着脸,嘴硬,“是天气太冷。”   庚野没忍心拆穿她,就只愉悦地低眸笑着。   他单手解开扣子,拉开大衣,在别枝听见声音而不解望来的视线里,庚野握着女孩的手腕将她往身前一拽,然后将她凉冰冰的手塞进了他大衣内。   紧贴着柔软的毛衣,别枝的指尖几乎能感觉到他劲瘦而紧绷的腰腹。   “……!!!”   女孩眼皮猛地一跳,薄薄的脸皮跟着立竿见影地红了。“庚野,”别枝轻咬牙,低声,“公众场合,你……注意点影响。”   青年懒洋洋地垂睨着她:“我给我女朋友暖手,怎么就不注意影响了?”   说着,他还用另一只手扣住她后腰,叫她贴向怀里。   长款大衣被掀开,最后干脆将身前女孩完全包了进去。   隔着薄款的毛衣,别枝都能感觉到庚野胸膛到腰腹,肌肉起伏出张弛有力的弧度。   庚野低头,下颌微抵着别枝头顶,像亲密纠缠的合欢树,他嗓音低哑又愉悦地笑着:“这样呢,还冷么。”   别枝红着脸:“……”   要自燃了谢谢。   在那间私人会所的楼下等了两分钟,等到庚汝兰的贴身助理亲自下来接到他们,别枝和庚野就跟在那位助理身后,一起进了会所的电梯。   助理刷卡,按下楼层,然后就不存在一样地站在角落。   缓缓上升的电梯厢里安静得好像能听见心跳声。庚野牵着别枝的手,轻挠了下她掌心:“别紧张。”   “嗯。”   似乎是为了宽别枝的心,庚野想了好一会儿,直到电梯门开了,助理率先踏上门外铺在长廊上的柔软地毯。   而庚野侧了侧身,嗓音低低地压到别枝耳旁:“我小姑,和庚家的其他人不太一样。你不用担心。”   别枝也能察觉。   她猜如果今天换了一个庚家的其他人发出这个邀约,庚野都不会问她——不,他更可能都不会接那通电话。   由此,别枝也生出点好奇,就放轻了声音问:“哪里不一样?”   庚野略作思索,然后勾起个十分群嘲的薄冷的笑:“她说人话。”   别枝:“?”   助理:“?”   被助理推开茶室的门而露出来的刚巧走到门口的庚汝兰:“……?”一分钟后。   只有三人留下的会所茶室包厢内,隔着茶海桌案,庚汝兰冷笑着看对面的青年:“我,说,人,话?”   茶室里似乎开了暖风,烘得空气暖涨,人也懒洋洋的。   庚野靠在沙发椅里,随意地岔着长腿,他眼皮半垂不抬,声线更懒:“领会主旨。”   “你的主旨算夸我还是我骂我呢?”庚汝兰依然没放过他。   庚野懒懒掀起眼:“你喊我带枝枝来,是为了给我上语文课的?”   那点“再说就走了”的威胁意思,浅淡清冷,又溢于言表。   庚汝兰似乎是被气笑了,转向别枝:“就他这狗脾气和耐性,你是怎么忍得了他的?”   庚野皱眉:“当面给我上眼药水?”   不等庚汝兰再开口,他轻嗤了声,偏过了脸,“你也不想想,我对她和对你们会是一个标准?可能么。”“……”   原本还有点紧张的别枝,在进到茶室内五分钟后,已经从面试状态转向看戏状态了。   这姑侄俩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跟唱戏似的,给她留下的能插话的缝隙都不多。   但,感情也确实不错。   而且庚汝兰和别枝想象中的成功女企业家的形象,可以说是大相径庭。衣着休闲,也不着饰品,看起来四十出头,没什么架子。   除了五官底子和气质之外,从头到尾都称得上一句朴素。   就连姑侄俩的相处模式好像也更像朋友多一些。   别枝观察了几分钟,就大概能理解,庚野进门前那句“她说人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一番插科打诨下来,茶室里的气氛完全和缓了。   庚汝兰在和侄子互相嘲讽的间隙里,时不时拨来几句给别枝,不冷落她,也无关痛痒,都是些闲聊似的零碎话题。   就好像今天不是什么见家长,而是来开茶话会的。   这样的“茶话会”开过了半个小时,换过一轮的茶叶也沏到了第五泡。庚汝兰侧低着头,往公道杯里滤水,语气平淡如常:“我看你们感情稳定,年龄也不算很小了,考虑好什么时候结婚了吗?”   别枝顿了顿。   终于来了。   庚野侧眸瞥过她,然后才转回去,他语气懒散随意:“别操心。等到婚礼,总会喊你的。”   “听你这意思,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庚汝兰冷笑了声,抬眼。   庚野似乎听不出嘲讽,坐得四平八稳,眼都没抬一下。   “不客气。”   “……”   庚汝兰忍了,不再搭理他,而转向别枝:“婚不婚礼的,可以不急。不过孩子,最好还是三十岁前要。”   茶室里,无形的弦骤然绷紧。   别枝下意识地垂了眸,轻攥住手。   庚野垂下腕骨,在桌下的椅旁第一时间握住了她的手,同时用修长指骨很轻易地抵开了她要掐向掌心的指尖,改作手腕交错,十指相扣。   庚汝兰并未察觉桌下的动静,仍在说着:“……我也算是过来人了,这两年比较遗憾的事,就是没趁年轻弄个孩子玩玩。最好是三十以前,实在不行,三十五也可以。再往后,可就没那么多精力折腾一个小孩——”   “我丁克主义。”   未尽的话音,叫个冷淡懒散的声调截断了。   庚汝兰手中公道杯的出水跟着一断。   茶室内寂静。   连别枝都有些微愕地望向庚野。   庚汝兰先是扫过别枝,继而望定在侄子身上:“你什么时候还有这么洋气的毛病了?”   庚野懒洋洋地半垂着眼,把玩别枝的指尖:“醋性大,没办法。”   庚汝兰放下了公道杯,温润的瓷质在茶海上碰撞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她靠回椅子里,眯起眼打量庚野:“你不是说,你全听她的?”庚汝兰一顿,转向别枝:“我怎么看着,她好像不知道你还是个丁克主义这事呢?连问都不问,你就自己拍了板,先斩后奏了?”   “……”   庚野最后一点耐性消磨殆尽。   他轻挑起眉,眼神嘲弄,冷淡,又多了几分凌冽:“情'趣,别管。”   庚汝兰察觉什么。   以前总有人说,庚野是庚家出的第一头狼崽子,和家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他张狂,躁戾,野性难驯,没有半点教养和持重守矩。   但庚汝兰比他们更了解庚野。   她很清楚,多数时间里,这头狼崽子懒得搭理任何事,也没那个兴致跟任何他不在意的人计较。   只除了,他觉着自己的领地被冒犯到的时候。   譬如此刻,即便庚野就那样懒懒散散的,没骨头似的靠坐在椅子里,敞着长腿,垂着胳膊,一副随时要睡过去的模样。   但庚汝兰却好像听见了,狼崽子喉咙里抑着的,带着浓烈的血腥气的咆哮。   ……真护食啊。庚汝兰好气又好笑,但很明智地,她没有再碰这个话题,转转向就绕了过去。   之后又是盏茶的闲聊时间,直到庚汝兰的贴身助理礼貌地敲开门,提醒了一刻钟后的电话会议的事情。   庚野本就坐得烦躁了,借势要走。   庚汝兰也没再留他们,只是在他们起身后,示意助理把一早准备好的檀木盒子取来。   “我这知道得太匆忙,也没来得及精挑细选,就只准备了这么一件。”庚汝兰拉过别枝的手,就将敞开的木盒往别枝手里搁,“可不许说不喜欢啊。”   檀木盒的软布里,躺着只翠色欲滴的翡翠镯子。   即便别枝在翡翠方面全然外行,看不懂什么种水,也一眼就能看出这只镯子价值不菲。   “庚阿姨,这个我不能收。”   木盒敞着过来,别枝推搡都不能,生怕一个来回,给它推到地上了。   庚汝兰显然故意为之,笑眯眯地把盒子按在她手里:“长辈送出去的礼物,你们小辈可没有推辞的道理。也别总阿姨阿姨地叫了,你跟庚野一样,喊我小姑就是。”“小……小姑,”别枝有些生涩地喊完,还是想拒绝,“但是这个手镯我真的不能收。”   “叫小姑了,怎么还这么生分客气。”   庚汝兰语气一转,改作声叹气,“庚野他母亲过世得早,身边也没亲近的长辈,也就我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这镯子啊,算是我代他母亲送给你的见面礼,无论如何你都得收下,这样我才放心把他交给你啊。”   庚野原本懒倚着门框,低着头颈等这边结束。   听见这句,他撩起长眸,懒懒嗤了声:“什么叫把我交给——你嫁女儿呢。”   庚汝兰的限定慈祥表情敛下,嫌弃地看向他:“一看你就没有别枝靠谱,把你交给她,我都怕惹人厌烦。”   “扯淡。”   庚野懒腔慢调地笑,“嫁就嫁,枝枝宠我。”   “……你给我留点脸吧。”   庚汝兰一副没眼看的表情转回来,把木盒替别枝合上,拍了拍:“就当是小姑提前给你垫一笔精神损失费了啊,孩子。”   被姑侄俩这番插科打诨下来,别枝早没了拒绝的余地。她只能生疏地道谢,收下礼物,然后跟庚汝兰告别。   庚汝兰叫助理送他们下楼,庚野拒绝了:“我们宝贵的二人世界已经被你耽搁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哪怕一秒钟,都不要想多蹭。”   说完,他懒散又潇洒地背着身抬了下手,算是道别,就陪着别枝下了楼。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   “这只镯子,应该是我奶奶留给我小姑的遗物,”庚野语气松弛,听着并不在意,“是她很喜欢你的意思,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谢谢你,本来是没有,”别枝从庚野那儿抽回手,改成双手平端起盒子,“现在有了。”   庚野低哂了声。   不过没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   直到进停车场前的一路,别枝都神色严肃地双手抱着盒子,愣是避开了庚野数次想要牵她的手。庚野看向檀木盒子的眼神逐渐不爽。这种不爽,终于在别枝上车后达到了巅峰一   庚野忍了半下午,这会儿送女孩到了车里,他实在忍不住了,给她扣上安全带,下一秒就是俯身凑过来亲别枝。   别枝起初还微仰起下颌来迎合他,只是刚到庚野有点意乱情迷,握着女孩手腕的指骨开始用力,身体也倾压向她时,就忽然被两人中间一只硬邦邦的盒子给硌住了。   “?”   庚野低眸,不爽地要把它扔到一旁。   还没离手呢,就被别枝按住了手:“别乱扔,万一摔碎了——”   庚野顿住,轻狭起长眸:“接吻重要,还是它重要?”   别枝不解地看他:“当然是它重要。”   庚野:“?”   “这可是你奶奶留下的遗物,对你小姑的意义也不一样,她交给我,万一在我这儿摔了,怎么对得起她们?”“……”   庚野低眸,望着被女孩拿回掌心,双手平端的檀木盒子。   停了几秒钟,他眼神徐缓上移,声音懒散地靠进了车门里:“行,我小姑比我面子大多了。”   别枝不解抬眸:“什么面子?”   “一样是翡翠,她送的,你就这么小心妥帖的,”庚野轻舔过犬齿尖,眸光微深,“我送的翡翠手串,就早不知道被你扔在什么犄角旮旯里了。”   别枝顿在那儿。   她指尖无意识地轻捏住木盒,垂眸。   “那可是我给你准备的成人礼,挑了那么久,都打算把机车卖掉了,明明说好这辈子不许摘。”庚野低了低身,靠到别枝颈侧,有些克制不住汹涌的醋意。   声音也跟着哑了下来。   “说摘就摘了……小没良心的。”   别枝听到庚野最后一句,低落,沙哑,还带点藏得很深的凶狠和委屈的声音。她想起他送出翡翠手串那天,也是这样的。   在他那辆被她亲手报废掉的机车前。   [打完我就砸车,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别怕。]   [老子拿命换的,这辈子都不许摘。]   他凶巴巴地说完,然后又轻轻揉她红透的掌心,问她。   [疼吗。]   “……行,还走神。”庚野对她情绪最敏感,这会儿察觉了,更是恼火。   别枝回过神,就能感觉到颈侧那人呼吸微灼,贴覆上来的薄唇张开,他像是气极地要用力咬上来。   可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克制住了,改作一个隐忍的吮吻。   吻得别枝心里都软了。   小刺猬猫的刺,还是慢慢被吻得柔软下来。   别枝松开了檀木盒子,伸出手,她拽起庚野的指骨,轻覆上她自己的腕骨,还有上面的那条红绳。她不由地想起了那个在异国街头,被骑车抢劫的未成年拖拽出去,也死死攥着珠串不放的刚成年的女孩。   散落满地的翡翠珠子,狼狈而无声滚落的泪,她跪在异国他乡的街边,一颗又一颗,用勒出血痕的手指从泥泞的路旁将它们捡起。   就像是一颗颗拼凑起她和他的回忆。   她紧紧攥着它们,从未放开。   “……没摘。”   别枝轻声,偏过脸,她微颤着睫,亲了下怔抬眸的青年。   “庚野,你一直在。” 第59章   “没摘,是什么意思?”   庚野像是有些回不过神,停了好几秒,他才嗓音发哑地问。   青年低眸去看别枝握着他指骨叫他覆上的那根红绳,停了几秒,他漆黑的眸子轻颤了颤。   那个从未敢想过的猜测慢慢浮现,叫庚野无意识地攥住了别枝的手腕。   “这是……我送你的那根珠串里的绳子?”   别枝迟疑了下,轻点头。   “……”   尽管有所猜测,但被验证的第一秒,庚野还是难以置信。   他知道从重逢以来,这根红绳就从未离开过别枝手腕。   也是因此,在误以为费文瑄是别枝男朋友的那段时间,庚野一度把这根红绳当作是别枝和某任男朋友的纪念,几次醋海翻波。   即便后来误会释清,他也只觉着它对她是有什么别的特殊意义。   但庚野从未想过,它的意义会是他。   “庚野,我希望你不要觉得遗憾。”   别枝轻勾住俯在身前的青年的肩颈,她仰起脸,在他身影投下的翳影里,望他的眼眸安静而熠然,“对我来说,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即便是最难熬的时间里,我也是攥着它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熬过来的。”   话音停顿,女孩的眼睫压低了点,像是羞于启齿,但终于还是启齿:“我把它当作牵在你和我之间的线,从来没有真的放开——”   最后一个字来不及说完,别枝低扣的下颌被那人抬手托起来,那个动作的力度算不得温柔,带着难以克制的情绪和积压已久的汹涌澎湃。   座椅骤然被调作仰角,别枝来不及适应失重,就被倾身探入车内的庚野紧跟着压在了副驾里,承接下他激烈又放肆的吻。   猝不及防下,别枝被亲得有些窒息,她下意识地抬手抵住他胸膛想要推拒,却在下一秒,就被庚野紧扣住手腕,半点缝隙没有地压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   他前所未有地像个暴君,不容反抗,不留余地。   她唇舌间的每一毫厘他都要侵占,她皮肤上每一寸他都要浸染自己的气息。吮,咬,吻舐,如果别枝的羞耻感是一张纯白的画布,那此刻就已经叫庚野用整个颜料盘的颜色涂抹,粗粝的毛笔甚至要将画布磨破。   一个吻就极尽攻城略地,这也是别枝第一次见到了庚野在这件事上真正的不加掩饰的攻击性。   过度刺激带来的恍惚里,别枝模糊地想,这似乎是他们重新在一起以后,庚野第一次这样失控——失控到她一度以为,自己会在极度羞耻里迎来一场车内的暴风雨。   别枝甚至有点庆幸,庚野之前确实克制得厉害。   否则按照眼前这个势头,如果他尽兴施为了,那她不知道要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嘀——”   不远处的汽车鸣笛声,骤然响彻停车场内。   也叫停了库里南副驾上交叠在上的身影。   庚野僵停了几秒,薄唇轻张,缓缓松开了叫他牙齿衔咬住的她领前的扣子。   可怜的小毛衣扣坠着半断的线头,一副随时要脱落的模样,昭示着它差点替主人提前承受的折磨。   “……对不起,枝枝。”   等庚野回过神,才发现被他扣下的女孩是被欺负成怎样一副凄惨模样。像是被叼回虎穴的猎物幸存于被彻底吃掉的前夕。   被泪水湿透的睫羽下,她眼尾沁着红,而就连被他紧扣在肩外的手腕上都烙着清晰细碎的印痕。   因为羞耻而紧紧阖上的女孩的眼睫轻颤着睁开了,她紧咬过唇角,垂下终于被他松开的手。别枝没说话,别过了脸,望着窗外轻轻揉着还带着余麻的手腕。   庚野埋在她颈侧,叹息尚带着因为克制而微颤的余音。   “我刚刚……”   “庚野。”   女孩的语气平静,透着轻微的喑哑。一定要说情绪,最多是末尾,有一点难分辨的咬牙。   她还是偏着脸望窗外,耳尖一点点沁上嫣粉。   “你不需要道歉……这很正常,我知道。我只是,只是还要适应一下你的节奏。”   车内寂静了片刻。   这次耳边仍是一声低低的叹。   庚野望别枝颈窝里压了压,蹭得更紧,沙哑的嗓音里带着点无奈的笑:“刚刚我差点压着你在车里做了,而这里是停车场,哪里正常?”别枝哽住,长发间的耳尖更红得欲滴。   庚野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亲。   然后他低声叹:“枝枝,别太纵容我了。”   “我也没有很纵容你……”   “疼么。”庚野用指腹轻捻了捻她耳垂上,在刚刚失控里都被他重点关照过而留下的印子。   在那一贯低得令人发指的痛点下,别枝没忍住轻抽了口气。   庚野哑声叹:“还说没纵容我。下次用喊的,咬的,踢的,踹的,怎样都行。不能放任我欺负你,记住了么?”   不等别枝回答,他先皱了眉:“前两个还是不要了,我怕我更兴奋。”   别枝努力转开红透的脸颊,装聋作哑。   “听话,”庚野亲了亲她耳垂,嗓音懒哑地玩笑,“不然,枝枝会被我欺负坏掉。”   “……”   别枝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只听不懂人话的与世无争的小猫。尽管没有答应庚野做那些粗暴反抗,但回程路上,把自己团在副驾的别枝还是神色严肃地思考了一下,今晚差点失控的因素是什么。   思索过后,她得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结论——   庚野,似乎抗衡不了她的主动。   多数时间他擅长自我克制,甚至自制力强悍到了有点变态的地步。   只有一种例外。   她的主动,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剂致命的兴奋剂。   这种主动不限于是她的言行还是心意。   区别只在于前者带来的影响尚能克制,譬如庚野在床上尽可能不许她发出声音,甚至不敢看她湿透的眼眸。而后者,由她性格而极少展露,一旦出现,往往就是摧枯拉朽。   不过这时还只是别枝的猜测。   真正验证是在一个月后,别枝付出了整个周末没能离开时卧房套房的惨烈代价。   可惜现在的别枝并不能预知。   两个多小时的归程后,庚野在傍晚时,将库里南开进了别枝租住的老社区。晚上六点多,正是深秋里天刚擦黑。   廖叶已经结束了跟组,回到家里和别枝同住,庚野自然是不方便再上楼了。   车停在楼下。庚野送别枝到了单元门外,还是不由地牵着女孩的手,又转了圈,看她手腕上那根红绳:“珠子为什么摘掉了?”   别枝顿住。   这个问题果然还是来了。   即便是在一起后,她也没有告诉庚野红绳来由的原因,就在这儿了。   当年隐瞒庚野,一个人孤身到异国他乡去手术治疗,是她自己的选择。   现在别枝也不想拿来诉苦,或者叫庚野额外担心。   但她更不想对他再有任何隐瞒或者谎言。   庚野大约是察觉了她格外长的沉默:“怎么了?”握住她手腕的指骨微微收紧,“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也没有。”   别枝斟酌着开口,将当时的那件事尽可能轻化地讲了。“……那边就是这样,治安会比较乱,一旦丢失就很难找回了。我怕再发生这种事,就把翡翠珠子都收在了首饰盒里,只留下了这根红绳戴在手上。”   怕被察觉当时所亲身体历的那种无助,恐慌,难过至极的真实情绪,别枝说完以后,才敢去看庚野。   青年沉默地低着头,握着她的手腕,他一动未动地站在天边那抹霞色前的晚风里。   像是平静。   但别枝分明看见,庚野低压着的眼睑微微颤动,颈下绽起凌长的筋络脉管,如弦绷弩张,昭示着平静下的戾然汹涌。   ——就像她知道他听到真实情况会有的反应,他也清楚,从她口中尽可能轻描淡写的过程,该是放大多少倍的惊险和恐惧才算还原的经历。   那时候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异国,举目无亲朋的他乡,她最无助无望的时候,能求助谁呢。   “……”   庚野的喉结沉涩地滚动。   别枝轻蹙眉:“庚野。”那人停了几秒,才慢慢抬眸。   身前的女孩扑入他怀中,她靠上他起伏剧烈的胸膛,轻声安慰:“都过去了,真的。有些事情总要一个人经历过才能长大的……而且现在,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吗?”   庚野也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攥得发颤的手,指骨张开,轻拢住女孩单薄的腰背。   青年颤着声线,叹出积郁的气息:“我知道。”   庚野知道,时间不能倒流,已经发生过的伤害无法弥补。可他还是无法克制地觉着痛楚,愤怒,更后怕。   就是因为伤害在过去的她,他所能做的一切,也只是站在时间长河的下游回望着,倒影里映着的那个过去的女孩的剪影,她一个人彷徨在那座灯火绚烂又冰冷的陌生国度,想象她该是多么地孤单无助。   他多想伸手将女孩孤独的倒影从冷冰冰的河水中鞠起。   可他不能。   “……”庚野低抑着的冷白的下眼睑,慢慢被情绪浸得泛红。   他抱着女孩的手臂到指骨都收紧。   庚野想说什么,只是喉咙却沉涩得一个字都无法出口。   情绪是会传递的,在相爱也相知的两人之间,不需动作、声音、眼神,只是沉默就足够。   尽管别枝看不到庚野的神情,只靠在他怀中,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汹涌得快要克制不住的悲楚。   别枝眼窝里没来由地泛起湿潮,她轻别过脸,将呼吸闷进他大衣里,掩饰自己的鼻音。   “下月初,是我妈妈的忌日。”   女孩停顿了几秒,轻声:“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吗?”   “……好。”   庚野终于出声,“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别枝微怔,仰脸:“什么事?”   “我想听你讲,这些年,我的枝枝一个人在国外……”庚野顿住,喉结抽动。   他掩饰地轻笑,盖过声线里的颤音:   “是怎么过来的。”   补个作话,我觉得这段好好笑:下个番外是《破茧》里提过的那段和游烈换车见家长。   之前看到有读者奇怪,为什么庚野在《破茧》里给那位家长留下的印象会是“天生坏种”。   因为,要见的这位家长是廖文兴——别枝她舅,庚野高中教导主任,见证了庚哥最混不吝完蛋玩意儿阶段的最大受害者:)   廖文兴:那个让我和全校领导血压飙了三年的金毛坏种真的要来抢我外甥女了   廖文兴:=皿= 第60章   林雪棠的忌日在十二月二号。   前几年别枝在国外,中间没回来过,母亲的坟茔那边,一直是她托在专门的机构打扫照料。   隔了七年,这也是她第一回 去给母亲上坟。   和别枝不一样,林雪棠生在一个父母恩爱和睦的家庭。别枝的外公外婆是那个年代少有的自由恋爱,且都是高知,夫妻多年感情很好,家里只有一儿一女,廖文兴随父姓,林雪棠随母姓,廖文兴比林雪棠小几岁。   别枝没见过自己的外公外婆,他们过世得很早。她听舅舅廖文兴说起过,外婆身体一直不太好,而外公身子骨硬朗,那些年家里事无巨细,外公从来没有让外婆操劳过一点。   也因此,外公在一场急病里,短短三个月就从安康走到过世,给了整个家庭无比沉重的打击。   林雪棠就是在那一年遇上了别枝的父亲,别广平。   然后跟着他,她离开了她读大学和工作的山海市,去了遥远而举目无亲的北城。   别枝后来也曾不无恶意地想,兴许就是那段时间的痛苦与悲伤无助,叫林雪棠蒙蔽了眼睛,没有看清被她托付终生的这个男人,和她的父亲完完全全地不一样。外公去世几年后,外婆查出了遗传性卵巢癌,也匆匆便撒手人寰。   那一年别枝才刚两岁,外公对她来说只是一张陌生的黑白照片。至于外婆,别枝的记忆里或许模糊有过她曾哄她入睡的声音,可是模样,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而对林雪棠,最至亲的两人的离世也只是她最后一段噩梦人生的开始……   等到十年后,林雪棠终于在饱受身心折磨,和母亲因同样的病而离世后,按照她的遗愿,廖文兴将她葬在了北城。   没有回老家,也没有留在她读书的山海市,而是选择了和别广平相爱、结婚、又被抛弃的那座城市。   廖文兴说过林雪棠的遗愿,她自述是死后也没脸去见自己的父母,就不葬故乡,更无颜面对曾经的自己,也不归山海,所以决定永远地留在陌生的北城。   可别枝仍会想,她或许还是不甘。   不信当初向她许下山盟海誓的男人,怎么会变了心,连再见她一面都不愿,所以才要留在他和他的新婚妻子生活的城市,亡者等一个未亡之人。   这些事情是在林雪棠忌日的头两天,飞北城的飞机航班上,别枝对庚野一点点讲起的。   她以为自己会义愤,为母亲的错付和别广平的心狠,但说完她才发现,再翻覆起深埋在心底多年的这些情绪,她却很平静,内心再也没有了当初的一丝波澜。   庚野全程只是握着别枝的手,少有作声地听着,脸上是那种在他身上从来找不到的,近乎平和温驯的神态。   直到别枝讲完,庚野终于开口:“所以,七年前你才什么都不说就跟我分了手,自己一个人去了国外。”   他去找她的眼睛:“你认为,我们会和你父母一样?”   从沉湎的往事里,别枝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庚野从来聪明,只是性子不驯又散漫,他向来懒得应付那些人际之间的事情,只用最简单粗暴的攻击性作为回应,但敷衍不代表他看不明白。   譬如此刻,她明明还什么都没说,他就一针见血。   梗了几秒,别枝解释:“你和别广平当然不一样。”   “别广平。”   庚野慢条斯理地跟着她重复。别枝抿了抿唇。   她心里就算曾经短暂地把别广平当作父亲,现在也早已没有了。但她鲜少在人前直接显露,对庚野,大概是太不设防的原因。   “好,明白了。”庚野轻捏了捏女孩柔软的手心。   “?”别枝不解,“明白什么了?”   “你的家庭成员关系,以及你对他们的感情。”不给别枝误会的机会,庚野像漫不经心地补充,“挺好,不,应该说比我设想的最好也要好——这样,就没有人比我更亲近你。”   别枝听完,偏过脸笑了。   直觉这点笑里的情绪和自己有关,庚野抬手,轻捏着女孩下颌,将她望向飞机舷窗外的脸转向自己:“笑什么?”   “笑你啊,”别枝轻飘飘地说,同时从下往上抬眸,好奇地觑他,“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的话,听起来特别像个没心没肺的渣男?”   “知道,但没关系。你了解我,其他人怎么看我不关心。”   庚野神色都懒怠,却还是攥住女孩的手指,一根根细致地摩挲着,像要记住她的每一寸骨肉与肌理。   “在家庭关系这件事上,我没资格安慰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不喜欢虚情假意——对我而言,家庭,亲情,血缘,这种遇到好人的随机程度比中彩票都要低的幸运,却要赌上一辈子的感情,本身就是很可笑的事情。”   别枝这一次确实有点好奇了。   她凑近去看他,快要到他眼皮底下,好像这样就能越过那人长得过分也密匝得过分的眼睫,去看他眸里最深处的真实情绪。   庚野懒懒靠在飞机座椅里,任她看了许久,直到他逐渐勾起薄唇,声线微哑:“还没完了。再看,我要收钱了?”   应该是威胁。   但又实在不够冷淡,反倒是叫他眼底掀覆的笑意一漾,沾上点似有若无的撩拨意味。   别枝也终于确定了,坐回去:“你是真的,完全没有过一点渴望亲情?”   “……”   对着女孩那双犹有不甘的眼眸,庚野勉为其难地,多做了那么片刻的沉思。   ——思索他前二十七八年的人生里究竟有没有过她说的渴望。   半分钟后。在别枝期盼的眼神里。   “没有。”   庚野不知道想起什么,不但没勾出亲情的渴望,反而叫青年眉眼微戾,凌冽薄凉地笑了。   “国内通过任何方式都无法从法律意义上直接断绝亲情关系,一直是我的人生遗憾之一。”   “……”   静谧数秒。   别枝偏开脸,再次轻笑出声。   庚野轻眯起眼,如法炮制地将女孩的脸又一次转回自己。   这一次他指腹细致摩过她唇下,眼底威胁意味颇重:“嘲笑我?”   “不是嘲笑,是钦佩。”   浅淡的笑意叫女孩弯下的眸眼都潋滟。   “庚野,你怎么能做到,把自己心里的恶劣和负面一点都不掩饰地露出来?”   庚野靠回去,不在意地淡淡挑眉:“我一向这样。”也对。   别枝想。   他确实向来如此,好与坏都从不加遮掩,也不觉得该为自己心里的负面情绪而自生唾弃或卑微。   想完,别枝认可地点头:“我要向你学习。”   “好的不学,学坏的。”庚野轻嗤,终于还是没忍住,趁空乘刚走到帘子后,四下暂无人看,他指腹一捋就扯起了安全带,俯身过去,在邻座女孩的唇上烙下个吻。   微灼的舌尖若有似无地撩拨过她唇缝,企图撬入,却被回神的别枝躲开。   “这是在航班上,”别枝语气肃然,白净的手掌推抵在他胸膛前,“庚野,你要点脸。”   庚野气笑了:“没有,不要。”   “我有,我要。”别枝温吞又不容拒绝地,把人一寸寸推了回去。   庚野只能轻咬着犬齿尖,忍着有点躁戾的笑,慢腾腾倚了回去:“……行。下了飞机再跟你算账。”   别枝权当没听到。而事实上,下了飞机,这账也确实没能算成——   从廊桥出来,别枝刚关掉手机的飞行模式,就在震动声里连收了几条消息。   以及几通未接来电。   好巧不巧,都是别广平的。有些人就是经不得念起,明明她一年都不想提起他一次。   女孩眼角还残存的笑意,就随之冰消雪融似的,在航站楼大落地窗的阳光里弥散一空。   今天周六,后天的周一才是林雪棠的忌日。   为了来北城给母亲祭拜,尽早准备好一应物品,别枝特意提前两天过来了北城,还额外向学校请了周一周二的两天假。毛黛宁拍着胸脯说帮她带班,让她放心地去。   而别广平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显然也是预料到,今年林雪棠的忌日,她会亲自来北城了。   比起逃避困难,别枝更习惯迎难而上。   尤其她不想别广平这种情绪炸弹,不可控地在某个时刻突然落到眼前,随时随地干扰她的心情。   于是别枝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一边给庚野眼神示意,一边任由他牵着,而她冷冷淡淡地垂了眸,将未接来电拨了回去。对面接起来得还算快。   别枝不想跟别广平有任何寒暄或者唠家常之类的开场白,所以接通的第一秒,她就毫无起伏地开口:“刚刚在飞机上,没接到电话,有事吗?”   对面,别广平似乎被噎了两秒,才讪讪道:“你阿姨叫我问问你周一的安排……飞机?你回北城了?”   “是来,不是回,”别枝纠正完,又耷下眼帘,“我来给我妈上坟。”   别广平在对面呼吸不平了几秒,换个时候他大约早忍不住拿出他当父亲的威严来训斥两句了,不过听见后半句,他就又逼着自己压下火气。   “你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别枝顿了下,下意识地往旁边撩起眼,看向自己的男朋友。   男朋友长得过于出彩,即便是走在航站楼里,来往的旅客行人间总是有被他的长相招惹了眼神的小姑娘们,或单个,或两两议论着,频频朝他回头。   庚野是全然不在意的,也半点偶像包袱没有,顶着一张帅得天怒人怨的脸,漫不经心地打呵欠。凌长清绝的眉眼下,毫不掩饰的黑眼圈十分明显。   上个月底CN飞行俱乐部通知入职,庚野在北城待了两天,直到昨晚,半夜的飞机才从北城赶回山海市。今天一早,他就要再陪着别枝飞回来。   得知此事的林哲毫不客气地开了嘲讽:“陪睡不够,还得陪飞。不到24小时还额外折腾一个来回,咱们庚机长可真行。”   庚野对此番言论不屑一顾,就懒洋洋回了条语音:“你个单身狗,懂屁。”   林哲差点气死。   虽然昨晚只睡了俩小时,困得要死,但庚野乐得折腾。能提前半天看见别枝,让他觉着自己的寿命都跟着延长了一天,这点快乐确实不是林哲这种单身狗能理解的。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不过别枝也不太理解,尤其是今天一早在单元楼下看到庚野那副靠着墙根随时能睡过去的模样,眼底乌色分明,别枝看得都有点心疼。   她想说这次干脆不要他陪了,让他在家休息。   然后某人怎么说的来着……“不行,”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里,庚野靠在她肩里,半阖着眼,声音倦懒低哑,“就这么鸽了丈母娘第一次见面,万一她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   别枝没忍心告诉他。   按照林雪棠的成长环境和家庭观念,她如果在世,能见得到庚野本人,那喜欢他的概率大约也是趋近于零的。   “别枝?”别广平略沉下去的语调,将别枝飘远的思绪勾了回来。   与此同时,她视线里,困懒得眼皮都睁不开的庚野侧过脸,对上了她没来得及挪开的眼。   大概是周遭那些视别枝于无物的目光实在惹得他有点烦了,而女朋友望着他发呆的眼神又实在太可爱,庚野没忍住也没想忍——   他忽然弯下腰,在女孩唇角轻亲了下。   别枝:“!!!”   猝不及防被偷袭了。   而且不等推拒,某人已经得逞地勾回肩背,看着满意又愉悦得不行。   ——周遭被伤害的单身狗们的目光立刻纷乱地挪开了。别枝慢吞吞咬了下唇角,睦过庚野,才转回手机里:“不是。”   别广平皱眉:“什么?”   “我说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别枝握紧了庚野的手,“还带了我男朋友。”   “……”   走在她身旁,青年那张清隽侧颜上,薄薄的唇线扬起个分明的弧度。   不知道是不是别广平对她有男朋友这件事太没心理准备了,连来意都没说,那通电话就匆匆结束。   从机场出来后,庚野带别枝到了他在北城的住处。   那片社区坐落市中,紧邻长安街,典型的繁茂流金地,看起来也些年份了。   见庚野对北城似乎轻车熟路,别枝本来就有点意外,得知他在这边还有房产后,她就更神色古怪了:“你是有过打算,要在北城定居吗?”   “没有,”庚野同别枝到了门外,“偶尔有需要,会过来一趟。”庚野说这句话时,神情和语气都有种叫别枝熟悉的冷淡。   她若有所感地回眸:“有需要?”   庚野解了门禁,替她扶门,他懒着眉眼回身:“老头……我爷爷住北城。”   别枝恍然,并决定假装没听见庚野前面那个出口了半截的大不敬的称呼。   只是她这边刚要进门,迎面就先撞见了玄关内闻声赶过来的,一位家政阿姨打扮的中年女人。   对方望见别枝,一惊:“你是……”   没说完,就看见了别枝身后替她拦着门的庚野,那一惊立刻转作一喜:“野哥儿?你什么时候回北城来啦?老爷子还不知道吧?”   别枝:“?”   进门几分钟后,别枝弄明白了大概情况。   屋里这位曹阿姨是跟在庚家多年的老人了,性格爽利,知根知底,庚野爷爷安排她每周末过来给庚野这座空置的房子打扫打扫卫生。   赶巧,这周末就撞上了。庚野似乎对这事颇有微词,但到底没朝曹阿姨一个做不得主的发火,只一通电话拨到了他爷爷那儿,爷孙俩隔空对峙战火纷飞。   别枝在旁边看热闹。   她少见庚野这副模样,很像是从孤高冷傲的头狼突然变回了炸毛的幼狼——   莽撞,张狂,好斗,凶悍。   满身的狼毛都像钢针一样竖了起来,随时一副要扑上去的战备状态。   旁人看他这副模样,大概怎么看怎么怕。   别枝却只觉得太可爱了。   ——情侣滤镜有八百米厚。   那通电话结束得有些猝然,别枝看热闹的行径就被庚野逮了个正着。   庚野把别枝拖到身前,想欺负她来着,却反被她亲了几下就哄去床上。   “乖乖补觉,”别枝把被子都给他拎上来了,“我可不希望后天带只熊猫去见我妈妈。”庚野气笑了,抱着她亲了好一会儿,才把人放走。别枝离开卧房前,给他拉上了遮光窗帘,掩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曹阿姨在餐厅列晚饭的备选菜单。   见别枝出来,她把刚倒好的玻璃杯里的山泉水给别枝送过去:“别小姐,你跟野哥儿是不是高中同学呀?”   别枝有些惊愕:“他提起过吗?”   “嗨,野哥儿不跟我们说这些,只是家里都知道,野哥儿有个念念不忘的姑娘,高中末认识的。毕竟当初因为你的事儿,野哥儿和老先生在宅子里吵得可凶……”   说到一半,曹阿姨慌忙捂住了嘴,“你瞧我这,见野哥儿回来一趟,太高兴了,什么都往外说。别小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不然野哥儿知道我在你这儿摆弄这些话,该发火了。”   别枝却有点懵:“庚野爷爷知道我么?”   “那是当然的咯,”曹阿姨想都没想,“要不是因为别小姐你,野哥儿当年哪可能听老先生的话,乖儿乖儿地进什么飞行部队哦?”   “因为……我?”“是呀,那野哥儿跟老先生犟了这么些年,那可是他头回服软。后来我们才晓得,他是为找不见你,实在没办法了,才求到了老先生跟前来。”   曹阿姨叹了口气。   “老先生也是心狠哪,明知道你出了国,还是拿你的去处这事儿,逼着野哥儿过了招飞,进了部队。在役军人哪能出国唷,老先生分明是特意的,等入伍通知下来,知道野哥儿没退路了,他这才跟野哥儿摊明,说你出了国了。”   不知道想起怎样的一幕,中年女人面露不忍:“我从野哥儿十二岁被领回来就照顾他,什么时候见他跟那晚上似的,难受成那个样子……一晚上家里砸得稀里哗啦,闹得鸡犬不宁,我都怕他跟老先生拼了命……”   别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稍想象了庚野彼时攥着一丝希望却又被彻底埋进绝望里的心情,她都觉着脑海里震荡得空白,心口涨涩又酸疼。   难怪他明明考上了飞行学院,却没读完。   难怪他那样最散漫,难驯又不服管教的性子,竟然会“想不开”地给他自己捆上锁链,套上脖套,任人牵制着进了部队,去磨脾气砺心性。   庚野那样桀骜的性子,在处处讲规矩守方圆的部队里,不知道要多吃多少屈和苦。他那些年会是怎么过来的呢……   别枝越想越难过,呼吸都有些不畅。   “我猜,老先生那会儿也是不想野哥儿这样找你,等你,”曹阿姨摇头,“不过现在没事儿了,自打野哥儿进ICU那一趟,给老先生吓坏了以后,他——”   “I……”   别枝面色苍白地抬眸,“庚野什么时候进过ICU?” 第61章   “庚野什么时候进过ICU?”   别枝的问题出口,曹阿姨的脸上闪过明显的错愕。   显然之前那些“失言”的话她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直到这一句,别枝的反应才真正超出了她的意料:“别小姐不知道这件事?”   “没人跟我说过——他是什么时候进的ICU,因为什么病?”别枝促声。   曹阿姨的神色显出几分真实的迟疑:“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不是病,是场车祸。时间在……差不多五年前吧?好像是你们高中的一场同学会,野哥儿请了假赶过去的,回来路上出了事。”   “五年前,车祸?”   那也就是在她出国两年后。   别枝苍白着脸色,神思恍惚了下。   她突然想起于雪涵之前在餐厅里和她碰面时无意说过的话。[……怎么可能?当初你甩了他都两年了,他不还是听不得别人说你一点坏话……]   彼时于雪涵像是说漏了嘴,别枝还觉着不解,毕竟于雪涵说过,毕业后就再没人有过庚野的任何消息了。   而现在,按照曹阿姨说的,庚野分明至少回去参加过一次高中同学会。   那他们为什么要瞒着她?   是庚野的授意吗?   因为那场……车祸?   别枝想到这里就再无法压制念头,她匆匆和曹阿姨结束了交谈,转身去了洗手间,给于雪涵拨过去一通电话。   “别仙女?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于雪涵这周刚跳槽去了新公司,连情绪都高了很多。   别枝却顾不得别的了:“庚野是不是参加过五年前的同学会?”   对面蓦地一静。   好几秒后,才听见于雪涵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别枝无意识地捏紧了指尖,声音喑哑下去:“同学会后,他出了车祸,还进了ICU,是吗?”   “……”   “是他不让你们提起的?”   “……”   电话对面的沉默终于叫别枝爆发,她声音哑下来:“于雪涵,我拿你当朋友,你却连这种事、到了这种时候,都还要瞒我吗?!”   “别别别我错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当时庚野出院以后可是不让任何人再提一个字的……”   于雪涵慌了神,连忙解释了许多,最后毫不犹豫把林哲卖了:“而且这件事我们知道的真不多,连庚野为什么会销声匿迹了那么久结果,突然出现在同学会都不知道——林哲最清楚!从头到尾都是他跟在庚野身边,庚野住院后这些事也是他处理的!”   “林哲……”   别枝记得自己上次进急诊,林哲陪庚野赶过去,后来给了她一张名片。   名片上一定有他的联系方式。   别枝出了洗手间,找到自己的背包和大衣,一边抖着手指一边四处翻找,将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了,但还是没能找到。像脱了力似的,别枝松开了背包。   她咬紧唇瓣,忍着眼泪,在挂包的衣架前慢慢蹲了下去,将脸埋进胳膊里。   他为什么会去同学会,又为什么会出车祸……   是因为她吗?   那他腹部的那道伤疤,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多严重的车祸,他伤到哪儿了,是不是很痛,当时一定很危险吧……   他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啊……   玄关前,蹲在地上的女孩无声地闷着,但到底还是压不下,从她屈起的臂弯里,紧扣着的指缝间漏出了声颤栗的哽咽抽泣。   连续三天舟车劳顿,前一晚更是只睡了两个小时不到,庚野撑到下午都该算奇迹了。   遮光帘将卧室藏在昏暗中,叫庚野这一觉格外漫长。   兴许是昼夜颠倒,他几乎有些被睡梦魇上了。凌乱又短暂的梦,分不清是现在还是过去,是现实还是虚幻的碎片,把他在一个个场景间拉扯着,交替又匆匆地经历。   太多复杂不一的情绪也像潮涌起落,来不及体味,就被拽到下一场去。直到他醒来前的最后一个。   一片遥远又无尽的黑暗里,他看见尽头光亮处,是一台在无影灯下进行的手术。   冷冰冰的金属手术台上躺着他的女孩。   而手术台四周,围着那些看不清面目的可怖黑影,手里操持着沾满了血的仪器和刀具。   ‘别枝!!!’   庚野发了疯一样地朝女孩跑去,然而那片黑暗里,他和那座手术台之间像是隔着一片没有尽头的汪洋大海,无论他怎么拼命地跑,两人间的距离却没有一点点缩近。   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黑暗里沉重的油墨拖曳着他的四肢,将他向无尽的深渊里拉扯。   庚野拼命挣扎,向着那个够不到的地方。   他想他要过去,跑不动没关系,用走的,用爬的,他要到她身边去。   直到手术台旁的监护仪,心跳线在一声尖锐的沉鸣里骤然压平。   庚野僵停在那片黑暗里。   绝望被压成嘶哑,终于冲破了现实与梦境的隔阂——   “……别枝!!!”黑暗的卧房里,庚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几乎本能要摆脱身周缠覆的,在梦里都叫他挣脱不得的重量。   只是在脱身前,埋在他胸膛的“黑影”茫然地动了动。   “庚……野?”女孩的声音带着被从睡里惊醒的怔茫。   她呆了几秒:“我什么时候,上来的?”   庚野低头,黑暗里他有些难以分辨是梦还是现实,只能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去确定:“枝枝?”   “是我……”   别枝尴尬,慢吞吞地把抱个大型抱枕一样缠住庚野的胳膊和小腿放下来,“对不起,我本来就是想坐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庚野有些哭笑不得,更多是劫后余生似的庆幸。   “还好。”   “什么?”   庚野将刚要挪开距离的女孩抱进怀里,他低俯身,在她发顶落下近小心的轻吻:“还好只是梦。”别枝想起将她从睡眠状态里强行唤醒的那一声,有些恍惚:“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嗯,乱七八糟的梦。最后梦见你在手术台上,一堆黑影围着你……不管我怎么跑都跑不过去。”庚野情绪有些沉郁,显然是在梦里的影响还未彻底脱离。   他抱她的手臂很紧,用力到像是生怕她会从缝隙间流逝去。   别枝微微蹙眉,也抬起胳膊环过他的腰身,她将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着里面有力的心跳声。   心里同时涌上险些失去的栗然,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不要去梦里找我了,庚野,我就在这里,”别枝轻着声,“以后我也会一直在你身旁,再也不会到很远的、让你找不到的地方了。”   庚野叹声:“不许再骗我。”   “我知道,我不会了。”   别枝埋在庚野怀里许久,终于轻颤着声:“对不起,庚野,是我错了。”   庚野微怔,低眸看她:“你?错什么了?”   “七年前确诊以后,我不该不告诉你,不该一意孤行地以为是为了你好而隐瞒你,是我那个想法太自私也自负了。”别枝攥得他腰侧的毛衣都微微起皱,隐约带上哽咽的鼻音,“……到今天我才知道那有多过分。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我以为我什么结果都能接受,其实我只能接受分开,我根本接受不了失去。”   隔着薄薄的毛衣,女孩的手指覆上他腰腹前那条疤痕。   毛衣纹理凸起明显,她该摸不到的。   可别枝就是觉着,那道伤疤好深好深,那么分明地,像一道可怕的沟壑。   庚野身影微微停滞。   想起了他睡过去后会和别枝同处一室的曹阿姨,他了然,继而为他的疏忽皱起了眉。   当年那件事不许那场同学会里的任何人再提起,但他忘了,还有庚家这边的消息。   她显然知道了,好在不是全部。   想着,庚野略微舒展懒怠了眉眼,他低卷起腰腹,将怀里的女孩抱得更彻底。   青年嗓音低哑,带着故作的玩笑与散漫,将她的手从那道伤疤前拉起:“别乱摸了,枝枝。我会起反应。”   别枝却听不进去他的插科打诨。   她只是觉着后怕,将脸深深埋在他毛衣里:“如果当初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到死都不会原谅我自己。”女孩的音色颤栗难已。   庚野停了几秒,长叹了声,安抚地揉了揉别枝的头顶,长发被他拨得凌乱。   “没有如果,枝枝。就像你说的,人都要长大,我们枝枝那时候才18岁,已经很勇敢了,没有人一直在做完全正确的决定。所以我不会怪你。”   别枝闷了好一会儿,终于抬头。   女孩眼周泛着红,鼻尖也红,仰脸看他:“你明明恨过我。”   “……胡说。”   庚野气笑了,抬手捏住她鼻尖,“谁在你面前编排我的坏话。”   别枝闷头,咕哝了句什么。   “说清楚,”庚野威胁的语气,动作却轻,他勾起身前女孩的下颌,弓腰去吻她,“老实交代,谁说的。”   “你,你说的。”   别枝躲了过去,“你忘了?你还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不要我了。”庚野一停。   那短暂的几秒钟里,他眼底有罕见的狼狈和遮掩,可惜房间里太黑,别枝没能看见他的神情。于是又叫他藏了过去。   庚野埋首在别枝颈侧,刚睡醒的声音哑得性感:“我们既往不咎了,行么。”   “……嗯。”   别枝想了想,认真点头:“那以后有任何事,你不许瞒我,我也不会再瞒你,好不好?”   “好啊,”庚野低声笑着,捏起她小拇指,轻勾住,“我们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别枝也勾紧他的。   然后就被那人顺势拉起了手,锁在身侧,他轻易就弯腰覆身,将她扣在了身下。   “盖个章。”   庚野说着,在黑暗里将吻落下去。作为在庚家帮佣了多年的老人,曹阿姨在各方面都算得上贴心。   比如到离开前,她也没有再来打扰别枝和庚野,只在客厅留了张便签。   便签上记备了她专门买来放在冰箱里的材料和相应的食谱,以及以防万一的,北城这边几家给庚家作餐的私房菜馆的联系方式,然后曹阿姨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别枝看了便签,一边去冰箱里找眼熟的食材,一边和庚野聊今晚做点什么。   别广平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看清来电显示时,别枝就淡了笑意,等接通电话,手机在耳旁搁了十几秒,她神情也凉了下来。   庚野起初站在餐厅,并未听见电话里的声音,只有别枝干净清冷的声线在厨房里回响。   “我不想去。”   “……”   “没有安排别的事,是单纯地不想去。你们的家庭聚餐,没必要拉我一个外人参与。”   庚野在这一句时走到了别枝身旁。   也就清晰听见了手机传声器扩出来的被激怒的中年男声:“……你阿姨这些年有哪里对不起你吗?小钰也把你当亲姐姐!上回你出事,小钰连夜坐飞机跑去看你——你就算是块冰,这么多年也该捂化了吧?今晚这一家子人想等你吃顿饭,还得给你们学校打个申请是不是?!”庚野原本懒散的神情淡了淡,他抬眸,眼神沉了几分,微挑的眉给他本就凌冽的眉形勾上薄薄的戾意。   别枝见庚野走近,不想躲他,可也不想自己和别广平的吵架叫他听见。   于是将出口的那句“我不想见的不是他们,是你”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地址发给我,”别枝淡漠地压着声,“回国后是该见一见别钰母亲,但我只配合你这一回,别想有第二次。”   说完,别枝没给别广平再开口的机会,她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扣下手机,别枝歉意抬眼:“今晚……”   “不能陪我一起吃饭了。”   庚野随口接了,还是个毫无起伏的陈述句。   别枝那点心虚更作祟,想了想,搬出自己的杀手锏:“廖叶的实习确定了,下周就会从我家搬走,你要不要,搬过去?”   庚野轻嗤了声,低弯下腰来,薄唇勾着的那点弧度嘲弄又撩人:“贿赂我?”   他嗓声刻意拖得懒慢,“把我当什么人了?”别枝脸颊微热,却不相让,她扬起纤长的睫羽,一瞬不瞬地仰他:“那你去不去嘛?”   “……”   庚野停了几秒,失笑地败下阵:“金主都发话了,我哪敢不听?”   别枝耳尖都被他逗得泛红,也不耽搁她抽出手,摸了摸庚野额前垂下的碎发:“听话。”小刺猬猫硬撑。   庚野轻狭起长眸:“我都这么听话了,金主就没有点犒劳之类的?”   “你想要什么犒劳?”   “我很喜欢你卧房里,那张有书架的书桌。”庚野四平八稳地说。   “?”   别枝茫然了下,“那,让搬家师傅送到惊鹊?”   憋坏的庚野都差点破功,他哑声失笑:“我人都要打包送到你那儿了,书桌送到惊鹊干什么?”“不然呢。”   “回去以后,”庚野不给她再破坏气氛的机会,弯腰低到她耳边,“我要在书桌上……”余下的半截话遁入了女孩的耳心。   三秒后。   “庚、野。”   小刺猬猫脸颊通红,恼羞成怒地睦着这个不要脸的男朋友,“你……你不知廉耻。”   “嗯,我还不守夫道,”庚野懒懒笑着,又恶意地将女孩扣着后腰压抵在身前,他低眸好整以暇地睨着她,“答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的话,这个房子里也有张书桌,可惜没有书架,”庚野语气是一本正经的,还很贴心,“时间太久,你扶不住,会累哭的。”   “我、要、出、门、吃、饭、了!!!”   别枝顶着红透的脸颊,好不容易从庚野怀里挣脱出来,逃似的往卧室里走。   “你自力更生吧!”   “……”身后,青年懒散又好听的笑声缀着,一路跟她进了衣帽间里。   庚野在早上的航班起飞前,就让乔别嘉安排了人把他停在机场的车开到了北城。   别广平发给别枝的地址算不得近,庚野就拿上车钥匙,要送别枝过去。   别枝不同意:“你昨晚都没休息好,今天下午也只是补了三个小时,不能疲劳驾驶。”   “那你来开。”   庚野将车钥匙放进了别枝手里。   别枝一顿,掌心切实地有种沉甸甸的质感,她无奈问:“你一定要送我过去?”   “没商量余地。”   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庚野逼近,仗着身高腿长地,把别枝往身侧揽住,“我不会容许来这边第一天、女朋友就被人拐跑了这种事情发生。”   别枝只能随他了。   等到停车场内,别枝对着眼前黑武士似的库里南迟疑:“万一蹭了刮了,我好像赔不起。”“人都是你的了,车算附赠品,”庚野径直去了副驾方向,他支着长腿,懒懒散散地往车顶一趴,素来凌冽的眉眼叫笑意勾染得骀荡又野性,“求带,金主。”   别枝:“……”   就该把庚野这副模样拍下来,当做屏保,以后再有人跟她说庚野是酷哥之类的,她就直接把手机杵到对方眼皮底下,用实证叫他们哑口无言。   这样腹诽着,别枝却没意识到自己也跟着勾了唇角。   “上车吧。”   别枝这边开车上路没一会儿,放在扶手箱上的手机就震动了两声。   抽空扫了眼,是信息,别广平发来的。   “你帮我看一下,他说什么了。”   庚野拿起别枝的手机,看了两秒,他微微挑眉:“说我坏话。”   “?”   别枝扭头。   庚野懒洋洋清了下嗓子,带着笑,对着短信念了出来:“你那个男朋友的情况我已经听小钰说过了,我不可能同意你和一个无业游民在一起。”   “知道你该有数,但还是提醒你,今晚不要带他过来,闹得大家都尴尬。”   “早点——”   庚野的笑意顿了下,眼眸微晦,意味深长地续上:“早点分手,别让我们做长辈的失望。”   别枝:“……”   庚野念完了短信,车内诡异地静默下来。   别枝有点不安,趁着堵车,余光去瞥庚野的反应。   那人却倚在座椅里,似笑非笑地侧回眸:“怎么办,金主?你那个法律意义上的父亲,好像把我当成赖在你身边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他停顿,跟了声漫不经心的低哂:“虽然我也确实算吧。”   听出来庚野完全没放在心上,别枝慢吞吞倚回座里:“别搭理他。”   “行,听金主的。”   “……”眼见着导航上,离目的地只剩最后一个拐弯,别枝点刹等红绿灯的工夫,手机忽然又震动了下。   庚野长睫低曳着,懒懒往旁边一瞥。   这次是别钰。   而且信息十分简短,甚至不需要点进去,在锁屏上就足够看清了——   【姐,别来】   庚野笑意淡去:“?几个意思。”   他撂下手机,随意曲起支着颧骨的那只手撑着下颌,他抬了抬眸:“绑架?”   别枝驾着库里南转过拐角,又打起转向灯,驶过了停车场的自动抬杆。   “不知道。”   女孩神色淡漠地答。   事实上,从庚野读完那几条信息后,别枝就已经在憋着火了。   “还上去吗?”车停下来,庚野缓低了腰,视线从前窗挑了眼面前高耸的酒店大楼。   他语气仍旧轻飘飘的,半垂的眼尾却曳着冷。漆眸更像是覆了层夜色里的薄霜。   “去。”别枝轻磨了下牙。   即便本来她最不想来,但别广平先越了界,置喙庚野的事,就别怪她当着别钰和阿姨面落他的脸了。   别枝一边想着,一边神色冷漠地解开安全带。   副驾里,青年侧回过身:“真不要我陪你上去?”   “不用,我能解决。”   别枝声音平静。   庚野抱臂靠在副驾里,停了几秒,点了点头:“行,那我在楼下等你。”   别枝迟疑抬眸:“你要不要先回……”   她停住,又实在不放心庚野自己开车。   看穿了她念头,庚野低声笑了:“没事,我等你回来。”“我上去露个面就下来,”女孩面上终于显出点笑,“然后带你去吃饭。”   “好啊。”他懒声应。   目送别枝的背影向着酒店大堂的正门走去,庚野靠在副驾里,懒恹地阖着眼。   那点倦意若有似无,惹人困乏,但真要睡,又睡不着了。在副驾里等了片刻,庚野轻啧了声,垂下修长的指骨,解开了安全带。   车门缓开,长腿迈下了库里南,懒撑住地。   与此同时。   酒店餐厅,某包厢内。   站在服务生推开的门前,别枝面无表情地望着房间里,坐了半圈圆桌的人。   三个认识的,别广平一家。   三个不认识的。   一对父母,带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别枝来了?快进来,来小钰旁边坐吧。”别广平身旁的女人起身,语气亲昵地招呼她。   “……”   别枝停在原地,冷勾起唇。   相,亲,局。 第62章   别钰和那个陌生的年轻人中间隔着一张空着的座椅,就在别枝进门正对的位置。   显然是专门留给她的。   见别枝停在门前,一步不动的,也没有进来的意思,包厢内气氛一时微凉。   别广平脸色一沉:“没听到你阿姨说话吗?还杵在那儿,像什么话?”   别枝冷冷望向他。   只是不等她开口,那陌生一家里,年长些的女人笑了下,抬手一推旁边坐着的年轻人:“楚嘉,过去给你别枝妹妹挂一下大衣嘛。”   说着,年长女人又转向别枝:“你叫别枝对吧?我是你纪阿姨的朋友,很早就听她说过你多优秀,一直想见见你呢。”   对方和自己无冤无仇,又是个笑脸迎人的长辈,别枝也做不出迁怒的无礼事情。   她压着火,朝对方点了点头:“叔叔,阿姨。”   “果然是个又漂亮又伶俐的孩子,难怪你纪阿姨总是跟我夸你呢,”年长女人示意正起身的儿子,“对了,这是我儿子,楚嘉。你们年纪相仿,他和你一样,也是在大学里任教,年轻人之间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好吗?”   别枝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年轻男人。   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年纪,长相清秀,戴一副黑框眼镜,无功无过的毛衣长裤,确实是副稳重的大学老师的模样。   楚嘉停在别枝面前,一只手托在另一只手腕下,朝她抬起,做出彬彬有礼的等握手的姿势:“别枝你好,我叫楚嘉,目前在北城大学任教,是一名生物系的大学讲师。背包可以给我,我帮你挂到那边的衣柜里。”   别枝抬手,几乎是用指尖搭了下对方的手,连一秒都没做停留。   女孩擦肩而过,声音也淡漠:“你好。不用。谢谢。”   别枝看都没有看别广平夫妻特意给她留在楚嘉旁边的位置,她单手拉开了背对房门的那半桌空椅中的一张,随手将背包望椅背上一挂。   “不好意思,阿姨,我男朋友醋性比较大,不喜欢我在外面随随便便交异性朋友。”   楚嘉和父母似乎意外地对视过。   还是年长女人先开口:“我听你父亲说,你和你男朋友要分手了,是他还在纠缠你吗?如果需要帮忙,楚嘉可以……”别枝冷眼望向别广平:“分手?哦,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们感情甚笃,发展稳定,彼此都有结婚的意愿。外人也管不了我的决定。”   “别枝。”别广平沉声。   别枝却当没听到,她转身,朝服务生示意自己面前空荡的桌面:“这里,加杯水。”   服务生尴尬地扫了众人一眼:“我帮您把那边的餐具拿过来?”   “不用,一杯水就可以。”   别枝回身,眼神凉凉地扫过面色铁青的别广平,她勾了下唇角,语气却平寂:“没人告诉我是这样一场饭局,所以不好意思——来之前吃过了。”   当着楚嘉一家的面,别广平只能忍气吞声:“别枝,你楚叔叔和王阿姨都在这儿,不要耍小性子了。至于你和你那个男朋友,我是不可能同意你和一个无业游民在一起的,你们也走不到最后!”   别枝像是听了个叫人无语的笑话。   可笑至极,但又懒得牵动情绪,她在自己拉开的那张空椅前坐下:“别先生,请你搞清楚,他不需要你的同意。”   “我是你爸!你交什么样的男朋友怎么会不需要我同意?”别广平怒声。   他身旁,纪芸筱连忙在桌下拉了拉他。别广平一顿,压下口深沉的呼吸,眼神仍喷火似的剜过别枝。   别枝视若未见,还弯眸笑了:“是吗?可我觉得在说出这种话前,你至少该问问在我心里,你和他的重量占比——哦,不对,你不配和他比。”   "_"   不止别广平僵在了那儿,房间里其他人也震住。   别钰低声喊了句“姐”,试图消弭战火。   纪芸筱回神,不太赞同地蹙眉:“别枝,你怎么能这样和你父亲说话……”   “纪阿姨,”别枝淡声打断,侧眸望去,“您是别钰的母亲,我尊重您。但现在在上一段破碎的家庭关系里我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您没有任何干预的权利,我希望您想明白这点。”   纪芸筱面色微白。   “你!你可真是出息了!”而没了纪芸筱阻拦的别广平终于在这一刻勃然大怒,“我是你爸,你现在是连我都敢顶撞了?出国七年把教养全都丢在国外了是不是,就学会这些东西?!”   “教养?”别枝笑得轻仰起颈,坐在那儿睨他:“原来您还教过我什么事吗?哦……”   她的视线徐缓地扫过纪芸筱,尴尬的楚嘉父母,略有好奇望着她的楚嘉。   最后落定在了气得大口喘气的别广平身上。   女孩凉淡一笑,字字如狠绝无回的刃——   “是要教我,如何抛弃伴侣、另寻新欢吗?”   “……别枝!!!”   别广平脸色一瞬涨得血红,目眦欲裂,别枝正中他心虚痛点的话叫他气得彻底失去理智。他四下一扫,拿起了手边那只盖碗茶杯,想都没想就狠狠朝别枝掷了过去——   而就在别广平拾起茶杯前。   别枝身后,隔着两米的包厢外,双开雕花木门被一只劲瘦修长的手推开。   “先生,我们这里是私人包厢,您……”   服务生的话音被来人踏过。   进来的青年原本停住了,却在望见怒极的别广平拿起茶杯的动作时,他眼角微抽,长腿快步踏出——   “砰!!!”   别枝来不及躲闪的面前骤然闪出一道身影。   险些砸到别枝身上的茶杯,被只冷白修长的手猛地挥开。   “啪!!!”   “哗啦!!!”   在服务生的惊叫声里,茶杯被挥飞到了墙上,摔得四分五裂。   而庚野身上黑色皮夹克的袖口,正腾起稀薄的水气来。   所有人愣住了。   “庚野!”别枝最先回神,她惊声起身。   神色间能割伤人似的嘲讽和淡漠一瞬消弭,女孩声音惊慌到颤栗。   “……没事,别怕。”   庚野侧回身,被挡下的茶水烫过的那只手叫他顺势垂去了身后,他单手将扑上来的女孩扣住薄肩,不容余地地把人压入了身前的怀里。   怀里的女孩眼眸颤栗:“你的手?”青年声音轻哑,和他此时此刻就正望向别广平的那一眼里叫人惊神的薄冷戾气截然不同。   他安抚地按着女孩的肩,语气像是柔和的低哄。   “只是溅上了点,不疼。”   别枝回神,在庚野怀里挣扎起来,声音惊慌失稳:“你放开我,你让我看看。”   到此时才回神的服务生也慌忙上前:“先生,您这个烫得厉害,要不要处——”   未尽的话音被庚野一眼睖住。   青年本就生了副攻击性极强的长相,此刻不言不笑,眉眼就更是锋利凌冽,眼神沉到叫人背后发凉。   服务生一慑,嗫嚅地停在那儿。   庚野缓缓压了压情绪:“拿盆凉水,到你们餐厅后厨要个冰袋。”   “啊,好,好的,先生您稍等,我立刻去拿。”服务生忙不迭地扭头跑向包厢外。   直到包厢门再次合上,房间里众人终于陆续回过神。   庚野一边单手扣着别枝,一边不在意地翻看了下左手手腕。等确定被烫伤的皮肤看起来还好,他才松开了别枝。   “你看,我就说没事。”庚野懒洋洋勾起了笑,给别枝看抬起的左手。   这人的手本就跟他的人一样,肤色冷白,骨线修长而匀称,方才那只带盖碗的复古茶杯里的热茶几乎全数泼在了他手上,有一半被他的皮夹克的袖子拦下了。   剩下一半,灼得他手背上晕开一片深红。   看着就疼得要命。   “都红成这样了,怎么能叫没事?”   别枝声音发涩地问。   她记得自己上回只是在水房被溅了一滴,也这样红,痛得钻心又发麻。她实在不敢想,像庚野这样大的面积,该是什么样的疼痛程度。   可庚野眉都没皱一下,眼底还打着漫不经心的笑:“看着吓人而已,真不疼。”   别枝紧抿着唇,眼不眨地盯着庚野的手,眼周微微发红。   庚野声音放得更低,更轻:“我又不像你,痛点低,还疤痕体质。”   “那你把外套脱掉,让我看看里面手腕。”别枝声音轻,语气却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庚野朝她微微挑眉:“……在这儿看?”   “嗯,就在这儿。”   别枝把庚野拉到她自己那张空椅旁,向下拽了拽庚野上身的皮夹克外套。庚野任她拉过去,跟着她动作,几乎称得上温驯地坐进了椅子里。   做完这一切,别枝才抬眸,看向了圆桌对面脸色阴晴难定的别广平:“不是我们做错了事,为什么要走。而且这里不是还有见证人吗?等下确认了伤,如果严重,那就报警。”   “……”   别广平脸更黑了,只是他的愤怒已经叫刚刚出手前后的悔意冲散了大半。   他还有点庆幸,好在那杯茶没有真掷到别枝身上。   “广平,你先坐下,”纪芸筱出声劝诫,“就算再生气,你也不该跟孩子没轻没重地动手啊。”   “还不是被这个不孝女给气得!”   别广平重哼了声,顺着台阶下了,坐到椅子里。   别枝厌恶和别广平再说一个字。   事实上此刻她满心懊恼,明明已经对别广平失望至极,又何必还要为母亲不平而说出激怒他的话,要不是她一时冲动,也不会害得庚野跟着受伤。   一想到这儿,别枝心里更加难受。   她用力咬了下唇角,转回身,看向庚野的左手:“外套脱掉,我看看。”   庚野靠坐在椅背前,两条长腿一曲一直,懒洋洋地岔开了。原本他神情疏淡地半垂着眼,给自己压制心底那股子即将临界的戾气。   听到这句,他不紧不慢地从下撩起视线。   别枝就站在他那条折膝微曲的腿前,不退不让地垂眸望着他:“手腕。”   对视三秒,庚野败下阵来。   他无奈笑了声:“行。”   庚野直了腰,单手拎住了身上那件敞着排扣的大A版的皮夹克。   此时,桌对面,纪芸筱正走到楚嘉一家人那边低声致歉:“对不住啊老楚,让你们跟着闹心了。他们父女俩从前就这样,别枝对他爸有点误会,时常拌句嘴,不是真……”   “嗤。”   一声冷淡至极的嗤笑声,像薄冷的刃,轻易刺破了纪芸筱的场面话。纪芸筱脸色微变,扭头望去。   而嗤声的青年连头都懒得抬,就坐在椅前,依着别枝的话,脱掉了身上那件黑色皮夹克,露出里面宽松的休闲款白衬衫与黑白斜纹领带。   夹克被他随手搭在支地的长腿上,那人懒垂着眼,一边摘掉左手腕表,一边慢条斯理开了口。   “差点头破血流的场面,你管这叫误会?”庚野取下腕表,往桌上一搁。   “砰。”   金属表带碰得桌面震响。   而青年卷着腰腹靠回椅里,终于扬了冷戾难抑的眉眼:“不合适吧,阿姨。”   “……”   刚缓和了气氛的房间内,骤然陷入一片沉闷窒息的死寂。   别枝觉着眼前这一幕恍惚得有些熟悉。   或者该说此刻的庚野叫她觉着暌违已久的熟悉,像极了昔日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从很久前别枝便发觉了,庚野天性里就带着一种懒散的松弛感,所以他看起来对什么人和事都漫不经心,身周仿佛萦上了薄雾,总是叫人捉摸不定。   直等到他动了怒,雾气消褪,那些霜意如针的锋芒才会真正显露,凌冽得逼人。   这种时候的庚野,绝对没人想招惹,甚至连对视都会下意识地避开。   ——没人喜欢被狼一样沉戾可怖的眼神钉住喉咙的感觉。   果然。纪芸筱似乎张口想说什么,却硬生生在庚野的眼神下止住了。她僵停两秒,扭头转向了别枝,强笑道:“小枝,他就是你男朋友吗?”   别枝敷衍地应了声,她低头托起庚野的左手,小心地给他解开袖扣,看里面的情况。   也有轻微的热水漫了进去,好在并不像手背上那么红。   她稍松了口气。   至少没有烫起水泡,那就不会留疤了。   “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认识些三教九流的人,”别广平拧眉,忌惮地转向庚野,“这儿是北城,你脚下是五星级酒店,你问都不问就闯进来,是想在这里逞凶耍横?信不信我们一通电话,就有楼下的安保来逐你出去?”“逞凶耍横的人是你,不是他。”   不等庚野有所反应,别枝已经冷声驳了回去。   她托着庚野的手腕叫他搭在桌上,免得他随意乱搁,再蹭到还灼热的伤处。   别广平噎了下。   青年被茶水烫伤的位置,在那人卷起袖口后,展露出修长腕骨下的那截冷白间格外刺目。   别枝看得直皱眉,偏偏当事人像是无关痛痒,懒洋洋地搭着手臂,漆眸不转地盯着别广平。   直到别广平也在他那个眼神下慢慢凛直了身,紧拧着眉峰转开。   目光错开那一秒,庚野低哂,轻飘飘勾起嘲弄的弧度:“你打一个试试。”   “你说什——”   别广平恼怒的话音被骤然推开的包厢门压断了。   赶在那个端着金属水盆和冰袋的两个服务生前,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进来,神色急促。进门后,他定住一步,视线四扫,最后落到背对他的那道身影。   整个包厢的人看了过来,唯独那人靠在椅里,一动未动。   青年背影清拔,敞着的长腿懒懒支着地,椅背也未能拦住他宽阔平直的肩线。细碎的黑发覆过他修长的脖颈,左手抬起,随意地搭在桌边。   到房间里静默数秒,青年才有些懒恹地回了个侧脸。   门口男人一眼就认出来了,慌忙捧着笑脸上前:“庚先生!这停车场说是来了您的车,我还当是他们认错了,没想到还真是您!您亲自过来,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我好让他们准备房间啊?”   “……”   一席话叫懵了整个包厢里的人。   连别枝都不解,低眸看向庚野。   他正从经理那儿皱着眉转回来,对上她目光,庚野眉峰微弛:“这酒店,好像是我小姑的。”   “?”别枝慢吞吞眨了下眼。“你上来前我就想说,没确定,”庚野放低了声,“不是故意不说。”   “不是这个,”别枝重提她的质疑点,“好像?”   庚野无奈:“她集团旗下酒店那么多,我哪记得住。”   “……”   两人放轻了声的交谈间,没被理会的经理倒是全然不觉得尴尬,他跟在服务生一块进来的,此刻自觉站在离庚野和别枝几步远的地方。   经理的目光不安地锁在庚野的左手上,头皮直麻。   庚家的长孙在他们自家的酒店里受了伤,看着还不算轻,这要是被上面知道了……   庚野和别枝刚说完话,余光里,就见那个坐立不安的经理神色惊惶又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庚先生,你这伤,我让医疗部的人上来看看?”   “用不着。”   庚野从都快吓哭了的服务生那儿接过冰袋,往手背上很是随便地一压:“冷敷下就好了。”   那近乎粗鲁的动作,叫别枝和经理两人的眼皮都抽跳了下。   别枝微微咬牙:“你能不能对自己的伤好一点?”   她说着,就绷着脸强硬地从庚野手里拿走了冰袋,同时接过了服务生一起带来的薄方巾,将冰袋包了一层,这才攥着毛巾,小心地往烫伤的位置轻触。一边冷敷,女孩一边蹙眉咕哝:“你的身体跟着你真的很受苦。”   “……”   庚野侧望着她,薄唇不自觉勾起了笑。原本有些情绪冷戾的眉眼神情也跟着柔和下来。   可惜酒店经理很快反应过来,直了直腰,目光追责地瞥过包厢内的人:“庚先生,这些是你的朋友吗?刚刚是谁在房间里动了手?”   “哦,忘了。”   庚野扬眸,眼神里笑意薄凉,横向了斜对面的别广平。   “叔叔不是想打电话,让安保赶我出去吗?”他右手一抬,随意朝经理指了下,“您请。” 第63章   局面闹得这样僵,饭自然是吃不成了。   除了无辜被殃及的一家三口之外,别枝也让别钰先送纪芸筱离开了。   于是偌大包厢里,就只剩别枝、庚野和别广平。   酒店经理死皮赖脸地要留下来斟茶倒水,以示服务不周的歉意,试图在庚野那儿挽回一波印象分,可惜他们小老总不领情,冷酷地把他赶了出去。   包厢门合上。   无关人离开后,别枝是第一个开口的:“今天前,我以为有些话即便不挑明,我们之间也该心知肚明。而到今天我才发现,不是所有人都有自知之明。”   这会别广平脸色晦沉,面子上是挂不住一点,但还强撑着端出来个长辈架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比如我们的父女关系,只基于法律赋予的基本义务,”别枝淡声说着,语气平直无澜,“除此之外,双方都不需要有任何附加期待。”别广平听到一半就已经有些怒不可遏:“什么叫只基于法律义务,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当做是你_"   “没有。”   别枝蹙眉,打断,她以一种陌生而近乎厌倦的神情看着别广平,“我真的不理解,世上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明明是你抛弃了我母亲、组建了新的家庭在先,却能当做从未发生一样,不知悔改。从我六岁你们离婚开始,你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一眼——那时候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现在想想,兴许只是因为看到我会勾起你的心虚和对林雪棠的愧疚?”   别广平额角青筋绽起,但却没能说出什么。   显然别枝的话正中了他昔日的心结。   “在这样的前提下,你究竟为什么会厚颜无耻地希望我依旧把你当做父亲?”   别广平忍无可忍:“就凭你是我女儿!是我抚养了你!就连你出国留学的学费——”   “我出国留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打进卡里的钱我一分都没有花,全部还给阿姨了,难道你也忘了?”   别枝停顿:“至于在我还没有成年的阶段,究竟是我母亲、我舅舅还是你在抚养我,我已经不想分辨。所以我依然会尽到赡养义务,但也仅此而已——这就是我说的,仅有基于法律的关系就足够,那我们现在算是达成共识了吗?”   “……”   别广平的喘气声越发粗了,他几乎有些气急败坏,然而别枝像是套了个刀枪不入的冰壳子,在她身上得不到一丝的情绪波澜或者回应。   他只能将目光愤恨地转向了庚野:“你就为了一个男人,跟我闹到这种程度——”   别枝听见自己的理智和耐性被逼到摇摇欲坠,她终于忍不住厉声打断。   “我时常怀疑你到底是没有在听我说话,还是根本听不懂人话?为什么我反复拒绝或明确过的东西你永远需要我重复不止一遍?”   别枝直起身,眸里像灼着冰冷的火焰。   “这件事和庚野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要再试图在外人那儿找借口作慰藉——从头到尾是你一人作孽,准确说,从林雪棠去世开始,我对你就没有一丝父女感情、也没再抱过任何期望了,你明白吗?”   “不可能!”别广平脸色铁青,“至少你以前不会这样顶撞我,更没说过这些话!”   别枝看他的眼神几乎是冷漠的怜悯了:“因为我厌恶你啊。”   “……什么?”别广平僵在了那儿,像是不能信自己所听到的。“你以为厌恶是什么,争吵吗?不,真正的厌恶是我一个字都不想和你多说,一眼都不想多看见你,那些年我只是无比纯粹地希望,希望你这个人能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这样说,够明白了吗?”   “……”   别广平像被惊雷劈住了似的,僵直地挺在椅子里。   “最后,我可以现在就明确地告知你。我会和他结婚,不论你出不出席我的婚礼——就像我当初没有资格阻止你和纪阿姨结婚,你也没有资格在我的伴侣选择这件事上置喙。”   别枝不想再和这个不可理喻的男人有任何交谈了,她拉着庚野起身,朝包厢的双开门走去。   别广平如梦初醒,下意识不甘地站起身:“你真的就这么恨我?”   “不,我不恨你。”   “恨这种感情太深刻了,是念念不忘,而我只想忘记和你有关的一切事。因为它们组成了我人生里最大不幸的根源。”   别枝没有回头,声音几近疲倦。   “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会在中午十二点后再去,希望不会在她坟前遇到你——我没有资格替死去的人原谅,同样也没有资格替她苛责。去不去都是你的自由。”   别枝说完,握住了门把手:“走吧。”   她回头看向庚野。“等等。”别广平从桌后绕了两步。   别枝按着最后一丝即将流逝的耐性,回过身看她。   而对方的眼神却向她身旁挪了挪。   将黑色皮夹克搭在臂弯的青年似乎察觉了,跟着没什么情绪地抬眸,方才那点戾意已经从他眉眼间褪去,但神色依旧冷淡而睥睨。   长相是卓绝出众,但气质上,也俨然是将“不是善类”这四个字刻在骨子里的架势。   即便青年神情都懒怠,但那种冒犯感也凌冽难藏。   别广平竭力叫自己缓和了语气:“我承认,我对你男朋友在见面前就有偏见,可这和他的职业无关。不论你怎么看我,我还是希望在婚姻这件事上你能更慎重,从今天他的言行来说,我不认为他是你的良配。”   庚野微微停身,抬眸,不太明显地轻挑了下眉。   而别枝目光复杂地看着别广平。   大概是那个眼神叫别广平不自在,他皱眉:“我这样说不是因为他刚刚……”“不用解释,我只是觉着人的本性奇妙,也刚刚好。就谁都不要变,你依旧可以自私又傲慢,我也依旧不需要原谅我不想原谅的人。”   别枝转正回身,推开了门。   在迈出那一步前,别枝停了停:“所以你根本不会理解……如果不是遇见他,七年前我甚至找不到求生的勇气。女儿这种东西,你早就失去了。只是你现在才想起来而已。”   说完最后一句,别枝叹出口气,她义无反顾地踏出门去,任由那一扇门无可阻拦地回压,隔绝了她的背影和别广平的目光追随。   像是彻底斩断了她从前的所有忧与怨。   直到别枝走到了电梯间,回过神,才发现身后只跟着小心翼翼送她的服务生。   别枝顿了下:“他人呢?”   “您是问小庚总吗?”服务生不安地指了下身后,“他本来跟了两步,又回去了。”   别枝眼神微微茫然。   但好像,又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能够忍到最后都只有过那样轻飘飘的无关痛痒的几句话,才叫别枝觉着不像庚野的行事做派。他应该为了她,已经忍耐得很辛苦了。像是只被拴上脖套和链子的狼,明面上伪装温驯又乖顺的家犬,暗地里大概爪子下都犁出来几条深沟了。   见女孩反应平平,服务生越发谨慎:“要现在领您回去找小庚总吗?”   “不用。”   别枝轻叹,“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就在这里等他吧。”   “……”   同时,包厢内。   看到去而复返的青年蓦地拉开了沉重的木门,原本脱离靠坐在椅子里的别广平骤然起身,目光警惕而提防地盯着来人:“你还想干什么?”   庚野却扶着门,不以为意地靠上了肩:“不用紧张。”   青年身为晚辈却漫不经心的轻视态度,无异于在别广平脸上甩了一巴掌。   他刚恢复的脸色再次涨红了:“你别以为这是你的地盘,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搞清楚,这是我小姑的,和我没关系,”庚野顿了下,轻声嗤笑,“不如您再想想,今天在这包厢里算得上为所欲为、还没被追责的人,究竟是谁?”   “……”   别广平瞥见那人扶着门的手——   冷白指骨下尚余深红。   别广平心气一虚,皱着眉不作声了。   “我回来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起,有几句话,还是得事先说清楚,”庚野似笑非笑,眼神却冷,“‘勿谓言之不预也’,您说是么。”   别广平叫他气得咬牙切齿:“怎么,你是不满我之前说的,想回来和我辩驳几句?”   “不,正相反,我觉着你看人特别准。”   庚野懒洋洋地斜抵着门,眉眼薄凉又锋冽:“如果没有别枝的话,那我一定会成为你说的那种渣滓。而即便现在,我也没什么道德底线可言。”   别广平被堵得哑口无言。   即便是他,也是头一回接触这样的年轻人。长得清绝出众的,怎么性格就这么混不吝?   “在打架这方面,我向来是睚眦必报的。”庚野随意地撩抬了下手,那片刺眼的红已经从麻木里苏醒,带来成片折磨人的灼烧和刺痛感。   他却眉都没皱,语气懒散,轻慢:“我不还手,是不想置别枝于两难,但这笔账,我替你挂上了。”   别广平警觉地绷紧了身:“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不可能容忍有人借着亲缘之名,对她行伤害之实,”庚野缓缓踩直了懒曲起的长腿,那点松散情绪,随话音从他眉眼间抹尽,眼神也寒彻下来——   “哪怕再有一次,让我听说你做出像今天这样任何企图伤害她的事、哪怕只是企图,我保证,你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再有机会见你女儿一面。”   青年眉眼间的凶戾溢于言表。   明明那人只是倚门站在那儿,别广平却有种被野性未驯的兽类盯住致命点的背后发毛的感觉。   他张口想驳斥,却一个字都没说上来。   “……行,看来你听懂了。”   庚野年少时候打的架太多,是厉是荏,是凶是怕,他一眼就能看穿。从别广平神情里得到了比语言更值得他信任的“答应”,那点骇人的戾气也从他眉眼间松懒下来。   他本来转身就要走了,又停住。   庚野回眸,瞥那个赔着笑站在走廊上的经理:“帮我把人送回去吧,毕竟……也算我半个岳父。”   “——!!!”   他身后的“半个岳父”差点活活气晕。   庚野却放了话就懒得再管了。   他没回头,径直朝别枝离开的方向走去。   而庚野并不知道的是,包厢里,气得连呼带喘的别广平坐了两分钟,终于想起什么,他慢慢皱了眉,把自己手机拿了出来。   在联系人列表里,别广平翻出个很久没有联络过的号码。   迟疑后,别广平还是对着拨号键摁了下去。“喂,老廖吗?”   “……”   “你后天来不来北城,去看望雪棠?”别广平皱眉,冷哼了声,“那顺便,也看看你未来那个外甥女婿吧。”   回程的车是庚野开的。   到家后别枝还是心情郁郁,胃口也不好,庚野让私房菜馆送来的晚饭没动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和庚野说过后,她就独自去了影音厅里。在柔软的L型沙发上找到最角落的那个位置,别枝关了灯,掀开毛毯一裹,把自己团了起来。   投影幕布上在放一个黑白老电影,别枝的目光跟着里面的人物游弋,心绪却早就飘远了。   大概是出神太专注,连庚野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有察觉。   直到幕布的光,将庚野的身影投在了她身旁的沙发上。   别枝慢了半拍,抬眸。她看见庚野逆光站在幕布前,本该清晰流畅的五官轮廓都被翳影藏起,连神情也看不分明。   “你也吃完了吗?”别枝勉强自己假装无事,甚至刻意上扬了尾音,“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女孩弯眸,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这部电影口碑很好,可以重温……”   话没说完。   青年弓腰,长腿膝抵在沙发上,隔着毛毯把她抱了满怀。   别枝未尽的话音停住。   而庚野将柔软的黑发在她颈窝里蹭了下,像是个毛茸茸的大型动物:“不想说话就不要说了。”   他停顿,微微皱眉,后仰:“还有,不要这样笑。”   庚野指腹带着别枝最熟悉的温度,轻划过她眼尾,“看起来像在哭,看得我窝火,想回去把那个人套上麻袋揍一顿。”   别枝这次是真的笑了,虽然很不明显:“那他一定早就被你吓跑了。那是个胆小鬼,真遇到事情只知道逃掉。”   说完以后,别枝眼底的笑意又凋零下去。   她低头,声音很轻:“其实我也喜欢逃,我最厌恶他,更厌恶我身上与他相像的那些东西,我恨不得有一把刀,能将它们全部剔掉。”   “谁说的,”庚野沉了沉声,“你哪里和他相像了?一点都不像。”   庚野想了想:“不但不像,还矫枉过正了——他是毫无责任心的渣滓,你却想做个救世主。”   “……”   别枝无声地仰起脸。   影音厅里关着灯,依旧只有幕布在散发着微薄的光芒。循着那些光线的痕迹,别枝在昏暗里分辨庚野的眉眼,只是还是看不清他的情绪。   “房间里太暗了,”女孩轻声咕哝,转折也离奇,“我后悔了,不该带你去的。”   庚野轻哂,低头去追逐贴近女孩的情绪:“为什么。”   “不想被你看到,我有这样一个可笑的父亲。”别枝像是慢吞吞从情绪里醒来,“……今天很丢人吧。那个经理说不定会跟你小姑,或者私下里和其他人讲,你女朋友家里的情况多叫人发笑。”   “他敢。”   庚野冷嗤了声,跟着皱眉。低头观察了别枝的神色几秒,他索性一抬手,把人整个抱进怀里,搁到腿上。   别枝眼皮一跳:“你小心手!”   “没事,”庚野漠不在意,右手轻勾住女孩下颌,迫她仰脸和自己对视,“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我早就说过,我从来对亲缘关系嗤之以鼻,你忘了?”   别枝停顿,恍然。   也是,庚野这样离经叛道的,唯独他不会因为家庭关系而对一个人产生滤镜印象。   “还有,什么叫不带我去就好了?”庚野轻压下声,故作威胁,“走之前还拉钩盖章,说好了谁都不许隐瞒,一天还没过,你就想食言了?”   别枝顿住,心绪挪开眼眸:“我不是这个意思……”   “晚了。”   庚野低哼了声,又把她转回来:“念在你初犯,就小惩大诫。”   “?”   别枝警觉,不等抬头就从庚野腿上下来,往沙发另一侧试图跑掉。可惜未果。   连半米都没爬出去,中途就被身后那人修长手臂拦腰截住。   不等别枝挣扎,那人懒腔慢调地开口——   “我手上还有伤。”   “……!!!”   于是女孩僵在了那儿,一点都没敢挣扎,免得蹭到他勾在她身前的左手。   而身后庚野顺势就把她拖回去,扣在怀里随心所欲地欺负。   最过分的就是,总拿左手为非作歹,吓得别枝完全不敢推拒,还生怕他再在哪刮伤了。   得逞后的某人像个愉悦犯,但到底没真做什么。   等用深吻聊以慰藉过难以纾解的欲'望,庚野最后却只是埋首在别枝颈旁。   他细碎地轻吻着女孩纤细的颈,声音低哑。   “我说的想回去揍他一顿,不是回到酒店,而是说想回到过去。”   别枝微怔了下。庚野低声,偏过脸去,像轻哂也像自嘲:“小时候我跟人吹牛逼,说我这辈子绝不会有后悔的时候,就算活到八十,要死之前,也是‘老子一辈子就这样,不回头。’”   别枝怔过,轻声笑了。   “是不是特二?”庚野也低声笑着问她。   “有点,”别枝想了想,“不过我知道,你做得到。”   庚野沉默几秒,哑声:“我做不到。在你身上,我一件事都做不到。”   别枝不解地侧眸望他。   “如果能回到过去,那我一定不会为了跟老头子犯倔,放言绝不回北城。”   庚野低声,“我一定会回来,来这里找你。”   那样,我是不是就能在那些伤害你的事情发生前,找到你。把你藏起来,让你不受伤,不难过,不经风雨。   “……”   那些憾然发自肺腑,别枝分辨得清楚。她有些无奈,怎么会有人因为不可能做到的事而自责,可无奈之外,尽是心里被浸得泥泞柔软。   别枝抬了抬下颌,轻亲了下他唇角:“没关系。未来的时间更长。”   “对,未来更长。”   庚野回身,低下头吻她:“他们亏欠你的爱,我会加倍给你。不是补偿,是我家枝枝应得的。”   枝枝。   庚野在心底默念。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感受到,不需要别人,我一个人抵得过他们全部。   “……好。”   那一晚没有回卧室,他们就在影音厅里的沙发上相拥而眠。电影结束播放,房间里彻底黑了下来,像是飘浮在无边无际的宇宙内,而他们相拥,互为彼此唯一的支点。   直到清晨,初阳破晓。   别枝在昏暗的影音厅里睁开了眼。   身旁空了下来,余温尚在。身上的毛毯被人掖过每一个角,将她裹得严实。别枝坐起身,下了沙发,走去影音厅外。   穿过走廊,她终于看到了在客厅斜对的餐厨区域里,庚野微勾着身,在料理台之间来来回回,难得狼狈又凌乱的模样。   大概是他太过专注,手机里的菜谱教程又正在播放,连别枝走出来的动静都没觉察。   两分钟后。   庚野正半弓着腰,和菜板上试图码齐但拒不配合的绿蔬“斗争”。   猝不及防,他就被从后面抱住了腰身。   庚野眼皮一跳,薄毛衣下的肌肉一瞬绷紧,自我保护本能牵动的力量在爆发前又被另一种本能骤然压下——   “别、枝。”   那人声音难得低哑地微恼。   他回过身,“上一个这样搞突袭的,被我摔出去了两三米。”   别枝莞尔,从他身侧探过头,看案板上码齐前功亏一篑的绿蔬:“你有强迫症嘛,切断前还要理好?”“是我的刀功不容许它们乱跑。”   庚野懒声应了,回眸一瞥,继而轻狭起眸子,“好,三分钟白费了——你想想,怎么补偿我。”   “补偿是可以,不过在那之前,有一个人,可能我们要去见见。”   别枝说着,慢吞吞地举起自己的手机。   “我舅舅。”   庚野还在对着菜板上的狼藉思索补救措施,跟着思维停顿。   “等等。”   青年回眸,“……谁?”   别枝轻声:“就,高中时候,平均每学期被你气死三十回的,那个教导主任。”   庚野:“……”   “?” 第64章   “……在如此宝贵的周末的上午,你用整整三通电话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就是为了给你提供穿搭建议?”   林哲抹了把脸,还是没能忍下自己的脏话:“你、他、妈、还、算、个、人、吗、庚、野?!”   手机对面青年低啧了声,竟然也没对这句提出异议:“今天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这不就是个普通的周末吗??”   “今天关系着我的生死存亡。”   “?”   如果不是对面依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懒懒散散的声腔,那这话说得,林哲都要以为是庚野的手机被别人给捡着了。   即便如此,林哲也专门把手机拿下来确认了——   来电显示确实是“庚野”没错。   “你的生死存亡?”林哲试图代入庚野这个究极恋爱脑好兄弟的思考模式,“……难道,你准备求婚了?”庚野沉默。   几秒后,隔着电话他低低笑了声。   “……操,”一大清早就被好兄弟的低沉气泡音撩了耳朵,林哲一个激灵,困顿全无,他愈发面无表情,“你能别笑那么骚吗?”   “怪谁,”庚野懒洋洋地问,“难道不是你先提起的求婚?”   “我就提一句,毛到没见着的事情,还给你愉悦上了是吧?”   “滚。”   庚野懒得解释,自己笑是因为由林哲这句,他不由想起了昨天别枝对别广平说的那句“我会和他结婚”。   林哲又嫌弃又恼火:“好好好,说吧,你今天到底要去干什么大事,还关系上生死存亡了?”   “见枝枝的家长。”   “……”林哲梗了下,“这,虽然对你来说是个考验,但也不至于就生死存亡了吧?”“这家长你认识。”   “?”林哲莫名其妙,“别枝的家长我怎么可能认——”   “宣德中学的教导主任,”庚野懒腔慢调,“廖文兴。”   林哲:“……”   林哲:“??????”   之后两分钟,庚野的手机里面都十分聒噪。   第一分钟是林哲的暴风输出:“谁谁谁?廖文兴??就那个常年棺材脸南极冰川成精每周带着风纪委员在校门口和西墙底下堵我们的廖文兴?那个硬克全校师生唯独三天两头被你气个半死每周一和你相约国旗下‘见面’作为保留项目的廖文兴?”   第二分钟是林哲的肺活量演示:“庚野你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庚野:“。”   庚野把手机往柜台上一搁,对上导购大姐迟疑的眼神。   “不好意思,”青年懒眉耷眼的,指了下没开免提都拦不住林哲狂笑的手机,“我朋友,羊癫疯发了。”   导购大姐深表同情。   又过了半分钟,快要笑背过气去了的林哲终于在笑到缺氧昏迷前停了下来。   “哥,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林哲换气,“兄弟就给你点一排蜡吧。”   庚野冷嗤了声:“任由你笑了两分半,你要是还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建议,我等会就顺便把过两天去参加你葬礼的衣服一块选了。”   林哲憋笑憋得异常艰难,勉强清出嗓子:“见别人吧,还不好说,可见廖文兴,那太简单了。”   庚野意态疏懒,低哼了声以作回应。   事实上刚刚被他林哲勾起了太多回忆——中学时期本就是庚野最为叛逆不驯,为非作歹的阶段,而在和廖文兴那堪称斗智斗勇的那几年里,庚野预计自己给对方留下的印象……   不提也罢。   偏偏这位似乎就是和枝枝最亲近的长辈了。   一想到这个,庚野就觉得自己太阳穴直突突,跳得头都疼了。林哲还在提建议:“想塑造一个靠谱的成年人形象,首先,就得把你平常那身机车风或者工装风的衣服换掉。”   庚野懒懒挑了眉,瞥向旁边的镜子里。   靠在柜台前的青年懒曲着长腿支地,一身线条锋利的黑色皮夹克加长裤短靴,碎发下鼻骨直挺,薄唇清锐,眉眼更凌冽,再随便捋点发胶定个型,妆都不用化,就能直接去《古惑仔》剧组客串了。   “……”   庚野转回来:“那穿什么?”   林哲想了想:“西装吧。”   “?”庚野皱眉,“老头子七十寿我都没穿过。”   “没办法啊,谁叫他们这帮长辈就信任这类型的,”林哲回忆,“我记得老廖那会一要去市里开教育局的会,也必然是西装革履的。”   庚野:“你记得还挺清楚。”   “那可不?我那会是你们坚实的瞭望哨和后勤岗,每次发现老廖要去开会了,就提前给你们通风报信,方便你跟那群找事的在学校后巷里约架,哦不,约一场亲密无间的友好交流。”庚野:“……这个可以忘了。”   “别妄想了,”林哲嘿嘿一乐,“就算我忘了,老廖肯定也不会忘,他一走你就惹个大新闻,那段时间我估摸着他都快开会PTSD了。”   庚野:“……”   等庚野按林哲的意见,让导购帮忙选了两套西装,试穿过后拍了照片发给林哲。   林哲在对面沉默许久,终于发来了一串点。   【Moon】:?   【Moon】:十二个点是什么意思   【哲晟律所-林】:我发现乔别嘉说得对。   【哲晟律所-林】:你说你既然都已经长成这祸国殃民的样儿了,还不去惊鹊坐台,简直是暴殄天物啊啧啧啧……   庚野:“?”青年冷笑了声,抬起手腕,按下语音键。   “你想死?”   林哲憋不住乐:“不过吧,是我想得太天真了,你这气场真不是换套衣服就能盖过去的。怎么人家西装上了身,一个个都跟斯文败类似的,到你这儿,直接成西装暴徒了?”   庚野:“……”   “聊胜于无,这样,你再把车也换了。你那辆库里南野性得跟头地表莽兽似的。每次一出来,旁边的车都被你衬得弱小无辜又可怜。”   林哲幸灾乐祸:“稳重点,还是换辆商务吧,不然我怕你一下车,老廖以为你现在在哪儿给人看场子当打手呢。”   “……商务?”   庚野气笑了:“你怎么不让我直接开辆粉红芭蕾猫?”   “干什么,嘲讽我们开商务的啊?”感受到这语气里的极度抗拒,林哲笑眯眯开口,“就算商务手感上是太软了点,但车重要还是未来老婆重要?”   庚野沉默。林哲再接再厉:“你也不想等到年过三十了,还要被高中教导主任盯着,只能偷偷摸摸谈地下恋,玩校园cosplay沉浸版吧?”   庚野:“……行。我换。”   不知道在脑海中想象了个什么样的炸裂场面,林哲没忍住笑出了声:“老廖什么时候到北城?待几天啊?我现在打飞的过去看热闹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怎么来不及。”   庚野冷冰冰地哼了声笑:“不怕死这儿,你就大胆地来。我还来得及穿这套参加你的头七。”   在林哲大肆的嘲笑声里挂断了电话,庚野一边给身上那套西装买了单,一边对着手机皱起眉来。   商务车。   现提一辆太赶了,而且他也不太能接受自己车库里躺着一辆污染视野的商务。   青年指骨曲着,神情懒慢,动作徐缓地划过联系列表,直到在最后的“Y”序列里一停。   顿了两秒,庚野对着某个名字点了下去。   对面接得很快。庚野更是懒得废话,开门见山:“你们公司有闲置的商务车吗?调一辆给我。”   “库里南开走,送你玩几天。”   廖文兴告知别枝自己今早飞北城的消息来得有些突然,别枝看到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信息里说是上午10点半抵达的飞机。   北城机场离着市区很远,即便是坐机场快轨过去,算上快轨之前的那段地铁,约莫也要一个小时的单程时间。   别枝和庚野商议了下,干脆由她先去机场接上舅舅廖文兴,而庚野开车到机场快轨结束的中转站外,等他们出来,再一起开车返程,去预订的私房菜馆吃午饭。   在别枝和廖文兴出站前,她就已经收到庚野的信息,说他换了辆商务车过来接她和舅舅。   所以在看到那辆银灰色商务车时,别枝也只是略微觉着陌生,同时为庚野开这辆车的场面忍了忍笑。   直到她看见驾驶侧的车后,绕出来一道身影——笔挺的,严肃的,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   清绝凌冽的长相。   庚野。   别枝震撼地停在原地。   望着那辆商务车和车旁边西装革履甚至打了标准领带结的庚野,她几乎有些恍惚了。   ——她是不是穿越到了平行世界,看见了平行世界里成长得根正苗红又奇奇怪怪的庚野?   廖文兴就跟在别枝身后,慢了她两步。   见走在前面说着话的女孩突然停下,连话声都消止了,廖文兴跟着抬头,就望见了不远处的那个青年。   几年不见,昔日少年那头灿烂又辉煌,隔着八百米都能一眼望见的金发,如今已经染回了纯粹干净的黑色。   眉眼清绝如旧,甚至似乎比从前更能招惹小姑娘了,周身那点凌冽的攻击性如今倒是藏锋了许多,身量也愈发清峻挺拔。如果说以前是根不蔓不枝的亭亭修竹,如今就像柱根深枝茂的参天的树。   但这卖相再好,也不妨碍廖文兴看见庚野的第一眼,一瞬间就从记忆中涌回来的,无数个被少年漫不经心就气得他七窍冒烟的场面。   “自己男朋友,不认识了?”见青年迈着长腿走来,别枝仍未回神,廖文兴提了句。   别枝恍回思绪,偏过脸。   女孩眼眸叫笑意满溢,又压得眼角都弯下来:“谢谢舅舅。”   “嗯?”廖文兴莫名。   “如果不是你来,”别枝小声地,不留情面地给自己男朋友拆台,“我猜我只有在婚礼上能看见穿西装的庚野了。”   “……”   望着从小就冷淡内敛的外甥女脸上此刻难以掩藏也无法压抑的笑,廖文兴愣了下,也跟着和缓下了微带皱纹的眉眼。   不过这点和缓没能持续过十秒钟。   仗着腿长优势,没一会儿就越过了半个停车场的青年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庚野停在别枝身旁,已经习惯成自然地,他低了低腰就想接过女孩拿在手里的背包和提袋。没拽动。   “?”庚野撩眸。   别枝忍笑,转向廖文兴:“舅舅,这是庚野,我男朋友。”   庚野随之抬眸。   四目相对。   在“廖叔叔”和“廖老师”两个称呼之间迟疑了下,庚野张口:“舅舅。”   “……”   廖文兴眼皮猛跳了下。   大概类似于一种肌肉记忆,他冷飕飕地笑了:“哎唷,这不是临城一哥,庚野庚哥吗?”   庚野:“……”   “?” 第65章   这大概是第一次,别枝如此明显地在庚野身上看到尴尬带来的僵停状态。   毕竟某人混不吝惯了,能让他吃瘪的,也就带着“别枝家长”身份标签阴阳怪气的廖文兴了。   “舅舅,看在他堵了一个小时的车才过来的份上,你就别欺负他了。”别枝轻声笑着给庚野解围,哄廖文兴上了车。   和庚野擦肩时,别枝飞快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庚野低头,轻蹭了下眉骨,无声地叹。   他有种预感。   从廖文兴这句“庚哥”开始,就是要给他这注定被审判的一天奠定基调了。   送舅舅廖文兴上了商务车里,别枝转回身,就把跟在身后的庚野拽停在自动合上的车门旁,她眼角都是被笑意压弯的弧度,还努力抿平唇线:“你怎么……穿成这样?”   别枝在庚野这套笔挺熨帖的西装前无处下爪,就隔空比划了下。“想笑就笑吧。”   庚野一眼就看穿了别枝的情绪,他懒插着西装裤带的手抽出来,先是握了下她的手,然后又曲起指骨,在女孩脸颊侧蹭了蹭她低弯的眼角。   青年冷淡地哼声,“憋坏了不好。”   “……”   别枝终于破了功,她低下头,额头往前抵在他凉冰冰的西装外套上。   女孩果真没留面子,在他胸膛前埋着脸闷声轻笑起来。   原本多少有些躁意的庚野低垂着长密的睫,望着靠在他身前笑得肩膀都在颤的小姑娘,那点不虞很快就春风化雨似的,消逝不见了。   他薄唇两角翘起来一点,就从身前懒洋洋撩起眼——   对上了晦暗的车窗里,阴恻无声地盯着他的廖文兴。   被惊了一下的庚野:“……”   操。   老廖的眼神幽怨得跟《咒怨》里那个女鬼一样,吓他一跳。……不过也很熟悉。   高中时候,坐最后一排的庚野哪天课上趴臂弯里睡觉,调个向转个脸的工夫,就能撞见教室后门那一窄溜玻璃里,正在巡视的廖文兴用这个眼神盯着他。   再困倦的睡意都能给他吓退八分。   还真是沉浸式校园cosplay了。   回过神,庚野都气笑了,他轻啧了声,低了低头:“上车吧。再不上去,你舅舅快从车窗里爬出来了。”   恰巧这一秒,车窗被人降下。   青年懒散骀荡的话声清晰回旋。   廖文兴:“?”   庚野:“?”   庚野:“……”   “……咳。”   别枝憋笑憋得脸颊都涨红了,拽着庚野衣角,把人拖向驾驶座侧:“好,那你开车赎罪吧,庚老板。”   被自家外甥女这话一堵,廖文兴原本要出口的话也忍了回去。   廖主任以一个“不跟你一般见识”的表情靠回车里。   商务车总算安稳上路。   吃饭的地方是庚野订的,一家只接受老客介绍,不对外开放的私房菜馆。地点在北城北区中心的一处园林式的别墅区,地段昂贵,只看园区景观也能知道造价不菲。   从车上刚下来,就有专人过来领路。   一路绕着九曲通幽的亭廊,向着更深一层的画似的景致里走深。   老廖在学校里兼职过语文教师,穿着一身中式唐装的领路人见他感兴趣,投其所好,一路上介绍着那些林泉景观的设计,寓意等等。   廖文兴跟那人聊得入神,一时也没顾得计较后面那个。   庚野和别枝并肩跟在几米后。“今天安排得这么正式吗?”别枝压轻了声,瞥过周身那些造景,有些古怪地转向庚野,“而且,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你的风格。”   “哪种是我的风格?”庚野问,“惊鹊?”   别枝想了想:“不完全是,但肯定更接近。而这里么,太正式了,又文艺复古,又章程繁琐,感觉更像是你会最烦来的那种地方?”   庚野偏过脸,低声笑了。   别枝莫名:“你笑什么?我说错了?”   “没错,就是因为太准确了,”庚野似笑非笑,“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   别枝不明显地轻撇嘴角:“这点程度的话,七年前吧。”   不等庚野回应,别枝转眸:“那怎么选了这里?”   “不是我选的,找人帮的忙,”庚野一顿,“临时找不到其他合适的。”   别枝了然。   北城的餐厅,尤其在这样的周末,稍微靠谱点儿的想要临时预订上也是难比登天。虽说不必太正式,但庚野显然也不方便带本就对他印象不妙的廖文兴去那种锣鼓喧天的闹腾场合。   不过听完以后,别枝神色又古怪了点,她偏过脸去看庚野:“你竟然会有这样的朋友?”   “哪样的。”   庚野回眸,和别枝对视后,他就明白了什么:“不是朋友,是表亲。跟你提过,游烈。”   “啊,我知道他,Helena科技的创始人嘛,”别枝有点意外地往前看,“他竟然是这种风格。”   “从小就跟在老头子身边,耳濡目染,”庚野微皱起眉,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颇有些嫌弃地打量过周身造景,“老古董教出来的小古董。”   别枝莞尔:“那,车也是他的?”   “嗯,”庚野一顿,有所察觉地回过身,他轻按了下女孩发顶,将人带进怀里威胁,“你了解我一个就足够了,不用这么了解他。”   “我是在想,这样会不会有点太麻烦他了?”   “北城是他的主场,这点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庚野不在意道,“而且他最近刚欠了我一个人情。”   “嗯?”   “他非要一个停产了十几年的随身听零件,还是国外的老品牌,”个中曲折庚野懒得再提,一语带过,“MOON旗下发展的海外业务更多,居中帮他搭桥穿线,折腾了半年才拿到。”   别枝想象了下,国外人力资源方面的便捷程度不比国内,这样一个停产多年的零件,无论是找寻还是重制都该极难。   “那确实是好大的人情,”别枝疑惑,“可我记得,他的Helena科技也是在国外发家,还需要你帮忙么。”   庚野停顿,不作神色地挪开了眼:“Helena是航天方面单向纵深,MOON更着重广度。”   “广度?听起来对品牌发展不是很合适,怎么会选这个定位……”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别枝话音轻了下去。她想她本来就该知道那个原因。   为了找到她。   即便在还不能够离开国境线的那些年,庚野就已经为他们的重逢压下了他全部的筹码。   “叮铃……”   风过廊下,铜铃铛清声如林间浅颂的小调。   别枝垂着眸转过抄手廊的拐角,低声轻语:“谢谢你,庚野。”   谢谢你,在我想要逃避的那些年里,一个人苦守过漫漫孤孑,却也始终坚定,始终矢志不渝。   不出庚野所料,今天中午这顿饭局果然更像一场审判局。   开始上菜没多久,廖文兴就看似随意地开启了话题:“小枝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吗?”   “学校里氛围不错,和同事们相处也比较舒服。”别枝回应。   “之后什么计划?是继续升行政岗,还是转教学岗?”“我准备先读一个在职博士,之后考虑留校。山海大学心理专业还不错,可以从讲师慢慢做起。同时会做好两手准备,考考国内的心理咨询执业证之类的。”   “嗯,规划清晰,有进有退,不错。你一直比廖叶让我放心得多……”   夸完别枝这边,廖文兴很自然地就转向了另一边:“你呢。”   对廖文兴的转火毫不意外,庚野放下了刚拿起的水杯,不紧不慢地回过身。   “舅舅是问我的职业规划?”   一对上“积怨已久”的庚野,廖文兴就很难有什么温和脸色,硬挤的笑都像皮笑肉不笑:“毕业好些年了,就你那儿跟做保密工作一样,什么动静都没有。刚刚上车前还听小枝喊你‘庚老板’?怎么着,庚老板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   庚野侧眸,看向圆桌旁坐在两人中间的别枝。   别枝含着筷子看戏。   小没良心。   庚野长眸轻狭,无声给她口型,然后才回过身:“前些年一直在飞行部队服役,确实不便广而告之。年初转业,现在在CN飞行俱乐部里做试飞。”“CN飞行俱乐部?”   廖文兴重复了遍,“名号挺大,你等会儿,我看看。”   说完,廖文兴就拿出手机,顺便把他的老花镜抬到额头上,眯着眼当着庚野的面进CN飞行俱乐部的官网开始查。   不多时,廖文兴在试飞页的一堆照片的前排,翻到了一张眼熟的。   看了看照片里穿着飞行制服,凛冽如出鞘青锋的飞行员,再看了看面前这个从他那句“庚哥”之后就颇有些自暴自弃进入半放飞的散漫状态的青年。   廖文兴:“这照片……”   刚松了领带的庚野靠在椅背前,懒散抬眸。   廖文兴:“P的吧?”   庚野:“……”   庚野:“?”   停了两秒,庚野气笑了,顺着他话:“对,P的,还开了十级美颜。”没让庚野继续吃瘪,廖文兴遗憾地低回目光,眯着眼读照片旁那行金标履历的第一行字:“前xx部队王牌飞行员,现王牌试飞员?”   庚野不紧不慢地拿起公用分餐叉,夹起别枝最喜欢的临安雷笋,放到了她餐盘里。   “嗯,一块P的,”青年懒声,“买一赠一,物美价廉。”   廖文兴:“?”   廖文兴扣下手机,继续皮笑肉不笑:“怎么着,这就没耐性,装不住了?”   “不是,是刚刚想明白了。我什么脾性,全宣德中学里也没哪个老师比您更清楚了,何况您教书育人这么多年,火眼金睛,在您面前装相没意思,还不如坦诚些。”   庚野停了停,看向别枝。   女孩咬着鲜笋片,压着弯眸的笑,朝他轻比了个竖拇指的小动作。   薄淡的笑意覆过漆眸,不过须臾,庚野回过神,轻咳了声转向廖文兴:“您要是实在不同意,那我就只好转地下了,顺便,还能让您体验一把退休返聘抓早恋的刺激。”   这回轮到廖文兴气乐了:“还以为你没以前那么扎手刺头锋芒毕露的了,看来也是转地下了。这点混不吝的无赖劲儿,是一点都没变啊?”庚野权当骂的不是自己,他轻勾了唇,似笑非笑看向别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   “你还骄傲上了?”   “……”   别枝在旁边托着腮,安心看这一老一青隔空交手,她确实从头到尾,就没有过一点担心。   舅舅廖文兴的性格,她很清楚,虽然说话是阴阳怪气了点,但也是学校里职业习惯养成的,本质上,尤其比起别广平,是一个没有任何偏见和架子的成年人。   而她爱的人……   别枝回眸,看向了坦然自若又不冒犯的庚野。   她更信任他,了解他,知道一切以公平为前提的审视下,拨开他野性不驯的外壳,就能看到他如赤子之心的干净底色。   因此别枝对两人的会面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除了,由于过去的某些交锋而导致的两人犹如小学生一样互相挑衅的小场面——   刚经历一次吵嘴落败后,廖文兴哼哼着关上了手机里的俱乐部网页:“职业是还不错,不过我怎么听说这种俱乐部里,尤其是那种长得好看的机长教导员,容易被年轻女学员惦记上呢?”   “不带教,”庚野眼都没抬,四两拨千斤地顶回去,“除非枝枝想去俱乐部学飞机驾驶。”庚野拨去了鲜笋上别枝不太喜欢的豌豆叶碎,这才放进她面前骨碟上。   他低身问:“你想么?”   别枝思考。   见她意动,庚野勾了笑,诱之以色:“王牌试飞给你做专属领航员,还免费,行么。”   “……”   廖文兴看着这个场面,以及场面里让他觉着神态情绪都陌生又根本压不住骀荡劲儿的青年,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嫌弃地呸上一口。   这叫免费吗,这叫倒贴。   看庚野不值钱那样儿。   好在别枝回神快,记得还有舅舅在,立刻抬手将人推回去:“不想,吃饭。”   倒贴不成还惨遭冷酷拒绝的庚野懒了神色,靠坐回去。   正逢对面廖主任又上来喂了一招:“那俱乐部里也不缺年轻漂亮的女学员,玩这种私人飞机的又多数是家境富裕的二代们,诱惑这么大,能扛住吗?”   庚野没解释论身价也是他诱惑别人的问题,而是又睨向了别枝。   别枝继续装没看到,隔岸观火。然后就被祸水东引了——   听到那人压低带笑的那句“行,见死不救”,别枝的眼皮就预感似的不安地跳了下。   她刚咽下笋,想说话。   就听庚野直身靠回椅里,懒懒散散地开了口:“是扛不住,不过我有职业底线的,只认一个金主。”   廖文兴有点被震撼了:“……认什么玩意?”   “枝枝没跟您说过么。”   庚野一副意外神色,语气淡定又自然:“她刚回国那会儿,就已经发了帖子,说要包——”   别枝这辈子都没这么动作敏捷过。   隔着两张椅子的空隙,她几乎是一秒就起身扑过去,抬手给庚野没说完的话捂了回去。   代价就是被挑着眉笑得骀荡的青年提前预判,得逞地张开手臂,将她接进了怀里。   “……”廖文兴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场面。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看不懂啊。   另一边的两人还在无声对峙。   “你住口,不许提。”别枝恼羞成怒地绷着脸,小声威胁。   庚野从善如流地点了头。   别枝这才起身,理了下长发,打算随便搪塞句,就当没事发生地坐回去。   然后就听身后,庚野懒腔慢调地起了声:“不好意思啊舅舅,金主不让提。”   别枝:“?”   廖文兴:“……”   现在看懂了。   他就不该在这里。   作话:怎么有些人见家长,还能见出一种出柜一样的背德感?   @庚野,你有什么头绪吗?   - 第66章   廖文兴在北城待到了周二,在别枝母亲的忌日过后,他才坐上了离开北城的航班。   那天是庚野和别枝一起送他去的机场。   临过安检前,走在前面的廖文兴忽然停住身:“小枝啊。”   话音顿住,他欲言又止地扫了眼别枝旁那个一身西装外套长款大衣的青年。   庚野停了两秒,了然,他朝别枝示意了下远处的自动售货机:“我去买水。”   “好。”   别枝点头,目送庚野走出去,她转回脸,就见廖文兴正以一种复杂的神情望着庚野的背影。   似乎有点赞赏,又有点嫌弃。   廖文兴皱着眉:“庚野这小子本性不差,处世能力也强,就是脾气太张扬了,不过看着这几年收敛了不少,但长得又让人太不放心……”   听着廖文兴一句话里,两极间反复横跳了好几回,别枝忍俊不禁:“舅舅,你到底是想夸他,还是想批评他?”“是我的原因吗?难道不是他的问题?”   廖文兴收回视线,叹气:“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不好,挑什么样的没有,怎么偏就看上了这么一个哪方面都不叫人省心,最离经叛道的祸害?”   “可能因为,只能是他吧。”别枝轻声说。   廖文兴不解地回过头:“嗯?这话怎么讲?”   “在遇见庚野之前,我一直很孤僻,除了无法隔断的亲缘关系外,我排斥任何新的亲密关系,哪怕只是朋友,”别枝垂低了眸,“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吧,让我觉着,得到就意味终将失去。而且是最惨痛的、难以承受的那种失去。”   廖文兴沉默:“是他们不够尽责,也对不起你。”   无需指代,这个“他们”也不言而喻。   关于妹妹林雪棠去世前那几年对别枝的恨与怨,廖文兴是知道的,他很可怜自己那时年纪尚幼的外甥女。只是彼时,别枝父母虽离异但也都在,反倒是他在临城,对北城鞭长莫及,何况他也有自己的家庭、妻女,有来自伴侣的阻碍和压力……   总之种种原因,他当时没能对那个可怜无助的抱着娃娃站在病房门口的小女孩施以援手。而等到小女孩长成了十七八岁的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再出现在他面前时,廖文兴才发现幼年那个活泼灵动、会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抱着他的腿仰脸喊舅舅的女孩早已不见了。   取代掉她的,是一个安静、淡漠、甚至有些麻木而又竖满了刺,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少女。   廖文兴后来时常会后悔,想当初如果早将七八岁的女孩接来身边,是不是别枝就会长成完全不同的性子。   “有人身心俱创,迫不得已;有人天性自私,最在乎自己。父母是选不了的,我早就不想怪任何人了,”别枝摇头,轻声,“只是我人生里最庆幸的事,就是在那一年遇到了庚野。”   廖文兴回神,跟着别枝的话想了几秒,他若有所思:“原来那年你性格上的细微变化,是因为他?”   “是吧,”别枝微微弯眸,“虽然舅舅觉得庚野的性格是缺点,但对我来说,就是因为他张扬,肆意,不讲规则,离经叛道……所以才会被吸引,等到我察觉的时候甚至来不及逃避,已经本能地靠近他、被他影响和改变了。”   就像是一束光破开了浓雾似的黑暗。   它来得那样强势又恣意,叫人避无可避,但也正因此,使得那些黑暗被驱尽。   这一次廖文兴沉默了很久:“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舅舅是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别枝眼神微熠。   见女孩这样少见地无法掩饰她的真实情绪,廖文兴只觉着欣慰又无奈:“就算我说不同意,难道你就会和他分开吗?”   别枝轻抿唇,笑意浅浅的,没有说话。   也算是给廖文兴留一点面子了。   “何况,”廖文兴话锋一转,叹声,“即便不见庚野,这次来到北城,从我在机场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已经决定不会反对你们在一起的事了。”   别枝微怔:“啊,为什么?”   “可能在你这个年纪还不明白,”廖文兴的神情间多了些欣慰,“小枝,幸福是有迹可循的。好的感情就像是一种滋养,能让一个人由心至身地活泛起来,至少今天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发现,你和刚回国那时候的情绪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那您刚见到庚野的时候,怎么还……?”“这是两码事,”廖文兴提起来就忍不住露出他教导主任的招牌轻蔑表情,“像他这种脾性,只要到我面前,那我肯定是见他一次磨他一次的,你告诉他,以后不想挨骂,还是少往我面前晃悠!”   别枝莞尔,没有再去拆穿廖文兴——   依她看,比起那些成绩斐然的好学生和平平无奇的大多数,廖文兴分明是对庚野印象最深刻、也最没什么辈分或者隔阂,倒更像是朋友似的。   临走前,廖文兴又多叮嘱了别枝许多句,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进了安检口。   别枝一直目送廖文兴通过验票区,进到里面,这才收回了视线。她刚转身,准备去找“买水”像是买到了天涯海角去的庚野,迎面就差点撞到青年的胸膛上。   藏青色大衣晃了下别枝的视线。   她向后一仰,有些重心不稳,不过在她自己稳住前,身前那人就已经一抬手臂,轻易勾扶住了别枝的后腰。   “慌什么,”   头顶荡下来的嗓音懒懒地透着哑,“……难道是刚说完了我的坏话,心虚么。”   “?”   无辜受冤的别枝仰脸,严肃,“我可是一直在夸你的。”“哦?”庚野抵在别枝后腰的手没有撤走,反而拿凌厉分明的指骨一寸寸落实,将女孩往身前勾得更近,而他自己朝她折下腰去。   青年声线愈发曳得低沉,像是在故意蛊惑人心:“怎么夸的,说来听听。”   别枝却没上当:“别想骗我当面夸你。”   计谋失败,还被拆穿了。   庚野遗憾地轻挑了下眉,手从女孩腰后落下,很自然地垂到她身侧,他牵起了别枝的手,包进掌心。   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去。   航站楼前大片的落地玻璃,对冬日温暖至极的阳光毫无阻拦,将它们漫洒在值机岛前。   庚野和别枝的身影投作一处,融融如暖潭。   只剩下那道懒散的不紧不慢的声音,和女孩字正声平的回答,细碎地洒进地上的金色里。   “……看你高兴成这样,老廖同意了?”   “我哪有高兴,我明明没有表情。”   “那你应该多看看镜子,见见平常自己没有表情的时候,有多——”   “?多什么?”女孩声音带上轻描淡写的威胁。   青年停顿了两秒钟,再接上时,依旧是那个懒洋洋的腔调,语气却更不正经了:“大概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   女孩似乎被梗了下,几秒后就听她微笑:“哇,学会用典故了,临城一哥的语文进步了好多。”   庚野:“……”   “?”   从北城的远郊的机场,过高速回北城市中心的家里,绝对称得上是漫漫长途。   别枝算了下时间和路程,都足够他们回山海市的高速路的三分之一了。   出了电梯,进到外玄关时,窗外天色都黑了下来。   别枝很自然地拉起庚野的左手,一边拨开他大衣衣袖,一边看了眼他的手背,然后视线才自然地挪向腕表。   “六点多了,送一趟机来回能用掉五个多小时,有这时间都能过两个省界了吧?”说完后,别枝才发现庚野就站在墙前,正垂眼睨她。   那双漆眸里像是蕴着点笑色,闪烁不明。   别枝让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你看我干嘛?”   “那你拉我手做什么?”庚野懒声学句反击。   “为了看时间啊。”别枝理直气壮。   “哦,”庚野低了低腰,指节随意地曲着,叩了叩别枝还拿在手里的手机,“不在自己的手机上看,是嫌手机时间看起来没有仪式感么?”   别枝:“……”   这个人一旦开嘲讽,那实在是轻飘飘就能叫人心梗。   在老廖离开的第一天下午,外甥女就难得地有点共情当初的他了。   好在庚野也没有太为难别枝,他拆穿后,见女孩虽然依旧神色淡漠,但耳尖微粉,就知道得逞了。   于是他勾唇起身,擦肩走到门前:“所以说你是只小刺猬猫。”   “?”别枝回神,扭头跟上去,“我之前就想问了,你怎么总坚持给我用这个外号?”拉开家门,庚野抵着门框弯腰,半侧眸,似笑非笑地勾她:“真想知道?”   “嗯。”   男色当前。   但别枝不为所惑,点头点得十分坚定。   庚野低声笑了:“刺猬少女,傲娇小猫——小刺猬猫。”   “……”别枝:“?”   这次女孩在门前懵足了十秒钟。   等她回过神,慢吞吞地拉开门进到里面时,庚野正懒洋洋地站在玄关角落的挂衣架前。   他身上藏青色长大衣已经挂在了树形衣架上,笔挺的西装外套也被他嫌弃地脱了下来。   青年捋了把额前拂下的漆黑碎发,对着手上拎着的这件西装外套,似乎正在作思想斗争,类似于“该把这种脏东西扔到什么地方去比较彻底”的问题。   然而,别枝此刻的注意力却被别的勾走了——   脱掉西装外套后,庚野就穿着笔挺的白衬衫与暗色条纹的西装长裤,衬衫尾摆也束进皮带下。他此刻侧身背对着她。   这个角度望去,白衬衫到西装长裤的那截弧度,抓眼得过分了。绝对当得上一句“腰紧臀翘”。   如果换到了惊鹊酒吧,对着这个背影,应该有不少的女客人都要忍不住吹口哨了吧?   别枝想象了下那个场面,有些想笑,越想又越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结果就被庚野在玄关长镜里抓了包。   镜子里的庚野:“?”   “你在看哪儿?”   镜子里的别枝下意识地抬起视线,然后对上了庚野黑漆漆的眼眸。   别枝:“……你这条腰带,看起来,质量不错。”   堪称急中生智绞尽脑汁了。   可惜庚野没信。   青年一边走过来,一边缓声笑了:“腰带?喜欢的话,那我送给你?”说着,庚野指骨都搭上了腰带边缘。   别枝眼皮轻跳了下:“倒也不必。”“你不是喜欢么,”庚野走近,嗓声拖得慵懒又性感,“喜欢得眼神都挪不开了?”   “喜欢……但用不上!”   别枝见庚野大有要按腰带扣的节奏,连忙抬手,连他的指骨带腰带扣一起捂住了。   女孩仰脸:“真的,还是你留着吧。”   “……”   这几秒钟里,庚野终于还是从别枝的神色里抓到了破绽。   他停在她身前,垂眸笑了:“看来喜欢的不是腰带。那看什么看了那么久,这里?”   庚野拉住了别枝的手,像是要跳一曲探戈似的,将她的手扶在了他后腰上。   不知是边缘切割收线明显的手工皮带,还是那人薄薄的藏不住体温的衬衫,或是凉丝丝的西装长裤的布料——叫那点难辨是火热还是冰冷的温度,一瞬就顺着她指尖攀上,叫她心口和面色都栗然红透。   这个反应足够说明一切了。   而庚野早已顺势俯身,将退无可退的女孩压在了玄关柜前:“哦,原来你喜欢这样的装束?”他低眉懒目的,神情间像是有几分憾然:“难怪之前几次,你都不怎么主动。”   “……”别枝:“?”   “还好,发现得还不算晚,不如今晚试——”   别枝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让她无地自容原地自燃的话来,几乎是没想,驾轻就熟地抬手给庚野捂住了。   “我没有,什么都没看。”   女孩脸颊有泛红的迹象,但还努力压着:“你别胡说,这是污蔑。”   庚野像是解了封,半遮了眸,隐着笑意,低下头去咬她的手指。   别枝没防备他还有这一招,连忙往回抽手。   “是我污蔑,还是你狡辩?”   庚野也没追,就将人扣在玄关柜前,她可活动的空间越来越被压缩。   而身前作恶的青年还故意错过身,双手撑着她两侧的柜子,伏在她耳边:“实践出真知。”   “——?”别枝眼皮一跳。   可惜退无可退,逃无可逃,被庚野随手拦腰一抱,就挂到了肩上,转身朝玄关里面走。   “庚野。”别枝刚要挣扎。   “你要是挣脱了,我就当你是更喜欢在玄关,”庚野低声笑得很不当人,“没关系,随你选,什么地方我都可以。”   "_"   别枝一下子就停住了。   那天晚上进卧室的庚野堪称衣冠楚楚,从头到尾也只拉开了一截拉链。   前半夜下了场急骤的雨,窗户忘了关,密匝的雨幕就从窗外被挟裹进来。   雨丝扫在那片凌乱褶皱的天鹅绒被单上时,靠在床头的庚野依然是衣冠楚楚,除了被他侧抱在怀里的别枝攥得紧皱的衬衫,和额前被微微汗湿的碎发,以及那人沁着冷红,凌冽又性感骀荡的眼尾。   那场夜雨越下越大,连花园里那支总是高傲挺立着的花枝都不堪摧折,叫风雨交加,拉扯着来回,摇曳欲坠。雨声盖过了花的颤鸣,将之吞没,撕碎。   到后半夜,无际的青空里夜色浓得像陈墨,层层叠叠,看不清轮廓的云在夜空中不息地翻涌着,搅弄风雨,叫乌空更染晦色。   伴着炽白的光,一尾流星蓦然坠过,紧随它后,像一场要撞破夜幕再淹没银河的星雨。   花圃里的雨势更急,争前恐后地扑入狭窄的窗内。   而窗里的人早已分不清,这一夜下得更大的是雨,泪,还是花的露水。 第67章   别枝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   大概用“昏”字更贴切。   只知道醒来时,拉合的遮光帘接缝间漏下一隙光,浓烈得刺眼,恍惚叫她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天堂。   还好不是,否则那绝对就是羞耻到要让她搜“鬼怎么才能自杀”的死法了。   别枝下意识地想。   随这个念头冒出来,脑海里一起涌现出了许多零碎又昏昧的画面,叫别枝单是想起就开始脸颊升温。   偏偏这时候。   “笃笃。”   卧室门外传回来闲散的叩门声。   别枝本能反应,拉起薄被就盖到了头顶。   可惜还是拦不住,某人迈着长腿走进卧室的声音荡了回来,还越来越近。   直到薄被窸窣,那人像是坐在了床边。   “咔哒。”   不知道在床头柜上放下了什么。   别枝一动不动地闭着眼,在心底默念:‘我在睡觉在睡觉在睡觉……’   “醒了?”床边响起庚野低哑带笑的声线。   别枝想都没想:“没醒。”   空气静默了下。   别枝:“……”   庚野偏过脸,低笑了声。   别枝本就升温的面颊,在那人低哑的笑音里更难抑地泛起红来。   于是脑海里的那些画面不再是静默的画面了,像无声电影里加入了音频文件,别枝开始被动回忆起他的话,他的笑,他伏在她耳边压低的喘'息。   极度的羞耻感下,女孩捏着被边的手指都收紧了。“已经下午了,空腹太久对胃不好,”庚野隔着薄被,轻勾了勾女孩的手腕,“起床先喝点粥?”   “不起,”别枝在被子底下闷声,“……要脸。”   庚野低笑出声:“哦,你的意思是,我不要脸了?”   “……”   想起昨晚某人在她耳边说的话,别枝沉默。   跟着脸颊通红。   被子下的女孩似乎有些轻咬牙,还把脸转向了他的另一边,小声:“你本来就不要。”   被子上方薄薄的光也被阴翳取代。   青年覆身压下来,隔着被子将下面的女孩扣在了里面。   庚野笑着,夹杂一线低低的叹息:“我承认,我昨晚做的有点过分了。但这次失控,似乎也不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是你的反应实在太明显,我才——”   “_”   别枝拽下被子就要去给庚野捂嘴。可惜这次某人早有意料,很轻易就反握住了她的手腕,交叉压在了她头顶。   女孩恼羞泛红的面颊就曝露在他面前。   “终于出壳了?”庚野弯下腰,低伏在她上方,玩笑似的逗弄。   这会儿还不太有勇气和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对视,别枝绷着红透的脸,转到侧面:“……你骂我乌龟。”   “不是乌龟,是蜗牛。”   庚野低低地笑了声,更压低下来,伏在她耳边。   “又软又白,拿都拿不住,像要化在我怀里了。”   “……!!!”   别枝终于有点忍不住了,顶着红透的脸转回来,“庚野你不要脸。”   “要脸做什么?”庚野微微挑眉,像是真诚地发问,“昨晚到中间的时候,我连命都不想要了,觉着如果能抱着你一直做到死就最好不过了。”   别枝麻了:“你变态。”庚野眼神晦深,跟着埋头在她颈侧,笑得别枝眼前他细碎的黑发都颤晃:“你是不是忘了?”“?”   “你昨晚也是这么骂的。”   “……”   一些已经记不清了的零碎画面被勾回来。   比如靠坐在墙前的衣冠楚楚的青年,和他怀里狼狈落泪的女孩,白皙又单薄的睡裙像花朵展开,那人修长指骨紧扣着她纤细脚踝,冷白的筋络在他手臂上克制而又疯狂地绽起。   他白衬衫在肩膀位置透着点殷红,好像是被她咬破了,她带哭腔呜噜着骂他,时不时突然失了声。   而青年嗓声沉哑至极地覆在她耳边,还曳着笑,叫她继续骂,而他将她又拽向下。   别枝隐约想起那些场面,顿时感觉整个人都好不了了。   哪里有地洞,放她钻进去,她这辈子都不要出来了。   “我们家枝枝脏话的库存量太低了,骂人都只有这几句,翻来覆去。”   庚野笑得难已,嗓音低哑,性感又蛊人。   “我还是喜欢你带着哭腔骂我。”“……”   拦也拦不住,骂也骂不听。   别枝放弃了。   随便吧。   大约是感受到女孩的自暴自弃,庚野终于施施然松开了钳制她手腕的指骨,他轻抵住她下颌,落下个温柔又缱绻的吻:“不骂了?那先起床,喝杯水,然后到餐厅吃你下午三点的早餐?”   别枝胡乱点头。   “能自己起么。”   “我又没残疾,怎么会起不——”   强撑的语气被腰椎那阵酸软给击溃了,起床失败的别枝木住了脸。   庚野哑然失笑,弯腰,将别枝裹着薄被扶抱起来。   脸颊再次漫上绯红的女孩沉默着把脸埋在他身前,无颜见人,羞窘得快哭了。   庚野一边低声笑着,一边垂手给她轻慢地揉着腰。   “对不起,我错了,下次,”别枝竖起耳朵。   结果庚野却没了后半句。   顾不得羞窘,别枝从他身前仰脸,替他接上:“跟我念,下次不会了。”   庚野略微遗憾:“不能担保的事情,我不想骗你。”   “?”   “昨晚如果我理智可控,就不会那样欺负你了。所以如果你下次还是那么热情地回应我的话……”   “你污蔑,”别枝气得磨牙,“我、哪、有。”   “本能也算。”   “!!!”   别枝放弃了争辩。   在这种事情上和毫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庚野辩论,那简直是对她自己的残酷处刑。   忘掉吧忘掉吧忘掉吧忘掉……给自己疯狂洗脑的别枝走出卧室,路过阳台,然后身影蓦地一僵。   庚野立即察觉,微微皱眉:“还是不舒服?不然我抱你去餐厅?”   “……那个。”   别枝抬手,指向了阳台。   挂在晾衣架下,迎风飘扬的,是一套她再熟悉不过的白衬衫和西装长裤。   女孩面无表情地转回来:“扔掉。”   “?”庚野低声笑了,“天蚕丝面料,很贵的。”   别枝一默,下意识地迟疑了。   天蚕丝的西装长裤,难怪凉冰冰的,好像他足以将她焚尽的温度都不够覆过它留在她身上的凉意。   里外像冰火两重天——   女孩陡然一僵。   没两秒,刚退温的脸颊再次飞快地泛起绯红。“扔掉了,也可以再买新的。”   庚野不紧不慢地续上,带着一点莫名的醋意:“而且被我发现了,你果然更喜欢这一类。”   “我……没有。”   “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庚野低折下腰,勾起她下颌,迫她仰脸看向自己。   像是一种报复似的,他微微倾身,俯到她耳旁。“昨晚你都快把我淋得湿透了。”   “……!!!”   庚野微微停顿,似笑似遗憾地扬眉:“可惜,和CN飞行的合同已经签了,不然,我也可以考虑找个每天都穿西装的工作的。”   忍到极点的小刺猬猫终于还是爆发了。   女孩木着脸攥住了庚野的衣领,将刚要起身的青年朝身前往下一拉,她恶狠狠地在他颈侧咬了一下。   近乎泄愤,可惜在最后咬破前还是收了力。别枝落回重心,睦向庚野,微恼地咕哝:“总有一天我要气得和你同归于尽。”   庚野摸着颈前新鲜出炉的牙印,略微讶异地笑了,他直回腰:“太好了,那我都迫不及待了。”   青年抄起裤袋,懒洋洋地跟着她身影侧过身:“地点你选,方式我定,行么。”   “……”   不要脸的狗男人。   别枝紧抿住唇,顶着红透的脸颊,她一声不吭地扭头走向餐厅。   北城的事情结束后,别枝就同庚野一起回到了山海市。   十二月份已经是期末了,各项校园评比和考核都到了最终阶段,别枝在毛黛宁这个“前辈”的带领下,尽管是少走了好些弯路,但还是到十二月底才将学期内的大部分工作完成。   今年的考试周在元旦后,相关的评比可以暂缓到那个时候,别枝总算有了些休息的余地。   不过不巧,正赶上庚野这个月内有为期两周的飞行集训,远在北城,还要一周才能回来。别枝也没有浪费时间。   ——她终于在家里翻到了那天在医院林哲留给她的名片,通过上面的手机号,将林哲约了出来。   那天是周六下午,在离着林哲的哲晟律所不远的咖啡馆。   林哲原本就在律所内加班处理一份案件卷宗,结束得比约定时间要早半个小时,他就提前下楼,到了咖啡馆里。   别枝比他晚来十分钟。   周末,咖啡馆里虽然还算安静,但人并不少,来来往往的。   可即便如此,当那个穿着小短款的乳白色羽绒服,叠套着百褶裙和打底裤,踩着小羊皮靴的女孩进来时,还是轻易就勾走了许多人的视线。   中长发柔软垂在女孩的高领毛衣下,一侧别在耳后,露出了弧度精致的下颌,小巧白皙的耳廓。细腻如羊脂玉的耳垂微微透着艳粉,像是叫外面凛冽的冬风吹得。   耳垂下,还坠着根细细的链子,链末是一颗翡翠珠子。   瓜子脸,杏眼,细挺的鼻梁,樱唇,本该是最柔软无害的长相,偏偏女孩干净漂亮的脸蛋上几乎没什么情绪。除了凉得透粉的两颊软化了几分她的气场外,整个人的情绪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淡漠的。而又正相反,她的眼眸却澄净而透澈,像世间最后一片未有人涉足的无尘之地。   综合起来,就带着种致命的迷惑性。   即便林哲对她带有“狠狠渣了好兄弟的辣个女人”这种负面滤镜,都不得不承认,别枝这种长相与气质里浑然天成的矛盾,又恰到好处的糅合,绝对对多数男人有着无法抵御的吸引力。   也难怪他们发小三人,两个都栽在她手里。   想起犯病的祁亦扬和他们仨无法修复的兄弟关系,林哲叹了口气,同情地扫过他身周那些还在对着女孩或明或暗地望着的同性。   别看了,你们抢不过她身后拴着那条又凶又戾的野狗。   他一呲牙你们绝对掉头就跑。   林哲一面腹诽,一面起身,主动朝在店内扫过目光的女孩抬手示意,打了招呼。   别枝远远看到,神色稍融,她朝他轻颔首,走了过来。   临到眼前,林哲无视了身边那些同性们敌视或者打量的目光,主动过去给别枝拉开了椅子:“别小姐。”   “下午好,林律师。”别枝过来后,一边脱掉外套,一边打了招呼落座。“?”   从别枝的脸上,林哲很难判断出这是个常规的称呼还是她的玩笑。   他卡了两秒:“你喊我林哲就好。”   “嗯,”别枝语气淡淡,像不明显的笑,“那你也喊我别枝就好。”   林哲:“。”   原来都不是,是点他呢。   开场白是一顿寒暄。   毕竟高中时候,他们也谈不上有多么地熟悉。   跟庚野不同,别枝不合群,无论男生群体还是女生群体。   林哲刚开始和很多同级生一样,觉得这个转学生长得漂亮又软妹,但性子是真他妈傲,谁说话都爱答不理的,交朋友估计都得在心里甄选个三五轮,才能勉强挑拣两个她看得上的。   后来他发现好像不是,人家一视同仁——都没放眼里。   谁主动接近她,还不怕被她身上的冰刺扎,谁就有可能待在她身旁。   比如庚野。高中时代的林哲曾经很不理解,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一起——   在他看来,那时候的两人就像是两个相反的磁极。   庚野像一团懒散而炙烈的火,别枝像一块剔透而坚冷的冰。   直到某次他亲眼旁观了两人的相处过程。   就,怎么说呢。   那团炙烈的火为了不融掉那块冰,而收敛了自己的焰气,降低了自己的温度,变成了一团暖融融的光球。   那块坚冷的冰为了不冻住那团火,而融化了自己的棱角,隐匿了自己的寒意,变成了一块亮晶晶的水晶。   从那天林哲就了悟了,他俩天生一对,绝不是他们这种路人甲乙丙丁能拆散得了的。   “小姐,您的咖啡。”   “谢谢。”   等林哲回神时,他们的寒暄也已经结束。   目送服务生离开后,林哲终于稍稍坐直了身,谨慎地开启了正式话题:“你今天找我,应该不只是要请我这个高中同学喝杯咖啡吧?”   别枝浅抿了口,就已经将咖啡杯放下了。   “嗯,我有事想问你,”女孩浅浅停顿了下,“关于庚野的事。”   嘴巴里有点发苦,叫她无意识地蹙了眉。   不知道是因为咖啡,还是因为想起了庚野腹部那条疤痕。   “哈哈,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庚野的事,”林哲笑道,“你也不会因为别人找我不是?”   “……”   别枝没有说话。   出于专业本能,她在观察林哲的细微表情和动作调整,然后很容易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尽管他语气轻松,做出一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亲和态度,但身体却很紧绷,甚至有些防备姿态的预兆。   别枝了然,垂了乌黑的睫羽:“看来,庚野提醒过你。”   林哲一懵:“什么?”“有些事,他是不是要你不要对我说起。”女孩语气淡淡地说着,又喝了口咖啡。   “……”   林哲慢慢慢慢缩进了座里,咽了口唾沫。   想起来了。   高中时候那么多男生或明或暗地喜欢别枝,而他除了初见那次外,始终没动任何心思,最大的原因不是不够吸引,而是让他觉得恐惧。   那种轻易就能被看破、被拿捏的恐惧。   她学什么的来着,心理学是吧?这先天心理学圣体啊。   林哲一面靠腹诽吐槽化解自己内心的恐慌,以律师本能告诫自己,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绝对不能被她诈出来,一面假呵呵地笑:“不是,我这不是担心你问太敏感的问题,我也不好回答嘛。”   “不敏感。”   别枝抬眸,“我只想知道,五年前他回临城参加同学聚会,然后进了ICU,前后是怎么一回事。”   林哲:“……”完了。   这是真知道的。   见林哲面色数变,阴晴不定,一副张口欲言、欲言又止的模样,别枝也微蹙了眉。   “我只是想知道他那次受伤的原因和情况,后续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这个为什么要隐瞒我呢?”   林哲挣扎半晌,瘫坐在椅里,绝望开口:“我答应了庚野,这事不能说。”   “……好吧。”   别枝默然过后,也没有强行要改变对方的意思,她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回托盘,又推回桌上,“谢谢你今天下午愿意赴约。”   她停了停,“也谢谢你,没有阻拦他回到我身边。我以为你会是最不想我们重新在一起的人。”   林哲愣了几秒,见女孩起身要离座,他忍不住开口:“我是怕你回来,叫他跟中了蛊似的。”   别枝一停,回眸。   “但我最怕你再也不出现,任他这一辈子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地过。”“……”   别枝蹙眉,本能地抗拒林哲的话,“庚野不会那样。”   林哲似乎勾了下嘴角,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别的:“是吗。”   别枝知晓,林哲作为从始至终的旁观人,心底对她终究是有怨念的。   她不想太刻意地去解释。   于是,别枝朝林哲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了。   只是在她刚转过身,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前,身后响起林哲的声音。   “五年前,1月13日,傍晚5:27,庚野给你发了一条信息。”   像是在念一句别人的台词,林哲平静近乎麻木——   “你记着,是老子不要你了。”   别枝身影蓦地停住,惊抬了眸。   身后林哲却望着她的背影,带着恼恨的情绪耻笑:“果然是发给你的。……这么傻逼的话,庚野也只有对你说得出口了。”   别枝醒神,眼眸惊颤地转回身:“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看到了。”   林哲抬头,用有些发红的眼看向她。   他狠狠盯着她,却又好像转开了话题——   “那天同学会,他就是因为听到群里有人说你也会去,所以才请假回了临城。可惜,是有女生故意利用你传谣,想见见他而已。你看,别枝,好像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知道你对他有多么不可或缺。”   别枝眼尾也微微沁起红,但她攥紧了指尖,只固执地盯着林哲:“那条短信,是怎么回事。”   “确定你不会去,他直接就走了。一个人,没带我,路上出的车祸。”   说到这儿,林哲嘲弄又黯然地笑了下。   “他后来醒了,也一直不肯说车祸原因,只说是自己晃了神,直到有个宣德中学的小学妹和她家长带着花去病房里看他,我们才知道——那天傍晚,她就在那段路上,有辆车醉驾失控,撞向她,庚野是一脚油门踩上去,替她挡的。”   别枝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口撕扯。   林哲抬头望着她:“忘了说了,小学妹那天穿着宣德的校服,头发,背影,都很像高中时候的你。”   他语气缓慢如凌迟:“你猜,庚野在那一晃神里,冒死想救下的,是一个陌生的路人,还是你?”   “……”   别枝像是被溺进水里,张口呼吸,却只能得到更彻底的窒息。   她有些站不住,扶着旁边椅子慢慢坐下来。   她已经有了某种预感,却偏要对自己更残忍地亲耳听清——   “短信。”   “……”   林哲侧过脸笑了,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格,和庚野还真是有某种异曲同工。   但对着落地玻璃,林哲才发现自己没笑出来。   眼圈倒是红了。   “……他那天一个人在车里,车撞得稀巴烂,他没力气爬出来,就躺在里面等救援。也可能是等死。”   “那是他失血昏迷前发出去的最后一条信息。”   林哲声线微颤,转回来——   “我猜他那时最想给你打个电话,你说他为什么没有拨出去。” 第68章   “我猜他那时最想给你打个电话,你说他为什么没有拨出去。”   林哲的最后一句,问得别枝身心俱栗。   那个答案谁都不必说也心知肚明。   因为庚野怕,他怕自己那天就死在那辆车里。   怕她难过、怕她自责、怕她将他的死归咎于她自己。   [你记着,是老子不要你了。]   别枝在大洋彼岸收到那条信息时伤心欲绝,却从没想过,原来那是他要留给她的遗言。   他单方面地断绝她最后一点念想。   这样即便很多年后她再回国、再听说他的死讯,也不会放在心上,足够释怀。   “……”别枝忍了很久,还是没能忍下那些翻涌的情绪。她在椅子里蜷下身,指尖苍白地死死揪着心口前的薄羊毛衫,叫它扭曲,起皱,却比不得里面正被无形地撕扯揉捏的心脏半点。   庚野。   庚野……   她无声地咬他的名字,像是借此寻求那潮涌般的窒息里唯一的氧气。   望着这样的别枝,坐在对面的林哲到底还是没忍心,把攒了几年的刀片似的奚落话又咽了回去。   林哲长而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庚野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他小时候是被他妈扔在孤儿院的,他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欺负,那些反过来塑造了他……从精神上差点击垮了他、差点叫他一蹶不振的,只有你一个。”   “我说这些不是想为他讨回什么,庚野但凡知道了,也不会轻饶我。我只是希望你知道这些,不要再让他经历第二次了。”   “……谢谢。”   等女孩再直回身,眼圈红着,声音也哑下来了。   但她认真地,拿被情绪染得湿潮的眸子看向林哲:“谢谢你对我说的这些,我不会告诉他。”   林哲迟疑了下:“我有他这几年在我攒的聚会局里的照片,你要吗?”   “照片?”   别枝似乎有些恍神,不解地仰脸。   “看完你就知道,为什么我前面会说,最怕你再也不出现,让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   “……”   那几张照片,是林哲在离开咖啡厅后,发到别枝手机里的。   别枝一张一张放大,认认真真地找每张照片里的庚野,越看她越觉着难过——   那些照片的背景与入照的人都不相同,不变的是,庚野总是一个人。在角落或者在众星拱月的中央,不说话,不参与,对身遭一切都漠不关心似的,兀自坐在那儿,眉眼间都像笼着一抹沉郁的翳影。   人群那样熙攘,他在闹市里孤孑得像与世隔绝。   别枝忽然想起了他们的重逢,那时候的庚野和现在多么不同,和照片里又多么相近。   发来的照片后,林哲又给她发了最后几条信息。   “这些年我看他,就像看一棵从根系里腐烂掉的柏树。”   “树干和树冠依然茁壮,外形挺拔而鲜亮,但深埋在地底、供给养分的庞大根系早已枯萎,自绝生机。所以后来你回国,我是最早猜到的,不需要调查什么,我只要看到他就够了。”   “只有你在,他才能峥峥繁茂,生机勃勃。”   望着聊天框里的那些照片,那些话,别枝心里慢慢翻涌出一点冲动。   起初只是冒头,到再也无法压抑、克制不住。   女孩拎起外套和背包起身,飞快地朝咖啡厅外跑去。   ——在别枝的一生里,她少有冲动、少有奋不顾身的时候,怀揣着那样一颗不怕跌撞的心,朝着七年前就为她等在原地的爱人不顾一切地跑去。   “师傅。”   女孩拉开被她招停在路边的出租车车门,气喘吁吁地,眼睛却亮得像剔透的水晶,“去机场。”   庚野这次集训所在的,是CN飞行俱乐部名下的飞行基地之一,在北城远郊,这处基地不对俱乐部学员或会员开放,只用于一些正式合作项目以及内部飞行员的集训。   而这方基地的位置也对外保密,别枝还是在庚野出发前,才偶然听他提到。当时别枝只是本能记在了心里,没想到一周后就派上了用场。   只是这基地地址明明在北城,但偏远到,去邻市似乎都比去北城市中心要快得多的程度。   别枝临时买了最近一班航班,飞机落地,经了比飞行时长更长的高速行程后,这才见到CN飞行基地的外围墙。然后出租车又沿着那长长长长的围墙开了五分钟的时间,才终于找了飞行基地的大门。   过程中,基地内的停机坪和空域里传来的机械轰鸣声,给出租车司机吓得不轻。   好几回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后排的别枝,终于在别枝付钱之前,没忍住问了句:“姑娘,这是个秘密飞行基地吧?你怎么知道地方,但不知道门呢,这,不涉密吗?”   别枝对上司机的目光,一两秒后,她恍然。   司机师傅是给她当成非法人员了。   看这表情,她要是没说清楚,可能自己前脚下车,对方后脚就要打举报电话了。   别枝哭笑不得:“您误会了,这里是一个飞行俱乐部的飞行基地,不涉密。我男朋友在这边集训,我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来得比较突然,没有事先做好功课。”   “……嗨,这么回事啊,你瞧给我吓得,我还以为你是搞什么地下工作的呢。”   司机师傅松了口气。   到别枝下车后,他还隔着车窗跟她招手:“祝你和你男朋友百年好合啊!”   别枝眼角弯弯地跟师傅道了谢,朝大门旁的保安室走去。   离着完成惊喜,只剩下最后一步,而且也近在咫尺了。别枝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然后就卡了壳。   “小姑娘,你就不要为难我了,”看着三四十岁的保安无奈道,“我们这里本来就不是开放基地,现在又是集训时期,参观也是暂时关停的。除非你能打电话把人叫出来,证明你们确实认识——不然我们真不能随随便便放你进去。”   别枝为难:“我说明我要见的人的身份信息,然后在你们这里留下我自己的身份信息和联系方式,这样可以吗?”   两个保安对视了眼。   正吃盒饭的那个忽然问:“你不会也是要说庚野吧?”“……也?”别枝茫然了,“除了我,还有其他人来找过他吗?”   两个保安都气乐了。   拿饭盒那个嘿了一声:“我就一试,她还真是啊?”   “你们这些小姑娘,要我说放现在都屈才,就该搁在以前去搞情报工作,人家集个训,你们都从哪探来的消息嘛,”开头那个摆摆手,坐回去,“你死了心吧,别说我不放你出去,这通电话就算打到庚队那儿,他也不可能出来的。”   别枝轻眨了下眼:“我能问问,集训这一周,有多少人来找过他吗?”   坐下的保安笑眯眯地拧开保温杯盖:“想打探潜在情敌啊?没用,那些都不算。你也是俱乐部的学员吧?你就没听说,庚队在基地里怎么嘚瑟他有个宝贝女朋友的吗?”   “嗨,”另一个抬腿踹了这个凳子,憋不住笑,“可别乱说,什么叫嘚瑟,庚队跟你掏心窝子,你跟庚队使心眼子,还讲不讲仗义了?”   “嚯,那女朋友这事上,他可是逢人就掏心窝子。”   保安喝着茶笑:“哎,说起来,他女朋友叫什么来着,我记得还怪文绉绉的一句词里的名儿?”“好像是明,明什么?”   “别枝,”站在保安室门口,女孩声音轻和,“明月别枝惊鹊的别枝。”   “_—?”   两个保安同时扭头,看向了门口的女孩。   仿佛亲耳听到自己惊喜计划破产的声音,别枝叹了口气,卷翘的眼睫撩起,眸子澄净:“我就是他女朋友。”   不等两个呆滞的保安作反应,别枝又开口:“我知道你们可能还是不信,那就麻烦你们喊他出来一趟吧。”   她将黑屏的手机无奈举起:“我手机没电了。”   ——去咖啡厅见林哲前,别枝也没想到自己接下来会有一场五六个小时的“长途旅行”。   刚坐上出租车,她的手机就罢工了。   保安:“……”   “?”   与此同时,集训基地的食堂内。庚野正跟自己带教小队里的飞行员们一桌,在食堂角落的长桌旁吃晚饭。   他坐在最头上的位置。   手机屏幕亮着,青年指骨微曲,指腹时不时拉着屏幕下滑,刷新——可惜刷新了一顿饭的次数和时间了,他傍晚发过去的那条消息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庚野叹息,放下手机。   论有一个忙得没时间回消息的女朋友是件多么凄凉的事情。   可惜这点悲伤还没持续上几秒,旁边夹过来的一条鸡腿,就被庚野凌空架住了。   坐在他斜对面的集训队员尴尬停住:“庚队,我这是……”   青年眉眼懒怠地一抬:“别来这套,我只吃我女朋友的投喂。”   旁边,原本在和队员们热议某辆豪车的副队停了,扭回头嫌弃:“我还说呢,咱十句不离女朋友的庚队,怎么连着九句没见提了,敢情在这儿呢。”   队员们也想参与调侃,可惜不敢,只能一个个憋着笑,只拿眼神往长桌最头上的青年身上落。   那人背光坐着,手肘懒撑着额,碎发垂下,翳影半遮了他清绝眉眼。神情也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只听着声线懒散而低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敷衍:“你们这些单身狗,懂个屁。”   这波开大的群嘲顿时拉足了火力。   副队长直接拧过上半身来:“嘿,女朋友谁没有啊,咱队里还有结婚了的呢!对吧老刘!”   长桌中段,有个三十五左右的男人闷应了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副队得意地转回来:“再说了,我也快要有女朋友了好不好——我跟你们庚队不一样,那恨不得给女朋友变成个拇指姑娘然后藏兜里的德性,啧啧啧,等我这个成了,改天一定喊你们出来见见!”   “噢——”   一片起哄声里,副队得意地挑眉看向庚野。   庚野谁都没看,又看了遍手机。   还是没消息。   薄淡的躁意覆过眉眼,叫青年侧颜都多了几分冷峻,可惜这会阴影遮着,旁边的人并未注意。   副队的尾音扫进耳内,庚野侧了侧脸,神情疏懒:“有和有是不一样的。”他眼神在副队身上停住。   顿了两秒,青年薄唇一扬,勾起个浅淡且群嘲的笑弧:“我女朋友,也是你们这种凡夫俗子能见的么。”   “?”   “??”   “????”   被秀了一脸还要被贴脸开大的单身狗们愤怒了。   不过在战局拉开前,食堂另一个角落的长桌位置,另一位带教队长走过来:“庚队,保安室有人找。”   这桌一哑。   跟着,众人就见怪不怪地开起玩笑——   “哟,这都这周第几个了?”   “数不清,根本数不清!”   “要我说庚队女朋友也是心大,换了我,那肯定不放心这么一个招蜂引蝶的男朋友自己在外地,高低得跟来基地,24小时贴身监督。”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嘛,你看庚队提起女朋友那不值钱的样子,哪可能有他在这群追着他跑的女学员们面前百分之一的高冷劲儿?”   “……”   被女朋友冷落了的庚野正心情低沉,保安室的消息就更叫他烦躁。   “别吵吵,”庚野镇压了那些玩笑,眼神懒懒一扫,“要不是你们当中出了‘叛徒’,在俱乐部里泄了行程的密,这次集训会这么烦么?”   “……”   桌旁顿时有好几个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庚野也懒得计较,转回桌外:“吴队,我跟保安室说过,之后有人来找一律拒了。”   “是,我也知道,”吴队尴尬,“不过这个好像不一样。”   “?”庚野冷淡抬眸,“哪不一样?”   “说是,你女朋友。”   “……”庚野:“?”   队员们猛回头:“???????” 第69章   在带教小队一众队员火辣辣的目光聚焦下,庚野沉默了几秒,嗤了声笑。   “不可能。”   “……”   青年抱臂懒懒靠在椅背前,见满桌人都是一副不信的神情,他停了几秒,语气透着冷冽:“她不喜欢北城,除非必要,不然她不可能来这边。”   上回陪别枝来北城祭拜她的母亲,庚野就有这种察觉了。   他想,大概是在她人生的前十几年里,北城给她留下了太多不好的回忆,旧地难免思故人,又除了一片坟茔外无可依托,换了他也不会想回来。   不等其余人质疑,吴队先挠了挠头:“可保安室的人说,来的那小姑娘知道你女朋友的名字,说自己就叫别、别枝?”   “……”   原本懒耷着眼的庚野闻言眼皮一跳,他折膝立起了斜撑的长腿,乌黑长睫压着漆眸,四下一扫。“谁说出去的?”   一群人自然纷纷摇头摆手,尤其是之前那几个不小心泄了密给俱乐部里的女学员以至于被追到这儿来的,更是拼命撇清自己。   追查无果,庚野皱着眉拿起手机,确认了遍。   没有任何消息。   “你这是怀疑有人冒名顶替,都不信保安室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你女朋友啊?”吴队不解,“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吗,就不能是你女朋友专门跑来北城,给你个惊喜啊?”   “她不是那种喜欢跳出计划的性格。”   庚野尽管这样说了,但还是站起身,他一面拎起了椅背上搭着的训练服飞行夹克,一面低头按着手机屏幕,朝食堂门口走去。   青年走出去几步,一条“你来北城了吗”的信息已经发去了别枝的手机上。   而身后那张长桌旁,带教小队的队员们互相交换了目光,顿时一齐动了起来——   擦嘴的擦嘴,撂筷的撂筷,还有几个趁着最后几秒猛扒了两口饭。一个比一个忙霍霍地起身,生怕落了幕好戏似的,成群结队跟了上去。庚野原本全神贯注地盯着对话框,到他从食堂外的几级台阶上下来,才听见萧索夜风里,身后跟上来的那片实在很难掩饰的飞行靴踩地的声音。   走在最前的青年长腿缓停,眼神撩起,冷淡没表情地回过头。   身后乌压压一片。   庚野:“?”   众人纷纷往四面八方扭开脸。   乱七八糟里,“今天晚上的月亮可真是又大又圆啊”这种屁话都说得出来。   庚野嗤笑:“说了不是。”   论资历,吴队大概算是这群教官或队员里,唯一一个勉强能和庚野平起平坐的了。   故而也只有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接话:“那你去干吗?”   庚野眼神微晃了下。   即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但毕竟是和别枝有关,不去看一眼,他今晚肯定睡不着的。   但庚野自然不会这样说。   于是夜风里安静了几秒钟,就听青年声线懒散又松弛地开了口:“消食,别管。”   吴队满脸正气:“嗯,我也吃多了,一块消食。”   跟着这句话,后面的队员们顿时得了免死金牌似的,应和声起哄声连绵。   “行,随便你们。”   庚野也懒得和他们浪费时间,索性任由他们跟着,他侧回身,长腿一拔,朝基地北门的方向走去。   CN飞行基地北门外,保安室。   外面太冷,别枝原本是躲在保安室里,和两位一直在偷眼打量她的保安待在一起的。   不过等着等着,她就有点忍不住,视线往窗外探。   可惜夜里的飞行基地为了不影响跑道的引航灯,基本熄了基地内其余多数会有干扰的灯火,隔很远才有一盏的路灯,像是星点的萤火,在昏黑的夜里几乎可以忽略。   而保安室里灯火明亮,窗玻璃上也只有倒影,看不清外面。   别枝翘首了没两分钟,就见窗外竟然飘起了零碎的雪花。   北城的雪是那种绒球状的,细碎松散的,很小很小的一朵,看不出半点“花”的纹路。别枝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雪花叫“花”,不叫雪球。   在这种扑簌的碎雪下,本就模糊的视野更看不清什么了。   别枝终于忍不住,从椅子里起身,她看向另外两个保安:“我到外面等他吧。”   “哎?可外面已经下雪了——”   保安来不及说完,就见女孩已经转身出了保安室的门。   没了阻碍的视线终于清晰起来。   浓墨似的夜色里,门口的台阶下,地面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白,向着无限远处的黑暗里弥漫。被雪色与夜色衬作了澄黄,路灯星星点点地铺向了基地里的来路。   别枝站在保安室前的屋檐下,伸出手去接从空中飘落的雪花。   在第五颗融化在她掌心时,她听见寂静的雪夜里,从那条通向基地的长道的方向,响起了靴底踩过雪地发出的咯吱咯吱的低响。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某人的脚步声惯有的韵律。   别枝抑不住心头烟花迸开似的欣喜,她回过身,看向那片昏暗里一   也正撞上庚野穿着修身利落的纯黑飞行制服,从阴影里漫不经心地踏出来的那一刻。   四目相对。   像是一个刹那里天地俱寂,风雪消停。   别枝弯下来眼眸,踩过地上积起一层的雪,朝着一个抬眼就怔在了原地的青年跑去。“庚野!!!”   不过跑出去没几步,别枝就慢了下来,然后停住了。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庚野身后——   乌泱泱的一队人跟着,而且全都不说话,眼睛贼亮地盯着她,快亮过头顶的路灯了。   别枝:“……?”   别枝倒是看得出来,他们应该都是庚野的同事,因为全都穿着和庚野相近、又并不完全一样的训练服。   这还是别枝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飞行员在一起。   CN的飞行制服流线感非常强,乍一看有点像那种制式感明显的连体作战服,尤其被为首的庚野那清拔凌冽的气质一衬,迎面过来的小方阵像是刚从战场凯旋的飞行部队。   而庚野身上的那套要更冷硬些,纯黑束裹,线条凛冽,如一柄清绝未出的剑,锋芒内藏。   这样的庚野竟然叫别枝都觉着有些陌生了。   ……但很帅。   别枝正悄然晃神,视线中,怔愣在原地的庚野终于反应过来,他大步向前,最后干脆是跑起来,几秒后青年就停在了别枝面前。   和别枝意想中的惊喜不太相同,庚野眉眼间情绪有几分沉凝:“出什么事了?”   “?”别枝茫然了下。   庚野无意识地皱起眉,他俯下身来和她平视,语气都不自觉紧了些:“不然你怎么会突然来这边,我给你发的消息你也没有回,我以为你在——”   别枝没忍住,上前半步,抬手给他捂住了。   “嘘。”   庚野长而乌黑的睫缓慢地眨了下。   别枝心里就像被两页小小的羽毛扇子挠过似的,微微泛开痒意,消散的笑再次勾回她弯下的眼角。   “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什么事都没有。”   说完,别枝就要垂下手。   只是刚落到半空,就被庚野抬手捞住了,拉了回去——   女孩双手冰凉,显然站在这雪里不是一时半刻。   庚野刚松开的眉再次紧皱起来,他一边将她另一只手也拉起,合拢了放在唇前呵气,一边问:“那为什么突然来北城,不是不喜欢这里么?”   别枝不假思索:“因为你在这里呀。”   庚野怔怔地望着别枝的眼睛。   女孩的眼底像是有一汪温润融融的泉,在这样的凛冬里蒸蔚着模糊他视线的暖意,包裹着他的五感和气息。   庚野忽然想起林哲曾经问过他很多次的,值得吗。为了等一个人,那么多年的固守,孑然与绝望。   值得。   只要你见过一个在雪夜里不顾一切奔向你的爱人,下意识伸手将她接入怀里,她仰头而你低头去看,你会落入那双真正爱你的人的眼睛。   在她眼底那汪爱意融注的温泉里,能够为他驱散世间一切伤痛与寒意,叫他溺毙其中也心甘情愿。   这样的一夜、一刻,就已值得他用漫长的一生去赌。   人的一生本也只是为了这样几个瞬间。   在庚野的怔神里,飞舞的雪花飘过两人身周,其中一粒格外不听话,落在别枝的眼睫尖。   女孩茫然地眨了下眼,却没叫它落下或者融化。   庚野被唤回了神,但可能也没完全回神,听从着本能的驱使,他俯身,想去吻化掉女孩眼睫上的雪粒。   雪夜,路灯,长街,相拥的爱人。   本该是非常唯美的一幅画面。   如果没有后面煞风景的那群人的话。   事实上,队员们早在这之前就已经亢奋起来了,只是还努力压低着声音,兴奋地讨论——   “这个就是庚队女朋友吗?”   “废话,如果不是,你见庚队什么时候跟异性的眼神这么拉拉扯扯黏黏糊糊——哎呦卧槽,抱上了!!!”   “她喊庚队名字的声音好甜啊。”   “靠,我以为庚队吹的,近看真的好漂亮啊?”   “好像小仙女,气质也仙仙的。”   “我酸了……”   而这点原本尚能压得住的兴奋讨论,随着那边小情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亲昵地轻了下去、距离越来越近,很快就摁都摁不住了。   “庚队要干嘛?他是不是要对人家小仙女耍流氓?”   “喔!!!要亲了!!!”   “要亲了要亲了要亲了——”   “喔喔喔喔——!!!”   可惜这边“喔”到最高点的时候,背对着他们的青年也停下了。   庚野忍了两秒,眼神冷漠而酷烈地回过身:“喔个屁,你们是喔喔鸡吗?”   “哎诶……”   没见到亲亲场面,队员们顿时遗憾地群体吁气:“怎么没亲上呢?”   庚野:“?”   “你、们、想、死、吗?”   最后一根弦即将崩断,青年的神情都危险起来,感受到危机预警的队员们顿时警觉,在他们庚队快要杀人似的眼神下,纷纷作鸟兽散。   没半分钟,两人身后通向基地内的长道,就已经只剩凌乱的脚步和空旷的雪地了。   庚野用眼神威赫到最后一个离开的,这才转了回来。   青年的眉眼间尚有些薄怒,就好像一只被冒犯了领地边界的凶兽咆哮着跑出去,吓退了不知死活的小动物们,但由于一心护食为主,没顾得去跟哪一个计较,所以回来的时候还不满地刨着爪子,喷着粗气。   别枝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于是庚野刚回过身,低了眸,就见身前的女孩一副眼角弯弯的模样。   他停了两秒,无意地跟着她轻勾了唇。   那点不满也跟着烟消云散。   “行,”但庚野故意懒洋洋地拖慢了腔,“看我吃瘪,你就这么开心。”   因为难得一见,还特别可爱。   别枝心里想,但面子还是要给庚野留的,她没提,只笑吟吟地抬眸:“你不是来集训的吗?”   被破坏了接吻的前奏,庚野满心都是怎么找回来,神思不属,就懒懒应了声。   “那为什么我好像听见他们都是叫你,庚队?”   即便知道别枝是在转移话题,但庚野还是顺势跟着走了:“我没说吗?”   “说什么?”   “是我集训他们。”   “?”   别枝怔了两秒,接受了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原因:“难怪,你们穿的飞行制服好像都不太一样。”   庚野轻一挑眉:“谁的更帅?”   “你……”别枝本能就要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咬住,女孩坏心眼地改了措辞,“他们的。”   “哦,你喜欢那一套,”庚野牵起别枝的手,“那就好。”   “?”   别枝本来是想故意逗庚野。   没想到,看他神情反应,怎么倒像是正中下怀了。   别枝正迷惑,被庚野牵着,往基地里面的方向走了两步。   她回过神:“你要带我去哪儿?”   “教官的单人宿舍。”   庚野停顿,似笑非笑地回眸,“他们那个制式款的,我宿舍里也有一套,回去还给你看——让你选一下,到底哪一套试起来更好?”   别枝:“……?”   等等。   不是看起来吗,为什么是试起来?   很快别枝就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以一种她并不十分能接受的方式。   不过那晚庚野还是很克制的,制服换了两套就作罢。虽然是单人宿舍,但隔音效果实在一般,绝大多数时间庚野都扣着别枝的下颌和她接吻,堵住她的声音。   但还是有细碎的呜咽流淌进雪夜里来。   混着那些将女孩眼睫弄得湿潮,又划过她眼角的小泪珠,砸得庚野一边心软一边发狠。   再继续下去必然是两败俱伤,庚野只能早早把别枝抱进浴室里。   基地的单人宿舍条件很好,卫生间里还配了浴缸,庚野提前十分钟放好了水,抱着半昏半睡的女孩进了浴缸里。   她困倦地坐在他腰前,这副对他放心至极的模样,颇不顾他死活。   但庚野确实也什么都没做。   青年只是一边托抱着她,一边拿冷白修长的指骨蘸水,滑过女孩从肩头披落在水面上的长发,将它们像海藻一样绕在指间,偶尔勾起其中一绺,放到唇间或吻或咬。   好像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抱着她,他就很安心。   庚野被那种人生里极少有的幸福感包裹着,软化着,也禁锢着,却有种如在云端的感觉。   像是得到了某种灵感,庚野眼眸微熠起来。   他俯身,轻托近怀里的女孩:“过几天我生日,送你个礼物。”   “我……记得,已经准备好……”   别枝抬了抬有些沉的眼皮,有些混沌的意识终于慢半拍反应过来,她睁开涩然的眼,困得有点迷茫:“你生日,为什么是,你送我礼物?”   庚野低声笑得哑然:“你忘了,当时不是答应过你?”   “……”   大概是因为太困,思绪反应都要慢半拍。   在庚野的话音后,别枝又眨巴了两下眼睛,才慢慢地想起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庚野的生日,在他们遇见那年,庚野生日当天,因为知道得太仓促,人还在学   校里,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记不清是林哲还是谁,或真心或假意地起哄,说她怎么这么不在乎某人。   彼时庚野大概看穿了她的羞窘,笑着一抬长腿,把开口的人踹开了,然后还回过头跟她立规矩,说以后在他们之间的规则,就是他的生日,他送礼物给她。   想起那已经很久远很久远的七年前,想起少年彼时耀眼的笑意和眉眼,别枝恍惚觉着,连那一天穿过教室窗户,拓落在他身上的光,好像都被镌刻下来。   在记忆里闪闪发光,永不褪色,也不被忘怀。   “想起来了,可是,不好吧,”别枝轻环住庚野的肩,声音困得有些难得地发软,“那时候你不是给我解围吗……”   “当然不是。”   庚野轻捏了下女孩后颈,低眸和她对视,“我很认真的。”   被庚野那个语气撩得眉眼都弯下来,别枝轻吻了下他薄唇,轻飘飘地问:“为什么啊?”   庚野指骨覆过女孩的长发,将她压向自己,加深了那个吻。而他沉身向水底,将她拱起。   “因为那时候我就觉着……”   “你的存在,已经是这个世界给我最大的善意和礼物。”   水漫过青年漆黑的发,冷白的轮廓,清隽的眉眼。   别枝一个恍神间,仿佛隔着水面,望见的是七年前那个金发的少年。   她忽然觉着,庚野的一部分好像停在了七年前,她离开的时候。从那天起,他心里的那个房间关上了门,里面与她相关的他的一切尘封在时间长河之外,任凭时光如洪流冲刷,再也没有改变。   直到再次见面,那扇门被她亲手打开,那一部分的他从里面走出来,和现在的他融为一体。于是他在潜意识里,依然偶尔会把她当作七年前那个刚成年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呵护在心间。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会为你留在原地,无论七年,十年,还是更漫长无垠。   别枝眼角轻弯,藏起了睫间的水光。   她俯身下去,也遁入水里,与庚野接起一个漫长的,跨过了时间的吻。 第70章   庚野的生日在年末,十二月最底,紧挨着新年的前一天。   按林哲的说法,就是庚野这生日跟他人一样极限。   在别枝的家乡有个说法,生日那天发生的事,会在接下来一年里重复发生。   别枝笃信于此。   庚野早就听她说过,所以他比谁都清楚——生日这天就是他全年唯一的特赦日。只要不触犯原则问题,什么无理要求都能被别枝允许。   所以提前一个多月,庚野就开始列他的愿望清单了。   第一个愿望,就是让别枝在生日那天,和他一起从她那儿搬进他在山海市那个有宽阔餐厨区的房子里。   关于这一点被放在第一条,帮他参考清单遗漏的林哲曾表示十分恨铁不成钢:“你生日愿望第一条,就是新的一年,换到大厨房里给你女朋友洗手作羹汤啊??”“你懂什么,”庚野拿笔点了点他的清单开头,“别的可以商量,这条,过了生日就没机会了。”   林哲嫌弃:“那不也就搬进去一天吗?”   “?”   庚野低哂,笑得像个恶霸:“那当然是有进无出了。”   林哲:“……”   庚野对别枝还是很了解的。   在他说完要别枝带着行李箱过去,她很明显察觉了庚野的意图,刚要蹙眉。   第一个字还没出口。   压在她平板电脑上的庚野耷下眼,懒撑着下颌,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生日被拒绝的话,一整年都会走霉运吧?”   别枝:“?”   于是,别枝就这么被拐进了庚野的贼窝。   当真是贼窝。   在路上听庚野提起了他的“生日愿望清单”,说这个是第一条的时候,别枝就已经有点不妙的感觉了。   毕竟不到三个数以上,一般不用“第一条”这种说法。   而一直等到到了庚野的家里,别枝刚换上拖鞋,走出玄关,就见刚刚提前进去了的庚野折身回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疑似卷轴的东西。   跟圣旨似的。   看得别枝眼皮一跳:“这是……?”   “路上说了,”庚野朝她微一挑眉,“愿望清单。”   别枝:“?”   “……”   她还真是把他想得太太太善良了。   抱着诡异的心情,别枝接过这沉甸甸——物理意义上——的愿望清单卷轴,解开了上面的系绳,然后捏住了那张“圣旨”的一边,松手。   哗啦——   长长的一卷纸就从她抬到齐眉高度的手指尖下,一直垂到了她膝盖的位置。   别枝:“……?”   “???”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显然还不够充足。   等回过神,别枝打眼扫了一遍清单上的字迹——确定不是因为字大这最后一点念想——她再抬回目光,对上庚野那副懒洋洋又欠的神情。   即便情绪稳定平静如别枝,这次也气笑了:“你对愿望清单的理解,是一天许完一生的愿望吗?”   “怎么会。”   庚野坦荡地说:“许365个就可以了,下一年的愿望,下一年生日再说。”   别枝:“……”   还挺会规划的。   默念了三遍“寿星最大”“今天不能打他”,她才终于平静了情绪。但是低头一看那长到叫她晕字的清单,别枝还是好气又好笑:“阿拉丁神灯才三个。”   “谁说的,那是他们不会用,”庚野挪过来,懒洋洋地从后面抱住了她,“小时候在孤儿院听那些志愿者翻来覆去地讲童话书,我就奇怪,为什么他们最后一个愿望要浪费。”   “浪费?”别枝不解地侧脸。   “要换了我,我最后一个愿望,就说给我再来一个阿拉丁神灯。不准替换,就那一个,一模一样才行。”   别枝听着身后靠着她发顶懒洋洋的声线,不由地笑了:“你贪得无厌,还想免费续一辈子么。”   “嗯,跟了我的,都得是一辈子。”庚野低声说着,下颌也从她发顶侧贴下来,一直到他的锁骨压在她垂散的长发,要埋向她颈窝。   “……!!!”   忽地,庚野感觉怀里被他环抱着的别枝轻颤了下,跟了声压低的气声。   像是吃痛的闷哼。   青年立刻直起身,不确定地:“我压着你头发了?”   不应该啊。   之前明明只有在床上,才会因为这个被睡梦里的小姑娘突然抬腿踹他一下。   论有个痛点巨低的爱人以后每天会在床上挨多少揍。   “不是……”别枝含糊地解释。   庚野问完就下意识低头看向别枝。   她长发拂动过纤细白皙的颈,一点淡色的嫣红在乌黑长发旁晃过,又被黑发遮住。   庚野抬手:“你头发下面好像有蹭伤——”   他指骨刚要轻落上去,勾开上面的长发,就见身前女孩忽然捂住了后颈,几乎是从他怀里跳出去了。   “没有伤。”   别枝心虚地挪开眼,“你看错了。”   庚野:“?”   这一秒里大概千八百种念头都从庚野脑海里呼啸而过。   那个淡色的红痕,跟他之前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很像,但自从别枝说不许留在衣服外的地方,会被同事看到,他就没敢再犯红线了。   而且她这个反应……   见庚野面上那点懒散松弛的笑意慢慢淡了,眼神甚至还有点紧绷起来,别枝起初出于心虚,并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在他眼神里忽然灵光一现的时候,差点想扑上去咬他。   不过没来得及,就被庚野一拔长腿,上前给她抱怀里了:“我的愿望清单要再加一条。”   “?”   “不许出轨,”那人声线黯哑,“更不许被我发现。”   “??”   别枝气得咬牙,面上却没表情:“你怀疑我?”   “嗯,”庚野声线低低地闷在她肩旁,“毕竟我就是这么上位的。”   别枝:“……”   “?”   听到这句,尤其是某人尾音那终于快要压不住的笑,别枝好险没在生日当天给庚野脸上狠狠留个牙印。   偏偏某人仗着今天是他的特赦日,为非作歹,不知收敛,演完了她还要趴在她肩上笑得头发丝都颤:“枝枝,你刚刚看见了吗?你的刺猬毛又炸起来了。”   别枝:“……”   好想打他。   不行,他今天过生日。   好想打死他。   不行,打死就没男朋友了。   最后救了庚野的是一通电话。   从进门以后,手机就被庚野随手丢在了玄关柜上——反正别枝就在他身旁,也不会有什么需要他按时待机的人或者事了。   庚野抱着别枝,听她气得在他颈下磨牙、似乎努力忍着不咬他,忍住低声闷笑,他不太想松手,也懒得理那通震动不停的电话。   别枝松了情绪,抬手推一推身前的青年:“你手机响了,去接电话。”   “不接。”庚野拒绝得懒散又利落。   毛茸茸的脑袋还在别枝颈窝里蹭了两遍:“今天是我生日,别理他们。”   “万一有什么急事呢?”   “CN那边负责联系紧急空中救援行动的人,我已经特设了警示铃。”庚野声音懒洋洋的,抱着她的手臂却收紧了,不给她推开自己的机会,“既然不是他,你人又在我面前,那还有什么急事?”   别枝无奈,只能努力在他锁骨下蹭出脸:“万一,小姑?”   “?”   庚野皱了皱眉,“她那边有事也不会先找我。”   “可……”   “行行行,我接。”庚野懒懒打断,一边退开身,一边亲了下别枝的唇,这才不情愿地绕去玄关里。   青年背对着别枝,拿起手机。   别枝望着他,就见庚野停在了那儿。   一两秒后,玄关里传来了一声冷冰冰的哼笑。   别枝:“?”   这是个什么反应。   不过很快别枝就大概明白了。   只见庚野一划屏幕,将没开免提的手机懒洋洋抬在了面前,他甚至懒得往耳边放,像是嫌弃手机里的人,不想对方的声音离自己太近似的。   离得远,对面声音也不大,别枝隐隐约约听见了“生日”“回家”“庆祝”之类的字眼。   挺长一段的,别枝有点意外庚野还有耐性听完。   她刚想着,就见懒耷着眉眼的青年慢条斯理地张嘴,打了个哈欠。   别枝:“……”   嗯。   他可能压根没在听。   事实证明,别枝是对的。   因为对面那漫长的一段结束后,收尾就是一句提了声量的老者声音:“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哦,”庚野毫不掩饰冷淡敷衍,“不去。”   对面:“……”   别枝:“。”   通话里大概有五秒钟的沉寂。   这显然是庚野对对面的耐心阈值,还有可能是因为别枝在场而提高了的阈值。庚野:“没事了?那——”   对面又出了声,估计是深呼吸调整过情绪,这一次音量又压下去了。   别枝没听清。   但这一次,庚野忽然回眸,看了她一眼。   别枝直觉对方提到了自己。   果然。   庚野转回去,神色懒散如初:“她也不去。”   “……”   “什么时候给你见?凭什么要给你见?”   “……”   “不用你管。有这个时间不如管管你那个在国外不知道找了多少女人的儿子,说不定他早就给你生出一个连的孙子了。”   庚野一停,在对面爆发前,他冷笑了声。   “哦,不好意思,忘了他现在不能生了。不然你也不会捏着鼻子把我找回来,是吧?”   对面约莫是要暴跳如雷了。   而别枝也看得清楚,庚野在这句话说完时,抬起的眉眼戾气凌冽,眼尾如刃,沁上了薄冷的红。她走过去,握住了庚野垂在身侧的手。   庚野身影一震,回眸。   大约是看清了她,青年周身戾意蓦地散了,他单手把别枝抱进了怀里,像是汲取某种温度。   拿远了的手机里仍有声音,但两人都没去听。   “不要生气,”别枝小声哄他,“生日生气,会生一年的气的。明年我就要给一个河豚庆生了。”   庚野长睫垂颤,无声勾了下唇角。   “嗯,听枝枝的。”   平息了情绪后,庚野将手机拿回眼前,对面竟然还没挂断,他没表情地挑了挑眉,声线懒慢:“行,会带她见你的。”   别枝正意外地抬眼。   就听庚野嘲弄地勾了个笑:“等你一百二大寿吧。”   别枝:“?”   对面:“???”   这次离得近,所以老者的咆哮,别枝也听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不干脆等我入土?!”   庚野懒挑眉:“哦,我就是这个意思。没事挂了吧。”   说完,庚野也没给对面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按了挂断,将通话结束了。   别枝:“……你爷爷?”   “法律意义上,是。”庚野冷嗤了声,将手机扔回了玄关柜上。   别枝迟疑:“你下回可以,不接?”   “那怎么行,”庚野回眸,“看见是他我就来气,怎么能我自己气?当然得接了,然后才能气回去。”   别枝:“……”   这种对话竟然还不是第一回 了。   庚野爷爷,嗯,心脏也挺强健的。   别枝知道庚野不想提那些人,就当作没发生。   她跑回客厅,重新拿回那张长长的愿望清单。   别枝垂眼一扫,目光定在其中一条上:“‘一起逛超市’?那,今天家里的食材够吗?”   庚野望了眼冰箱,面不改色:“没准备。”   别枝:“好,那我们一起去超市吧!”   庚野:“嗯。”   为了生日餐快要被撑爆了的冰箱:——嗯?????   庚野的27周岁生日当天,受伤最重的是厨房和冰箱。   第二重的是因为冰箱塞不下,赶过来救场拿走食材,还被某对小情侣秀恩爱秀了一脸的林哲。   好在一顿准备了整整一下午的烛光晚餐,总算是顺利地开始了。   晚餐后就是礼物环节。   别枝拿出来的是一封信,保存得很好,没有一丝褶皱或折痕,唯独信封的边角微微泛黄,能够看出一点经过了岁月洗礼的痕迹。   庚野接过去时眼神异常地亮,还给自己安排了好大的戏:“是高中写给我但没送出去的情书?保存了七年?”   别枝忍俊不禁:“不是。你想多了,只有五年。”   “啧。”   薄薄的信封在庚野修长指骨间转过,正面朝他。   而他眉眼间的笑意微微一滞。   信封上的那行字也泛旧了。   【我想你在七十岁时打开这封信。   ——二十二岁的别枝,留。】   庚野难得有一瞬的无措,他下意识地抬了手,撑在眉骨前,似乎想要掩饰下那一刹那眼底的情绪。   在他察觉这封信最初写下的原因时。   五年前,女孩22岁,癌症手术前,在大洋彼岸给他留的一封信。   “原本一直压在储物箱里,跟着我漂洋过海四处漂泊的,都有点旧了。”别枝眼角轻弯,“本来不想拿出来,但还是希望你能知道,在你等我的那些年里,我也一样地爱着你。”   庚野指骨微颤,下意识地抚过信封的边角,要去拆信。   只是别枝抬手,按住了他:“喂。”   “……”   庚野抬眸望去。   他薄而冷冽的眼睑下,竟不知何时被情绪浸淬得发红。   别枝故作凶的语气也就再绷不起,她有些无奈地轻摸了摸他冰凉的指骨:“我给你信可不是要看你这副模样的,你没看到吗,信封上说了,你要到70岁才能拆开它。”   庚野停了许久,低头,有些挫败地扶抵着眉骨笑了。   他声音有些闷哑:“我怕等我七十的时候没这么强的承受力。”   “不会啊,”别枝捏了下他指节,眼眸弯弯,“那时候你抱着我看。”   “好,你说的。”   庚野紧紧攥住了别枝的手,认真抬眸,“到时候,你要陪我一起看。”   “嗯,我说的。”别枝轻声,像个郑重的许诺。   “……”   庚野又停了好几秒,才起身,他将这封信送去了客厅的展柜里。   和那瓶“永恒等待”并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同一列。   等再回来时,那些汹涌的情绪终于叫他悉数压在了海平面之下。   而庚野的指骨虚拢,掌心里握着个首饰盒子。   “被你一比,我的礼物都不想拿出来了,”庚野低声,故作威胁,“但是是我设计的,不许笑。”   别枝意外地低眸,望向庚野放在桌子中央的戒指盒。   一大一小,两只情侣对戒。   款式确实是别枝没见过的。   她好奇地拿起那只小号戒指,捏在指间,认真转过一圈。   和多数戒指的戒圈不同,这对情侣戒的戒圈是单列的网格状,类似于无数个放倒的H横向拼接,但竖线的位置又要稍窄一些。   而钻石戒托是羽毛形的,末端勾在戒圈上。   别枝观察过一圈,挑眸,就看到桌对面的庚野似乎有些紧张地盯着她。   别枝莞尔:“讲讲寓意吗,庚设计师?”   “你觉着戒圈的纹路,像什么?”庚野循循善诱。   “嗯……”别枝盯着那一列小网格,沉吟片刻,“绕成一圈的梯子?”   庚野:“……”   庚野:“?”   暗示他通往她的心还得再架一架梯子吗?   一见庚野那个表情,别枝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就立刻在庚野的眼神变得危险前就绷住:“那,胶卷?”   这个回答倒是让庚野沉默了下。   别枝惊讶:“我猜对了吗?”   “没有,”庚野顿了顿,“我刚刚在思考,换成胶卷能不能显得设计理念更高一些。”   别枝笑得扶额:“你的设计理念是现编吗,大设计师?”   庚野也低声笑了,他拿起自己那枚大号的,递向别枝。   不必他说明,别枝也明白,她欣然接过,然后拉起了庚野没有收回的手。   只是在他凌长懒垂的指骨前,别枝迟疑了。   女孩脑袋上快要冒出“戴哪只”的问号了。   庚野另一只手撑住了颧骨,懒洋洋地睨着她笑:“想戴无名指?很有野心么,金主。”   “?”   别枝脸颊微红,睦了庚野一眼,给他戴上了食指。   等她戴完,她掌心那只女戒也被庚野勾了过去。   他绕过桌旁,一直走到女孩身前,折膝半蹲了下来。托起别枝的手,庚野也将戒圈轻轻推到了她食指上。   “无名指的,以后要正式些。不能随便让我设计。”   别枝轻晃了晃手:“可我喜欢你的设计。”   “是么,”庚野挑眉,“你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没有等别枝再猜,庚野托起她的手,在戒圈上轻轻烙下个吻:“锁链。”别枝一怔。   而青年抬了抬唇,却又落向羽毛形的戒托,“羽毛。”   “……”   别枝慢慢眨了下眼睫,酸涩涌上鼻尖。   那一刻余下的话不必他说,她也猜到了,就像他一直猜得到她心底深处,那个被童年所见过最狼狈的那场亲密关系而困住的小女孩。   “别怕,枝枝。”   庚野抬眸,望向她:“总有一天,你会走出他们的阴影,而无论在那之前还是之后,你知道的,我会一直、一直陪你走下去。”   爱是枷锁,亦是带你冲破一切阴霾、直见天光的羽翼。 第71章   在眼角的泪积聚落下前,别枝扑进了庚野怀里。   “我已经走出来了,庚野。”   别枝靠在庚野身前,抬起手腕,她勾起了颈后的长发,拨去了另一旁,将庚野白天看到的那处尚未消褪的红痕完整地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新鲜的,还没有彻底痊愈的文身。   【Midnattssol】   和庚野昔日文在颈后发线下的那个文身一模一样的笔触,位置,也是苍翠的青色,边缘微微泛红。每个字母都像生于灼灼的火焰。   别枝轻着声,踮起脚尖,去吻庚野的唇:“我想,是因为我已经遇见了我自己的‘午夜太阳’。它早就落在我身旁,照散了那片翳影。”   “……”   身前那人无声,却有沉低了的气息起伏分明。   别枝察觉到什么,讶异地抬眸。   她亲眼看着,庚野低遮了翳影的睫下,薄而冽长的下眼睑以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弥漫上艳丽的红。   别枝有点慌了,却又忍不住轻声逗他:“你不会要哭了吧,庚野?”   “……”   庚野一直盯着女孩脖颈侧后的文身,薄唇张了张,却没能说出第一句话。   他微颤的指骨抬起来,到她肩前又停住。   “我能摸一摸吗?”   青年声线哑得厉害。   别枝这下是真不敢逗他了。   上回见庚野第一次哭后的“恶果”她还印象深刻,如果再见第二次……   女孩绷住了脸:“嗯,摸吧。”   得了允准,庚野曲起的指节张开,轻勾起她再次垂落的几丝长发。   只是在落到文身上前,庚野就瞥见了女孩紧绷着的薄肩,他想起白天不小心蹭到文身边缘时,她痛得发颤的反应,指腹就还是停住了。   庚野深呼吸,慢慢压下情绪。   他小心地避开了文身,把别枝抱在身前,低哑着声谴责:“你那么怕疼,这里的皮又很薄……你还文这么大的,这要多少针,你怎么对自己就这么狠得下心?”   “哪有很大,你不要夸张,”别枝试图说谎,“而且一点都不,不疼……”   听女孩明显虚了下去,还带点颤的尾音。   庚野无奈:“再说一遍不疼?”   “……”别枝抿了抿唇,轻声咕哝了句:“好疼啊。”   庚野心口都跟着这句明明轻飘飘的话音抽疼了下。   他难能有些恼地揉了揉她后脑勺:“傻子。”   别枝:“?”   这还是庚野第一次“骂”她。   刚要仰头反驳的女孩,就被扣着后脑勺镇压回去了。   庚野原本应该是要握她后颈的,离着还好几公分,就慌得一停,连忙往上挪了。   “早知道你要学我,”庚野语气低得压抑,“那我就文个sun了。”   别枝:“?”   庚野:“不一样是太阳吗,才三个字母,痛几下就好——”   “不一样,”别枝固执地仰头,和他眼睛对眼睛地反驳,“太阳是日常,而午夜太阳是奇迹,是驱散掉所有黑暗的至日之梦。你得出现对我来说,就是午夜太阳一样的奇迹。”   “……”   出于反驳,别枝的语速轻且快,别说庚野了,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说完了。   空气陡然静默。   别枝慢半拍地回过神。   ……她,是不是,刚刚突然来了一段很肉麻的表白?   别枝慢慢抬手,在庚野炙烈带笑的眼神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和脸蛋。   几秒后,闷声从女孩掌心下传出。   “你能不能,当没听到。”   庚野笑着低头,吻了吻她覆在眼睛前的手背:“不能。二十岁之后,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嗯?”   女孩的手指慢慢岔开,露出乌黑的眼瞳。   “那二十岁前呢?”   “二十岁之前,”庚野拉下别枝的手,轻吻上她唇瓣,“我说过,是你。”   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叫提心吊胆的别枝长松了口气。   然而半个月后。   山海大学寒假,也就是别枝放假的第一天晚上,她就发现自己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   那天晚上本来一切正常,别枝还因为终于结束了这学期的工作,可以放松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了,而在浴缸里多泡了会儿澡。   出来以后,别枝就看到了倚门站着的庚野。   青年黑发湿潮,看着也是刚洗完澡的模样,穿了一身长衣长裤的家居服,布料松弛柔软,垂坠在他宽阔的肩线下,又勾勒出长直懒叠的腿型来。   别枝迈出淋浴间的脚步于是慢了下来,像是警觉的小刺猬猫在自己的地盘里嗅到了空气中某种大型野生动物散发出来的危险因子,她警惕地抬眸:“你怎么来我房间了?”   “来要账。”庚野懒洋洋说完,微微卷腹,长腿一撑,就从门板前支起身来。   他走向她,还很顺手地甩上了身后的门。   “砰,砰。”   第一声是房门自动关合。   第二声是还被热水泡得懵着的女孩被庚野扛到了肩上,然后扔去了柔软的被子里。   “等等!”别枝想都没想,抬起腿,白皙的足踝就抵住了要俯身的庚野的腰腹。   “你还没说明白,要、要什么账?”   别枝绝不承认自己是紧张到磕巴的。   刚刚某人眼神里那个黑黢黢的色泽度,忽然让她有一种大劫将至的感觉。   明天可是寒假第一天,她连要上班要工作什么的理由都找不到。   ——等等。   他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忍到今天的吧?!   庚野低眸,顺着那截踩上来的雪白看向自己腰腹:“?”   视线停了一两秒,他低嗤了声笑:“这可是你先的。”   “等等等等——”   “不等。”   庚野捏住那寸踝足,向下压扣。   他眉骨下,眼眸黑得噬人似的,朝忽然没了声的女孩轻勾唇:“你看,它像是还能等吗?”   家居服薄得像层纸,别枝自然感受到了那异乎寻常的热情,就连青山连绵起伏的弧度都察若分毫。   女孩的脸颊到脖颈一点点泛起红,眼眸却透起湿漉漉的乌色。   “你至少让我知道,为什么吧?”   “为什么。”   庚野声腔拖得懒慢,俯身,眼眸深蕴着笑,直到停在别枝耳畔。   他低了低头,屈起指骨,摩挲过她已经痊愈的文身,又用微炙的唇取代了指腹。   “我还以为,刺下这个文身前,你就已经做好觉悟了?”   别枝莫名地抖了下,“什么觉悟?”   “被我——”庚野停了停,低声笑起来,“算了,太脏了,不想说给你听。”   别枝:“?”   庚野:“还是做吧。”   “???”   说着,庚野当着别枝的面,慢条斯理地在她眼前摘下了他指骨上那只不离身的男戒,放到了一旁。   文身是痊愈了,但又负伤了。在被水雾模糊又抹开的镜子里,别枝被光晃得看不清,也数不清上面覆了有多少层牙印。   有的浅,有的深,层层叠叠的。   她算知道庚野为什么忍到今天才算账了。   但凡有一点没恢复好,这文身都得重来。   刚开始庚野还控制得住,卧室里只开了地灯,光线昏昧,即便是以他的夜视能力,也基本什么都看不清。   问题出在之后别枝被庚野抱回浴室。   灯火明亮,她颈后的文身更清晰到分毫毕现,如灼人心口的火,终于还是烫穿了庚野眸底浓郁的墨色。那场恶性循环的最初阶段,别枝还试图抗议,不过很快,她就连抗议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人已经疯了。   比如那句原本被他忍下的话,还是在蒸腾的水雾里,由他在她耳边说出口。   别枝想躲开不听,却被他从身后扣回下颌,叫女孩清晰地望着水雾下的镜子,和镜子里花枝凌乱的画景。   庚野再次沉迷地吻过那个文身:“别枝,我能不能就这样——?”   不堪入耳的三个字。   别枝睦向镜子里的庚野,眼尾似被抹开了花汁。   像只凶巴巴的小刺猬猫,可又软得叫他发疯。   庚野紧攫着镜子里女孩湿潮的眼神,在那行文身上咬得更用力,他低低地笑,声音里带着喘,性感得要命:“不让?好,那你操死我也行。”   “——!!!”   别枝后悔了。   她文的大概不是刺青,而是庚野的兴奋开关。   最可怕的是,一直到很多年后,这一点都再没变过。   时间不是我的计量单位,你才是。你不在时,这个世界摇晃向前,我独留原地。   ——永恒等待。可永恒是多久?如果我死掉了呢。   ——那也是等待。不过,换你等我。这次我会一个人来。   ======   ====   《少女的野犬》,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